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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舊事

2007-01-01 00:00:00杜愛民
延安文學 2007年2期

長安夢

我女兒把她的夢境形容成蜻蜓伸展在天空里的翅翼。她的轉喻,讓我更進一步聯想到“尼德蘭的點心”,博爾赫斯筆下躲藏在交叉路徑深處的小花園。夢是睡眠的經歷,是上帝悄悄放置在人身體之中的一線靈光。它是睡眠中的清醒,讓我們能夠領受睡與醒這一對奇特的矛盾建制,在不可能之中帶給我們的種種可能。冬日的午后,我坐在屋后的陽臺上閱讀??碌摹对~與物》。陽光充足而和緩,適于閱讀,或打一會兒瞌睡。濺落在玻璃上的水珠,很快在桌面上匯合成一起,正沿著一側傾斜的方向,一滴一滴逃離。溢出茶杯的水,在玻璃表面的鋪張和逃離,讓我合上手中的書,進入無思的狀態。

語言有時呈現出像夢境一樣沉靜的美。它們是謎。是氣息、碎片,和顯露在存在之上具體事物瞬間閃發的光輝,就像“尼德蘭的點心”,就像交叉路徑上的花園,就像《詞與物》的誕生地——一種中國百科全書的動物分類方法,就像現在我家屋后的陽臺,它們都涉及未思之思,都在進一步形成對界限本身的探問。

“尼德蘭的點心”究竟是圓形,還是像星徽一樣,帶著小小的邊角,有像紙一般薄脆酥松的嫩皮兒;它的餡兒,是否是那種綿軟的,類似杏脯掰開后還夾帶著透明的筋絲,散發出玫瑰露的味道。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午后獨自發現了躲藏在記憶之中的“尼德蘭的點心”,它曾經在語言之中的存在,勾起我的想象,讓我夢想午后關于這個世界的謎底,如果真的有,一定同小小的“尼德蘭的點心”有關。整個午后,我都沉浸在語言的夢境之美里。語言有時就像上帝賜給我們的另一種糧食。

我們能夠在詞與物之間運思。思考未思,或處在無思之境。語言有時便是這種夢的經歷,就像我們曾經走進的博爾赫斯的花園,漫步于語言的林中路。語言讓我們在蘇醒中經歷夢境,讓我們重溫,感受自己未曾遇見過的事情,任意思考、漫步,或坐下來小憩。那些熠熠生輝的境像和光亮,像啟示一般高掛在我們的額頭之上。它激活我們身體潛藏和沉睡的能力,讓我們在高出日常生活的地方,獲得想象,獲得力和生命的鼓勵。博爾赫斯交叉路徑上的花園,并不是我們見過的那種,但我們能夠在它中間散步,讓身體和心靈在其間放松和平靜。

一千多年前,在唐長安城的酒肆驛舍傳出的笙歌里,一個與我姓氏相同的大詩人,也非常喜歡做語言之夢。在他的夢里所能感知的事物,也許是不存在的,就像上帝。但是,無論如何,我們應當懂得感恩,哪怕是在語言當中遇到的一次小小的,子虛烏有的夢游,我們都應當心存感激。

城墻上的風

“文革”開始后,父親被下放到鳳縣的秦嶺山區,為了全家4個孩子的生活,母親進了小南門里的一家街道工廠,整日同一群婦女圍坐在桌案旁卷繃帶。我每天除了上學,還要給母親送飯。而在此之前,二姐則要把飯做好,我們在同一個小學里,好在學校離我家不遠。二姐在課間休息時跑回家,將蜂窩煤爐打開一半,在鍋里放上事先洗好的苞谷糝,再擱進半勺堿,又跑回學校。等我放學回家,兩層手提的搪瓷飯盒已經準備好:一層盛著苞谷糝,上頭一層裝著咸菜或炒蘿卜。二姐一邊將饃袋和飯盒遞給我,一邊催促著快去快回。

從我家院子大門向西,經過五岳廟門、太陽廟門,一路小跑不足10分鐘,就到了小南門里的繃帶廠。但我已經不敢走那條道兒,我不止一次在那里遭人攔截、挨打。橫穿過馬路,回身看二姐沒在后面跟著,我便閃身進了20號院子,將饃袋纏在褲帶上,一手拎著飯盒,一手扒著城墻水道子的磚棱往上爬。

我來到母親身旁,將飯盒在桌案上放好,對著母親喊一聲:媽,吃飯咧。然后,轉身就跑,身后便留下一片我媽同事對我的贊揚聲。我不愿意在此多停留。我知道,這時候我媽的眼眶已經涌出了淚水。

再回到城墻,我的鼻尖已經冒汗。我的心情也變得舒暢。風迎面吹過來,我解開衣鈕,任著它,野草和無數的小花在我四周不停地搖動。在城墻的風里,我第一次感到了做兒子的自豪。

從春天到春天,父親走了整整一年還沒有回來。想他的時候,我就坐在城墻沿上,眼望著遠處的南山。父親在信上說:鳳縣在山里。我只有不住地望著遠山,想著父親,心理才會安慰。想累了,便躺在草叢里昏睡過去。不知有多少回,是風輕輕將我喚醒,它比手指還要溫柔,撫摸我的方式卻像是一陣氣息;它那么和緩,用長發搭在我的肩頭,卻讓我感到一個人與我靠得很近,正在用她的體溫來撫慰我的靈魂。我的熱愛,我的思念和憂郁,最初都來自于風。

很久以來,我一直想把少年時在城墻上獲得的對風的感受寫下來,它同我在書本里和其他地方獲知的東西完全不同。我的記憶里,仍然保留著風劃過城頭,在草尖上停息的瞬間;我的性格中,有風留下的印痕,有風播撒的東西。在我的人生經歷挫折,遭受冤屈,遇到不幸時,是風給予的東西,保護了我。風吹拂著我,安慰過我,讓我坦坦蕩蕩。

西安的春天,如今多了沙塵,走在南城墻頭,已經看不到麥田和菜地。近些天,女兒的學校要組織郊游。她們大概要去公園或郊外的什么地方, 坐在花樹下聚餐、嬉戲,享受西安陽春里短暫的花期。與我們這些在城墻上風里長大的一代人相比,孩子們是幸福的。他們一生下來就有電腦、電視,有良好的學校教育,有卡通玩具。但他們如今卻沒了在城墻的野草里迎風奔跑的經歷。

城市是一座迷宮

2003年歲末的西安,空氣中流布著肉眼看不見的粉塵和顆粒。在寒冷的氣息里走過鐘鼓樓廣場,冬日天空的調子是灰暗的,但辨別不清灰暗究竟來自何方。同樣令人疑惑的還有這一年我們共同經歷的瘟疫和親自目睹的戰爭。電視鏡頭現場直播了戰爭和瘟疫的全過程,而關于戰爭的真正原由,卻成了真實背后隱藏的謊言。媒體時代所制造的文化景觀,正像歲末的天氣,在透明之中潛藏著黑暗。透明的黑暗,是更加開放的媒體時代的又一文化奇觀。它讓睜大的眼睛,在透明、可見中失明;讓敏感的神經,在感知中變得麻木不清。

穿過一座座工地和不斷開挖的道路,可以看見,城市的樓群,在一天天長高。它在外表上正在向紐約或東京看齊。難道城市的發展,就一定要以樓房的增高作為表征;難道現代化,僅僅是一個在經濟上趕超西方發達國家的競賽過程。

道路在拓寬之后,再次變得擁塞。空氣中散發著揮之不去的汽車尾氣味。我們曾經所津津樂道的圍繞長安的“八水”,或被污染,或干涸、斷流。站在這個不土不洋,不新不舊,不中不西的人造風景里,我已經沒有了生命的痛感,只覺得變幻如影隨形,一切都躁動不安。

車流的慣性和節奏,總是推著人漫無目的地游走。無論你坐著,還是躺下,都有被裹攜、夾帶、牽引、卷入的感受。瞬間的生死明滅,持續不斷的離合流動。什么才是奧威爾所說的“鯨魚的內外”。城市其小無內,其大無外。

商業的街景在浮華的掩映下,抹不去消費欲火的過度張揚。城市每天都在篡改著個人生活。它張開的萬花筒,色彩斑斕,耀眼奪目,又充滿險惡,暗藏殺機。表面的復雜難掩商業繁榮背后結構性的單一化。復雜的單一性,是商業時代的抽象圖影。再繁復錯綜的關系,都能夠通過消費化約和維系;所有制造出來的東西,都可以經由消費的管道排泄遺盡。一切皆可成為商品被用作交換,包括身體、性、思想和信仰。你有多種多樣的選擇,而所有的選擇都可化歸成消費性的選擇;你充分享有著盡可能多的權力,但最終無一不是受消費支配的權力。生活正在消費中安樂地死去。

城市如今愈來愈像是一座迷宮。它的建制、路徑、界限和坐標,并不提供真正意義上的穿越。置身其中,便意味著迷失。城市同時還迷失于自己的追尋里。因為,它不僅僅是空間之中有形的建構,它還是一種無形的思想,是一種有效的統治。

四路公共汽車

2000年冬季,幾乎每天我都要乘坐四路公共汽車。我總是在黃昏時分從西稍門上車,在四醫大醫院下車,去陪伴重病的母親。從一月到八月,家里的親人相繼病重住院,先是大哥,后是母親。我除了上班,整日奔波在通往醫院的路途中。四路公共汽車就這樣載著我。

在那段日子里,我的身心已經非常疲憊。我拖著在工作中勞累一天的身體坐上車,在西安寒冷的冬日里趕往醫院,然后,第二天清晨再回到單位上班。此前,我從未坐過四路公共汽車,甚至對它的存在都印象模糊,而現在它將我送達醫院,有時候我還在它上面昏昏睡去。

一輛紅色的公共汽車,穿過市中心的街區向城市另一端駛去,大街上忙忙碌碌的人群誰會理會它將開往哪里,誰能知道上邊的人將要朝向哪里,誰又能發現這些庸常細小的世象背后隱匿的無數個秘密。沒有人知道我的心情,沒有人清楚我將要去照顧病危的母親。四路公共汽車同樣也不知道。不愿面 對的事情,今天又必須面對;不愿看到的情景,今天又必須親自目睹。一輛公共汽車,它在城市構成的巨大圖景中是微不足道的。汽車上的人更是如此。這座城市有許多汽車,有許多坐汽車的人,有許多人必須面對的事情。

母親就躺在心臟監護室里,她的心跳、心律、心臟的各種功能被清晰地呈現在那些醫療儀器之上。我已經感到了死亡正從某個地方慢慢走來,像晝夜的更替那樣不可更改。我知道,將要到來的事情終將到來。母親平靜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心功能正在迅速衰竭,這一切使她身體再也沒有力氣同死亡進行抗爭。但她在承受和抵抗著疾病帶來的巨大痛苦和折磨,她的表情,安詳得讓你看不出她在忍受著病痛的殘酷折磨。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更多的時間里,母親只是緊閉著眼睛,像平時那樣安穩的睡著了。其實她根本無法睡去,只是在難受得無法支撐的時候,才睜開眼睛,看著我。疼痛迫使她睜開雙眼,她的眼睛里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疼痛。她神志清楚,盡管沒有力氣說話,但我能感覺到她在安慰我,讓我不要為她擔心。

在那段時間里,四路汽車讓我勞累的身體得以舒緩:我靜靜地坐在上面,看著曾經熟悉的街區遠去,那里有戀人、母子和兄弟。30多年前,母親也曾牽著我的手,走過那里,現如今,我成了往昔生活的旁觀者,而母親已經躺在醫院里。這就是生命和時間,就像四路公共汽車,有它的起始和路線。沒有人可以成為時間列車永久的乘客,人們所能夠擁有的只是其中的一段路程和在路上的心情。

如今母親離開人世己四年有余,其間我再也沒有乘坐過四路汽車,但母親的去世和乘坐四路汽車的經歷,已經深刻改變了我。我開始懂得如何珍惜,漸漸明白了應當如何珍重在生活中遇見的每個經歷,哪怕是苦難和瑣碎平凡的東西;我知道,苦難對于人類是沒有差異的。當別人遇到它的時候,應當想到自己曾經的遭遇,也把它視為是自己的經歷。人的一生會遇到許多事情,也會在這些事情中改變許多。這當中沒有根本解脫的途徑,只有承受、忍耐,和對任何平凡的事物保持內心的敬意,就像四路汽車,現在在大街上看到它,我會停下腳步,默默注視著它遠去。

1968年的面湯

1968年,我家住在西安城南的小湘子廟街28號院。那是一座非常高大的宅院,由清朝末年在西安經商的江西人修建,取名為“江西會館”,供來陜的江西人歇住。從城墻上看,“江西會館”是周圍最高最大的院子,被院中伸長出的老樹的枝葉覆蓋著,在陽光的照射里,濃葉中露出的屋瓦灰亮灰亮的。我家就住在前院的三間東廈房里,倘倘亮亮。后院同前院大致相同,也是一座四合的圍院,由廳房中間的過廊將前后連結在一起。

我就出生在那里,在通頂的木格窗和四扇雕花木門后面長到七歲,大約是1968年夏季剛過,我便背上書包上學了。上學的路從我家院子大門出去朝東,中間經過一家面鋪,鐵爐、面案擺放在街面上,鋪子里放著飯桌,供人就餐。那家飯館對我來說,是上學的路上最吸引我的地方:紅紅的爐火,溫暖的爐膛,還有大師傅身上雪白的衣服。有時候,大師傅會在剃得凈光的頭上頂一塊濕布,放上揉好的面團,利索地揮舞起雙手緊握的刀片,使一條條細薄的面條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濺落在滾燙的鐵鍋里。我們家那會兒靠父親的工資養活6口人的生活,母親是家庭婦女,在家操持家務,哥哥、姐姐和我都在上學。雖說父親的工資當時并不算低,但老家親戚三天兩頭來要錢,農村的鄉黨不時地來西安看病,吃住全在我家,因此,我們的生活當時沒有任何寬余。我知道母親拿不出錢來讓我吃上一碗面,我的夢想只是有朝一日能一邊吃著放在書包里冷硬的苞谷面發糕,一邊一碗一碗大口喝著那家飯館的面湯。

有一陣子,我內心的這種想法讓我如癡如醉。當我一步一步靠近那家飯館時,我竟會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我知道我想要的湯,一碗一碗任意地擺放在桌案上,我的眼睫和鼻尖已經能感覺到它們濕潤的潮氣;我能夠聞到空氣中暗含著的面湯散發出的氣息,它們像春風一樣,那么隨和,一時間就蕩漾在我的胸懷里。我口中漸漸地泛起的甘甜甘甜的香味兒,足以讓我在課堂上回想整整一個上午。

期終考試成績下來后,我挨了母親的耳光,從家里逃出來,清冷的街道上只有那家飯館爐膛竄出的火苗,能夠給我帶來安慰。我走到爐子跟前,看著叫我欣喜的一切,站累了,就蹲在爐子旁邊。天已經很晚,飯館就要打烊,跑堂的老人看見我,嘿嘿一笑,順手從鍋里舀出一碗面湯遞給我。我先是猛喝一通,然后面對剩下的半碗面湯愣神。那是半碗綠中泛黃的清湯,里邊有過水的菠菜留下的味道,有堿的味道和麥子的味道,但它們都是極淡極淡的,淡得喝不出味來,只是喝下后口中存留的回味。那湯是清亮的,不是用面粉調拌成的那種,而是將麥子的精氣神全然留住卻又絕少見到麥粉的那種,就像自然讓世界上最偉大的事物都蘊藏在泥土、水、空氣這些平凡的物質中間一樣。

在我的故鄉,長期以來,拉架子車的出力人以面湯解渴、充饑。這種極普通、極普通的湯,滋養了那些整日奔跑在路途上的下苦人,它淡淡的意味,給了人身體持久的耐性和韌勁,以及水份和能量。我相信世上的東西,本無所謂高貴或低賤,無所謂大和小。一碗面湯,在今天看似無足輕重,卻讓我記得生命中曾經有過的一段時光。

路燈和馬蹄的歲月

窗紙外的天色還沒有泛白。一夜的大雪使搪瓷的路燈燈罩背面堆積起厚厚的雪片,木質的燈桿因風雪的吹打,已經渾身濕透,還沾著尚未融化的冰雪。黑夜里雪在漫天飛舞,而在路燈下仰起臉,雪似乎又是從路燈的背面紛紛而下。

馬蹄在結冰的大街上踏出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向更遠的地方離去。我已經聽見母親舀水的聲音和灶具在水缸、爐臺上碰出的聲音。母親做完早飯,用鋁制的飯盒盛好苞谷紅薯粥后,就匆匆出門上班去了。

接下來就是死一般的寂靜。之后,送菜的馬車的蹄聲再次響起,它已經折返回頭,又從我家門口經過,向城外走去。

我知道,這時候路燈大概已經熄滅。馬路上開始響起自行車的鈴聲,夾雜著嘈嚷的人聲。哥哥、姐姐開始起床。他們穿好母親前一天晚上洗凈的衣服,帶上母親剛剛為他們做的“發糕”、咸菜,趕往學校上學。

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路燈再次亮起時,天色已黑。母親回到家里,開始動手做飯。我就前后左右地跟著她。哥哥、姐姐念課文的時候,母親已洗完一大木盆的衣服,然后,她又一件一件把洗完的衣服往繩子上搭好晾曬。我知道又到了睡覺的時間。

父親被下放到農村已經有很多日子,他隔一段時間寄回一封家信。母親不識字,通常在做完所有家務后,坐在燈下,讓哥哥念信給她聽。我也坐在母親身旁。母親有時會念叨兩句,這個月該給鄉下的哪個親戚寄錢了。

到了60年代后期,父親從下放的農村回到西安。我也到了該上學的年紀,被整天鎖在家里無人看管的日子才算結束。此后,我再也沒有注意傾聽過馬蹄,也不再惦記路燈的明滅。

30多年已經過去,母親辭世也已4年有余。童年的那段歲月,我已用語言無法說清,只能隱約感到,路燈和馬蹄曾經降臨過我的內心,我也漸漸在時間的輪回里明白了,母親在當時為什么始終沒有嘆息。

皮肉更深刻

1966年,西安開始流行草綠色的軍裝。中國化的樣式,類似于中山裝的變體,在此后的多年里,不僅是軍隊的裝束,也在平民百姓中間漸成風氣,歷久不衰?!拔母锸杰娧b”的面料還可以說有些花樣翻新,由最早的棉布,向稍后一些的的確涼、滌卡慢慢過渡,而服裝的款式和顏色,則是沿襲了多年的慣制。

服飾風氣的流行和時尚的引領,很難化歸出結論性的原由。上個世紀20年代旗袍的風行,概因上海青樓女子的別出心裁,而60年代衣著觀念的變化,大約受到了“全民皆兵”等主流政治意識的左右。與那些層出不窮、褶皺迭出的浮華潮流相比,“文革”制式的軍裝順應了服飾史上的規律和趨勢,意味著附著在衣服上的各種點綴品和小花樣的逐漸減去,少了堆砌,也不把衣著的主體視同一個“大觀園”。但這種簡約的、整齊化一的風格,不是沒有缺陷;它從根本上消滅了性別的差異,去除了身體鏤刻在服飾上的曲線之美。

軍用的膠底鞋,橫在胸前和背后的帆布挎包,束腰的皮帶,袖章和軍帽,所有這些怎么看都不顯得招搖和夸張,更談不上浮靡奢華。服飾在“文革”時期的內在指向,更趨于內斂、含蓄,也同行軍、戰斗和野營,靠得更近。如果拿上世紀30年代著名的“十美圖”上的服裝式樣與“文革”流行的軍裝比較,年代愈近,反倒意味著落伍、守舊和倒退。

自古以來,服飾衍變的眼睛始終緊盯著女性。從對腳的裹纏,而打造出的三寸金蓮,到各種各樣細致入微,繁縟無用的綴飾和鑲滾,婦女都是這些花樣翻新、別出心裁的用意直接的針對者。當然,“文革”軍裝流行略有不同:它只是服式史上的一個特例。一次簡單的遷徙和平移;讓婦女換男裝,讓她們不愛紅裝愛武妝。這更深刻,更具有變革的含義,直接代表了對那年代那場“革命”贊成的態度。

服裝之作用于身體,有時就像樹木開出的花,結出的果。別有用心的人會視其為招蜂引蝶而又秘而不宣的籌碼,某些時候服飾還是標示身份、排列尊卑的符號,同時也意味著情調與雅趣的蓄勢待發。晚近的西潮新風,在服裝上也不忘記表達反叛和抗議的聲音。與上述情況相比,“文革”軍裝,則意味著一路的逃卻,它在四平八穩的意識中,略去了種種服飾之外的東西,惟獨留下了實用性和良好的隱蔽性。綠色在那個年代獨占鰲頭,不僅適于叢林野外隱蔽,也便于黑夜里的躲藏,更重要的是住在衣服里面,會更安全,性別從此也就銷聲匿跡。

一件衣服,還不足以讓我們對從前的舊日子產生恍如隔世之感,但是,了解舊日的人事、人心、人倫,衣服卻是必須碰到的東西。由表及里地翻閱上世紀的老照片,20、30年代滬上名媛淑女的服飾告訴人;那是一個花樣的年華;“文革”軍裝施于60年代的女性,則預示著戰斗的青春。如今的服飾樣式,更加開放,更關注女性的體秀之美。它已經不在各類面料上大做文章了。現今的潮流來得更加赤裸、瘋狂,直接在女性的胴體上繪彩,讓衣服生長在皮肉里。皮肉比包圍它的東西更深刻。

若隱若現的花

陌生的送花人在窗外若隱若現,像這座城市邊緣黃昏時微暗的燈光。陌生人敲開鄰居的門,送上一束鮮花和一張賀卡。花曾經與生活中的某些重要的事情緊密相連,而陌生的送花人注定要在城市的街道上消失,與另一些人擦肩而過。

因為送花的陌生人,今天這個日子顯得格外冗長,它朝以往的一些日子延伸而去,與曾經有過的另一些日子匯合,又不斷地返回到現在?;ㄕ娴姆浅V匾獑幔克踔量梢员煌?,連同它曾經擁有的日子,就像逝去的陌生的送花人,有朝一日站在你眼前,也無法讓你辨別清楚。重要的是花與花在時間之中的彼此親近,它會使本不相干的許多日子驟然間互相聯系在一起。重要的是“花”這個詞,都是現在和過去某個瞬間曾經提及和想到的,它在詞的中間孤零零的,在被挑揀出來之后,似乎才有了生命。

我無法說出自己作為一個幼童處在智性未開的鴻蒙狀態中,花兒怎樣第一次出現在眼前,以及當時我所有的感受?;▋簽槭裁创砑?、快樂和幸福的祈愿;從什么時候開始,它成了人們心目中現在這個樣子;它為什么不與仇恨、敵視的心理情緒相互聯系在一起呢;為什么看見花內心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而不同于看見別的什么。我此時此刻對花的陳述是在什么樣的基礎上進行和完成的,是把花當作了花,還是在所有關于花的約定之中,重新展示了花的陳述與言說。你提及花,是不是在某個語言、觀念和物質單位的拐杖扶助之下,在清晰明了的狀態之中進入了花的外表和里層。

這些柔弱的物質,生著奇特的顏色,它們在晨光里的樣兒,在正午筆直的日光里,在黃昏之后若隱若現地飄浮在大地的秘密中,與詞的存在,在詞構成的關系之中又有哪些不同。什么是語詞的花。什么是感受里的花。什么是實際存在的花。

花兒在語詞之外寧靜的世界獨自存在著,它在一年中間開了又落,在另一年里又開又落。語詞從來就同花的生長無關,無法真正進入那獨立、寧靜的界域。語詞無法催開花?;ㄔ涢L久地開放在自己的王國里,而現在在它同詞語之間形成了人的一個話題,一個充塞著各種告誡的嶄新形式。

病榻上的一束花,在白色的病室中扮演著某種角色,這情形就像醫生、術士和預言家在非司法領域里所形成的核心一樣。潔白的顏色使花的神秘性在它的彌散中不斷增殖。是情境賦予了這種若隱若現的東西;是一種永不可得的退隱,展開之后收留和齊集了這些轉瞬而逝的東西。這些東西構成了病室里的花,它參與疾病的治療,心靈的撫慰,對記憶流逝的追念和對尸體的贊美。而這一切與花的校蔓、香氣、外表的顏色竟然無關。但花又帶來了一些東西,給了你一天的好心情。

你能夠追憶清楚曾經手執一束花的所有情景嗎?;蛟S你根本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在北方古老而又保守的城市中間這么做會引起更多的注目。冬天的灰色調和寒冷的氣息多少與你手中執掌的鮮花顯得格格不入,人們的心情也大致如此,他將視你的舉動為一種癲狂?;ㄖ挥性谇‘數臅r候與場合,才能夠被簇擁,才能組成與海洋一般的巨大浪潮,才能夠真正表達人類的瘋狂。那些“罪惡之花”、“黑色的花”、“柔弱的花”、“理想的花”、“孤獨的花”,是花作為花的真實存在,還是人的一種自作多情……

我固執地目送陌生的送花人,他走進了夜幕的背后。黑夜不僅帶走而且清洗掉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送花人,他像一個影子,在城市的某個地方漂浮過后,注定要回到他來時的地方。我對花的興趣此時來自陌生的送花人,他所做的事情成全了一種送達,一種從甲地通向乙地的傳遞。類似這樣的人們、如送牛奶工、信使、報童等等,我內心里對他們懷有深深的敬意。或許送花人并不在意他手中的花在以人為中心的語詞里構成的層層錯綜復雜的關系;他也許不在意送的是花,抑或是什么東西,長此以往,他在花的意義失缺里,掌握花,傳遞著花。

在對花的無盡渴望中所展開的人的脆弱里,充滿著急切需要得到撫慰的請求。而在日常生活的冷漠中,在平淡、無奇、單調的時間節律重復的輪回當中,花是孤獨者需要和熱切盼望握在手掌的東西。它以一種多么隱晦的形式,暗藏于人的孤獨和瘋狂之中?;ㄟ@個自然之物,這個單一的語詞,從什么時候挽留和收集了人的無意識和非理性。

被它帶走的東西,被它收留的東西,我們都無法看見,而它就在我們的眼前,有時像云朵覆蓋我們的頭頂,有時形單影只,有時隨時光的推移,一點一點衰落。

三十年代

三十年代,民國的腳跟尚未站穩,新制就已匆匆進入第二個十年。國勢大體上依然貧弱,基本的格局里還去不掉內憂外患。北方在寒風里忍饑挨餓,南方時起戰火硝煙;列強的大盤已大致把民國的事情搞定,小日本在關外又謀劃打算。三十年代,只有上海還算是墻內一枝獨秀的花,在墻外支撐著民國剛剛建立起的那一點浮面的清明。

國事、家事全是“卵”大的事,抵不上享用之事,樂生之事。盡管盧溝橋的槍聲已起,上海的太太們整日還是在客廳里一圈一圈推牌,小姐們一曲一曲在池中起舞,賭徒忙著在輪盤上下注,服裝的式樣比月份牌翻得還要快。

三十年代上海在刀鋒上偷著安樂,在槍口下吃著軟飯。1934年出版的《上海的將來》說:男女見面,全講洋話。各大通衢要道一律機器人站崗。十字街頭遍設富麗堂皇的廣告牌,上寫大英、大美、大日本、大法蘭西等國出品的字樣。各大公園一律增開KISS傳習所,教授一般未成年男女各種交際術。這當中,國難已臨當頭,上海依然喜好摩登與現代。

在明面上,上海讓民國呈現出兼容并蓄,新舊結合,土洋雜陳,中西合璧的景象。具體到來錢容易的娛樂業,也是多樣而兼容:鴇母與暗娼可以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江寬不礙船行嘛。關心妓女愛上嫖客么?以及名妓與名優之間的風流韻事,是當時娛樂的老主題,又被各類小報天天花樣翻新。永安公司舉辦的花界選美,給三十年代留下的直接影響便是,歡場與民家女子服飾欣賞趣味的倒錯。叫人百思不解的是:妓女們一度都戴上平光眼鏡,素衣長襟,像我們在電影里看到的“五四”式進步學生;而真正的學生卻短衣束身,媚惑勾誘,一幅十足的妓女打扮。開放具體到個人生活取向方面,既明媒正娶,還多方偏安,又攜娼言歡;“喝咖啡和抽大煙,跳華爾茲和打麻將,可以是同一人的愛好?!?/p>

三十年代的典雅與高貴,均體現在上海內里的氣質上。面對那個時代的繁華、富麗、細膩、高雅,作家林清玄感嘆道:三十年代的事什么都好看,幾乎無一不美。為什么要“進化”到現在的樣子呢?是的,三十年代上海大概樣樣都好,中國其余的地方則樣樣都不怎么好。正當日本鬼子在距上海不遠的南京屠城,蔣委員長授意的滬上“新生活運動”已經是蔚為大觀:集體婚禮下午3點鐘如期鳴炮,警察組成的樂隊伴奏開道。新郎中式馬褂,新娘西式婚紗,新風頓然撲面,枝頭留下剎那芳華。

那個年代在許多方面都留下了上海的做派、情調、表達與智慧。上海的確是個大熔爐,一切皆可被消融、化歸到它的流動之中,黑社會已不在臉上涂黑,而是完全的變了白。“性的誘惑力也要遮遮掩掩才得濃厚。美人睡在紅綃帳里,只露玉臂半條,青絲一縷是動人。若叫太太裸體站在五百支光的電燈下看半個鐘頭,一夜春夢便做不成了?!保ㄌK青)

三十年代像是一場春夢,上海就是那個做夢的人。這夢后來被一個叫西柏坡不起眼的北方農村給打碎了。民國的高級將領黃維,作為戰犯出獄的第一個想法就要到那里看一看。與上海相比,西柏坡在硬件上只有幾間土房子,但民國早在三十年代就已經被廢了。

總之,三十年代的上海,就像有病的林黛玉,面子靚,內里弱,脈相軟,中看不中摸。朝租界的高墻上看,整個三十年代里,上海都像是一枝伸長脖子的紅杏,美麗的笑臉,不對內,一直只朝外。

薺菜

每年三月青黃不接時,綠嫩的薺菜生出,母親定要為我們采挖一些,貼補不足。薺菜的葉呈羽狀分開,葉片上有齒形的缺刻,長出的花像白色的點子。

我家搬到湘子廟街后,隔一條馬路,就是南城墻。記得在清明前,我也去城墻上和城河沿的環城林,幫母親挖薺菜。提一只籃子,拿上一把小鏟,在漸漸溫潤的風和剛剛醒來的樹林尋找。有時候,還能采摘些野蘑菇。灰條和艾草此時還是干枯的,只在接近虛土的地方,才顯露出一些濕氣,讓人覺得,生命仍然在其間存活著。

整整一個冬天,城墻和環城林絕少有人涉足。三九天河面也被冰封住,在上面向遠處扔一塊城磚,比想象的滑得還要遠。植物在漸次積厚的雪被下熟睡了一個冬天,大約到了驚蟄以后,潛伏起來不食的毛蟲不知從什么地方跑出來了。薺菜比其它植物對春天的感受更靈敏,撥開一叢枯槁,它們已經在虛土上起身了。

通常陽面的薺菜長的肥壯,用手可以把它們連根拔起,細長的根須沾滿零散的碎土沫,貼近鼻子聞,有泥土特殊的香甜味兒。陰坡面的薺菜多趴在地面上長,顏色更綠一些,葉片瘦而長,若是清早或黃昏時起滿一筐,它們每一棵葉面上都還蒙著一層灰白的霧霜,嘴里含上這樣的葉瓣,除了薺菜本身的味道之外,那些霜塵慢慢化開的情形,似乎也能明確感覺到。

要是這時候來一場春雨,薺菜長得會更加嫩綠,城墻和環城林里,也會憑添些生機。沿著河岸往林子深處走,幽幽的地氣,不斷朝上竄騰,林子里的氣息此時也有所不同。土地和樹木,一年里似乎只在這時候,才將獨自擁有的那種鮮活的味道散發出來。它們在空中飄動著,散漫在林子和河面上,絲絲的氣息滲透到我的神經里,讓我還能感覺到身體里那些沉睡和潛藏的東西,正在被慢慢喚醒。被凍皸裂的雙手,此時,也恢復起彈性,變得紅潤起來。一旦等到天熱,所有的一切便逃得無影無蹤,薺菜也會開出白色的花粒,星星點點,沒有香氣。

母親通常把薺菜洗凈,放進清水中再浸泡一陣子,然后,撈出置于面盆中,撒上面粉,摻和一些包谷面,用一只手拌勻,放在蒸籠里,15分鐘后便做成了薺菜麥飯。我和姐姐將蒜皮剝去,搗碎,母親在蒜沫表層撒一些鹽,添上辣椒面,將一勺燒熱的油潑上,調在碗中的麥飯里,這樣,往往能吃出一頭汗來。有時母親也在上面澆一些紅燒肉的湯汁,夾上幾塊肥瘦相間的大肉塊,吃起來肉的味道過濃,不及素吃著清淡。

薺菜在熱鍋里過水后,涼干水份,直接放在嘴里咀嚼,有少許的腥澀味,剩在鍋里的湯,是清綠色的,喝了能解毒生津。我們家做涼拌薺菜時,母親只在其中放少許鹽,滴幾滴香油,調些許陳醋。這是薺菜最正宗的做法,保持著原汁原味,湯水往往也被我大哥吃得干干凈凈。

清明前吃一頓薺菜餃子,是我過了舊歷年后就一直熱切盼望的。想一想薺菜拌上老豆腐,放上炒熟剁碎的雞蛋,實在是件大美的事兒。我為此常跑到城墻和環城林里看薺菜起身了沒有,然后把所見的情況告訴母親。母親會提早備好所需要的面粉,再去北院門老馬家雜貨鋪子,購回上好的辣椒和調料,只待薺菜芽子冒出來,我們就最先嘗到了新鮮。這一年余下的日子里,我便再沒有什么牽掛了。

薺菜生出來的時候,多數菜店的貨架上,由于節氣的原因,往往是空蕩的。我也不明白為什么菜店當時不賣這種菜。前幾年,一位朋友送我一袋子生在大棚里的薺菜,樣子比野生的入眼。據說如今的超市里,擺放上了大棚薺菜,西安眾多館子里的薺菜餃子,就是由郊外的大棚,源源不斷地供給著。

薺菜在我看來已屬舊菜,也多年未見。想起來,會自然聯系到從前的生活。對于我家來講,它還是一種就急的菜,缺了,我們的湯鍋里就連綠影都看不見了。在城墻上和環城林里挖薺菜,也像是我們隨后的人生經歷,盡管簡單平凡,但回想起來,總覺得有一種溫潤的氣息。

大地記憶

我最早看見的大地是在自己的內心里。讀小學語文課本,童年時立于故鄉城墻上張望遠處的田野,大地給予我身體了一種察覺。我那會兒還不知道大地的究竟含義,只覺得面對它,心頭就會掠過一陣急促的熱流。

童年在故鄉南城墻上戲玩,近旁的大地,是南城外的一片菜田,農民們將它收拾得簡凈整齊,成行成豎的豆角藤蔓架,用竹竿一排排編扎挺立,像是被精心梳理的頭發。每到初夏時節,茄子泛紫,黃瓜的絲蔓上也會開出黃花,這時候,青菜長得最為茁壯,在陽光下泛出油油的綠色。

菜田的盡頭,相接著一望無際的麥田。越過我眼睛無法看見的道路、溪流和溝壑,一直向南伸向秦嶺北麓的腳下。

出于好奇,我喜歡坐在城墻上,從眼前的田地開始,向著我目力無法企及的遠方張望。樂游塬麥田間的小道上,農民趕著大車來了去了;眼前菜田旁邊的農舍上空,炊煙,聚了散了。

白晝在大地的腹地萌生,夜晚又止于它的盡頭。

我眼睛無法看見的地方,聽父親講,是少陵塬,自古就是一塊風水寶地,北接曲江,南望終南,塬下是樊川。西周時杜伯曾封疆于此,秦在此置縣設杜城。杜氏的姓源大約起因于此。

對姓源宗脈回溯的過程,是很難說清的。聽到一個地方與自己的姓源有關,卻于不覺中有了觸動。若干年后,我的母親病逝,葬于樊川,究竟是不是冥冥前定的安排,依然無法確定,心里至少有了安慰。

重要的是在童年的經歷里,近旁的大地給予過我依靠,如親人和朋友讓我覺得了安全。我見到過大地在冬天里的安睡。也只有在最寒冷的日子里,雪覆蓋于泥土之上,才會變成一種溫潤的東西。我心最初體味到的溫暖,大約也緣于此。到了盛夏,便沒有這樣的感受了。

大地像時間的灰燼,沉降在我的心里。隨著驚蟄、春分、谷雨,這些農時的到來,農民們加快了勞作的速度,不斷地更換手里的農具。

曾經一度覺得自己看見過終南山的樵夫在山坡上伐木、行走,后來我知道,這只是夢里情形的殘存所致。我對大地和其上人群的了解,那時候也僅僅只是緣于自己簡單的張望。人與土地之間的關系多么單純,經由肢體的勞作,人擁有了基本需要的獲得和大地持續永久的供養。在土地上勞動是多么牢靠的事情。大地不負人的心力。因為未知的收獲,人們任勞任怨。

故鄉的清晨是和緩的,像一層紗幔的霧氣,在慢慢撩開的同時,騰升和展露。在這如夢一般逐漸顯露的過程中,大地上時節的變化,顯得從容淡定。不是沒有苦難和災禍,不是萬事都順人心意。在武斗、死亡的葬儀和沒有盡頭的苦作交替出現之后,大地仍然呈現出不可更改的沉靜和吉祥。

我早先對城河上空飛翔的鷗鳥不甚了解,這些潔白的紅嘴客人,顯然不屬北方鳥類族群。它們在城河上更高闊的地方盤旋,有時貼著河面滑行,似乎不把自己當作客人。我在城河近旁的菜地,見到過幾只在覓食,彎彎的紅嘴,十分宜人。田里的農人,從不打擾這些遠方的訪客。它們來自何方,為誰而來,我都不知道。

人們基本的智慧大多與泥土的本質元素有關系。那些在大地上終日沉默不語,辛勤勞作的農人們,也是智者。他們伴隨著勞動,追隨著自己的幸福,在季節里守候,簡單重復的方式和節律,服從于更為具體的規律。從個人角度看,社會等級的劃分從來就是為了統治的需要。高貴者未必就高貴。離開了大地的依托,離開了人與泥土之間的直接依存,再高的樓閣,頃刻間都會轟然倒塌。黑夜里的馬,即使睡去的時候,也都是在站立著的,更何況它們還要行漆黑的夜路。農人們相信勞動。真正能夠催促他們心靈的東西,恐怕只有時節了吧。錯過了時節,便錯過了一切。更高的規律服從于最簡單的道理。

我根本不管那些唯靈論者是怎么說的。我也不相信神的存在。大地上萬物竟存,一切應有盡有。它不以任何的意志為轉移,也不以此所改變。但人和大地之間有一條簡凈的路,平和的路,就像是放置在時間里的誓約和早已默契的應許。

晨星在某個時間悄然呈現,又無聲地隱匿于白晝的日光里。人在其中有所改變,沉靜于天邊云朵的徜徉,和緩地靠近大地的門窗,直到抵達自己心靈的內里。

我一直以為,除去煩擾的最好方法,便是心系一處,保持住自己個人的心情。大地讓與它最接近的人懂得了安樂。安樂不是那種消沉中的迷醉,而是土地直接授予人的厚道和本分,沒有這兩樣硬實的東西,人就不可能自足地依托大地生存。

我從前在書本上見過關于土地與勞動的種種大道理。那些腳掌實在地扎根土地,頂梁架杠,真正承載社會重力的人,是不講這類言語的。重力的支撐和沉壓,讓他們的沉默更加沉默。歷史象走馬燈似的不停變幻,朝代的更迭,人禍和災難,沒有改變那些象汪洋一樣底層人群對土地的遵從。他們被歷史驅離,像散落在典冊與生命的曠野之間的流星,倏而在大地的腹地顯現,頃刻間就消散了自己的蹤影。重復的日子,重復的勞動,在傳遞著一個簡單、樸素的道理。這道理無需著書立說,便能傳遍四方,依靠經年的實踐,逐漸深入人心。

斯多葛派的修士靠苦行和禁欲來實現清教徒般的修行。戒律嚴格地約束著身體的舉止,盡量不讓行為偏離對于它的服從。人借助于身體持續的戒持而達到無我之境,確實是件很難的事情。不是所有的人都適應苦行僧般的生活。大地在此處于更寬泛的程度上接納了更多的人,它給出一條退路,讓多數人能夠生息,并保持尊嚴。大地只要求多數人在時節的規律上踐行必要的約定,它寬厚地承納了多數人的依從。守護恒長永久的變化,益于精神的清潔和心靈的寧靜。真正的幸福感并不是對所費與所得之間的功利比較的滿足。人其實不需要太多的物質財富,仍然可以過得美好。自由從容地與大地的安寧交融,實際是在獲得一種護佑與關照。除了簡單的生活耗費,人可以不受過度消費的煩攏。

生活在關中土地上的多數農人是不信任立于廟堂、刻在名山之上的金科玉律。他們按在大地上獲知的經驗行事。從45歲起,人們已經開始為自己忙活準備身后用的棺材。尚好的松木和柏木,被精心看管打理,制成極講究的棺材。上年紀的人常在一起攀比:誰的材板、棺蓋厚了多少毫厘;每年春天伊始,是否親眼看著工匠新刷上一層清漆。這樣的過程,每年大約都要進行一次,直到生命停息為止。通常人們十分樂于打理此類事務,像是鄉間的重要事情。看著自己的歸宿,人們還能夠欣喜不已。

我在西安南城外的一個大車店里,見到一位老者,手撫自己的棺蓋不住地嘆氣,他大概是覺著等待得太久,生怕錯過與土地的約定。在關中,年屆不惑,便意味著日日月月都能看見自己的歸宿。

死亡不再是生命盡頭的深度,忽隱忽現的吊詭。不再是一個無法可視的大限。歸宿就在眼前,歸期就在某年某月某天。入土為安,知命樂天。

我對生命、大地和藏之于其間平凡如草根一樣結實的道理,仍然知道的很少。但我在此生大地所給予的養育里,抱定了要信任簡單平常的東西。去年春天,我去陜北靖邊毛烏素沙漠邊緣的鎮子上小住了一段時間,結識了長慶油田的采油工鄧振峰。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好從散落在溝梁之中的井口上巡察歸來,渾身上下全是黃土,只有雙眼忽閃忽閃著,站立在黃土山梁上,一句話也沒有。第二天早上醒來,振峰已經干完活,坐在露營房的一角,始終沒有言語。窗外刮著沙塵,鐵皮房被吹得噼啪響,振峰盯著房子的另一角,不用眼睛看我。整整一早上,我們沒有多余的話,聽著窗外的風沙一陣比一陣強烈。

在陜北黃土溝壑的深處,多望一眼遠處嶙峋的焦土,心都會有一種灼痛。與振峰坐在一起,我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踏實。從見到他起,我就有了牢靠的感覺。我們在見面的瞬間,早已略卻掉了一切多余的東西,彼此相知各自的味道。

振峰每天7點起床,7點半安排整理、掃院子、給井口投球、加藥,夜里三點起床查泵。白天要去好幾個井站巡察,保養抽油機。一次巡察下來,大約要走3個小時,兩三個月就會穿破一雙鞋。

他是石油工人的后代,接替父親干了這份工作,兩年中間極少和人接觸,獨自守護散落在山溝里的抽油機。他只去過揚井,是一個幾戶農家聚集而住的小地方。他希望能輪上自己換班,休息幾天,坐一次火車。

在偏僻的大山里獨自工作生活,對他的心理產生了影響。他對我說過:現在油液量大,設備跟不上,工作緊張,有壓力。

正午時分,山頂上的老鄉將一頭驢牽在了振峰房子前的空地上打轉。振峰說,他現在的想法已經不多了,看老鄉的驢在院子里曬太陽,都是一種樂趣。

這位20出頭的兄弟在同我說的同時,太陽已經照在綿延無際的黃土山梁上。我的眼睛被黃土上的光芒強烈地刺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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