做生命的思考者

活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是一門學問，生命是真實的存在，人生需要好好地規劃，活著，需要智慧。同樣，寫作，也需要智慧。當別人的表達已經達到具有智慧的層面時，我們應該向他們表示敬佩。當我們的表達也達到這樣一個層面時，我們就不再是一個寫作者，而是一個人生的思考者。

我們用文字思考，我們不再是停留在語言形態上的工匠，而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生命思考者，我們因之能觸摸到真正的文學，因為文學即人學。

文學是對人世的充分洞悉和富有睿智的表達。

閱讀下面的文章，可以幫助你加深對以上問題的思考。

三歲的宏偉建筑

朋友的兒子十七歲，去年獲國際奧林匹克物理比賽金獎，被保送北京大學后，個人資料上了因特網，目前已有多所國外名牌大學愿提供獎學金，盛邀其前去學習。

周圍望子成龍的母親們前去討教，倒讓我回想起往事一樁。

那年她的兒子三周歲生日，我們幾個特意買了些玩具禮品去湊熱鬧。敲門進屋，說笑問好，還急著要去逗她的寶貝兒子。朋友卻把手往嘴唇上一擱：“噓，輕點兒，正玩得起勁呢，別打斷他。”我們立時放低了聲音往里屋看，那小家伙正用多種積木在搞一個宏偉建筑，全神貫注，以至沒發現有人到來。

當時就十分佩服這位母親，現在更覺得男孩所獲成績絕對與此有關。正是全神貫注使這孩子變得優秀。回頭想想，我們自己工作時不希望被人打斷，但有幾個大人打斷孩子（特別是幼小的孩子）的活動不是隨心所欲？當眾多的父母埋怨自己的孩子學習注意力不夠集中時，知道那原是自己的過錯嗎？

最近讀到一則科普資料，說人的注意力是一種非常有限的心理資源，它不像體力、智力那樣可以做乘法，在特殊需要時可成倍增長；注意力只能做除法，如果同時分配給好幾件事情，對每件事的注意力就會迅速下降，甚至喪失。

當我們自豪而興奮地進入所謂的信息時代，卻有許多人感嘆終日忙碌卻一事無成。是不是因為，可以打斷我們的東西太多了呢？如果缺乏一點起碼的自制力，無論對人、對事、對事業、對家庭，我們還能全神貫注嗎？

在這則短文里，作家用“一生”這個大的度量單位來講一個小小的人生故事。這，給了她敘述的高度。作家是對現實人生的深切的體悟者和睿智的表達者，他們體悟方式和常人不同，他們有天賦的領會能力和表達能力，他們有人世的經驗，他們是職業性的人生的觀察者，他們的眼中看到的是一個人的完整的生命。當他們在處理某一個細節時，也有整體眼光，他們用人生的大坐標來定位小細節。

我們跟在他們后面，聽他們講述，學他們的表達，就是借用別人的智慧。以后，當我們遇到能讓我們有所觸動的小故事，也就可以這樣表達了。這樣思考，其實不僅僅是寫作的事。漸漸地，這樣訓練下去，我們也就是善于領會生活和表達生活的人了，因而也是幸福的人了。在生活里，多觀察人，多多把握身邊的一些人的人生，研究他們的人生形態，看他們成功或失敗，把他們當作人生的標本來看，這不光能訓練我們的觀察能力，同時，也能借鑒別人的人生，建設好我們自己的人生。寫作，說到底，是對生活、對生命的理解能力的體現。寫作不是單純的寫作，寫作到后來，已完全不是什么技術。但寫作，也不能沒有技術。

這篇文章的價值，在于它把一個成長者成長過程中的細枝末節敏銳地捕捉到，并與他后來的人生成功建立了因果聯系。人生過程中，每一個細小的行為，都會在生命里預設下什么。小孩專注地玩積木，和大人的保駕護航，鑄就了孩子一生的成功。后面，作者又引申開去，說到了人的注意力的有限。現代人被許多繁雜的事物所吸引，而專注、全神貫注于自己所傾心的事，是很優秀的意志品質。這樣，就把這個小小的故事又提升到了一個哲思的層面。此外，“三歲的宏偉建筑”，這個表達有什么特點？對，這里面含有深意。人生是一座宏大的建筑，人們其實在很小的時候，就在構造了。所有的主題中心，都在這幾個字里。此外，從敘述方式上看，輕松，談話式的，好讀，沒有文字關卡，那種細膩，女性的委婉曲折，都纖細可感。

童年理想莫小米

認識她，是在一個各路藝術家云集的場合。

那些畫家、作家、歌唱家、舞蹈家、書法家們成就不一，名氣不一，一致的是都在不懈追求，追求更高的藝術境界或曰更多的市場份額，意思差不多。

她很年輕，小巧而美麗，干的卻是打雜的活，跑前跑后，心甘情愿的樣子。起先猜想，她該是某個領導干部的考不上大學的女兒，開后門到文化單位混飯吃的吧。

偶爾得知，二十多歲的她竟然早已屢立大功并被授予少校軍銜。五歲時她作為雜技苗子應召入伍，很快從百余苗子中脫穎而出。以后連年在國內國際大賽中獲獎，出訪五大洲數十個國家。她身輕若燕而心靜若水，所有的節目她總是處于最頂尖的位置，在不勝寒的高處自如而優雅地完成高難度動作，在掌聲與鮮花中，在傳媒的包圍中走過了她的少女時代。

現在這樣地平常，這樣地默默勞碌，這樣地被人差來遣去，她不感到委屈嗎？

那天我看到瘦小的她雙手高舉著一面錦旗伺立一旁，準備在授旗儀式開始時即時遞給領導人，而領導人的講話偏偏是長而又長。她手舉得酸了為什么不能放下來一會兒呢？后來她對我說放下來錦旗的流蘇拖到地上不是會臟了嗎？我終于發現，做最引人注目的事和做最不引人注目的事，她的認真程度完全是一樣的。

聽說她是自己要求轉業到地方工作的，而且她現在的收入不抵原先的十分之一，但她滿意現狀。別人從小仰視著模范、英雄、明星，他們不免要追求出人頭地；只有她，自小在高處俯瞰平凡眾生，成人后，身處平常便成就了她的童年理想。

作者在這篇文章里又寫了一個人，一個她所觀察到的人，一個獨特的與眾不同的人，一個對別人的成長有價值的“樣本”。

這再一次表明了寫作就是對人的觀察和慧心的表達。

莫小米是著名的散文作家，她的作品很適合中學生閱讀，從中我們能獲得許多人生的滋養，這種人生的滋養已經超出了寫作層面，而是生存的技術或智慧。

實際上，所有的好作品都可以如是理解。真正的寫作就是這樣，是對人生的表達，不是矯情，不是玩弄語句，不是過分地注重結構和章法，寫作的最高智慧和核心價值也就在這里。

作者的語言是透明的，她使用的每一根絲、每一根線都是透明的。文章里，沒有渾濁的晦澀的語句，沒有糾纏的夾雜的意思。平淡、樸實，微微透著芬芳香氣。語言在這里顯得沒有分量，非常輕便，也非常空靈，它就是故事的織造經緯線，只起構成作用，沒有著意為之。當它構成了一個完美物件以后，別人仍然看不見它的存在。它跟空氣一樣透明。這實際上是語言的智慧，很適合這一類題材和人生主題的表達。這一種語言的策略是成功的。

文中，一個曾經絢爛過的人物，如今，平平淡淡地生活著。而在她的周圍，是熙熙攘攘的追求成功的眾生。別人，對于她來說，是背景。別人，以及這個世界，都轟轟烈烈地滾滾向前，人們也像樹一樣，越長越大，越來越枝繁葉茂，而她，卻是一個沉靜的人，是一個倒過來生長的人，她從二十歲起就屢立大功，被授予少校軍銜，現在，她卻越來越普通，在普通的崗位上，進行著簡單的事務性的操勞和工作。

這，就構成了表達的非常規性。能捕捉這些，這也就是表達的價值之所在。作家，可能是拿著網走天下的人，他們天天在捕撈，天天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