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十二首）

激 情

他伸出手，想要扼住我的喉嚨

我說“來吧！”反而向前一步

既然不再年輕，何必恐懼激情？

公 園

冬季的江水里

幾條小魚游著

黑色的脊背

仿佛柳樹葉子飄零

陽光從云里出來

一絲溫暖如去年之春

柔波里交織的樹影

卻像是悲哀來自水底

保國寺

清風撫過山頭

陽光里穿過一絲涼意

我曾在此地眺望

像鐘聲一樣遙遠的北方

那些細高個子的松樹

望得比我更遠啊

春

我如春風吹拂

你如楊柳蘇醒

你于秋日變老

而我先你而去

鐵 床

在鐵床的下鋪醒來

昨夜的風暴只是一陣頭痛

———朋友家的魚缸

又寬敞，又干凈

多好的避難所！

我只有我的鐵床

四條綠漆斑駁的瘦腿

將我和上鋪的行李撐起

硬床板早已失去木材的香氣

走廊里的腳步聲，像一些雨點

落在我的肩上，胸口

踏出淺淺的蹄印

濟 南

那是我的“血地”

———祖母在醫院里陪伴母親

年幼的兄長跑來跑去

興奮地要將新生的弟弟送人

他多么愛我，敲開一戶又一戶的門

一心想要找到最好的人家

在那座日本人留下的營房里

遲到的父親將我高高舉起

因為我是他的鏡子

我在啼哭中笑著，只有他能夠懂得

晚 安

你住在水邊，我住水中央

我們輕聲低語，以游魚往來

水那么深，那么涼，夜那么長

北 斗

即使每夜仰望

我還是記不住它們

七朵銀色的花兒

鑲嵌在暗黑的長柄

和勺的邊緣

盡管什么也沒有舀起

它們依然閃閃發亮

夢

終于從夢中醒來，像流亡者爬上堤岸

濕襯衣貼在胸口，我還記得，是的，

記得一切

向前走啊，走到聽不見晚潮的遠處

干燥的砂石吸吮著滴落的水，

陽光曬黑了赤裸的雙足

我得承認，確實有點不太適應

而且，我還記得，是的，記得一切

來看看我

來看看我吧，或者我去看你

房間里滿是床鋪的味道

身體，是的，我想說的是身體

真想有一場洪水

我有足夠的理由不斷遷徙

每一秒都踏在不同的巖石上

每一秒都把自己丟棄

既然你也百無聊賴

為什么連個電話都沒有？

我有整整一房間的比喻

可以每天采一把給你

靜翠湖

一對戀人站在岸上

他們的影子映在水中

“多好的一天。”

“我們永遠不要分開。”

我經過他們身邊

像一道陰影，飛快地

經過他們身邊

某個下午

躺下的時候

天空忽然升起

低垂的草俯視我

用細碎的光

搖晃我

一只瓢蟲

爬上草尖

從那里起飛

將黑暗

埋進

黑暗的泥土

我嘗試著

能否擺脫

修煉了三年的

隱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