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中國歷史上一個興隆的朝代,在其鼎盛期,寧波的前身———明州從古老的越州析出,成為一個獨立的行政單元。據史書記載,當時的州治就設在小溪———古鎮鄞江的古城畈。多少次夢回故鄉,徘徊于那片神奇的土地上,在綠油油的菜地里,撥開塵封的歷史記憶,去尋找那個被填埋在地層深處的古城。夢醒之后,卻見一輪明月長照星空,都市的燈光在窗外發出暖暖的黃色。哦,古城畈,你真是我們寧波的搖籃嗎?
古城畈,這個令人神往、令人遐想的名字,自從我懂事起,就一直刻在了我的腦海里。小時候,父親在古城畈種菜、鋤草,我被放進籮筐里,帶到了那片充滿先祖文明氣息的土地上。那時,天是那么的藍,空氣是那么的新鮮,一朵朵白云變幻成各種各樣的動物,自由地飄蕩在天空上。偶爾會有三五只不知名的小鳥飛近我,它們的歌聲悠揚而清脆,激起我童心一層層的漣漪,蕩開去,蕩開去,一直蕩向那古城的深處。我是古城畈里長大的孩子,與那古城在精神上天然地建立起了一種聯系。那種聯系超越時空,融入了我的生命。啊,古城畈,你是我心靈的搖籃!
古城畈是一片奇特的土地。四明山連綿不絕,到這里戛然止步;東海水直通鄞江,在這里徘徊不前。“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在這山盡江流的結合點,有一座奇山兀然而立,它像一只展翅翱翔的鳳凰盤旋在這片土地的上空,久久不愿離去,最后化成了一座護城的奇山———鳳凰山。而鄞江像一條蜿蜒游動的巨龍,從古城畈的南面歡快游過,形成一條之字形江流,一直奔向那浩渺無際的東海。這一山一水,一鳳一龍,為古城畈注入了靈氣。古城畈的南面,隔著鄞江,是一座獅子山,懸崖峭壁,古樹老藤,綠意盎然,一派清幽。古城畈的西面,則是由鄞江和樟溪夾攻而成的河島。它山微微聳起,如昂首前行的船頭。遠方群山蒼翠,云霧飄渺,一條銀色的溪流通向山的深處。登上鳳凰山,向東極目遠眺,平原與沼澤一望無際,依稀可見東海的波光在日光下詭秘地閃爍,水氣升騰,海天一色。呵,古城畈真是一塊風水寶地!
我想,在古城畈設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最初,或許只是一個小小的村落,也可能是原始部落的棲息地。因為,這塊地方地勢高朗,既有山之依靠,又有水之便利,是十分適宜于人類居住的。從城市發展的規律來看,人們往往也是先在山尾水頭筑城,以后城市才慢慢發展起來,形成規模。古城畈成為縣城,時在公元400年時的晉朝。其時,位于姚江畔陳山渡(今江北區乍山)的句章縣城被孫恩為首的的農民軍擊破,守將劉裕便把縣城遷到了小溪———今日的鄞江,在古城畈一帶筑起了縣城。自此,鄞江逐漸成為寧波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直至公元821年州治遷往三江口,909年縣治遷往三江口。劉裕的這一選擇是極為明智和正確的。因為,古城畈這個地方,東面是山,南西北三面是水,易守難攻,它又處在四明山的咽喉處,在軍事上占據著十分重要的位置。在這個地方做縣城,那是天賜寶地,不二選擇。劉裕后即帝位,人疑與鄞江風水有關。想來,那時的所謂縣城,也不過幾百戶人家,千多來人口而已。那房子,除了官衙正規略有規模外,大概普通百姓也僅僅是泥墻茅屋,好在鄞江有的是石板,那官道想來是用石板鋪設的。每逢市日,來自山區、平原的百姓,擠滿了窄小的街巷。也有戲子抖起水袖,亮起歌喉,唱起原始的社戲,為縣城平添幾分熱鬧。日落人散,月出星稀,空巷寥寥,萬籟俱寂,有一股清風掠過,那風有海的腥騷,有花的清香,有稻禾的醉意浸潤其中,抹去了人們一天的勞累。當雄雞引吭高歌時,東方便躍出一輪血樣的太陽,把金色涂抹在這片神奇的大地上,人們在這抹金光里開始了新的一天。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復地循環往復,帶來了經濟的繁榮和人口的增加。終于有一天,大唐天子覺得這個地方再按縣級管理太委屈了那里的百姓,于是龍恩浩蕩,圣口一開,把它從越州獨立出來,升級成了明州。那一年是公元738年。是年,整個明州的在籍人口還不到21萬。后來,據說縣治也曾在鄞江的懸慈一帶設過,但因為民居連片,其遺跡已不可考了。
但古城畈建城的遺跡還是可考的。在我的記憶中,那片土地上,高低不平的地塊邊緣,有明顯的人工痕跡,絕非自然形成。在南塘河與鄞江之間,有一洼直直的池塘,貫穿大半個古城畈,想來應該是當時的護城河,因為年代久遠,被洪水反復淹沒,漸漸地就成了一個池塘。這是可以肯定的。因為,這個池塘與其它地方的池塘完全不同,而且池塘兩岸的落差也十分明顯,除了護城作用,這一池塘在農業方面的作用是不大的。還有小半段護城河后來河水盡泄,變成了一條長長的洼地。池塘與洼地中間,有一條石板鋪就的古道穿過,一直通向鳳凰山腳。古城畈的荒廢不知在何時,也不知因何故,最大的可能性是一次極為罕見的山洪暴發,沖垮了整個城廓,廢墟一片狼籍之后,人們最終放棄了這個曾經繁華的古城。這是可能的。想想十幾年前發生在寧海、奉化的“730\"洪災,我們有理由作出這個假設性判斷。
在古城繁華不再后,這塊土地也并非是永遠的荒涼。在我小時候,那里還有大莊園、小莊園的遺跡,相傳是明清時期留下來的。石板路平整如舊,半人來高的斷墻殘壁上長滿了薜荔,排水溝還起著作用,而屋地基早就成了旱地,種上了莊稼。在古城畈上,還有連片的墳墓,野草萋萋,荊棘叢生,還有毒蛇出沒其間。那時我人小膽大,還用一把鋤頭與一條眼鏡蛇展開了戰斗。那蛇立起三角形的蛇頭,頸部變得扁平,蛇信子從口中忽地飄蕩出來,呼呼地發出挑釁的信號,但最終還是被我趕到墳墓中去了。現在回想起來,倒是有點后怕。萬一被它咬一口,周圍又沒有人經過,很可能要嗚呼哀哉了。60年代末,鄞江辦起了水泥廠,不知是誰想到的,那些殘磚碎瓦可以打碎了做水泥的添加料,于是,古城畈上殘磚碎瓦統統被人們發掘出來,送進了水泥窯。而有誰能想到呢,那些被敲碎和燒毀的,有可能是文明的碎片,借此,我們可以與歷史建立起一種聯系,回想起古城畈那曾經的輝煌。再后來,在農業學大寨的滾滾熱潮中,大莊園、小莊園,連同那些無主墳灘,都被夷為平地,雖然從中也發掘出了一些釜壇罐碗及紡錘之類的東西,但誰會往文物這一層面去想啊,統統被倒到低洼地墊了底。最后,古城畈田疇平整,水田四方,波光粼粼,禾苗茁壯,古城的痕跡在這片土地上徹底地滅絕了。而現代化啤酒廠的建造,則攔腰劈開了鳳凰山,斜對面的獅子山也早因采石被炸得面目全非,昔日的風水寶地再也聚不攏靈氣了。
現在的古城畈,你除了看到綠油油的蔬菜外,與其它農田已經沒有什么區別。而且,新建工廠占據了大批土地,其間還有一些80年代的農民房。一條新建的公路從北往南穿畈而過。除了古城畈這一地名,你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這片土地與寧波的誕生聯系在一起了。古城畈風光不再,古魂難追!
啊,我夢中的古城畈!
【責編 王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