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數民族社區旅游的舞臺化特征研究

[摘要]云南民族眾多、人文和自然景觀富饒，少數民族社區旅游發展起步較早，發展較成熟，在長期發展過程中，呈現出了明顯的舞臺化特征。在考察了大理古城、周城，麗江束河古鎮，香格里拉霞給村，西雙版納傣族園等較為典型的旅游村鎮的基礎上，歸納認為少數民族社區旅游的舞臺化特征主要體現在3個方面：社區旅游圈、東道主行為前臺化和民俗節事舞臺化。這種舞臺化有利于少數民族傳統村鎮在空間特質和精神特質上的分區保護；有利于提高居民參與社區旅游發展的參與意識和保護民族傳統文化意識；有利于游客在有限的時空范圍內體驗少數民族的風土人情。

[關鍵詞]少數民族社區旅游；舞臺化；特征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07)02—0038—05

少數民族社區旅游是當前較為普遍的一種旅游形式，尤其在第三世界國家，也是社會學、人類學領域頻頻涉及的專題之一。少數民族社區主要是指少數民族地區具有悠久歷史傳統、民族特色鮮明的村寨和鄉鎮，少數民族社區旅游即以此為目的地，以獨特的自然事物、文化事物和社會事物為吸引物，融觀光旅游、文化旅游、鄉村旅游、生態旅游等多種旅游形式于一體的旅游活動。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少數民族社區旅游呈現出明顯的舞臺化特征，其中關于傳統文化保護“真實性”與“舞臺化”、“商業化”的諸多爭論日漸成為學界研究的熱點。

云南是我國民族眾多，人文和自然景觀富饒的省份之一。境內居住著人口在5000人以上的少數民族有25個，各民族都有著悠久的歷史，在一定的地域內形成了聚居特點，特殊的自然和社會歷史原因使得各少數民族保存了眾多完好的自然風貌和民族文化，民族村寨(鎮)則集中體現了各少數民族自然和文化特點，成為重要的旅游發展載體和吸引物。因此，本文選擇了大理古城、周城，麗江束河古鎮，香格里拉霞給村，西雙版納傣族園等較為典型的村鎮，試圖從民族社區、東道主、旅游活動3個方面闡述少數民族社區旅游的舞臺化特征，對云南少數民族社區旅游發展特征研究具有較強的學術和實踐價值。

1舞臺化：被表演的真實

舞臺化是舞臺真實的動態過程，麥克康耐爾(MacCannell D)是最早在旅游語境中提出舞臺真實理論的學者之一，并引領了旅游人類學界對“真實性”(authenticity)與“商業化”(commodification)、“真實性”(authenticity)與“舞臺真實”(staged authenticity)的長期爭鳴。涉及了旅游文化資源開發中出現的許多現實問題，如文化商品化問題、文化變遷問題、傳統文化的保護和創新問題等。

社會學家戈夫曼把社會比作一個舞臺，社會成員是舞臺上的演員，根據“角色”和“觀眾”在互動中所處的位置，每個人的生活區域基本劃分為前臺與后臺，在這個舞臺上每個人都頻繁地從后臺進入前臺表演，然后又退入后臺；前臺是與“觀眾”直接互動的地方，體現著理性的自我，希望給他人創造成功的表演印象；后臺是行動者非正式行動或個人行動的區域，相對封閉；表演者從后臺進入前臺表演還十分講究布景、服裝、道具等，這將促使表演的順利進行。麥克康耐爾把舞臺理論用于旅游研究，發展了舞臺真實理論。認為旅游場域也可以分為前臺與后臺，后臺是真實的，人們不用顧及游客的存在而生活著；而前臺則是為游客提供的，游客在這里尋求真實；二者之間是一個連續的續譜，任何旅游場域都處于該續譜中的一個位置。麥克康耐爾以中產階級為例認為游客是為了尋求他們所預期的“真實”，即日常生活以外的“標示物”，而游客所見到的“標示物”只是外在的象征符號，并非真實“整體”本身，這就是舞臺化真實(staged authenticity)，游客很難判斷何謂“純粹真實”(true authenticity)，何謂“舞臺真實”。從東道主的角度說，他們把“真實”的外在象征符號搬上舞臺，如居民穿上民族服裝，展示給游客看，而在家里卻穿普通便裝；他們把手工藝品作為紀念品賣給游客，而自己卻不用；表演各種儀式，而表演的時間和地點卻不再符合本來的內涵。東道主社會的“真實性”其實是根據東道主社會的“原型的影像”和游客的期待而結合在一起的，是游客所訪問文化的外在標簽，是二者文化互動的產物。舞臺化是一個被包裝(packaged)的過程，尤指動態性、觀賞性、參與性強的旅游產品(包括文化產品和文化活動)，這種旅游產品是舞臺真實性的集中體現。

2社區旅游圈

科恩(cohen E)在對民族旅游社區進行考察的基礎上，提出了“旅游圈”(tourism sphere)的概念，可以看作舞臺化理論在少數民族社區旅游地的應用。“旅游圈”是對民族旅游社區旅游空間與東道主生活空間的界定。科恩指出旅游從外部直接向民族社區“真實的”日常生活滲透，出現一種與社區中人們日常生活相分離的“旅游圈”，他們把自身的“真實生活”搬上舞臺，設計建造越來越多遠離民族社區及其傳統棲息地的景點，如主題公園、民族展覽及民俗生活博物館等；一旦一個族群完全被旅游轉變后，這種“旅游圈”和他們的日常生活相分離的現象會逐漸緩和并最終消失，逐漸融入這一民族的文化和日常生活中。旅游圈既是一個具體的空間概念也是一個抽象的象征概念。

2．1作為區域范圍的旅游圈

從具體的空間上來說，旅游圈即民族旅游社區的區域范圍，如主題公園、民族旅游接待村等。這樣的區域是東道主為游客精心規劃的，東道主可以穿著民族服裝、表演民族歌舞和儀式、為游客提供食宿等，游客可以游覽社區景觀、參觀東道主的日常生活、參與民族節事、獲得商業性的服務等。一定意義上來說，空間旅游圈是為游客提供的。

以西雙版納傣族園為例。傣族園位于西雙版納州勐罕鎮，總體規劃面積336公頃。主要由曼將、曼春滿、曼乍、曼嘎、曼聽5個保存完好的傣族自然村寨組成，共有村民316戶，1510人。是西雙版納州集中展示傣族宗教、歷史、文化、習俗、建筑及服飾飲食等的特色風景區，集自然景觀與人文景觀于一體。傣族園為游客提供了十余項常設旅游活動項目：寨門迎賓、傣族村寨參觀、傣族手工藝展示、傣族民間音樂演示、傣家做客、古佛寺參觀、趕擺、歌舞表演、天天潑水節等。在傣族園旅游圈內游客可以充分游覽傣族園的自然景觀，體驗傣族的宗教、文化、生活習俗，甚至參與傣族的生產和生活。再如麗江束河古鎮，2003年設立束河街道辦事處，下轄龍泉、中濟、開文、黃山4個居委會，景區規劃面積約3平方公里。束河古鎮是集休閑觀光、文化旅游、生態旅游于一體的復合型旅游景區，景區規劃可分為古民居保護控制區和旅游綜合服務功能區，后者主要是圍繞古民居保護控制區而新建的，建筑風格與前者基本保持一致。常設旅游項目有：四方廣場茶馬風情表演、篝火打跳、泡吧、騎馬游古鎮、三朵節、火把節等，可為游客提供豐富的自然、歷史、民族文化資源的全面體驗。這些旅游項目主要集中在旅游綜合服務功能區內，形成束河古鎮的旅游圈。空間上的旅游圈是旅游規劃的結果，集中展示了少數民族社區的自然景觀、人文景觀，東道主的生產和生活方式，為游客提供了觀賞和體驗東道主自然和人文歷史的舞臺。

2．2作為心理場域的旅游圈

從抽象意義上來說，旅游圈又是一種心理體驗的場域，這種場域既可以存在于具體空間之內，也可以超越空間而抽象的存在，主要是針對東道主而言。一些旅游社區，尤其古村鎮旅游社區、民族旅游接待村等，往往會有一些空間是未經過規劃的，東道主可以不用顧及自己的服飾、活動，相對于旅游規劃區域，這里是受到東道主心理保護的，游客的介入往往會引起東道主的不適，尤其是東道主的日常生活空間。游客到了這里往往會看到一些象征性符號，向游客暗示“這里已是旅游區的邊界”，實質上是東道主保護生活空間的一種心理暗示。賈艾克森(Jaakson R)曾提出“旅游氣泡”(Tourist Bubble)(有學者譯為“旅游罩”)的概念，“旅游氣泡”由旅游核心區和邊緣區組成，在旅游核心區以外的地方東道主會利用一些邊界暗示(Boundary Cues)來表達這種心理場域。

如大理古城，旅游核心區是由幾條主干道連接而成，主要是城內復興路、人民路、護國路(洋人街)、平等路等，及城外從弘圣寺到三塔的古驛道游覽線和去蒼山神祠的游覽線。這些線路連接了大理古城商業、民族文化、古民居、文物遺跡、自然風光等多種旅游資源，屬古城旅游核心區。而主干道以外的風貌性街巷和非風貌性道路則屬于旅游邊緣區或非旅游區，這里缺乏規劃，居民從事著日常生活和生產活動，雖然游客可以自由到達這些地方，但種種跡象表明居民不愿受到旅游活動的影響，居民生活受到旅游圈心理場域的保護。這種場域也作用于民族旅游接待村，如西雙版納傣族園目前有定點接待戶20個，在旅游起步階段居民普遍表現出了一些矛盾的心理(對旅游接待的好惡交織)，部分居民表示“還是以前好，早上下地干活，如果太累，下午就在家睡覺或喝酒、吹牛，或者去大魚塘釣釣魚，自己烤(了)吃，有人要買，就賣幾條給他。自己高興(就行)”。反映了旅游“侵入”部分居民心理場域后，東道主對傳統民風的懷念和對旅游商業行為的潛在排斥。

3東道主行為前臺化

東道主居民的日常生活是少數民族社區旅游的重要吸引物，尤其是民族旅游接待村(戶)。旅游業進入社區以前，東道主居民的日常生活、生產活動、社區內的人際互動都屬于后臺行為，這些行為多是個人性的、非正式的、熟人群體內的，東道主不必關注自己的衣著穿戴和言行舉止，行為是自然和放松的。發展旅游業以后，在旅游社區，尤其是旅游接待村，東道主的互動對象(戈夫曼稱之為角色伴侶)常常是游客，日常生活和生產活動等原后臺行為出現在了游客面前，即隨著互動對象的改變，東道主行為逐漸前臺化。在與游客的前臺互動中，東道主開始關注自己的衣著、言行、活動、生產等，塑造著一種預期的印象，戈夫曼稱此為“印象管理”。東道主采取印象管理策略的原因主要來自兩個方面：一是游客的期望，游客期望在與東道主互動過程中獲得對少數民族風土民情的真實性體驗；二是文本期望，首先是旅游規劃文本期望，這種期望主要來自游客期望，其次是旅游目的地宣傳期望，這種期望是東道主社區對民族性的宣揚，同時也是旅游產品的營銷期望。東道主印象管理過程有助于強化民族意識，保護民族文化。

民族旅游接待村是東道主行為前臺化的典型表現。如傣族園，從事“傣家樂”旅游服務活動的已有21個點，共60戶，占園區住戶的20％。其中，曼春滿109戶村民實際參與旅游經商活動的戶數和傣家樂接待戶數達到100％。居民必須按照“要求”關注自己的衣著、言行、活動、生產等。可以說傣族園居民日常生活已經成為旅游的一部分。再以迪慶香格里拉霞給村為例，全村18戶居民基本全部從事旅游接待，游客可以全面參與藏族居民的日常生活，比如住藏式民族、吃藏族風味飲食、穿藏裝、過藏族節日、跳鍋莊舞、參與藏族生產(打酥油茶、織氆氌氈等)，這些旅游項目原本是藏族居民的后臺行為，旅游接待的開展使這些活動前臺化。審視傣族園和霞給村的旅游接待，我們發現從事旅游經商活動和家庭接待的居民，游客似乎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居民日常生活是旅游的重要部分，與游客的互動更成為居民的日常活動，很難區分后臺行為與前臺行為。可以認為，在旅游業發展成熟的少數民族社區，東道主的生活與旅游活動相互融合在一起，“旅游業與當地的社會和文化緊密的結合在一起，以至無法區分何為當地‘真實的’(authentic)內部社區生活，何為‘舞臺化的’(staged)外部形象”。

隨著少數民族旅游活動的多樣化，生產活動也成為重要的旅游吸引物，并日益前臺化。如大理洲周城村的扎染，周城以扎染工藝聞名于世，更為文化部命為“白族扎染藝術之鄉”，緊鄰蝴蝶泉景區，20世紀90年代中期旅游接待設施逐漸完善，成為大理重要的旅游景區。周城于1984年成立村辦集體企業“扎染廠”，全村幾乎家家都有人從事扎染工藝品生產。扎染已經成為周城旅游的重要吸引物，許多游客慕名前來，既可以參觀扎染廠的生產工序，也可以到從事扎染的家庭親自體驗扎染的樂趣。這種民族工藝品生產活動的前臺化不僅是重要的旅游吸引物，對東道主而言，更加有利于喚起東道主社區對傳統民族工藝保護的意識，有利于民族工藝的復興和傳承。

4民俗節事舞臺化

隨著旅游業的深入發展，少數民族傳統民俗節事，特別是動態性、觀賞性、參與性強的民俗節事，漸漸被作為旅游吸引物開發出來。民俗節事是人們社會生活中的儀式性活動，所謂儀式，通常被界定為象征性的、表演性的、由文化傳統所規定的一整套行為方式，可以是神圣的也可以是凡俗的活動。民俗節事是集休閑、娛樂、體育、商貿、朝圣、信仰等功能于一體的群眾性活動。少數民族民俗節事旅游是一種較高層次的文化旅游，集中展示了少數民族的人文和社會歷史特征。一項調查顯示，56．7％來華旅游的美國游客對中國人的生活方式、風土人情感興趣。可見少數民族民俗節事旅游已經成為我國旅游業發展的一個重要方面。

云南少數民族眾多，各民族在長期的生活實踐中創造了豐富的文化傳統，而傳統民俗節事集中體現了各少數民族的文化傳統和民族特色。表1列出了大理白族、麗江納西族、迪慶藏族、西雙版納傣族的主要傳統節事及活動內容。

民俗節事被作為旅游吸引物列入宣傳中，但多數民俗節事往往由于時間周期和地域的限制，無法滿足大眾旅游的需要，為此，許多地方嘗試把民俗節事濃縮化，編入旅游規劃，集中在一定地域或時間，展示給游客，進而舞臺化。

許多少數民族的民俗節事被推向舞臺，在村鎮型旅游地被集中的表演出來。典型代表是西雙版納傣族園“天天潑水節”。2004年傣族園景區推出“百名小卜哨——天天潑水節”大型民俗精品系列活動，先后投入和支付工資300余萬元，完成了潑水廣場、潑水觀景樓等基礎設施的改造和演員的培訓，同時高薪聘請編導和節目主持人加盟，打造了全州絕無僅有的大型民俗歌舞潑水品牌，一舉奪下州內民俗潑水經營權。潑水節源于印度，曾是婆羅門教的一種宗教儀式。潑水節也是傣歷新年，持續3天，每天的活動依次是賽龍舟、趕擺、潑水，還有其他民俗活動。從傳統意義上來說，潑水是人們互道新年祝福的方式，而潑水節更集中了傣族的多數民俗活動。作為吸引物，傣族園潑水節以村寨為“舞臺”，以潑水等民俗活動為“節目”，以傣族居民為“演員”，以統籌編導、定時定點集中表演為方式，展示了傣族的部分民俗，讓游客感受到潑水節的氣氛和傣族豐富的文化內涵。這種典型的舞臺化的展示，滿足了游客對傣族民俗節事的好奇和參與，既受到游客的普遍歡迎，也為村寨和居民帶來了可觀的經濟收入，還保存了傣族居民多彩的民族服飾、歌舞、民俗活動等文化要素，同時傣族居民也愿意以這種延續著傳統的方式向游客表達祝福。

婚俗也是各地各民族民俗節事旅游的重要吸引物。以大理婚俗旅游為例。大理20世紀90年代開始開發白族婚俗旅游，一直都是以婚俗歌舞“掐新娘”的形式展現給旅游者，“儀式”的表演性質較濃，很多演員因為表演場次過多而往往面無表情。這種婚俗表演多在游船上開展，初期曾有效地吸引和刺激了游客求新求異的心理，產生良好的經濟效益；但由于表演內容脫離現實而又缺少創新，婚俗表演的舞臺化、模式化味道日濃，漸漸失去了對旅游者的吸引力。有人提出在大理周城村開發“觀光性參與”的婚俗旅游。這種轉變促使白族婚俗表演的“舞臺”從游船轉移到村寨及家庭，一方面擴展了節事旅游的空間領域，吸納更多白族居民的參與，保證節事旅游的原真性，保護白族社區的傳統民俗節事；另一方面游客可以更加真實、全面地體驗白族的民俗節事，領略白族文化的豐富內涵。

5結論與討論

少數民族社區旅游的舞臺化特征主要體現在上述3個方面，在旅游開發過程中都有所體現。對舞臺化的評論雖然褒貶不一，但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少數民族社區旅游舞臺化的積極功能卻是顯而易見。

具體而言，于社區，有利于傳統村鎮在空間特質和精神特質上的分區保護；于東道主，有利于提高居民參與社區旅游發展的參與意識和保護民族傳統文化意識，促進民族文化的保護和傳承；于游客，有利于游客在有限的時空范圍內體驗少數民族的風土人情。相比之下，舞臺化特征不明顯的村鎮則是另一種景象：“如今的縣城(迪慶州德欽縣)里再也聽不到古樸悠揚的民歌，很少碰到身著民族服裝的藏人，買不到本地的民族工藝品，嘗不到地道的民族風味餐”。

不可否認，從全球的民族旅游發展經驗來看，舞臺化確實帶來了不少問題，如過度商業化、非真實化、貧富分化、涵化等，西方國家民族社區旅游的發展為我們提供了直接的經驗和教訓。如何有效避免上述問題的發生，發揮少數民族社區旅游舞臺化的積極效應，實現可持續發展，有待于進一步的深入研究。

[責任編輯：廉月娟；責任校對：趙英麗]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