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領導藝術的角度說,沒有最好的領導方式,只有更有效的領導方式。那些容易被忽略的情境因素,恰恰是最值得領導者關注的變量,正是它們決定了什么樣的領導行為才是更有效的。
2006綠色中國年度人物、中國改革年度人物——開年以來,黑龍江省伊春市市長許兆君頻繁出現在公眾視野。這位中國最大森林城市的當家人,于一年前拉開了國有林權改革大幕,伊春也因此被稱為國有林區的“小崗村”。
這位有著哲學博士頭銜的改革者,帶領伊春這座資源型城市走上了轉型之路。
謀:跳出“霍布森選擇”陷阱
伊春依林而生。建國初期國家建設需要大量木材,于是黑龍江小興安嶺就有了這個市區面積達到31000平方公里的森林城市。
2006年11月,許兆君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這樣介紹他的城市,“伊春為國家提供了2.4億立方米木材,列車如果連接起來可以從北部的伊春到南部的三亞,如果一節一節把木材連接起來,可以從地球到月球繞六圈半”。
這就是伊春。
1948年開發建設以來,伊春的經濟發展一直是“獨木支撐”,城市管理也是典型的“政企合一”模式,因此,市長許兆君的另外一個身份就是林業管理局局長。由于過度開發,伊春市可采森林資源消耗了98%。上世紀90年代,全市17個林業局已經有10個以上無林可伐;2005年,伊春30萬林業職工平均月工資只有310元,伊春這座“林子上的城市”出現了“資源危機、經濟危困”。
2003年許兆君上任不久,人們料定他也會向森林要效益,因為砍林子是解決財政窘境的唯一途徑,伊春深陷“霍布森選擇”陷阱。
上任不久,許兆君卻推出了嚴管林政策,2004年上半年,伊春又發布了市長一號令,全面禁止采伐紅松,規定任何集體林地、國有林地、個人林地都不能動一棵紅松。按照當時的市場行情,一立方紅松可以賣到400元,僅停伐紅松一項,伊春每年就會減少近億元的收入。
在很多人看來,博士市長的“森林新政”畢竟無法回避一個最現實的問題:政府如何面對“無米之炊”?由此,人們斷定許兆君會走回頭路。“不少人懷疑,我們的政策是假的,臺上講一套,臺下做一套;會上講一套,會后做一套,有的地方還偷著砍”,許兆君說。為了打擊超采、毀林、盜伐等森林資源案件,伊春市先后撤了4個林業局局長,26個林場場長,追究了900余人的刑事責任。自此,伊春境內再也無人敢動一棵紅松。
伊春實施嚴管林政策后,木材價格開始上漲,市場之手顯露出神奇的力量。許兆君曾經為媒體算過一筆賬,以前一年砍130萬立方米,要100多輛車拉,嚴管以后每年只有20多車,木材價格開始逐年上漲,平均價格由每立方米390元漲到560元。4年時間,伊春的財政增收2個億,老百姓的生活質量也有了明顯提高。
從領導謀略的角度說,伊春的變化透露出一個樸素的道理:唯一的選擇絕對不是最優的選擇,只有跳出“霍布森選擇”陷阱,才能找到更優化的解決方案和更有效的領導方式。對資源型城市伊春來說,當一扇門關閉的同時,必然還有另一扇門開著,許兆君看到了“另一扇門”,伊春也告別了早前“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傳統發展道路。
術:為改革找到支點
2006年4月29日,在中國國有林權制度改革拍賣會上,許兆君和林業職工簽署了中國國有林權第一份轉讓合同,烏馬河林業局職工蔣永彬在一次性繳清62901元后,將9.3公頃國有森林劃到了自己名下,這標志著中國國有林權改革試點在伊春正式起錨。
這一天,許兆君苦苦等待了3年。
國有林區被稱為中國最后一塊計劃經濟陣地,長期以來,伊春為國家貢獻了大量木材,但伊春人卻過得最苦最窮。國有林區生產力水平低下,上世紀70年代以來,伊春曾經有過3次改革嘗試,但都無疾而終,根子就在改革沒有政策依據,也就是說需要有個“說法”。
沒有政策,改革就會百般艱難,許兆君上任不久就開始尋求政策支持。他直接給分管林業的回良玉副總理寫信,力陳伊春擔綱全國國有林權制度改革試點的理由和設想,更40多次“跑步進京”,向有關部委領導宣傳改革意義,以至于一些人看到他就說,許兆君又來給我們上課了。改革的阻力更多來自于行業內部,因為一旦改革實施,國有變民有,行業主管就意味著喪失對林子的支配權。在伊春政界,一開始也有很多人不理解他這種做法,戲稱他的行為是“隔著鍋臺上炕”。許兆君說,不隔著鍋臺,我又怎樣才能上得了炕呢?你不讓我上,我只有隔著上。
2006年元月4日,新年上班后的第一天,國務院第119次常務會議正式確定伊春作為國有林權制度改革試點單位,并認為“伊春的試點是落實中央決策的一項重要舉措,是國有林區改革邁出的關鍵一步”。
許兆君終于等來了“說法”。下面要做的就是怎樣操作好這來之不易的國字號試點。
如何平衡改革利害相關方的利益問題,是伊春國有林權改革能否取得成功的關鍵點。政府、企業、林管部門干部、普通林業職工,誰該得改革的“第一桶金”?
伊春制定了改革優先序,在試點第一個階段將國有林區產權賣給職工,目的是解決職工的困難,釋放林業生產力。8萬公頃的國有林區,向副處級以下普通林業職工敞開了大門。但是,試點林場是不是每一戶都能夠買得起這十公頃林子呢?美國西部林地私有化過程出現的一些問題引起了許兆君的重視,當時,許多人無錢購買林地,不得不背井離鄉。伊春如何避免改革中不是暴富了少數人窮了更多人,需要決策層的管理智慧。伊春改革把職工分為富有層、中間層和貧困層,分層實施。能買得起林子的最先買,不讓他們分期付款,以保證資金收益;中間層采取“以資抵林、分期付款、預留林地”等靈活的承包方式;貧困戶實在買不起,就為他們預留十公頃林地,這樣做既不會影響富裕層的承包積極性,也讓貧困層吃了一粒定心丸。
但凡改革,必有阻力。關鍵是如何為改革尋找支點,許兆君“隔著鍋臺上炕”,找到了政策支點贏得上級支持;在改革中兼顧最大多數人利益,找到了民意支點贏得群眾支持,有了這兩個支點,許兆君推進國有林區制度改革就如庖丁解牛,能夠以“無厚入有間”,避開矛盾交錯的肯綮之處,干凈利落地落實改革措施。
招:制度的剛性與柔性
許兆君篤信,制度的力量是最可靠的,他認為好的制度可以讓壞人做好事,壞的制度卻能讓好人做壞事。從操作層面看,許兆君的很多“招”既犀利又靈活,可謂剛柔并濟。
伊春“生態立市”戰略,說樸素點就是要讓老百姓少伐多種。但是,怎樣才能夠實現這樣的目標呢?許兆君出臺的兩項舉措可謂招招見血,從不同的角度直抵問題核心。
從管理控制的角度看,伊春林業主管部門設計了一個讓人佩服的“漏斗式管理”,目標鎖定“超采”行為。這項制度規定,在伊春境內每拉一車木頭都必須開木材證明,一車不漏;木材證明從林業局報號直接到資源林政局的運輸科,數量、品種寫得清清楚楚;辦了木材證明才能開運輸證明,辦了運輸證明才能開發票。這一管理細節看似繁瑣,但是能夠清晰地厘定“超采”行為的邊界,這種“一車一證一票”的漏斗式管理方法,能夠杜絕伊春木材的流失,體現出過程控制的有效性。
漏斗式管理是一種剛性很強的制度設計,但是許兆君的另一招卻體現出制度的柔性。伊春國有林權制度改革之所以有不同聲音,關鍵在于很多人擔心承包者會不會自己向林子伸手。畢竟林業是個投入多,周期長的行當,如果伐木就可以獲得短期收益,誰能夠保障那些仍然生活窘困的職工不靠林子解燃眉之急?
許兆君對森林資源的價值見解獨到。用他的話來說:“這么多年來林業工作者把樹木的價值視為木材的價值,把它的腦袋砍掉、腿砍掉,剩中間他們管叫木材,其實它只是樹木價值的一小部分”。正是有這樣的認識,許兆君就琢磨能不能讓活木的價值體現出來,如果活木與木材一樣可以交易的話,那么,承包者就不必伐木取材,而是直接進入交易市場。2006年,伊春市的活立木產權交易市場成立,突破了樹木只有變成木材后才能產生經濟價值的傳統觀念,這一制度還帶來了一個衍生正效應,就是從一定程度上對林業工人多植樹產生了激勵作用,因為,擁有更多的活木就有更多的經濟效益,而且這種效益可以變現;此前他們則認為更多的木材才能夠帶來更多效益。變化,悄然發生——
謀、術、招,無論從哪個層面觀察,都可以發現許兆君鮮明的施政特色,他對擺在面前的每一個問題,都能根據不同的情境因素,用權變的管理方法和領導藝術,有效地去實現施政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