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玩湘西

邊城尋夢

早在學生時代，我看過一遍《邊城》，小說中那細腳伶仃的吊腳樓，彎彎曲曲的白水河，還有那個“從不想到殘忍的事情，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的女孩翠翠，給我留下了深刻的美好的印象，去一趟湘西的愿望心存多年，今年初秋時節(jié)終于成行。行前，特意將《邊城》找來重讀一遍。

鳳凰城位于湖南省西部，是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一座古老的縣城，曾經是政客、軍閥、土司、苗人、土匪聚集的地方，算得上是標準的蠻夷之地。而世人知道鳳凰，了解鳳凰，源于沈從文燦爛的文字。鳳凰城又叫沱江鎮(zhèn)，是因為整個縣城沿一條美麗的沱江而建。在沱江兩岸，有矗立百年的吊腳樓、閑坐街旁的老人、沉寂肅穆的古城墻、平整無語的石板路、青石臺階上搗衣的農婦……是的，翠翠的故事就發(fā)生在這種寧靜樸素略帶滄桑的背景里：一個成長中的少女，住在渡口，天天與年逾古稀的爺爺還有一只大黃狗相伴，富家兄弟二人同時愛上了她，可結果卻是一個不幸遇難一個遠走他鄉(xiāng)，留下翠翠天天孤獨地坐在巖石上，無望地等待著。

我沿著小說的故事脈絡穿行在曲折幽深的老街上，徘徊在靜靜流淌的沱江邊，尋找著夢中那個冰雪清純的女孩。在彎彎曲曲的街巷里，我見到了一個年輕女子，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她懷抱著嬰兒慵懶地當街坐著，好像剛剛起床，頭發(fā)略顯蓬亂，嬰兒啼哭時，她毫無顧忌地掀起衣衫，將奶頭塞進孩子的嘴里，繼續(xù)欣賞川流不息的街景。據說，這里的女孩十五歲就結婚生子了。我夢中的翠翠不是這樣的。

找不到翠翠，我心有不甘，落魄地踏進沈從文故居，想向他老人家訴說心中的惆悵。這是一座典型的南方四合院，看上去很古老。庭院的茵茵青草、石板地面、鏤花門窗泛著生氣和靈性，屋子不大，卻幽雅怡神，沈從文父親沈宗嗣曾是駐守大沽口炮臺的一員裨將，這在當時當地，家境算是比較殷實的。沈從文在這里度過了他的少年時代，正是這種古樸雅致的環(huán)境陶冶了他的性情，激發(fā)了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在沈從文先生的書房，臨窗是一張大書桌，據說，沈從文先生的《邊城》就是在這張桌子上寫成的。

我在破舊的書桌前呆立良久，而后向導游提出一個略帶書呆子氣的問題：翠翠在哪里?導游并沒有笑話我，也許別人也曾向他問起過，他不緊不慢地回答說，你看不到翠翠，這里稍微出色一點的年輕人，都到你們浙江或者廣州打工去了。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千里迢迢地來到邊城尋夢，翠翠們則早已飛出深山去尋找自己的青春之夢了，我的心里有一份深深的失落，可轉念一想，這份感受多少有點自私。

也許，平日里我走在寧波的街頭，擦肩而過的那幾個衣著時髦的漂亮女孩就是來自湘西的翠翠，我該向她們祝福。

荒城之爭

早就聽說湘西有一座古城名叫黃絲橋，是我國現(xiàn)今保存最完整的古代石頭城堡，距今已有1300多年歷史，這次到了湖南，當然要去看看。一路上，導游再三強調，黃絲橋景區(qū)有兩個售票處，我們購買的是旅游公司的聯(lián)票，只能上城墻兜一圈，不能進城。不進城總歸有點遺憾，因為城內有千年古井等好看的去處，但入鄉(xiāng)只能隨俗。

古城始建于唐垂拱三年(公元687年)，青石結構建筑，砌筑時以糯米稀飯拌合石灰為砌漿灌縫，使數百米城墻，渾然一體，堅固牢實。古城開有三個城門，均建有十余米高的清式建筑格局的高大城樓，東門城樓題“和育門”，西門城樓題“實城門”，北門城樓題“日光門”。三個城樓的屋頂均為歇山式，下層覆蓋以腰檐，上布小青瓦，飛檐翹角，分外壯觀。站在城墻上極目四野，但見良田千頃，綠水迂回，斜陽夕照里，炊煙縷縷，一派田園詩韻。城墻上部為鋸齒形狀，還有兩座外突的炮臺。站在炮臺之上，遙想當年刀戟林立，炮臺上人影浮動，還有城外山頭的崗樓狼煙滾滾，仿佛還看見刀劍交接之影，聽見搏殺呼號之聲，剎那間產生一種悲壯感。站在城墻上往城里看，古城內少有人煙，一打聽才知道，大多數居民已經遷往城外，留守在此的只有寥寥幾戶。秋陽下，城內的荒草和倒塌的房屋，令人仿佛穿越時空，置身于兵荒馬亂的古代。

不到半個小時，我們就把六百多米長的城墻兜了一圈，走出城門，我看到一輛大巴士載著幾十號游客前來參觀黃絲橋，不一會兒，他們的導游一邊打電話一邊急急忙忙地走了出來：“游客的情緒很激動，一定要進城去看，可又不愿再次買票……我跟旅游局局長也打過電話了，他說是半個小時后才能給我答復……”我這才想起一路上導游說的話，仔細一看，城門口確實有兩個售票處對峙著。

簡陋的售票處是城堡內黃絲橋村的村民自己搭建的，對面那個漂亮的售票處，則是擁有古城開發(fā)經營權的古城旅游有限責任公司的。據說2001年12月，鳳凰縣人民政府以8.33億元的價格，將鳳凰古城包括黃絲橋古城在內的8個景點的經營權轉讓給了黃龍洞投資股份有限公司，經營期限為50年，古城公司即由黃龍洞公司發(fā)起成立。他們辦理了相關手續(xù)，是經過批準的合法經營者，而村民所設的售票處并未注冊，屬于非法經營，雖然取締過幾次，但還是固執(zhí)地存在著。雙方將古城內的景點割裂后“占為己有”，不許對方染指。古城公司只經營著城墻、城門和城樓，村民們經營城內古跡。如果游客既想上城墻又想進城入戶，就得兩頭買票。

我在城墻上游走的時候發(fā)現(xiàn)，城內隨處都可上城墻。村民們在小小的城堡內隨意建房，不少民居的房門直接朝城墻開，出門即上城墻。所以熟悉內情的游客還是喜歡購買村民的門票，因為這樣合算得多。于是一座古樸、精致、珍貴的古城堡就這樣被荒唐地割據著，光彩盡失。

除了經營權的爭奪之外，當地還有另一番爭論，旅游開發(fā)公司方面要將這座城里的居民全部遷出，然后將城內的建筑推倒后按照盛唐風格重建，作為一個純粹的旅游區(qū)來經營，而另一些人認為還是讓古城保持原貌為好，沒有人居住的城堡算不上一座真正的城堡。

當我離開黃絲橋時，那個年輕的導游姑娘還在不停地打電話討良策，不知這場荒城之爭最后的結局如何。

黃絲橋，從它建成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一座紛爭不斷的城堡。

心愿燈

流經湘西鳳凰城的沱江并不寬，在不長的河段上架有三座風格迥異的橋，一座是大名鼎鼎的虹橋，算得上是鳳凰城內一處標志性的景點和建筑，虹橋上建有二層的風雨樓，造型和功能都很獨特，一座是非常簡易的只是在橋墩上架設窄窄的木板的小橋，另一座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橋，它只是一排方方正正的石頭墩子，當地人形象地稱其為“跳巖”，人行其上，就是在一塊塊巖石上跳躍，別有情趣。

夜幕降臨，沱江兩岸燈紅酒綠，歌舞升平。我走出客棧，突發(fā)玩性，決定將三座小橋都走一遍。來到岸邊，看見地攤上擺放著造型各異的紙燈，船形的，心形的，荷花形的，中間插著一截小蠟燭，賣燈的大都是老人和小孩，我在一位老太太的地攤前蹲下，老人熱情地介紹說，這叫心愿燈，點燃后許個愿，然后放到沱江里去，心愿就會實現(xiàn)。

如此美好的事情當然不能錯過。我立即打電話到家里，問孩子喜歡什么樣的燈，有什么心愿，孩子恨不得立即飛過來親自挑燈許愿：“一盞心形燈，愿望是每次考試一百分。”

心愿燈很便宜，二元錢一盞。我虔誠地捧著它走到跳巖上，正準備點燃蠟燭時，一位七八歲的小女孩捧著很多心愿燈走到我面前，說：“阿姨，買一盞心愿燈吧。”

望著她可憐巴巴的神情，我為難地說：“我已經買好了，你賣給別人去吧。”

小女孩沒有走，她蹲在我身邊看我擦火柴點蠟燭。江面上有風，火一擦出就被吹滅了。小女孩很真誠地說：“你要轉過身去，背著風點蠟燭。”

可不是，迎風點燈不吹滅才怪呢。我轉過身擦火柴，還是一擦就滅。小女孩殷勤地說：“我?guī)湍泓c吧。”

我猶豫了一下，請她幫忙吧，欠下她的情，不買她的燈就不好意思了，不請她幫忙吧，我自己確實點不亮燈。小女孩利索地從我手中接過火柴，說來也怪，同樣有風吹來，她點燃的火柴就沒吹滅。心愿燈上的五支蠟燭被她先后點燃了，我的心情一下子歡愉起來，小心翼翼地將燈放到江面上，心燈搖曳，順流東去，與岸上的七彩霓虹交相輝映，美不可言。

“阿姨，我這是全家福燈，你買一盞吧。”小女孩將一盞大如臉盆的荷花燈遞到我面前，里面還有五盞小小的荷花燈。

“多少錢?”我決定買下“全家福”。

“五元。”

“行，你幫我點燃。”我爽快地摸出一張五元紙幣。

“阿姨，把我的燈也買下了吧。”不知什么時候，我的身邊冒出一個更小的女孩，大概只有五六歲吧，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舊衣服，站在跳巖的邊上，我真擔心她一不小心掉進江里去。

我實在不忍心拒絕她，那么柔弱的孩子已經開始承擔生活的壓力了，可我已經買了足夠多的燈了。我一邊翻提包一邊說：“看看還有沒有零錢，如果有的話，就買。”我翻遍提包的每一個角落，零零碎碎的一共三元五角錢。我遺憾地說：“只有這么點零錢了。”

小女孩乖巧地說：“三元五也行。”

我一下子擁有了很多盞不同的心愿燈，兩個小女孩嫻熟地幫我點亮每一盞燈，遞給我：“這是四季發(fā)財燈。”

“歲歲平安燈。”

“心想事成燈。”

……

我重復著她們幫我說出的一句句心愿，將美麗的小燈一盞盞放到江面上。心愿燈排著隊搖搖曳曳地向前漂去，大大小小，紅紅綠綠，照得整條沱江流光溢彩，靈動清新。我問身邊的小姑娘：“每天到這里來賣心愿燈嗎？”

兩個小女孩點點頭。

“今天晚上賺了多少錢了?”

“才開張呢，是你幫我們開張的。”所謂開張，大概就是第一筆生意吧。

望著漸漂漸遠閃閃爍爍的心愿燈，我的心情舒展到了天邊，美麗的小燈點亮了沱江，點亮了我的心愿，也點亮了兩個小女孩的希望。

【責編 王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