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傳統藝術百花叢中一塊“活化石”

摘 要：在今天的西藏，還傳承著一種世界級的國民族文化瑰寶——“一音歌曲”伯諧，值得我們矛以特別關注。它堪稱人類口頭及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一瑰十分難得、異常珍貴、貨真價實的“活化石”

關鍵詞：藏族；一方歌曲；伯諧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172（2007）02-00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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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文化發展的規律和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一樣，均為從沒有到簡單，再到復雜多樣，從原始到初級，再到高級昌盛。

就音樂技術而言，我們現在所唱的歌曲，一般均由5個音、6個音、7個音組成，在音樂界，人們稱它五聲六 、七聲音階的歌曲。四聲音階的歌曲并不多，但在傳統民歌中還有一些，它顯得古樸而簡潔，產生的年代偏早一些，流行的地域偏僻一些。至于三聲間音階，兩聲音階的民歌，雖然在某些十分閉塞，來外強勢文化難以企及邊遠民族地區還能找到，但卻鳳毛麟角，非常少見。至于由一個音組成的歌曲，因為一個音構不成音階，所以它稱它為“一音歌曲”，那就更難尋覓了。

關于人類歷史上古老音階的形成和它在世界范圍內的保存狀況，在十年前，德國權威的民族音樂學家W·活爾特（Walter Wiora）在經過長時期的準備、查閱了眔多文獻資料、進行了大量田野工作、下了很大功夫之后撰寫了一篇長篇論文《比五聲音階還要古老一古代歐洲的和一些原始居民的二聲至四聲音眔》，這篇論文對這方面的問題作了較為詳細的論述，直到現在，它還具有比較廣泛的正央影響。W·沃爾特是較長摒棄以歐洲音樂中心來評判世界民族音樂的西歐民族音樂學家，也是《德意志民歌集》的主編之一，他對世界民歌，特別是發展滯援的原始部落的民歌采集、整理和研究方面，做了許多腳踏實地的工作，值得我們尊重。他在論文中寫道：

在西歐的音樂理論輿其發展了的形式中，除了七個和十二個音的音眔外，五個音眔要算是到底的了。

接著，他又寫道：

人們對于五聲以下的調式的物質，逐漸表示出有了理解和認識。通過堅持不懈的調查研究已經揭露出在好些居民音樂中，特別是大多數原始部族中，也同樣在歐洲的芬——烏格里人中，波羅的居民中，在保加利亞，在巴爾幹半島上，有巨大的這種規律的蘊藏，可供比較研究之用。這也許可以克服歐洲體系中根深蒂固的偏見，同時也克服波坦和拉赫的進化論（他們把一音、二音、三音和更多的體系認識是相當于連續的歷史階段的）：他們宣稱音樂必須包含先是一音，然后二音，依次進展。“他（布拉羅尤）經過徹底研究大量的資料以后，提醒大家注意三重五聲音眔以前的音體系，即：四聲、三聲和兩聲W·沃爾特對這兩個問題從各個角度展開了論證最后在結論中寫道：

它（指四聲、三聲、二聲音眔）仍然生氣蓬勃地留存在野蠻居民的傳統當中，特別是在較為原始的部族里面。然而易見地它們比五聲音眔更為古老。它們屬于我們目前所知道的最古老的音體系（研制），而且是屬于歷史上存在過的最古老的音體系；這一點可以通過有系統的探究指示出來，用不著再去考慮把史前期和人類的幼稚期拿來作比照。它們很明智地就是接著人類先音樂時代的音響的起始點或起源，僅就這一點來講，已透露出它們在音樂史上的特殊重要性。

為了證實自己的論點，W·沃爾特在論文中列舉了47個音樂實例。現將部分實例列舉于下，以便和“一音歌曲”有個比較：

二聲音階譜例：

三聲音階譜例：

四聲音階譜例：

正如W·沃爾特音階、三聲音階、二聲音階的確是人類歷史上古老的音樂體系，是人類先音樂時代的起始點或起源，在人類音樂史上有著特殊的重要性。但是，比起“一音歌曲”來，那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因此，可以說西藏藏族的“一音歌曲”伯諧可以毫無愧色的堪稱為人類文化遺產中的寶中之寶，也是世界級的珍貴文化遺產。

我是怎樣發現伯諧的呢？

1993年，我的好友著名藏族民族音樂學家雪康·索郎連吉告訴我：“在西藏自治區山南地區的邊遠農村，現在還傳承著一種藏族古代士兵的歌舞伯諧。老人們都說那是松贊幹布時期（617-650）傳下來的。研究藏族傳統音樂，應當充分重視它。”

伯諧是藏語的譯音，伯是打仗的意思，諧意為歌舞，伯諧即戰門的歌舞，簡稱戰歌。

按雪康·索朗達吉的指點，我隨即將來到山南地區的隆子縣雪布鄉和貢嘎縣的甲日鄉。這兩個鄉交通都不太方便，離城鎮也較遠。在鄉政府的鼎力協助下，鄉干部們為我請到他們鄉中表演伯諧最優秀的藝人：扎西多吉、汪堆頓珠、察巴、澤仁圍頓、俄珠多吉（以上5位為隆子縣雪布隆迪鄉的民間藝人），丹增、扎西羅布、阿旺頓珠、達娃（以上4位為貢嘎縣甲日鄉的民間藝人），并對他們進行了探録和考察。他們都是晨民，同時又是半專業的民間藝人。他們的表演，十分熟練，感情投入，節目既古樸原始，又虎虎有生氣。

關于伯諧的歷史，藝人們一致地講：伯諧是從松贊干布時期傳下來的。他們是以世襲的方式傳承至今的，即祖傳父、父傳子、子傳孫、代代相傳、但傳子不傳女，因此，表演伯諧的藝人都是男士。到現代傳了多少代？他們也說不清楚。

古代在西藏，如出現戰爭，噶廈政府就根據居民占有耕地的多少和人口的多少，來攤派各家成年男子加入部隊，前去戰地參戰。伯諧就是在戰時，士兵們在出征前或凱旋后，為部隊表演的歌舞。出征前表演伯諧，意亦在鼓舞士氣，預祝戰門取得勝利；凱旋后表演伯諧，意在慶賀戰績輝煌，以利下一步再戰。表演者既是演員，又是士兵。

我查閱了關藏族歷史的論文文獻資料，尚未發現有關伯諧的記載。我的藏族爸啦 霍爾康·索郎連巴也替我閱了不少藏文歷史文獻，也未見到記載伯載的有關資料。但是，我認為，雖然不敢肯定伯諧誕生在什么時期，它的發展脈絡如何。但是，其歷史已相當久遠，卻是無可置疑的，為什么這樣說呢？

1.祖傳父、父傳子、子傳孫這樣的世襲傳方式的形成，需要相當長的時期。現在的伯諧藝人們講，這種世襲傳承方式傳到他們這一代，經過多少代了？他們也說不清，可見伯諧傳承年代之久遠。

2.這些藝人表演伯諧是種“藝差”。在古代戰時，他們是部隊中的士兵和藝人，在部隊中表演伯諧，可以發揮宣傳鼓動的政治功能。平時，他們是農民兼藝人，依靠種地為生。有什么節慶活動，噶廈政府可以隨時抽調他們去表演。他們是以表演伯諧歌舞的方式來向噶夏伯諧作為“藝差”制度的形成，傳承至今有多少代了？他們也說不清楚。可以肯定，它決不是短時期可能完成的。

3.伯諧歌曲的旋律，是由一個單構成的。它在演唱中，有時為了加強音樂的表現氣勢或適應語言音調的趨勢，偶有上四度或其它音位的裝飾音出現。另外，不同的表演群體，或同一表演群體在不同的時間里演唱“一音歌曲”的性質呢？我的回答是完全否定的。W·沃爾特在他的那篇論文中，他這樣回答了這些問題：

某些不確定聲音的滲入，如`叫喚和滑音之類，也包括一些附加的臨時性音，這些音既不屬于原有音階之列，也不改變原有音階的性質。……霍恩波斯特爾在他的講學中強調指出：大量（錫蘭島的）連人的和（南美）火地島人的以及別的其它歌曲實際上就是兩個音的聲調的，雖然其中不時接觸到其它的一兩 個音上。

“一音歌曲”伯諧在國內絕無僅有。從世界范圍來看，我到過亞洲、美洲的10來個國家、地區對它們的傳統音樂有所接觸和諒解，卻從未聽過這種只有一個音的歌曲。W·沃爾特研究原始音階已這么長時間，他考察，探的國家、地區比我多，而且掌握了世界各國的大量音樂歷史資料，他所知道的人類最古老、最稀有、最珍貴的原始音階，也才是二聲音階。比起“一曲歌曲”來，它已晚了一個輩分，不知道出世晚了多少年。就音樂文化發展的普遍規律來判斷，“一音歌曲”應當是人類最原始、最早期的音樂。

目前，藏族學者和藝人們一致認為，它誕生于松贊干布時期之前。至于早到什么時候，還沒有什么人拿到明確的論點和確切的論據來。只有長期生活、工作在西藏的文藝理論家劉志群經過研究后提出：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苯教盛行的軍事部落戰爭頻仍的時期。最初是藏族部落的男子們在出征時或凱旋歸來時，由長或長老或苯教祭司高聲領誦領唱，在場的所有人都一起和合，以祈禱部落平安，戰爭勝利。”

“一音歌曲”伯諧所表現的是什么內容呢？

伯諧最初是在征戰中表演的歌舞，其表現內容的主體是直接服從于戰爭的。大部分歌舞的內容是標榜自己士氣的旺盛和武器的精良，以壯自己士兵的軍威。

隆子県雪布鄉扎西多吉、汪堆頓珠、察巴、澤仁圑頓、俄朱多吉演唱的伯諧《我頭上戴的是頭盔》，便是誇耀自己的裝，心鼓舞戰士們的士氣：

我頭上戴的是頭盔，

它不是頭盔是白雪，

頭戴白雪的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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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穿的是鎧甲，

它不是鎧甲是山在賽，

身穿山賽的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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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跨下騎的是戰馬，

它不是戰馬是勁風，

乘坐勁風的只有我。

他們演唱的另一首伯諧《戰刀從鞘中抽出一寸時》，則是歌頌頌帶的武器，以連到壯揚軍威、增長戰門力的目的：

戰刀從鞘中抽出一寸時，

敵人見到渾身抖起來。

戰刀從鞘中抽出一寸時，

刀身閃耀著彩虹般的光彩。

戰刀從鞘中抽出一寸時，

刀尖頭露出鋒利的氣概。

征戰是為了或保護國家、民族、道領、人民，或擴大自己的疆土，或懲治敵人。它是根據首領的命令進行的。首領在古代藏族人民心中是至高無上的，具有崇高的地位。另一首伯諧《在雪山上住了三年》頌揚的就是聖神的首領：

在雪山上住了三年，

戰盔沒有被風刮掉。

在宏偉的宮殿附近，

長著修長的竹子。

那不是竹子，

而是首領的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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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海里住了三年，

戰甲沒有被海水弄溼。

在荘嚴的宮殿附近，

盛開著艶麗的鮮花。

那不是鮮花，

而不首領的服飾。

從伯諧的藝術功能來看，在和平時期表演它，有鼓舞民心的效果，又有祭祀祖先的作用，還有傳承、弘揚藏族民族優秀傳統藝術的功能。而在戰時，在部隊出征前、勝利后表演伯諧，則具有祝福戰爭勝利，祈求軍力揚威四海，保佑士兵平安凱旋的意思。

伯諧的藝術表現形式是怎樣的呢？

伯諧的歌唱為一領求和。演唱歌詞的任務由領唱者完成，合唱者只唱顯示歌曲威武氣勢的襯詞。每首歌曲的領唱者由固定1人擔任，交換曲目方可更換領唱者。合唱人數不限，可多可少，但至少不能少于2人、3人。演唱時，表演者手中持有簡單的武器作為道具，肢體語言的幅度不太大，表演動作并不頻繁，以使伯諧歌舞表演更為壯嚴威武。

伯諧的演唱為徒歌，沒有任何樂器伴奏。歌曲的旋律為一個音，為了加強音樂的氣勢，偶爾加有一個上四度或其它非主音的裝飾音。

節折為散板，節奏隨興而至，比較自由。領唱者常隨歌詞的表現內容，語言語氣的需要而調整歌唱的節奏、力度和速度。

為了符合音樂表現內容的需要，增強征戰的氣勢，演唱伯諧全用本嗓真聲，而且喉音沉重，喉頭下沉，近乎吼叫。

【圖一】西藏自治區貢嘎県甲日鄉伯諧藝人丹增、扎西羅布、阿旺頓珠、連娃表演伯諧

【圖二】西藏自治區貢嘎県甲日鄉伯諧藝人丹增、扎西羅布、阿旺頓珠、連娃表演伯諧

【圖三】伯諧演出

注：本曲歌詞大意參見前文，上例括弧中的為襯詞，括弧外的為藏語唱詞

綜上所述，伯諧能帶給我們幾點啟示。

1.在中國古代音樂史學中，漢族的文獻資料浩如煙海，而少數民族的音樂文字史料卻很少見到，至于真實的音樂資料則是寥若晨星。禮失求于諸野。要解決這個問題，有待我們深入民間，進行調查、發掘，以充實我們的音樂史內容，特別是到那些交通閉塞、地位偏僻、生產原始、經濟滯后、傳統音樂豐富而保存良好的少數民族地區。伯諧是我國現在還傳承于民間，流傳時日非常久遠，保存形式十分完整的古代歌曲品種。它在我國音樂學術研究、音樂歷史、特別是在藏族音樂史方面，的確具有很高的文化價值和學術價值，是一份十分珍貴的天才藝術創作，是人類絕無僅有的口頭及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人類在音樂文化中保存完好的一塊“活化石”

2.“一音歌曲”伯諧不僅有巨大的文化價值和學術價值，而且，在藝術獨具一格。我所考察、採錄的只有山南地區的兩 個鄉的伯諧，并不能反映它的全貌。因此，有對它進行全面、深入的搜集、整理、研究的必要，并在世界范圍內擴大宣傳，讓更多的學者、音樂愛好者能有所知曉，并提供讓他們能親自前往原生態的現場，顴賞人類這一稀世珍寶的機會，以促使它在文化建設上、學術研究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3.伯諧流傳區域邊遠、當地人民十分喜愛，具備有利于它的保存和傳承的優越條件。西藏的文化部門十分重視包括伯諧在內的所有優秀傳統文化的保護、傳承、弘揚和發展，也分布和采取了一些相應的政策和措施。但是，應當認識到，當今社會進入了經濟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時代，流行文化、西方文化、漢族文化等強勢文化，好像一股股強勁之風，正席捲著我國所有的民族地區。今天，伯諧流傳的區域，交通已愈來愈便捷，資訊已愈來愈暢通，廣播、電視、錄音、錄像等傳媒文化也愈來愈豐富、發達。就世界范圍來看，不少優秀的傳統文化正面臨著消失的苊機，其中相當重要、相當多的一部分已經不復存在了。不少地區正受到文化標準化、武力衝突、旅游業和工業的迅速發展、農業品不斷縮減、移民和環境惡化的威脅，我們對西藏各民族優秀傳統文化，更應加倍珍惜，加倍愛護。對于稀世珍寶“一音歌曲”伯諧，我希望西藏自治區文化部門能更進一步地採取一系列強有力的果斷措施，以確保伯諧這一文化瑰寶能得到健康的傳承、保護、發懂和弘揚。

責任編輯：陳達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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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Traditional Art and Living Fossil of TibetanNationality--One-pitch Song -Bo Xie

Mao Jizeng

Abstract：

In recent Tibet ，there still exists a kind of world-level national cultural treasure -one-pitch song-Bo Xie ， which is worthy of our special attention and also a very genuine and precious living fossil in human's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Key words:

The Tibetan nationality ; one-pitch song ; BoX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