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璧/編譯
提起哈代,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他都是一個大話題。他出生于維多利亞女王統治時期的1 840年,于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1928年去世。他生活的時代處于不斷變化中,新鮮事物層出不窮。在這個時期,出現了世界第一輛自行車、第一輛火車、第一列地鐵、第一架飛機……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連自己死后的葬禮也會那般匪夷所思。哈代一生的經歷看起來就是一個傳統的成功故事:出身貧窮,經后天努力,成為一位著名的作家。然而,這個看似簡單的過程,卻像小說一樣,充滿著矛盾、反諷及黑色幽默的場景,以至于作家最終不得不為他深愛的英國人民灰飛煙滅,身心異處。
哈代在遺囑中表示,希望死后能葬在家鄉多塞特郡的教堂墓地里。在那片蔥郁、寧靜的土地上度過的童年時光,是哈代一生中最珍貴的記憶,那是他對家庭、對情感、對生活熱愛與珍視的源泉。他的祖父母、父母、妹妹以及第一任妻子艾瑪都長眠在此。哈代生前還多次和朋友一起去看過墓地,對這片深埋著他所有摯愛的地方無比眷戀,輕撫著墓碑久久不愿離去,甚至認真挑選出自己最中意的地點,想像著將來能在此獲得永恒的慰藉與安寧。
可哈代的朋友兼遺囑執行人西德尼·科克雷爾爵士卻另有打算。他認為,哈代作為如此偉大的英國作家,無論如何也要埋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又譯西敏寺,是英國國葬地)以供世人景仰。在科克雷爾看來,對一個公眾人物來說,大眾感情的重要程度遠甚于他個人的感情。“哈代屬于國家”,只要想起這一點,科克雷爾就覺得哪怕拂逆了哈代本人意愿的意愿也是正確的。他的出發點也許是善意的,但導致的結果卻可笑、可悲,甚至有點可怖。
首先由于事情太倉促,威斯敏斯特教堂無法為哈代舉行一個類似為狄更斯或丁尼生那樣的葬禮,并讓哈代像他們那樣在教堂中長眠,而是要求把哈代的遺體火化,并只能提供足夠大的地方供放哈代的骨灰壇。無論是哈代生前還是他的家人,都從沒想過把遺體火化,事情一度陷入僵局。
結果是哈代的第二任妻子弗洛倫斯終于被科克雷爾說服,相信哈代不僅屬于他的家庭,也屬于國家,同意將遺體火化。這時,多塞特郡的教堂牧師又提出了一個建議,為了讓作家能夠實現自己的心愿,把哈代的心臟埋在他生前鐘愛的地方。弗洛倫斯竟然又同意了!盡管事后她否認自己同意過這個提議,而是由于悲傷過度昏了頭。
1928年1月13日晚上,一位外科醫生和他的助手從哈代的胸腔中將心臟取出,據說當時找不到合適的容器,就把它放在了一個裝餅干的盒子里。當晚醫生捧著哈代的心臟回到自己的家,第二天依然是用餅干盒子將心臟帶到墓地埋葬。
第二天是哈代的兩個葬禮同時舉行的日子,幾十名記者和攝影師早早守候在他生前的居所門前。當運送心臟的靈柩到達后,醫生捧著哈代的心臟從房子里出來,后面跟著弗洛倫斯,記者們全部蜂擁而上,以至于弗洛倫斯不得不退回屋子里。靈車啟程后,她便立刻登上去倫敦的火車,威斯敏斯特教堂的葬禮在下午兩點舉行。
那天多塞特郡陽光和煦,許多當地的居民和熱心的鄰居們都來參加哈代“心臟”的葬禮。可威斯敏斯特教堂外的觀禮者們就不那么幸運了,倫敦下著瓢潑大雨,人們不得不站在雨中舉行儀式。教堂內專門埋葬文學家的“詩人角”早已鋪上了紫色白邊的地毯,地毯中心有一小塊長方形空地,那就是供放哈代骨灰盒的地方。擔任哈代的護柩人有十位一一英國首相鮑德溫、工黨領袖麥克唐納、劍橋大學麥格達倫學院院長、牛津大學皇后學院院長,以及六位作家:豪斯曼、吉卜林、肖伯納、貝瑞、高爾斯華綏和高斯。那天的情形肖伯納記得很清楚:“當我們隨著哈代的靈柩前行時,走在我前面的吉卜林步伐時大時小,我幾次都差點撞在他身上。”
就這樣哈代擁有了兩個葬禮,盡管沒有一個是他生前真正想要的。這樣尷尬的結局也許最后一次向人們詮釋了這位偉大作家不無苦澀與無奈的一生。雖然他是以寫小說而著名,但哈代卻認為自己首先是個詩人,寫小說只是為了生存。那么就讓我們用詩一般的意境去懷念他吧,想像著這樣一個窮苦卻喜愛拉小提琴的建筑工的兒子,在還沒學會握筆時就能隨著爸爸的琴聲,在自家小石屋里,忘記一切地翩然起舞,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將會擁有的偉大又悲哀的宿命。
[編譯自《泰晤士報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