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一百首（節選）

第十九首

這最后的時辰，這感激，這寬恕

該用怎樣的贊美詩才能傳誦？

掐著指頭細細地清算——

一個冬夏、一個春秋；幾個關鍵詞和人、

幾件要緊事、幾場離分；歡笑與煩憂……

就這些了！就這些了！

就這些了嗎？不！決不！！

隔著煙雨，一個迷離的眼波、

一節細瘦斷腸的音符、一滴沉醉的酒

就是感恩的——全——部——

大地震顫，微微地動容：

堤壩、垂柳、河川，毫不知情地

被開進黃昏和遠方的火車

轟鳴著帶走

第二十三首

黑，一點點漫上來

需要掌燈，反向把波濤推開

猶如徘徊的漂流瓶，打著旋兒

你被赤裸祼地囚于光的孤島之中

一場愛，就是一次意外的冒險

就是曠日持久的相互折磨，或重或輕

而棉花上的一絲絲甜，多像針尖兒

綿綿軟軟地疼……

囚于孤島的，是你，又不是你；

不是我，又是我……

什么樣的秘密和耐心

讓我們如此勇敢地活下去

——這符咒、這巨大的隱衷！

第二十九首

歡樂有所準備，苦難暫時隱身

那些運送秘笈的汽車和火車

一次次被倒空，一次次被甩在身后

多少人靠“虛無”的東西，活得信心十足

多少事靠瑣碎的細節得以支撐……

隔著距離，我們貼得那么緊

像隔著墻壁，愛我的鄰人

現在，你在恒定的區間里制造生活

而我像貓一樣，蜷在陽光里午睡

做著有你參與的美夢。你渾然不知

——又一天得救了！

第三十四首

鄉村的小客棧是永久的家

昏黃、遼遠、清貧、靜、懷念

繁星的野花擠滿山坡

風中流蕩著牛羊的腥膻……

墳塋像種子埋進土里

終將再一茬茬地高出地面

不管，我們不管前世、來生

只管揮霍碩果僅存的秋天

——路過山岡，路過從前

星星低垂的天幕下，手捧圣經

我虔誠地禱告：愿主賜福予我們

賜人類以深沉的睡眠；讓我們一次次

體驗疼痛、死亡、隱忍和愛……

一次次含笑，把眼中的露珠曬干

第三十九首

天塹，一支長篙即可輕巧逾越

——傾斜到弧度，單薄，不習慣

又一次洗牌、刷新和改寫

實在沒有什么不同，不同的

只是雪野上的花車里，藏著臘月的新娘

那是十七年前，告別自得的翩翩少年

為什么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不用頭腦，而是用身體銘記

胖一點，瘦一點，皺紋或者短發

那些不同年月的標識——

我們活出的是“大致”和“梗概”

我安靜地走動，在杯盤、果蔬、喧囂、

山河、春秋、風雨之間，來來往往

禁止提問，避開深淵，主動沉浸于生活：

——“不能說，不能說，一說就錯。”

在流水的吉他聲中盹睡，重歸往昔

沒有夢；只有透明的翅膀，無聲起落

第四十四首

盡在掌握之中！——

葉脈的地圖在手上

清晰可辨，隱匿著波濤

一切多么美好！內心神秘而寬仁

……我邁著碎步，安安靜靜

自成一格――喂養鴿子，打掃倉房，

縫補漿洗，把銅器擦亮……

盡情享用傍晚的清福；過那種明凈、

康寧、有音符和花邊兒的生活

建造流沙和風云的王國

——你就是我的王！

通天的云梯懸垂，道路盤旋著

上升；而我卻固執地說：“不！”

并迅疾地從你的肩頭滑落

指給你日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