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難動作（組詩三首）

我發覺了那個男人

我發覺了那個男人 那個

躲在喧囂一角 一言不發的男人

和我相仿的溫和的中年

他頭上是兩鬢斑白指點江山的天

在他膝下

一群少男少女 激揚著文字

但我看到了他 發覺了他

我此刻只在意他

他不可缺少 他只是參加

他帶著耳朵來了 他沒有

把嘴巴帶來

他雙眼微閉 抽著煙

像煙霧的東西在他腦子里升起來又飄散

他偶爾喝一口水

已經不是為了解渴

對我關注的目光

他似乎已習慣 似乎看不見

直到會議結束 他站起來

向我遞來意味深長的一瞥

我一下子明白了溫暖是怎么一回事

碰 見

上班的路

好長的一段路

有一生那么長

路上碰見許多人

個別人跟我

打一個

不冷不熱的招呼

大多數人

其中不乏熟人

他們誰都不拿正眼瞧一瞧我這個

準詩人

他們早用秤稱過了我的斤兩

碰見垃圾

侮辱著街道

碰見商品

各式各樣

收買了人的欲望

碰見飯館全都張著嘴

吃掉許多俗人

碰見發廊 洗腳屋

留著你的發 洗不凈的

是腳上的灰塵

碰見農民

———我的娘家人

碰見對我

不屑一顧的少女

深不可測的兒童

人類共同的最愛

我不知道怎么愛他們

碰見老人就碰見了歲月

碰見野花也就碰見了

灰頭土臉的明星

在街上 我還碰見

一個傻子

他的笑是坦蕩的 干凈的

只是 他的衣服他的臉

那么臟 那么舊

在上班的路上 天天都碰見

我自己的一生

更多的時候

我從未覺察到這樣一種相遇

行色匆匆

無暇顧及

高難動作

我想當一個

跳高運動員

一躍飛過了

山嶺的欄桿

一下就到了

三萬米高空

讓觀眾替我

著急又擔心

這個人

為什么

還不掉下來

我讓這些人

看不見我的

高難動作

空等一生

我想讓

暗暗為我

祈福的人

把心放在手心

我早已停在

他的掌紋里

只是因為他焦慮

忘了發現我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