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10月,中國援建的坦贊鐵路急需英語翻譯。我報了名并被選中了。在那個特殊年代,被選派出國時的感覺不亞于當今楊利偉被選中去遨游太空,我無比興奮。我在坦贊鐵路工作的五個春秋是激情燃燒的歲月,并記下了許多難忘的軼事。
美軍戰機“護航”
我隨首批赴坦贊鐵路勘測設計隊出發了。在一片紅旗招展鑼鼓喧天的歡送活動中,我們登上停泊在廣州黃埔碼頭的“耀華”號遠洋客輪,據說這是專為坦贊鐵路建設而剛從法國買回的大型豪華客輪,這次還是它的處女航。
兩天的南中國海航行讓我懂得了無風三尺浪的含意,開飯時,餐廳里已很難見到人影,甲板上已聽不到歡聲笑語。醫療隊十幾個女醫生全部暈船而臥床不起。
快到馬六甲海峽時、船員開始忙了起來,只見他們在后甲板的鐵架上準備安裝東西。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他們要安裝的竟是高射機槍!大家的神經頓時像上足了發條似地緊張了起來。那時中美仍處在敵對狀態。船員說,美國對中國路經馬六甲海峽的船只總是特別“關照”,總要不惜成本地派戰斗機“檢閱”一番。這是我們為防備萬一,保護自身安全而采取的無奈措施。不一會兒,一隊戰斗機已近在眼前,它們編隊分兩路側身俯沖下來,順著船的前進方向沿著兩側船舷呼嘯而過。它們飛得離船是那么近,以致飛行員那得意忘形的嘴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在美軍戰機的“保駕護航”下,我們一路乘風破浪駛出馬六甲海峽。12天后終于見到了陸地,達累斯薩拉姆到了。
寒冷的非洲
一提起非洲,人們首先聯想到那里終年的炎熱氣候,火燒似的太陽以及非洲人那黑色的皮膚。其實不盡然,非洲也有寒冷,那里的寒冷也“咬”人。
鐵路勘測隊開工不久,駐扎在西部高原馬昆巴庫一個分隊的數十號人,終于忍受不住寒夜的煎熬,因無法入睡而向千里之遙的總部發出了緊急呼救,請求火速提供棉被。坦贊鐵路的準備工作不可謂不充分,對各處氣溫也作了調查研究,因此還為每人提供了一條厚厚的純毛毯,大家當時還覺得十分可笑,認為多余。然而,馬昆巴庫是有名的風口,當地人大白天也披著毯子,天剛開始變黑,他們就架起柴堆,讓熊熊燃燒的烈火驅趕陣陣寒冷。當他們住的薄帳篷、睡的行軍床以及蓋的厚毛毯擋不住夜幕降臨后的刺骨寒風時,大家才感到自己的無知。
緊急呼救傳到中國大使館。事關健康,事關勘測是否能順利進行,大使當機立斷,指示我國援建的友誼紡織廠連夜趕制棉被,天一亮就趕送馬昆巴庫工地,務必要讓大家當夜蓋上棉被。當晚,勘測隊員們就蓋上了暖和的棉被美美地進入了夢鄉。
瘋搶烤雞
我們入住在東非大學學生宿舍。大學食堂的廚師每天為我們準備好三頓豐盛的西餐,大家戲稱土包子開洋葷,吃飯終于不憑票了!而少數對西餐水土不服者卻叫苦連天,于是就開始教洋廚師學做簡單中餐。勘測隊員長年跋涉于山川河谷叢林,自然飯量就大,食堂的飯菜往往被一搶而空,而最經典最精彩的場面要數吃烤雞的時刻了。
當時的中國,有幾個家庭有烤箱,會烤雞?因此,當走進食堂第一次聞到廚房飄出烤雞的香味時,大家的神經開始興奮起來。沒等廚師來得及把裝滿外焦里嫩、金黃酥香的烤雞的托盤放到桌面,那盤中的烤雞已飛走了一半。那廚師被嚴嚴實實地圍在人群中央無法突圍脫身,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無數雙筷子在眼前舞動,直到盤空人散。廚師樂呵呵地拿著空盤退回廚房,重新端出烤雞。
差點被炮擊
達累斯薩拉姆港呈葫蘆形,是個天然避風港。隨著坦贊鐵路開工,港口也開始忙碌了起來。中國專家的生活物品、鐵路建設所需工程設備物資材料都由中國運到這里。大約是1969年夏天,中央新聞電影制片廠攝影師正在為《坦贊鐵路在建設中》拍攝素材。我奉命陪他們與飛行員溝通語言。順利完成拍攝后,我們興高采烈地回到總部,卻聽到了一條使我們非常后怕的消息:我們的飛機差一點兒被當地炮兵打了下來!原來,當我們的飛機慢慢向姆林巴飛去時,地面部隊沒接到任何通報,于是就認為它來歷不明,身份可疑,于是就開始“驗明正身”。最后終于順藤摸瓜追查到勘測隊總部,得到肯定答復后,當地部隊撤消了警報,才避免了我們不必要的犧牲。
“卡死他們”
參加坦贊鐵路建設的中國工程技術人員都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大學生,大多懂些俄語,對英語基本一竅不通。因此,手勢、漢語、斯瓦希里語(坦桑尼亞、肯尼亞使用的語言)或本巴語(贊比亞使用的一種語言)和英語在坦贊鐵路建設中取長補短,各顯神通,并展開了一場大混戰。為了鐵路,黑人拉非克(朋友)開始學中國話,中國拉非克開始學當地話或英語,學習方法也是五花八門,土洋結合,有正規軍的洋辦法,也有游擊隊的土辦法,確實收到了“活學活用,急用先學,立竿見影”的效果。
來自哈爾濱的、人稱“老劉頭”的專家老劉,在我看來,他當時已到知天命之年,學外語的難度可想而知,但他有自己的高招。他將一個簡單的英文“橋”字bridge變成了“玻璃雞”!將單詞“海關”custom變成了殺氣騰騰的“卡死他們”!如此的拼讀,恐怕當年提倡“信達雅”的大翻譯家嚴復老先生在九泉之下,也會佩服得五體投地。
螃蟹殺手
坦贊鐵路是一條用汗水和鮮血換來的友誼鋼鐵長城。施工高峰時數萬中國人和數倍的非洲拉非克不分白天黑夜地戰斗在1800多公里長的鐵路線上。要奮斗,就會有犧牲。100多位中國專家在坦贊鐵路建設中獻出了最寶貴的生命,長眠在坦、贊兩國的中國烈士陵園。盡管工程艱巨,但幾乎沒有在最危險的隧道橋梁施工中犧牲的烈士,交通事故是當時最厲害的殺手。但最讓人始料不及的竟是海螃蟹奪走了我們一位同志的生命。
那是運輸隊剛到不久。中國專家過的是集體生活,周末休息時也都集體外出活動,那天大家決定去附近一個小小的內海灣抓海蟹,并帶了準備裝蟹用的白鐵皮盆。為了既能用雙手去抓螃蟹,又讓盆跟著走,其中一人想出了用繩把盆拴在自己腰上的辦法。結果悲劇發生了,盆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水并沉了下去,那位同志沒等明白過來就被拖入水底,再也沒能活著上來。他是坦贊鐵路第一位犧牲的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