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幸福的腿

“李叔，我爸讓你過去，有事找你!”

村長兒子說話的時候，李拐子剛扒進一大口飯，很有氣勢地嚼著，嘴里脹鼓鼓的，像一個雞蛋滾來滾去。

太陽從西邊起來了。平時，村長從不找李拐子，有時劈頭一碰，也不拿正眼瞧他。李拐子不在意，主動上前，沒話找話，露出一口黃米牙，和村長搭訕。村長高興，就哼哼；不高興，就大手一揮，趕蒼蠅似的。聽說村長找他，李拐子的腮幫子忽地停止了蠕動，從他張大的嘴巴看進去，一團飯菜，像一砣橡皮泥泊在舌頭上。

“好，好，馬上來!”好一會，李拐子才回過神，“咕?！币宦曂塘孙?，連聲應著。

村長兒子轉身要走，李拐子叫住他，轉身進屋，選了兩個最大的梨，塞進村長兒子的懷里，說：“嘗嘗吧，李叔家的梨可好吃哩。”說完，得意地爆出一串嘿嘿的笑。

噗噗幾下，李拐子把小半碗飯全塞進了嘴。

李拐子關了門，屁顛屁顛地朝村長家去。

村長，站在門口。李拐子想，村長在迎我哩!他的身子輕快得像要飛起來。

“老哥，屋里坐吧!”村長把李拐子領進屋，端凳、敬煙、泡茶，把個李拐子侍候得如坐云端，飄飄然，昏昏然。

一切就緒，村長挨了李拐子，坐下，笑著說：“老哥，我要辦點事，想整兩筐好梨，可是，我家的梨像麻雀蛋一樣，送不出手。數遍全村，就老哥的最好，又大、又好吃，只好找你了!”

李拐子心一沉：“新房看好了地基，手續批下來就動工了；兒子讀高中，還欠著500元學費……二畝梨，用處可大哩!兩筐，百多斤哪!”

百多斤梨，把李拐子的腦子裝得滿滿的。除了梨和錢，其它事他全忘了。

“多少錢一斤?”李拐子悶悶地問。

村長的笑，凝固在臉上。村長的鼻子像被什么給堵了，重重地哼了哼，說：“你要多少?”

“往年最低價，2塊5!”

拉了一會兒“鋸子”，李拐子咬住2塊再也不肯少。村長陰沉著臉，說：“走，你走!不懂事!”村長揮著手，像趕一只蒼蠅。

李拐子跨出村長的四合院，后悔，就像蟲子一樣爬滿了他的心。

李拐子哭喪了臉，向梨樹林走去。

梨樹林外，李拐子的女人站在高處，目光像網，罩住了林子。她在守梨。聽到腳步聲，見是李拐子，叮囑說：“眼睛尖些，不要看丟了!”說完，女人就急火火回家吃飯去了。李拐子看女人走遠，就把目光投向林子。可總是走神，那目光怎么也織不成網，罩不住林子。往日，沉甸甸的枝丫，清香的梨和那棵最大的梨樹，總能凝聚他的所有心思，但今天，卻一點也好轉不了他的心情。

晚上，茅草棚里，李拐子給女人說起了村長要梨的事。

“你呀，簡直是個豬腦殼!”女人沒聽完，就數落李拐子了：“得罪村長了，他不蓋章，地基手續批不下，我才找你算帳!”

李拐子愁眉苦臉，一言不發。他烙了一晚上的“燒餅”，天不亮就爬起來，回家挑了兩筐梨，敲響了村長家的門。

敲了半天，村長才開。村長披著衣服，雙手掐腰，不屑地問：“做啥?”

“村長，我——”李拐子不知說什么好，放下梨想走。

“挑回去!”村長踢了一腳竹筐，吼道。幾個梨骨碌碌跳了出來。

李拐子不動，村長又吼。

李拐子挑著梨，往回走，短短200來米，他竟歇了好幾次。

李拐子女人知道了，不停地罵他。啪啪啪，李拐子不搭腔，捶自己的額，只差沒把長滿野草一樣的頭發的腦袋捶出腦漿來。

李拐子女人親自登門謝罪，村長不理。再去，村長還是不理。什么辦法都想盡了，村長就是不理。

一天，李拐子正在摘梨，看見村長打那邊小路來了。

李拐子撒開腳丫跑上去，擋住了村長的路，哈著腰，訕訕地陪村長笑。村長的頭，轉向一邊。李拐子的女人也跑過來，說：“村長，大人不記小人過。你看，那棵最大的梨樹，我們還沒動過，給你留著哩!”李拐子和女人見村長臉色緩和了些，就一左一右架了村長的胳膊，把村長拽進了梨樹林。

李拐子像只猴，嗖，嗖，嗖，躥上那棵最大的梨樹，專挑大的摘，女人在下面裝，村長背著手，抬頭看天，很悠閑的樣子。

村長越是不走，李拐子就摘得越開心。

突然，隨著一聲“咔嚓”，李拐子像只鳥，從樹上撲騰了下來。

李拐子的腿，折了。村長看了他三次，每次來，村長都向他伸大拇指，說他夠意思。還叫他安心養腿，有什么事，找他就是!村長的話，讓李拐子心里涌起一波一波的幸福。李拐子突然靈機一動，說：“沒什么沒什么，大不了成個跛子嘛，再說，為你斷條腿，值!”說完，李拐子還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不等腿好利索，李拐子就下了床，走路的時候，他那條斷腿拐出一路碎步。

李拐子在村里晃悠著，不知疲倦。

村長遇到李拐子，老哥老哥老遠就叫，怪親熱的。凡是李拐子的事兒，村長就辦!有時，別人有事兒也找李拐子，李拐子就幫著辦。為這，李拐子還收了好幾次禮!

于是，村里人就羨慕。

李拐子就撫摸著斷腿，嘿嘿地笑，笑出一種高深莫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