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有經歷的狗

阿咪是一個謎，記不清是哪一天，它突然出現在我們的小區，而且定位明確，就在我家所在的那個樓梯口。我們那一幢樓有三個樓梯口，它到了我們的樓梯口下便不再離開，呆呆地望著樓道里的人們進進出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并不出聲。它是一條流浪狗，阿咪是我們后來給它起的名字。它奇瘦，活脫脫像是用竹竿做的；又奇大，像條狼狗，可惜又不是，一身半黃半白的毛，一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狗。

“那條狗真可憐，”兒子站在窗前望著那條狗，“它是不是快餓死了？”兒子把我給他買來的牛肉干倒出來，剩下二顆，其余的都拿上，“噔噔噔”地跑下樓去了。

這條來歷不明的狗很快博得了樓道里鄰居們的同情，奇怪的是，阿咪從來不吠，又很聽話，鄰居們給它指定了一個地方大小便，它每次乖乖地跑到那兒解決問題；讓它睡到樓梯口下面的拐角，它絕對照辦。漸漸地，它的吃食也不成問題了，樓道里的12戶人家，除了我怕狗，不太接近它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喂過它。阿咪殷勤地向樓道里的每一個人示好，就連我，每天下班回家，它都歡快地跑過來，拚命地向我搖尾巴。以至于我后來也大著膽子摸了摸它的頭，也把吃食拿來喂它。

阿咪漸漸地健壯起來，健壯起來的阿咪很有些威風凜凜的樣子。模樣也有點兇。作為回報，阿咪自覺自愿地擔負起保護樓道安全的責任，這樣的一條大狗在樓梯口一蹲，賊是不敢來了，就連不是本樓道住戶的自行車、電瓶車也休想往樓道里放。阿咪的乖巧不僅贏得了我們這個樓道里全體居民（當然也包括從來不喜歡狗的我）的喜愛，就連對面樓道里的阿婆也隔三差五地買些牛雜碎燒好了端來給它吃。小區門口有一家順旺基快餐廳，一位大姐常把燒剩的雞骨拿來喂它。晚飯后，就不斷有人過來逗它玩，臨走之前總不忘夸上一句：真乖阿咪。冬天到了，鄰居們在樓梯口拐角處給它輔上了厚厚的墊被。出太陽了，還把棉被拿到太陽底下去曬，所以，樓梯口下的狗窩，永遠是干干凈凈的；最有趣的是六樓的大叔，下班回家并不急著上樓，而是坐下來逗阿咪玩，很認真地同它交談，一直到天黑才拍拍屁股上樓去了。有一天還不知為什么事在訓斥它，而阿咪，也有些生氣，背過身，抖抖身子，竟上了樓梯，直奔六樓，大概是向女主人告狀去了。

春天對狗來講是個特殊的季節，從來不吠的阿咪有時也要吠上幾聲。畜牲畢竟是畜牲，我想。市里的打狗隊成立起來了，專門對付像阿咪這樣的流浪狗。打狗隊來過幾次，可每次阿咪都能成功逃脫。雖然阿咪機靈，但這樣下去總也不是個辦法，鄰居們商量著要給阿咪領個證，算是名正言順地接納它。去了幾次，證沒辦下來，原因是阿咪的個頭太大了，希望我們把它送到市里的“收容所”去，我們不同意。

阿咪近來吠得有些過份了，盡管六樓大叔惡狠狠地警告過它幾次，可還是沒用。“阿咪懷孕了。”對門的鄰居告訴我。“啊？阿咪原來是個女的！”兒子十分驚奇，他以為狗和人一樣，也分“男、女”：“這么高大的狗，怎么會是女的呢？”外表兇悍的阿咪不但與人們和睦相處，連與小區的家狗們也早已打成一片，不知道是與誰家的狗風流的結果。

不久，阿咪就生下了七只小狗仔（其中一只生下不久便死了），真能生呵！黑黑黃黃的一窩，老鼠般大，吱吱叫著，煞是好玩。“光榮媽媽”阿咪坐起了月子，一旁堆滿了牛奶、火腿腸、還有熱氣騰騰的肉骨粥。

聽說生了小狗，來看熱鬧的人更多了，阿咪一改往日溫和的脾氣，要是陌生人，前腳剛進來，阿咪就極兇惡地叫了起來，就連小區里的那些家狗，也甭想再靠近我們這個樓梯口。

然而，阿咪忽然就不見了，連同它的小狗仔、墊被一起消失了。望著空蕩蕩的樓梯口，我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每天下班回家，阿咪總是高高興興地搖著尾巴歡快地跑來迎接我；生了小狗，便攔住我，邀我去看；有時我也給它一些零食吃，不知不覺中，連我這個最不愛狗的人居然也對阿咪有了感情，變得難以割舍了。

在鄰居們憤憤不平的敘述中，我知道了原因：當了媽媽的阿咪，不再像以前那樣安靜，外人或是別的家狗只要一接近它的狗窩，便狂吠不止。甚至還咬了一人（雖沒咬傷，但也把人嚇得不輕），這還了得！所以立即被舉報，舉報后半小時就來了打狗隊。阿咪被打狗隊團團圍住，按說即便如此，要抓阿咪也不是那么容易，于是打狗隊將六只小狗仔抱上車，阿咪只好乖乖就范。等鄰居們聞訊趕來，阿咪已上了車，阿咪上車之前還回過頭來十分留戀地看了我們樓梯口一眼，惹得三樓阿姨眼淚嘩嘩直流。

我們樓的12戶居民們一下子都失去了笑聲。想辦法！蝦有蝦路，蟹有蟹路，有的去派出所打聽，有的聯絡相關部門，終于打聽到了阿咪已被送到了寵物收容所，于是大家商量著要將阿咪保出來。

星期六下午，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阿咪的鄰居們再也坐不住了，在打聽到寵物收容所是在郊區某地后，立即買了狗食，準備去看阿咪。于是我自告奮勇擔任車夫，可是到那兒轉悠了一下午，問了很多人，都茫然無知。只好怏怏地回來。回來的路上一位鄰居還感慨一句：“阿咪啊阿咪，你在哪里？”惹得大家又一陣難受。

經過大家不懈的努力，阿咪終于被保了出來，交了錢，辦理了相關手續，領了狗牌，并且，在樓下車棚公用處給它圍了一個像模像樣的狗窩，套上了繩索，裝上了柵欄。由于阿咪還在月子里，生怕它又要擾民，所以先把它送到了鄉下，等它到滿月之后，將小狗仔送人，再把它接回來。

就這么一條普普通通的狗，竟然會牽動我們12戶居民的心。因了阿咪，我們12戶居民越發心齊了，原本連招呼也不打的鄰居們，互留了電話；晚飯后，大伙兒有時會聚在一起談談天，我感覺好像又回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時的那種大墻門的生活。照顧阿咪，也不分彼此，這家幫阿咪洗澡，那家牽阿咪去打預防針，每天清晨，就有人帶阿咪去逛小區公園。12戶人家養一條狗，狗食自然豐盛得讓其它家狗眼紅。人人都說阿咪真是好福氣。

我想當初阿咪選擇了我們這個樓道，絕對不會想到這個樓道里的人們會給它以極狗道的待遇，它選擇這里也許是因為這個樓道口緊挨著一只垃圾箱，它可以在垃圾堆里找一些吃的。阿咪除了對陌生人和當了媽媽后為了保護它的兒女們而表現得有些狂躁外，通常都是極溫和的。阿咪是極聰明和乖巧的，這種聰明和乖巧只能緣于它是一條歷經滄桑的狗，它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第一次打狗隊來抓它時放出了獵狗，把路都堵死了，它還是能成功逃脫。它極通人性，似乎能聽懂人話，看懂手勢，還知道取悅人類，撒嬌，給它吃食會有感謝的表示。它雖不名貴，但經歷也是財富，生活的歷練讓它知道了如何生存。

【責編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