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看著我時,你其實并不知道我是誰,你也永遠不會了解我是誰。反之亦然。
第一節變態心理學課上,教授微笑地在黑板的左邊寫了大大的一個:ME(我),然后用一個大圓圈將其框住。接著他又在黑板的右邊寫了三個單詞:Object,Person,Experience(事物,人,經歷),并用一個矩形將其框住。“大家認為,在這兩者之間會有哪些因素影響到左邊的圓對右邊的矩形的理解?”
“時代因素!”前排一位有著一副橄欖球運動員身材的金發男生首先開了個頭。“很好。在我們理解外面世界時,時代因素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中世紀時人們對世界的理解和如今的人對世界的理解會有很大的不同。還有別的因素嗎?”
“朋友。”金發男生的鄰座給出了第二個答案。“對,朋友,特別是和我們很要好的朋友,對我們如何理解外在的世界有著很大的影響。”教授的解釋讓我很自然地想到了中國的古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還有地理條件。”一個女生的聲音。“不錯,一個來自紐約貧民窟和一個來自洛杉磯比弗利山莊的人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也是不會一致的。而我曾經很幼稚地認為,所有來自中東的人都是穆斯林。”
“嗯,文化。”一個深沉但不太自信的男生聲音緊隨教授的話音落下而起。“太對了!文化——對我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影響有多大啊!”顯然,那個男生不僅答對了,還答到點子上了。教授就像一盞被拉亮的燈,兩眼突然放光,神采飛揚地對這個答案開始了進一步的說明:“兩年前,我去了印度尼西亞。與當地一個普通的八口之家在同一屋檐下過了兩個星期。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主人的熱情好客,而是每晚上他們全家都會擠在僅有的兩間房里的一間睡,而把另一間留給我一個人。僅僅因為我是遠道而來的美國客人。”說到這兒時,教授頓了頓,全班顯然不太能接受這種“不符合邏輯的安排”,頓時也靜了下來。“說真的,我不太知道他們一家人每晚是怎么擠在那間小房子里睡的,聽說是有些人打地鋪才可以勉強睡下。而不論我多堅持,主人還是讓我自己擁有一個房間。當時的我完全被這種文化震撼了,我不僅是感動,更多的是愧疚——作為一個在利己主義文化下長大的美國人而感到深深地內疚……在我們的文化里,人人為己。為他人著想,特別是為他人犧牲對我們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作為這個班上惟一的留學生,惟一一個來自那個震撼了教授的東方文化環境的留學生,惟一一個對那種深深的質樸、平實的文化理解得不能再理解的留學生,我對當時全班所有人的片刻安靜有點不知所措——我不知他們在想些什么……
“那么,還有嗎?”教授突然提高了嗓音。
“性別。”又是一個前排的學生搶先答道。“很好。現在請在座的所有女生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們中有多少人獨自一人走在午夜的大街上會擔心遭到強暴?”無一例外,全班所有女生舉了手。“現在請所有男生回答同一個問題:你們中有多少人獨自一人走在午夜的大街上會擔心遭到強暴?”無一例外,全班男生沒有一個舉手。
“好,還有沒有其他因素?”
“宗教。”左邊一個聲音答道。“對極了!試想,當一個篤信伊斯蘭教的中東人和一個在基督教文化下長大,信奉基督教的美國人在一起,他們怎么可能對這個世界有一樣的理解?”所以,“道德觀或價值觀在人對世界理解的影響上也是不可低估的。”
“還有我們的過去,教授。”坐在中間的同學們開始活躍起來了。“正確,我們的歷史或經歷。”教授接道,“有時在別人看來微不足道的經歷卻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生命,對這個人的后半生造成不可低估的影響。而有時那些在我們看來似乎已被遺忘或克服的經歷,卻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刻突然蹦出來,將我們重新拉回過去,無法重新面對生活,繼續前進。所以,與人相處時要有一顆敏感和細膩的心。”
“教授,還有社會、經濟地位。”
“很對,自古恒是之。不同階級和地位的人對世界的理解是不會相同的。”
“同學們有沒有想過語言對我們理解世界的影響?”全班啞然。“其實,說著不同語言的人對這個世界的理解也是不同的。我有一個在中國做心理醫生的同事,會英文和中文。一次在問診一位受抑郁癥困擾的中國人時,她首先用英語與之交流,讓他描述自己的感受。這位客戶用英語回答:‘我感到沮喪,傷心,毫無價值,不受重視,對生活中的一切喪失了興趣。’接著這位同事用漢語讓他描述自己的感受,他則說:‘我覺得我和同事沒有辦法交流;和我的鄰居相處不好;和社區沒有聯系。’于是我的同事發現了,同樣的癥狀,但當用不同的語言描述時,則是不同的思維側重點。同樣的,在非洲某國的語言里沒有‘灰色’這個詞,所以當他們看到灰色時,他們只能用他們所知道的顏色來描述,例如藍色或紅色。如此看來,當某種語言里完全沒有某個概念時,說這種語言的人則會完全沒有相應的那種思維方式,而這種思維方式的喪失則會影響到他們對世界的理解。”
“還有例如年齡這樣的因素呢?”教授拋磚引玉,“不同年齡階段的人對世界的理解也不相同。”“還有身體條件。想想,一個有身體缺陷的人和一個四肢健全的人對這個世界的理解會不會相同?不會。”“最后,還有受教育的程度以及家庭背景,這些都是影響一個人對世界理解的關鍵因素。”
話畢,教授總結道:“現在,大家都看到了,在‘我’和這個‘世界’之間有著這么多的因素影響著我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那么,下次,當我們再次面對某個人時,我們可能不會再覺得我們了解這個人了,而我們也永遠不可能真正做到客觀、全面地理解面前的這個人——不管這個人離我們有多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