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和中學,我學了七年西班牙語。恢復高考后,我考上了中國人民大學工業經濟系。 有西班牙語做底子,我進大學學習英文省了很多力氣。大學里課程重,加上開始學習英文,我就不再摸西班牙語了,慢慢地就丟掉了。那時,我心里思量著,今后自己就靠英語走遍世界吧。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多年以后,我居然遭遇了一番和西班牙語相關的刻骨銘心的經歷。
1985年底,在國家經委工作三年以后,我決定赴日本自費留學。臨行前,除了帶上英文和日文辭典,我還帶上了西班牙語詞典,萬一有用呢。
那時候我們在國內的工資每月只有100元人民幣,我指望著到日本后打工掙學費和生活費。可一到日本全傻了。我一句日語不會,整整一個月,別說工作,連個餐館刷盤子的活兒都找不到。學校快開學了,我還沒找到工作,從國內帶的那點可憐的錢馬上就要用完了。真是急死我了。我心想,1964年那會兒日本怎么不鬧革命呀,要不然外語附校沒準兒那時就會開辦日語專業了!
就在我山窮水盡的時候,一位好心的朋友幫我聯系到一位小餐館老板中神先生。此人是日中友好積極分子,日本共產黨員。出于幫我的用心,中神先生決定把他的餐館延長營業時間到深夜,收我做了惟一的打工仔,每天下午到晚上,工作五小時,每小時工資600日元。
一開始干活,麻煩又來了,我們倆語言不通。中神先生只會幾句可憐的漢語和英語,我是完全不懂日語,中神先生只好全部靠手勢指揮我干活。叫我切菜、擦桌子等,中神先生比劃一個動作就行了,復雜一點的活兒可就沒轍了。打工的時間本來就過得慢,趕上沒客人時屋里那個靜,多數時間里我們倆就是大眼兒瞪小眼兒,要不然就是傻笑一通,那個別扭啊!
好在來店的客人中有不少會英語的日本人,我們倆就拉著他們給我們做翻譯,那些日本客人對我都很友善,幫了我不少忙。但畢竟多數時候我們的溝通還是很困難的,我真覺得很郁悶,每天去打工的路上,腳步特別沉重。
一天下午,我比平時早到店里半個小時,一推門,看到中神先生坐在那里聚精會神地看電視,我突然聽到電視里傳來了久違的然而又很熟悉的語言:西班牙語!我定睛一看,中神先生在看西語的電視講座!我脫口而出(當然用的是西班牙語):“你在學西班牙語嗎?”
中神先生驚呆了,然后變成和我一樣的興奮表情:“是啊,你也會西班牙語?”
中神先生用不太標準的發音回答我。我敢說,中神先生要是一個女的,我當時肯定沖上去來一個緊緊的擁抱!就好像兩個啞巴突然恢復了說話功能,一時間我們倆高興得手舞足蹈。
中神先生用西班牙語告訴我,他有一個情人,是哥倫比亞留學生,在餐館隔壁的日本大學讀海洋學博士,所以他在自學西語,想取得心上人歡心。
不過后來我才搞清楚,中神先生整個一個單相思,那位女博士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兒。
我的西班牙語忘得差不多了,幸好我帶著西班牙語詞典呢!碰到我想不起來的詞兒,我就鉆到廚房里查詞典。西班牙語為主,日語為輔(我每天上午在日語學校學的日語第一個就和他練習),不但解決了我們之間的溝通問題,餐館里更是平添了許多歡聲笑語。
我更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給我的留學生活帶來重大變化。日本人由于受日語發音的限制和崇尚西方的原因,普遍佩服外語好的人。中神先生從此越是客人多時越和我大聲地講西班牙語,驕傲的背后還有提高他這個小老板地位的想法。來這兒吃飯的客人突然間驚詫我們開始用一種他們誰也聽不懂的語言對話。當他們弄清原委后,沒對小老板怎么樣,卻對我大加欣賞和仰慕起來。
在他們眼里,我是中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曾在中國的“通產省”(國家經濟委員會)工作,會英語,在學日語,居然還會西班牙語(其實是他們聽不懂我這半生不熟的西班牙語),將來還了得啊!客人們議論紛紛,交口稱贊,一時間,我這個中國留學生,在餐館附近的寫字樓中儼然成為一個知名人物。還有一些客人慕名而來,借著吃飯來見見我。其中一個客人,是隔壁一家中型印刷公司的老板,他邀請我去他的公司,把我介紹給年輕的職員們,對他們進行現場教育,讓他們學習我的奮斗精神等等。
最實惠的是,有一個中年女客人經常用英語和我交談。她在觀察了我一段時間后,覺得我很優秀,當她又聽到我嘴里淌出那流利的西班牙語時(其實是西班牙語自身的卷舌音把她唬住了),就更加堅定了對我的判斷,很快向我正式發出邀請,要我教授她的幾位朋友中文,因為他們覺得我中文水平肯定很棒。不僅她,其他客人也有同樣要求,一個月內,竟然組成了三個中文班!
每次教兩小時中文課的收入等于我刷四天碗!
身邊的中國留學生都非常羨慕我,要知道,找一個教中文的工作是多少留學生夢寐以求的啊。
后來還發生了一點浪漫事。我教的其中一個班有兩位年輕的日本姑娘,一個特別漂亮,在一家銀行工作;一個特別不漂亮,是一個公司職員。她們倆竟然在開課僅僅一個月內,不約而同地向我表示愛慕之情。愛我的理由居然和那些餐館的客人基本相同,夸我有出息啦,會幾門外語啦,說我前途無量啦……說實話,我很驚訝日本女孩子的那份坦率和大方。我和這兩位姑娘交流時用英語、日語和漢語,可沒用西班牙語。
這一切,都發生在我到日本以后的短短三個月內。
半年后,我離開了中神先生,臨別時刻,我向中神先生和他的太太(一位對中國人非常友好的中年婦女)深深地鞠了一躬,三步一回頭地走出了那家小餐館所在的巷子。
這時的我,已經可以操著馬馬虎虎的日語繼續我在日本的生活了。自然,西班牙語詞典又被放回箱子里。
兩年半后,我離開日本轉到美國留學。后來轉到洛杉磯讀書時,一看見地名就習慣用西班牙語念出來。再往后就是前幾年去西班牙(我們當初報考西班牙語時根本就沒想著這個國家)旅游時,吃飯購物問道用西班牙語時,西班牙人對我會心地微笑。
近來得知,中國開放去古巴旅游了。我想約西班牙語班的同學去那里旅游,我們當年都是因為這個國家學的西班牙語啊!
[摘自《天上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