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風流在東瀛

了解日本書法史的人都知道，從日本大和年代開始，中國的--佛教、詩歌、建筑等藝術門類已全面輸入日本，這些被日本稱為泊來品的文化藝術式樣到了奈良、平安時期已達到了鼎盛。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古代書法史的發展趨向也完全受著中國書法的影響而變革的。從式樣上看，其經歷了這么幾個階段：唐樣——和樣——禪宗樣——碑版樣。從文字上看，由漢字——假名——漢假相間。

以日本書法史中出現的第一件作品——7世紀初圣德太子的《法華義疏》為代表，其墨跡與東晉寫經文字相類，可謂典型的六朝書風。從8世紀到1 1世紀的奈良、平安時期是日本仿唐熱的全盛期，受到唐太宗極力推薦的王羲之的書法同樣傾倒了日本朝野，從圣武天皇的朝書到光明皇后書王羲之《樂毅論》以及被稱為“平安三筆”的嵯峨天皇、空海、桔逸勢； “平安三跡”的小野道風、藤原佐理、藤原行成無不是以右軍、歐、顏為宗而成為時代之俊杰。在這眾多的名流中，尤其值得稱頌的是“平安三跡”中的佼佼者——藤原佐理。

出生名門的佐理屬藤原氏一族，從10世紀后半期到1 1世紀前后，在皇室中是攝政關白掌握實權的時代(天皇幼年時，由太政官支持政事稱攝政，天皇成年后改稱關白，相當于總理之職)。攝關家均出自藤原氏家，并為其子孫所壟斷。不過到了佐理任職時，其似乎并不熱衷于處在尖銳政治斗爭的權力中心，而是悠閑的像他前輩藤原有年那樣。全身心地傾注于書道的研習之中。佐理從青年時就師從享有盛名的小野道風，以純正的王右軍墨跡為宗法，又得道風高格。憑著他過人的天賦和敏穎的感悟才氣，《詩懷紙》一札已輕松自然的透露出其風流蘊藉、瀟灑倜儻的氣息。道風去世時，佐理才23歲，面對人生，佐理并不以追隨道風為終極目標，而是以新的視點尋覓從形質到神采的升華途徑。步入中年后，佐理先后任參議，大宰府的“大貳”官(統轄西海道國行政、防務、外交工作)。其一方面行使著宮中賦予的權利，一方面則用更多的時間在云游自然中得到精神上的解脫。一直處于矛盾心理中的佐理，其心境自然不同一般政客幕僚，所以在從政中時時會出現不合朝廷清規戒律的舉措，從他留下的傳世名篇《恩命帖》、《國申文帖》、《古復帖》、《離洛帖》看，均是他謝罪、申辯、道歉的信札。我們暫不論這些帶有軼聞趣事的內容，而心靈受到震撼的卻是這種痛快淋漓，出神入化，達到自由王國的精彩墨跡。

讓我們欣賞一下在日本書法史上有著極高地位的佐理代表作《離洛帖》。此帖為紙本墨跡，行草，縱30.5cm，橫63.9cm，凡14行144字，現藏東京山紀念館。這是正歷二年(911年)其47歲時去九州赴任途中，在長門赤間關旅舍中寫的一封信，由于他離京時忘了向攝政藤原道隆告辭，下榻旅社后匆匆地寫下了向道隆表示歉意的這封被稱為《離洛帖》的信。在這帖信札中，作者以嫻熟峻利、雄放恣肆的筆調傾瀉了沉積于胸的郁勃之氣， 任自然的將基筑于東晉士人的筆墨逸性發揮得淋漓盡致。信札通篇精氣外耀，煙云滿紙，變幻奇麗。如長空落雁，驚蛇入草，又似仙女散花，幽谷奔泉……惟見跳動的筆觸隨著胸中波瀾的起伏在舒展。其落筆處都以側鋒切入紙面，用靈活的指法作撥動，以強烈的提按作頓挫，鋒出八面，縱橫逸宕，竭盡抑揚搓轉之能事。使得線條在方圓、疾澀、輕重中倏忽變幻。在單宇結構和通篇布局上，我們欽佩其精深的造型功力和別開生面的寄情手法。可以想像，在唐初已傳入日本的二王摹本甚多，這對在朝廷中攝政的藤原氏來說無疑有先睹為快的書學條件。佐理先生以高超的氣韻和剛健的筆勢得右軍三味，形成了“險絕” 、 “清朗”、 “道勁”的具有強烈個人特色書風。試看其 ，他以造險為能事，通篇以奪人眼目的筆勢、字勢破右軍中和之態，以迅捷峭拔的用筆馳騁于原野之中。如第七行“優顧幸甚幸甚昨(佐理)今”筆勢崢嶸，字殊態異，縱橫爭執，開闔聚散，以高度熟練的筆法出奇制勝中盡顯風神。第八行“十六日來到長門赤”以一筆成書。似熔；臺出爐，隨地流走。其二，以連字分組法巧妙地將點、線、面作有機的組合，形成篇章的明快節奏。如第二行的“動靜”以枯筆承上行末，接下“恐郁”二字以濃墨出之作塊面狀，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又如第四行“殿下”、 “何等”各為一組，“事”稍作停頓，空一字距書“御坐哉”三字。連綿不絕。四五兩行間拉大行距，有峰回路轉之奇。其三，運用對立統一關系制造；中突矛盾又和諧的達到自然統一。構成單字結構的小章法和通篇作品的大章法具有相同的原理，所區別的是元素起了變化，前者是基本點畫組合成單字結構，后者是單宇結構組合成通篇結構。因此，單字結構具有了雙重的作用，對基本點畫而言，它是一個整體，對通篇布局來言，它又是一個局部，佐理先生的布局正是利用局部字勢體態的大小、正側、疏密、虛實、斷連、曲直、輕重、徐疾、揖讓、照應、俯仰、向背、參差、開合、枯澀、濃淡的對比關系達到自然和諧、渾然一體的效果。另外，此札草書中大量運用了渴筆、飛白，牽絲映帶呈現了豐富的時空關系。如第三行的“之日者也”，第五行的“進發以前”，篇末的最后幾行，全然用銳利的筆鋒在紙上疾速行進，乍顯乍晦，若行若藏，窮變態于毫端，會情調于紙上。

到此，筆者認為《離洛帖》作為平安中期的華麗篇章，其藝術成就不僅是超出了同時代人，成為日本書壇的一個高峰，更重要的 點是在日本書法史上起著承上啟下的歷史作用，他繼承吸收的是中國最優秀的書法精神，開啟的是日本式民族的抒情方式，成為日本書法由唐祥向和祥轉化的經典代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