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艱辛“申遺”路

2002年4月30日下午，馬降龍村委會會議室，幾十戶村民代表圍住開平市市長、市委副書記，就剛剛張貼出來的由北京大學世界遺產研究中心制定的馬降龍村整治方案，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有的村民代表情緒激動，言辭過激。村民們最大的擔心是，如果申報不成功，政府會不會虎頭蛇尾，工程會不會半途而廢，留下一堆爛攤子?一些村干部心中也很沒底。市領導耐心地聽取大家的發言，讓村民代表將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并請在場的相關部門負責人一一作答，釋疑解惑，最后市長表態：絕不強行開工，思想通一戶整治一戶，通一個村整治一個村，政府說話算數。

從政府決策啟動“開平碉樓與村落”世界文化遺產申遺工作起，到今天已經歷了八個年頭。一路走來，像這樣由市領導在第一線做宣傳疏導工作的事情，不知道出現過多少次。

八年來，開平市民由最初的懷疑到今天的充滿信心；村民由當初的不配合，消極對待，到今天的積極參與，自覺保護；海外的鄉親也由開始的觀望轉變為主動，將自家的碉樓交給政府保護管理。“申遺”的八年，是開平150多萬海內外鄉親自我教育，凝聚共識，齊心協力保護遺產的過程。

三變申報項目名稱

開平碉樓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前后提交過兩個文本，文本的名稱也出現了大的變化。2000年底國家文物局遺產專家與地方政府最初商定的名稱是《開平碉樓與民居》，認識到碉樓作為鄉村的附屬建筑必須與民居結合，才能夠更好地表現它的價值。在第一個文本撰寫的過程中，專家學者們感覺一個項目的名稱最好簡潔響亮一些，其內容同樣可以包含民居。于是，2001年底完成提交的文本就改為了《開平碉樓》。

伴隨著申遺、保護工作的推進，研究也在深化，國內不同學科的專家學者以及國外的遺產專家對開平碉樓價值的認識新成果不斷，碉樓的景觀特色促使他們從多側面、更大的范圍來揭示其文化和景觀內涵，由過去比較多地注意文化轉而強調景觀。因此，2005年按照新的格式要求修改、撰寫文本時，國家文物局遺產專家根據大家的意見，確定新文本再次改名為《開平碉樓與村落》。

因實定名，還表現在“開平碉樓”英文翻譯的創意上。項目啟動之初面對的一個問題是，“開平碉樓”的英文應該如何翻譯，查閱了很多相關的英文單詞，感覺沒有一個能夠涵蓋開平碉樓獨特的文化內涵，常用的“Tower”或“WatchTower”都不合適。最后，國家文物局專家決定按照慣例，直接使用漢語拼音的“KAIPINGDIAOLOU”。相信隨著開平碉樓知名度和影響力的日益擴大，“KAIPING DIAOLOU”這個英文專用名詞將被更多的人所熟知。

中國人講究名正言順，“開平碉樓與村落”申遺過程中項目名稱的變換，反映了項目保護的深度與廣度的確定更加科學，更加符合遺產真實性與完整性的要求。

三次普查信息入庫

開平碉樓與村落申報世界文化遺產領導小組辦公室的檔案數據庫，是每一個國內外的遺產專家學者、國家遺產管理領導來開平考察、研究、指導都必須要去的地方。這里保存著每一座碉樓和每一個村落的歷史、現實資料，從家族歷史文獻到整治的圖表、照片，以及與海外業主聯系的所有書信往來函件等等，一應俱全。尤其是數據庫的查詢，可以非常便捷地點擊調閱各種資料和進行各種統計分析。它是八年“申遺”工作踏實、科學的見證。

分布地域很廣，數量多，是開平碉樓與村落的資源特點之一。從2001年到2006年，為了摸清家底，市里投入大量資金和人力進行了三次地毯式的普查。第一次是動員了300多人深入鄉村普查碉樓，獲得了現存1833座碉樓的基本資料。第二次由“碉樓申報辦”的專業人員與清華大學研究生合作，逐村逐鄉地復查每一座碉樓，更科學的補充了相關數據。第三次進行了全部村落的調查。

與此同時，還與五邑大學的專家學者合作，持續地進行了幾年的鄉村歷史、文化、習俗的搶救性田野調查，通過口述記錄的方式，從健在的老人口中挖掘活的歷史記憶。

成千座碉樓、數千個村落都能夠編號建檔，信息入庫，其工作量大得驚人，這樣一項基礎性的積累，為開平碉樓與村落保護、管理的持續發展提供了科學的保障。2006年九十月間，來自馬來西亞、澳大利亞的世界遺產專家在考察了數據檔案庫后，對此伸出了大拇指，評價這是一項有世界水平的工作成就，其意義比提名地的整治、保護更加重大和深遠。

“托管”制度贏得僑心

“開平碉樓與村落”遺產的基本屬性之一是，與海外華僑華人聯系緊密，絕大部分碉樓是華僑華人的私有財產，業主分布在世界很多國家和地區。而遺產的保護、管理主體又是政府。處理兩者的關系，不僅政策性強，而且牽涉法律問題，國家有專門的法規保護華僑僑眷的利益。每座開平碉樓至少都有六七十年的歷史，長期無人居住，保護的首要任務是要對它進行維護治理，這就要開門進樓。但是，沒有業主的允許，是不能夠進入私人樓房的，這樣的話整治工作根本無法開展。

幾經摸索，開平市委市政府獨創了一種適合開平碉樓資源特點和保護、管理實際情況的制度，這就是很有創意的“托管制度”。

根據“托管制度”，海外的華僑華人仍然擁有對碉樓、別墅的所有權，他們只是將管理權委托給政府，五十年不變，這可能是受到香港回歸政策五十年不變的啟發吧。配合這一管理模式的是法律公證，每個業主通過具有法律效力的文書將碉樓委托給政府，政府的外事僑務、公證、文物等部門人員組成接受小組，與業主的監護人共同打開封存了幾十年的碉樓，對樓內的所有物品一起進行清點、錄像，登記造冊，最后出具公證文書。正本人檔案庫，副本寄交給業主。整治的資金由政府承擔，管理的收益70％轉為保護管理資金，業主獲得10％，從而使碉樓的保護管理可以可持續發展。這一管理模式將所有權與管理權分離，用法律的手段保證了業主的利益，同時又便利了政府實施保護、管理。

“申遺”之初，很多海外的華僑華人誤以為是要開發旅游，擔心自己的祖產受到破壞，對政府的宣傳不太相信。2002年8月下旬的一天，時任開平市政協主席的方新華和譚建民主任一同到美國休斯頓，準備拜訪一位業主。但是他們沒能如愿，就將帶去的宣傳資料和家鄉的土特產放在了華僑的樓門口。回來后，他們繼續與這位華僑聯系，將政府準備如何整治他家的6座別墅和祖屋的圖紙不斷寄給他，而且每逢中秋還寄去家鄉的月餅，以解其思鄉之情。這只是八年來無數聯系、拜訪工作中的一例。對一些重點碉樓和別墅的業主，由政府承擔路費，真誠地邀請他們回來考察，實地了解情況。很多業主是幾十年沒有回來過了，有的是第三代、第四代華僑華人，從沒有回過故鄉。有的重點碉樓的業主分布在多個國家，政府都無一遺漏地一一邀請，工作量之大，令人感慨。

幾年的努力，主要是政府的保護工作實踐，打動了華僑華人的心，他們看到政府真的是在依法辦事，確實保護私人的財產，在為老百姓做實事。于是，以前觀望的海外業主轉變思想，有越來越多的人，主動與政府聯系，希望將自家的碉樓辦理托管手續。有的華僑回來看到原來已經破舊的碉樓經過政府的整治，得到保護，村落環境得到治理，非常開心，回去就成了義務宣傳員。

碉樓日益得到全世界的關注，也激發了開平華僑華人的榮譽感和自豪感，拉近了他們與家鄉的聯系。回來的人多了起來，一些老華僑華人更是自發的組織后裔們回鄉尋根祭祖，碉樓凝聚起海外僑心。

村民參與利益共享

在自力村銘石樓的門口，人們每天都可以看到一位憨厚樸實的中年男子認真地履行著碉樓保安員的管理職責，他是云幻樓樓主方文嫻的重孫，是自力村村民參與保護管理計劃的一部分。

項目啟動之初，村民的態度并不是這樣的。很多村民對習以為常的碉樓有這樣大的價值并不以為然，有的擔心政府強制整改，或賠償不能兌現，對保護、管理工作消極對待，有的更是封堵村路不準工作組進村。

面對村民的不理解，甚至不配合，開平市政府沒有急于行事，他們首先確立了公眾參與的原則和思路。村民，尤其是碉樓業主和提名地的村民，是開平碉樓與村落保護管理的利益相關者。他們的參與程度，直接關系到開平碉樓與村落管理能否按照規劃進行落實。開平碉樓與村落的保護管理不僅是為了這一珍貴的歷史文化景觀，也是為了更好地維護相關群體現在與將來的利益。因此，開平市人民政府強調，保護管理不只是政府的責任，也是廣大村民的義務，他們是利益相關者。

在這一原則的指導下，政府積極維護村民傳統的生活和生產方式，控制外來人員進入提名地進行商業經營活動，保護村民的利益。開放保安員、保潔員等管理崗位給村民，旅游收益的20％分配給村民，引導村民開展特色飲食服務。同時，規范村民的生活行為，改變環境衛生習慣，要求房屋前后的灑掃、家畜的飼養和生活垃圾的擺放任符合景觀的保護管理。

八年的實踐教育了村民，《開平碉樓與村落保護管理》和開平市的專項保護管理規章，讓他們看到了政府是在依法為村民辦好事，同時他們也逐漸對碉樓的價值有了樸素的認識。自覺地參與到了政府主導的保護管理之中，與政府形成了利益共同體。最初抵觸情緒最大的馬降龍村民，現在成為最積極支持政府申報和管理工作的力量，他們都自覺維護村落環境的整潔，沒有一戶人家亂擺放物品，亂扔垃圾，見到垃圾就撿已經成為這里村民的習慣。

放眼未來寄望教育

“開平碉樓靚哇，問問不尋常哇；中西合璧真漂亮，響譽世界美名揚”。

這是從開平市某中英文幼兒園小班教室傳出的歌聲，這首歌就叫《唱碉樓》，它是采用當地傳統的“小賣雞”曲調新編的兒歌。

從2005年以來，開平市所有的幼兒園都在教唱這首兒歌，還有《數碉樓》《別在碉樓亂畫畫》《碉樓歌》等多首。它是開平市全民遺產知識教育計劃的一部分。

從2004年以來，開平市政府投入大量資金，編寫了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不同版本的《開平碉樓與村落》鄉土教材，免費發送給學生，人手一冊。學校新學期的第一課，就是開平碉樓與村落以及世界遺產知識的教育課，這已經形成制度。

2006年，又編寫了供公務員、村民學習的《開平碉樓與村落保護常識》手冊，免費發送給四個提名地核心區和緩沖區內所有村民手中，全市公務員也人手一冊。市委宣傳部還組織專家分批給干部培訓班上課。這種教育培訓更是擴大到提名地核心區與緩沖區內，從村干部到各戶代表，還被請到市里進行集中學習培訓。

開平舉行的各種形式、各種層次、各種對象的教育培訓工作持續時間之長，受眾之多，影響之深遠，在國內遺產保護管理的實踐中，應屬前列。

開平碉樓與村落“申遺”八年的艱辛，留下了一串串堅實的腳印。對于一份遺產的永續保護、科學管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更加艱難的路正在后面延伸。為了全人類的遺產保護，開平人將肩負著重任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