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小子弗羅里安

在沒見到弗羅里安之前，我已在網上收到過他發來的郵件，他在郵件里稱我為“親愛的房東”。之所以這樣稱呼，是因為他將要來中國學習漢語，并由青島漢語文化國際交流中心安排住在我家里。

2006年盛夏的一天，弗羅里安如期而至。當這位褐發碧眼、身材高大的德國小伙子站在我面前時，我的心不禁一動，他讓我想起正在德國留學的兒子。相互問好后，我把他帶到為他準備的房間。他看了室內整潔的陳設，立刻高興地叫起來：“這就是我的房間嗎？真是太好了，謝謝！謝謝！”

27歲的弗羅里安是漢堡大學經濟學專業的學生。閑談中，他聽說我是一名醫生，便又叫起來：“這么巧？”原來他的父母和我是同行，父親是牙科醫生，母親從事醫學心理研究。共同的家庭背景，無形中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當晚，我和老公為他接風，問他喜歡吃中餐還是西餐。他爽快地回答：“當然是中餐啦。”他告訴我們，中餐在德國非常受歡迎，但由于價格貴，一般人吃不起。自此，我開始施展全身的解數，每天調劑著飯菜花樣。幾天下來，我發現弗羅里安真是喜歡吃中餐，無論我做什么，他都愛吃，而且一邊吃，一邊說好吃。只是再好吃的飯菜，他也不會吃太多。用他自己的話說：“我怕胖，胖了不好看?！闭f的也是，這個年齡段的青年男女誰不注重自己的形象？

新的生活開始了，秉承德意志民族嚴謹、守時的性格特征，弗羅里安每天的作息時間都頗有規律。早晨幾點起床，幾點洗漱，幾點吃飯，幾點出門上課，幾點放學回家，他安排得井然有序。上午他一般去漢語文化國際交流中心學習，下午在一家合資公司實習，晚上回家吃完飯，便陪我和老公聊一會兒天，睡覺之前他還要復習一兩個小時的功課。

弗羅里安的漢語說得不錯，發音準確，這主要得益于他在漢堡大學學過一年漢語。不足的是，掌握的詞匯量太少。比如他不會說癢、酸和難受之類的詞，總用“想哭”來代替。晚上睡覺腿被蚊子叮了一口，第二天早晨他會撓著紅腫處說：“唉，我想哭。”涼拌菜里醋放得多了一點，他會呲牙咧嘴地說：“吃這個菜，我想哭。”中午從外面回來出了一身汗，洗完澡他會輕松地說：“我不想哭了?！甭犓f這些話時，我總憋不住想笑，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用詞可能不當，就湊過來問我：“是不是我說得不對？”還有平時碰到我說話語速快，他又會像小孩子一樣央求我：“您能不能說得慢一點?！闭f著還找來德漢字典請教我。就拿他喜歡吃的餅作例子，餅字不好發音，所以每次吃餅，他都要反復叨念幾遍。叨念的次數多了，這個字他也就念得字正腔圓了。

說實話，從見到弗羅里安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上這個開朗、坦率的小伙子。在他身上聚集了許多美德：善良、誠實、寬容、勤勉、節儉……他特別愛干凈，每次外出回來都要興沖沖地喊一聲：“我回來啦！”然后洗澡、更衣。每次出門則要擦一把臉、梳梳頭、往身上噴點香水，隨后笑瞇瞇地說一句：“再見！”弗羅里安有好多不同用途的香水，按瓶子的大小順序整齊地排在衣柜里。每次看著他把自己弄得香噴噴地像朵花，我就朝著他的背影嘟囔一句：“這個臭小子。”有一次，不知怎么被他聽見了，晚飯后，他拿著字典來問我：“臭小子是什么意思，字典里為什么查不到？”看他一臉的鄭重，我心里想樂，表面卻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臭小子嘛，就是好小子的意思?！薄笆菃?？”他臉上露出幾絲狐疑。這個謎底，直到他女朋友的出現才被真正解開。

有段日子，弗羅里安突然變得無組織無紀律了，一連幾晚他不僅不回家吃飯，甚至徹夜不歸，這使我非常擔心。有一天，我好不容易打通他的手機：“……我想和你談談?！彼麖奈业穆曇衾镉X察出事情的嚴重性，趕緊回答：“好好，我今晚6點回家吃飯。”晚上他準時回來了，望著他眼睛里布滿的血絲，我大吃一驚。他趕忙安慰我：“朋友過生日，這幾天下課后，我陪她上街買東西、吃飯。”朋友？什么樣的朋友值得他沒日沒夜的。腦筋急轉彎，突然我意識到了什么。“是女朋友嗎？”我問?！笆??！薄耙郧霸趺礇]聽你說過呀？”我像審問自己的兒子一樣，步步緊逼。“我們認識不久?！彼侠蠈崒嵉鼗卮?，臉漲得通紅，表情竟有些窘促。一個高高大大的小伙子說話帶著幾分羞怯，還是很動人的?！笆沁@么回事?。≡趺床辉缯f？”我舒了一口氣，又故作生氣地瞪了他一眼?！斑@不是說了嘛！”他調皮地做了個鬼臉。

塔是位漂亮溫柔的德國姑娘，作為波恩大學東方經濟專業的學生，她已有近三年的漢語學習經歷。弗羅里安與塔的愛情，可以說是一種緣份。他們把這種緣分歸功于中國這片古老、美麗的土地。他們都是第一次來中國，都在青島一所漢語培訓學校里學習，弗羅里安經常就學習上的問題求助塔，塔也樂于幫助這位小她兩歲的同胞師弟?；馃岬南募?，最適宜撒播愛的種子，他們的感情發展很快。許多個夜晚，他們徜徉在海濱木棧道上，偎依在沙灘礁石旁，訴說著纏綿的情話……

我曾經邀請塔到家里做客，她欣然答允了。那天，在弗羅里安的陪伴下，她來到我家。手捧一大束鮮花的塔，舉止端莊，談吐優雅，笑靨如花。因為提前了解到塔也喜歡吃中餐，我精心做了幾道色香味俱全的中國菜，我們邊吃邊聊。談到他們的終身大事，我舉杯由衷地說：“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做連理枝，希望你們早成眷屬?！备チ_里安沒聽懂，塔明白了，她用兩只傳神的眼眸深情地注視著弗羅里安，繼而微笑著點點頭。弗羅里安在旁邊著急地問：“什么意思？”我忍不住笑嘖了一句：“這個臭小子?！?塔也樂了，我將弗羅里安每天往身上灑香水的事說與她，她又將前后兩句話翻譯給他聽，弗羅里安這才大夢初醒。

按說，弗羅里安的家庭經濟條件不錯，結婚對于他，應該沒有什么問題。但他認為，家里有錢，不等于自己有錢。他說，18歲那年他就獨立生活了，邊打工邊上學，這幾年有了一些儲蓄，但遠不夠養家糊口，今后要想讓塔跟他過上好日子，還必須多掙錢。他又說，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場，發展的機遇很多，等畢了業，他一定會來中國工作。

秋風漸起，樹葉飄落，弗羅里安回國的日子一天天臨近。朝夕相處了兩個月，我們已經無話不談，親密得如同一家人。一天晚上，我到弗羅里安的房間里送東西，看他正對著一摞洗凈、熨平的衣物出神。

見我進來，他不好意思地說：“這么多天來，我的衣服一直是您幫著洗?！蔽覕[擺手：“不說這些?！闭f罷，我把為他準備的龍井茶和海米放進他的行囊里。我知道，傾心中國文化、迷戀青島山水的他，喜歡喝綠茶，喜歡吃海鮮。弗羅里安在旁邊默默看著，幾次張嘴想說什么，但最終沒說，眼睛里似乎有水樣的東西流淌……

清晨５點，送弗羅里安去機場。在海關檢票口，我們戀戀不舍地向他揮手告別。他卻一下子摟住我哽咽道：“再見！好媽媽……我會永遠想念您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