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力作品選

忘與記

忘記了我是運用什么技術走進那里的

能聽見兩腿碰撞綠蔭和花香的聲音

有史以來的山水隨碰撞濺了出來

因為它們的價值在于有濕度的綠

我不得不記住

從江湖返回畫面的感覺

以及文字逃離現實后的飄逸自在

用了那么多的力氣

把不可視的內在場景

變為可視的外在畫面之后

就是去享受它們一年年升值的記憶

但我是怎樣對此喪失耐心的

卻已忘記了

我還知道

被市場一拳拳地打出

商業創作勇氣的經歷也將被很快遺忘

然而那句摵昧松稅掏頌蹟的話

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回到曾經的原點

撕開了被政治標語封閉了多年的嘴

租界時期的門面

再次成為唇膏

長時間為貧窮而驕傲的視力

用激光手術變成了數碼的鏡頭

火力鏗鏘的詞語

在卡拉OK的菜單里矯正發音

市場的血管里循環起腐化的商業

巧克力雖然含糖量很高

但是對比我那滿口曾經流行的蛀牙

卻是因為小時候吃了太多甜蜜的口號

如今恢復了如虎歸山的牙齒

它要去咬住

甚至包括他人在內的所有巧克力

還要從牙床下提取

欲望被封存了多年的利息

本質的買賣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討價還價

我終于在金錢的身上

找到了歷史的價值

從黃色的角度講

與精液無關

從黨派的角度講

與組織無關

從血緣的關系講

與私生子無關

從道德的角度講

與修養和陋習無關

與種族無關

與虛榮無關

它要用前所未有的人類生產總值

買斷二十一世紀

現代處境

運用工業革命

人們從引擎里搜出了

幾乎到達天堂的速度

用燈泡解決了對光明的模仿

又在電腦里

獲得了夏娃和亞當的DNA數據

而此時的農業

也完全倒在了工業的懷中

這樣的婚姻結果

令全世界大喜過望

但是大喜之后

依然是日常的家庭問題

誰做了更多的家務

誰缺少家庭責任

要不要孩子

誰出過墻

誰在幻想回歸單身

手工制品

雖然有人說

人類有史以來最有名的希臘神廟

長城和金字塔都是手工制品

所以現代商品里的手工制品

也就越來越貴

雖然大制作的每一塊磚石縫里

嵌滿了壓迫者的意志

還塞滿了文人和教授

以學術目的而加上去的各種說法

但我認為它們著名的理由很簡單

它們的誕生決不是為了買賣

蘋 果

什么是現代

現代就是用集裝箱裝運蘋果

會有更多的盈利

什么是后現代

后現代就是要不斷瓜分

蘋果牌電腦的市場

不過無論現代的定義是什么

反正它們早已超越了上帝那道

咬不咬蘋果的考題

但是另一方面

我們假設了人類有過更高的文明

并在一次巨大的隕石撞擊后毀滅了

所以

現在則是于更低處

研究如何克隆過去的蘋果

時間的橡皮

旅行在自己的時間里

我是有長度的

時間在物質的身上旅行

生命結束于我看到了時間的背影

對死亡的看法只有兩種

形而上下或者說是時間的內外

但我及時地發現了

形而上下之間的形而中

那段距離

是我用詩歌的橡皮擦出來的

走下飛機

日子就像行李

按照你落地時的航班旋轉

每人領取那部分可以托運的自己

后天的世界全在拉鏈里

突 然

如果我突然走了

走掉的一定是“突然”不是我

所有的“突然”是身外之物

靈感是可以預期的

在今天的陽臺上我就能感覺

隱約的潮濕來自七年后的一場暴雨

也就是說

已經有人讀過了我明、后年的小說

而我的情感

已經預支到了2056年的那個夏天

不過我突然死了

對那個夏天來說

被我“突然”預支過的悶熱

已經等待了成千上萬年

詩歌口香糖

1

腐化的果實必然是果實的腐化

2

清潔更是消費與政治的行為

除了時間、肥皂和水

還有你的穿戴與社會對你的評論

3

因為中美兩地的時差

我多次在北京和紐約的黑暗中醒來

多次在幾天的時差之后

又把覺醒的醒還給了枕頭

這就像骨頭擰不過已經成型的社會框架

4

這就是真理啊

人類的頭發飄向同一個方向

不管是北風還是南風

風來回地梳理整個大地

無風是最壞的季節

5

如今的賭場全球開放

賭注此起彼伏

股票和彩票

企圖在人體內壓出戰爭和石油

6

“留下”是一個美妙的詞

它后面適合碼放一切你能想到的詞

除了全部的歷史

還可以“留下未來”“留下死亡”

7

哪怕你能熬上一個星期不睡

也終將把睡眠還給枕頭

這就像無論你多么富有

也減少不了人性的饑餓

8

賭徒總是在用贏的愿望來為人性報稅

9

這多少有點殘酷

無論是一還是二

是頭版還是副刊

報紙論斤回收

10

天空與彩虹一見鐘情

但天空并不挽留她住上一晚

11

時代確實可以如此簡單：

只要智商和體力與水泥一起攪拌

就會造成公寓或別墅

理想只要把物質按在床上

就會產生迭起的高潮

12

什么是形而上和形而下

其實就是血肉的腦袋里

既產生思想又生長頭發

思想不以頭發為裝飾

頭發不吸收任何思想

13

很多種感悟代代重復

詞匯與說法則顛來倒去

創新就是你怎么去說

或者說：比起誠懇的表情

鉆石的長相更吸引眼球

14

遇到了種族或宗教分歧

就是遇到了四肢的舊枝復發

所以哪怕是和平

也必須配備避孕套

15

最流行的作曲家名叫感冒

一個接一個的噴嚏

把我們的生命樂曲推向高燒

16

文革的狂草躍上了紙做的帽子

滿街的萬歲把理想虛無到底

更舊的陋習在破除四舊

而反省不知還要多少年才能時髦

17

移民改變了母語和地理感情的概念

許多改變國籍者和蛀蟲一樣

發誓要研究別人的牙齒

18

珠寶、汽車、房產和金錢

當然都是遺傳給肉體的

只有文字的遺產才是給靈魂的

什么是靈魂？

靈魂是人人都能繼承的文明的知識

19

文明的計算

少不了物質與精神的

加減乘除

但是有一個結果很永恒：

生命一旦展開它的高矮胖瘦

唯有智慧繼續鋒利

唯有健康不斷高歌

20

如今

紅衛兵的袖章和舉著拳頭的海報

也變成了四舊在拍賣行里倒騰資金

如今

偉大的金錢決不計較誰喊不喊萬歲

21

聽朋友說他在做牧云的工作

放牧一群云是多么地浪漫

他說這不比礦工輕松

因為要在云朵里擠出奶

22

刀從兩種肉中拔出兩種理由

源于饑餓和源于復仇

啊

刀子般的人生過得真快

23

與汽車和石油的關系不一樣

天在發動了云的引擎之后

沒有擔心過風的價格與儲存量

24

其實很簡單

以礁石的姿態去感受世界的流動

或者更簡單

讓無論什么樣的流動來感受這塊礁石

25

奔走在頭版頭條信息里的很多人

其實只是支撐謊言的群眾演員

26

鋤地者往蔬菜里鋤進人類的腰

把笑聲鋤進莊稼

在土壤的海中降下帆上的風光

鋤地者鋤開地下的天堂

27

人類的奶頭上布滿了內心深處的詞匯

所以母親們都認為自己的孩子

一出生就在尿片上撒滿了詩

這就像青蛙坐在水田里

閱讀蝌蚪組成的詩行

28

所有的輪子

都可以把步行者甩在后面

但是我們還是選擇了

走向世界

29

樹的性生活不需要自己動手

樹的笑聲隱藏在樹里

樹用欲望形成的枝杈優雅飄逸

30

世界還有很多個零

它們緊跟在金錢買不到的數字后面

31

到了回答提問的時候

幾乎所有的人都高舉個人的手臂

但歷史到集體的肩膀為止

32

總算有了不期待什么的心情

就像今天的藍天沒有云

只有藍一次次地路過藍

33

屬于植物或動物的時間

和屬于時間的時間混攪在一起

所以人類一直不知道是在對準誰的時間

34

人間最樸實的秩序就是慢慢地老去

但疾病和自然災害以及戰爭和種族偏見

每天都在把秩序扭來扭去

甚至愛情也常常把樸實的秩序打亂

光環是圍攏在其周圍的人所組成的

沒有一個名人自身具有光環

35

談到創作中的新意

就意味著每一次創作

都有創新風格的可能

那就別讓既有的風格造成負擔

36

遠處有歌羊在唱

顫動的豹

想把音符吞進肚里為它的饑餓吟唱

37

我喜歡彈簧

那團扭曲

有力地隱藏了自己的長度

38

爬是惟一的動詞

在蝸牛的世界里

49

我踢過兔子罵過綿羊養過狗

討好過老虎躲開過狼

如果把我所提到的這些動物

都看作人的話

我就是惟一的動物

50

新年意味著再次把三百六十五天的生命

一天天地像鈔票數出去交換生活物品

而年復一年的問題就是

有人換得多有人換得少

對現代藝術收藏與欣賞的幾點想法

現代先鋒藝術的欣賞與收藏

首先要強調的是，最重要的是懂得如何欣賞藝術作品，欣賞永遠重于收藏！因為你可以不收藏一件作品，但是你可以欣賞所有作品中的思想與審美探索，對作品的占有只是對一件思想和美學載體的占有，因為其中的創造性還是屬于藝術品作者的。

先鋒藝術就是說它還是在探索的過程中，作品的成功與失敗隨時都會放在畫廊里甚至畫家的工作室里等待觀者鑒別，這些作品當然也還沒有經過時間的沉淀。這時候正是考驗收藏家眼光的時候。另外，正是由于作品的成功與失敗隨時發生，為此，當代進行時中的先鋒藝術作品具有價格低的特色，也就是說對收藏參與者的經濟實力的門檻設置較低，收藏者的年齡層也可能很廣泛，收藏者抱有對時間沉淀出某種結果的期望也是一種享受，另一些人則帶著賭博的僥幸心理。至于人為的新聞炒作、拍賣中的托抬價格，更在為藝術市場添亂，當然也是收藏者應該避免上當的陷阱。

收藏會產生的幾種效果是：在將來的轉手上獲得商業上的盈利或者虧本、捐贈給博物館、放在家里欣賞，最后留給子孫。

至于許多在上百年的時間沉淀中已經被高價格定位了的作品，對其的收藏其實就是在買賣黃金。但是對這些“黃金”成色的分析應該加入現代人隨著時代演進而產生的新的分析與判斷，而懂得各種新角度的分析與判斷之后，這類知識最終還是為了回過頭來判斷當今的作品，并能在首次出現在展廳的現代作品上找到有思維與審美創意的作品，所以它首先是充實你作為一個文明人的欣賞樂趣，收藏手段是在其后的。

現代先鋒藝術的價值判斷和文化機制需求

1、永恒題材加上新的技法。

永恒題材包括愛情、死亡、自然景色、人物肖像等不會隨著時代而消失的人類面對的感情與場景?？剂啃录挤ǖ姆椒ㄊ紫仁且曈X所能引起的心理感受，另一點就是這種新技法與所表現的題材能否很好地結合，成功地運用獨特技法并與題材一起展現風格的創造者中，梵高和徐渭（徐文長）是典型的例子。

2、具有自己所生活其中的時代特征。

這類藝術創作與文學、電影、攝影等一起形成了后人對文明演進的了解，每個人只能對自己生活在其中的時代負責，以前的人負責他們的時代記錄，互相無法替代，非要替代的話，就會有兩種結果，一是為了政治目的銷毀并改寫歷史，文革中對藝術品的銷毀就是對文明史的破壞和犯罪。二是盲目追隨前人，復制以前的歷史，變成保守的教條。所以，分析前人并發展自己才是任何時代的藝術家的責任。

3、批判性與商業化。

批判性早就存在于藝術創作領域，但是作為巨大的潮流，則是二十世紀以來流行于全球的創建作品的手段，它具有前瞻性與建設性，但也具有破壞和嘩眾取寵的特質。這就是我們面臨的大面積的當代藝術現象。商業化與新聞牢牢地掛鉤在一起，因為從二十至二十一世紀以來的新聞傳播達到了一種信息轟炸的程度，大眾的判斷能力在這種轟炸中逐漸喪失，而消化信息的時間大量減少，對快速成功的宣揚大大誘發了人性中的英雄欲望

和尋找捷徑的惰性。這一切都緣于各種資源的爭奪所形成的金錢在國與國、人與人交往中起到的巨大作用，所以追尋科技制高點的歷史在全球展開，另一方面，用批判商業化來達到享受商業化的時代也終于來臨。于是，如何投資真正建設性的批判性的作品，不但是對評論家、收藏家、欣賞者的挑戰，也是對文化如何發展的挑戰。

4、扶植文化的非營利機制。

這是人類早就應該認識到的領域，因為文化創作的探索與科技實驗一樣需要投資?？萍紤迷谖镔|產品的生產上，改善了人類的日常生存環境，文化則帶領我們獲得有別于動物的精神生活，是文化把人類感情升華到人人生而平等的文明程度，這就保證了每個人在虛弱的時候，不被弱肉強食的原始森林規則所消滅。所以，如果金錢是惟一的標準，金錢就是我們面臨的野獸。我們要指揮和引導金錢對文化的服務，就需要一整套扶植文化的（文化藝術產品是探索思想文明的實物記錄）非盈利的機制，道理很簡單，文化是人類生命價值觀逐漸進步和發展的體現，而價值觀的演進是幾千年來文明的積累和不斷通過教育的產物，我們既然知道學校教育是需要扶植的，那么就應該懂得文化產品所承擔的教育角色，它也是教育中很重要的一環，譬如所有的博物館都是教育的場所，而博物館里面是什么呢？就是文化產品和附以文化審美意義的生命痕跡。所以非盈利的優惠政策不針對文化產業就是一種唯利是圖的文明倒退。因為，政治為文化服務才是政治的真正義務，政治的優劣也必須以文化能否發展來衡量。所以，許多藝術品在價格上沒有具體標準，其實對公眾來說只需要能欣賞其中的文化含量就已經獲得了它所承載的東西，并不需要在物質形式上去占有。而對比較理想的社會來說，去占有那些獨一無二的藝術品的人也是一種價值觀落后的表現，因為這類藝術品必須放進博物館，讓公眾分享。

“比較藝術”

美國抽象藝術大師杰克森個復合詞一坡洛克的作品，在當今抽象畫里面，已經成為古典或者經典了。也就是說好的先鋒作品肯定會成為將來的古典或經典。另外，所有被逐漸淘汰的也是它們具有了被淘汰的條件，這是些什么條件，所以，現代先鋒藝術的優劣與古典藝術的優劣之學術比較也是一個值得鉆研的方向，就像文學上有“比較文學”，藝術上也應該有“比較藝術”。

豐裕社會的人該如何豐裕

我在紐約的一個美國朋友湯姆，四十歲不到，結過婚，離了，沒有再結婚，住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租約的公寓房里，每個月的房租是1600美金，他在一家食品咨詢公司的具體工作是洋蔥市場調查，收入是年薪四萬，每個月稅后工資大約3000美金。這個工作已經做了七、八年了。他的業余愛好對他來說更重要，就是閱讀文藝類的書籍和看各種藝術展覽，紐約有很多畫廊，對他后一個愛好確實只能在紐約這個城市實現。

另一個我的朋友安迪，是一名期貨商，四十歲左右，還沒結婚，有個女朋友。他也是在布魯克林區租的一個公寓，每月租金2000左右，可是他的年薪一般都在二十幾萬。他除了也愛好藝術，另一個愛好是健身。

這兩個人在收入上差別很大，可是生活形態上看不出有太大的差別，所住的公寓質量和區域的好壞也差不多，他們都也不開車，因為紐約有四通八達的地鐵系統，大約有三十條線路。而自己開車的話，要為停車、交通堵塞頭疼。所以很多的紐約人像他們一樣不開車，而是選擇乘坐地鐵上下班。他們既然是我的朋友，也經常聚在一起看畫展什么的。在我眼里，以及在他們互相的眼中，大家很是平等，根本沒有因為收入的差別有什么地位上的不同感覺。

寫到這兒，我想說的是在美國這個國家里面，有很大一部分人已經超越金錢帶來的虛榮，月薪三、四千到月薪上萬的人，在生活上的日常消費和活動選擇常常沒有太大的區別，這就是真正豐裕社會的一個特點。業余生活的內容是以個人愛好為依據的選擇，更重要的是年薪很高的人常常選擇儉樸的生活方式，體育和文學影視藝術以及每年一到兩次的旅游是很多美國人的業余生活選擇，而這些選擇對一個月薪3000的人來講，也消費得起。也就是說業余生活內容的相對一致，形成了真正的平等。另外，在美國常常會發現，買一輛奔馳車的人和買一般大眾型車的人，也許后者的年薪更高。這是對金錢消費的不同選擇。同樣的道理，一個穿大眾牌子襯衫的人可能比一個穿名牌襯衫的人年薪更高，這樣的現象多了，我們就不太可能從附在一個人身上的物質來判斷貧富差別，也就是說富裕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選擇簡樸的物質生活反而能體現人注重精神的質量，這也體現了精神上很富裕的一個社會。所以，我經常認識一些美國人，平時的消費與一般職員差不多，甚至在認識很久之后，也不知道他的年薪是多少，因為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性格和為人以及對文學藝術的愛好使我們成為朋友。美國人一般不會張揚自己的財富，除了報紙上經常宣傳的明星們，但這是太少的一部分人。美國人甚至不張揚捐贈，我前面提到做期貨生意的那個安迪，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被我發現他經常捐贈資金給一家慈善機構，因為這個機構有一次給了他兩張籃球比賽的票，他請我去看。當我知道這兩張好位置的票的市場價格是兩百美金一張，就覺得太貴了。為此我說了好幾句感謝的話，他也許不好意思接受我的一再感謝，才安慰我說是慈善機構送的，我問他為什么要送他票的時候，他才說自己經常有一些捐助。他還說了這樣幾句話：“我所做的期貨生意就像賭博，大起大落，我常常能掙到比一般人更多的錢，就是因為它具有賭博的性質，而對我這個基督教徒來說，這多少有點遺憾，所以捐出去一些能使我感到舒服?！彼孟癫碌轿視査热皇沁@樣為什么不換個工作，他不等我問就說：“當你在任何一個公司打工，你能保證老板和決策層不用帶有賭博的方式營運公司的一些業務嗎？所以，能保證的是，我的捐贈是真實的?！焙髞砦蚁肫鹚脑挘陀X得這個問題是可以進行大量討論的，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我對他的好感增強了，而且也引起我自己對一些社會問題的思考。我突然又想起前面提到的湯姆的一件事情，湯姆不富裕，沒有什么多余的錢進行捐助。但是他常常會評價別人的捐助善舉是否得當。有一個耶魯大學的校友捐贈給圖書館三十臺價值十五萬美金的輪椅，他議論說：“那是什么輪椅？五千美金一臺，肯定是很高級的，這個校友也許是利益輸送，他幫助了銷售這批輪椅的人?！蔽艺f也許是校方知道他的捐助意愿后，提出圖書館需要把一批老的輪椅換新?！彼治稣f：“那么也許就是校方的采購人與這個銷售商認識，買了他們昂貴的輪椅?！蔽艺f也許里面什么利益輸送也沒有，就是很簡單的一次捐助和購買，只不過貴了一些。他說：“就算什么利益輸送也沒有，但是捐助的錢也應該買合適價格的，五千元一臺的輪椅導致了我想到這些問題的?！蔽艺f如果你有十五萬美金，你會捐助到什么機構？他說：“他說我還真的在前幾分鐘想過這個問題，有兩個去處，一個是捐給聯合國難民署，用在每年發生災難的國家。另一個捐給戒毒所，我認為這兩個是更需要立即解決的，而美國大學，尤其是耶魯這樣的大學，不可能沒有輪椅，只不過老舊一點，這種捐助是錦上添花，所以我認為捐助者需要有超越自己生活簡歷的人類關懷和時代危機的知識，這樣捐助的錢才能跑到更需要的地方，不是亂捐一氣，收到一張感謝函掛在墻上作裝飾?！蔽依斫馑f的“超越自己生活簡歷”的話，意思就是不一定非要捐給與自己成長有關系的地方，而是更需要的地方。后來我心里一直記得他講這些話時的認真的表情，我記住的是與一句老話結合在一起的：金錢的價值不在于占有，而在于如何使用。當然還要加上他所說的，用在人類在需要的地方。

講到這里我就聯想到中國，雖然這幾年經濟發展很快，但是從人們用物質來衡量貧富、用揮霍的方式來張揚的普遍現象來看，還遠遠沒有真正的富裕，也就更提不上精神的富裕了。所以，我想一個豐裕的社會必須能使精神和關懷人類整體的意識也豐裕起來才是真正的豐裕。

共同理想

本人一直關注自救的問題，也就是生存的獨立性，作為從計劃經濟社會的過來人，自救就是隨著市場的觀念，首先要解決經濟的獨立，然而達到其他方面的獨立。也就是說當身體器官的溫飽需求得到起碼的保證后，才能進入更自由的創作，才能使同樣掙扎在市場經濟中的人們尊重你的創作。我們看到更多新時代的詩人們，就是一邊努力工作掙錢一邊把自己對人生和社會價值的思考轉換成可以與他人分享的作品流傳。

人類的詩歌一直處于爭取理想空間的前沿，所以，詩對我的影響更包括詩人的行為，也就是說詩是結合其創作者的社會行為被我閱讀的。而那些鉆入語言探索的所謂純詩歌，顯然變成了與外部世界無關的文字游戲。那些為詩歌爭取生存空間的人，則必須用行為和文字同時去寫。市場經濟中的媒體本應是一種強大的監督社會運轉秩序的力量，但是它如果被物質或其他不良勢力壟斷的話，是不可能產生詩意的。而詩是心的新聞，如果沒有獨立自由的精神或者躲開社會生存問題，必會造就一批批寫一套做一套的偽詩人。

市場潮流總是要突出人們身體器官的共性，通過對物質的占有來達到對興奮狀態的感受，而興奮狀態并非就是精神的狀態，就像吃飽了并非等于不空虛、不孤獨。物質確實是生存必不可少的玩具，許多沉溺于這種玩具的人湊在一起也是一個龐大的集體，集體能令人產生不孤獨的錯覺，而流行文化更可以形成精神狀態的假象。

詩人為什么非要具有輕視物質的能力，因為做一個文明人就是要避免陷入純粹器官的物質享受，避免像動物一樣靠食物就可以訓練你的動作。更重要的是每個人的文明行為不能靠遺傳得到，它是后天的選擇。當個人有選擇生活風格的時候，個人的詩歌活動其實就是營造自己的過程。這依然是理想型的，因為新時代并沒有創造出新的器官和需求，教育的功能依然是兩方面的，一方面是培養生存的技能，一方面是做一個文明人的能力。幾乎全世界的現代人都承受著媒體用物質標準宣揚成功事例的刺激，語言在金錢面前得了失語癥，這也是腐化的一種。腐化是人類共有的現象，請讀下面這首《精致的腐化》：

請運用你的想象/想象每個時代都有成千上萬個工匠/前赴后繼地/打磨著這塊人間最大的玉石/所以它不可能不光滑/讓你的手感四通八達/它不可能不堅硬/你撞上去必定會頭破血流/它不可能不反光/你能看見整個世界因為它的弧度而變形。

另外，我們還要知道，物質也面對著這樣的事實:對一個人來說，任何多余的物質，也僅僅是一堆還要占有你有限空間的垃圾。此時，有人會提出這樣的問題：“為什么不能同時擁有物質和精神呢？”當然可以，詩歌為的就是同時擁有！一個詩人如果沒有維持日常物質的基礎，能坐在那里絞盡腦汁地寫作嗎?就因為每個人對物質需求的有限性，才導致了對精神的追求。而如今發生的問題是有限性在不斷地擴張：我一旦有錢，就可以讓別人來伺侯我。其實，除了老弱病殘孕，被伺候是一種自廢武功的行為，所以應該是：一旦我有錢，就要幫助老弱病殘者。

對我來說，詩歌是一個用理性來享受感情的伙伴，它讓我了解自己作為動物性的那部分生存在物質上是可以簡化的，因為欲望只有在被克制中才呈現人類掌握物質的樂趣（而非被物質掌握）。另外，人類的腦容量是有限的，之所以這樣，人類才會有需要去發明電腦，以此對龐大的世界現象去儲存和隨時調閱。而我想說的就是：“詩歌是文明的儲存，是早于電腦的人類精神的儲存，請養成調閱詩歌的習慣?！倍娙藗儗ψ约核鶅Υ孢M去的信息，從“人性需要揚善避惡的”原理來講，要超越政黨、制度、宗教以及物質的局限，因為我們是在繼承了幾千年生存經驗的歷史基礎上談論著人類生命的共同理想。

責任編輯：成 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