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我應澳大利亞北領地旅游局、澳大利亞WDW公司的邀請,隨同中央新聞記錄電影制片廠的攝制組人員及部分攝影家,前往澳大利亞北部阿納姆地保留地,對那一片神奇的土地進行了深入的探訪,領略了那里奇特的自然風光,還有令人難忘的風土人情。
叢林中的塔形蟻山
旅行車疾駛在澳大利亞北部阿納姆地保留地一望無際的曠野。
一眼望去,公路兩側遍布熱帶氣候的標志性植物群落,它們以粗細不等的桉樹家族為主,在這片古老的土地構成了獨具特色的植物樂園。不時,從路邊的沼澤濕地驚起一群從未見過的珍稀鳥群,白色的飛鳥鳴叫著高低盤旋;時而從路邊竄出幾只袋鼠,蹦跳著橫穿公路。這撲面而來的景致真是奇妙,給人心曠神怡的感受。這是7月24日一個萬里無云的上午。
阿納姆地保留地位于澳大利亞北部,面積9萬4千平方公里,是澳大利亞最具曠野之美的地區之一。這里人口不到一萬五千人,有30多個原住民部落世代在此居住。據我所知,原住民部落擁有在阿納姆地保留地居住及管理的權利,非經原住民部落或原住民事務部許可,任何人不得進入,這已形成法律。我們參與其中的本次活動,獲得了包括原住民事務部在內的當地機構的許可。在這些被稱為最難獲得的準入許可中,包括了特別拍攝授權。
一堆建筑物形狀的土黃色物體從路邊林木中露出輪廓,它闖入我們的視野,有人脫口喊出聲來:“快看,白蟻山!”挺拔的蟻山悄然聳立在那里。準確一點說,這是白蟻的巢穴,它拔地而起,高出地面足有7米之多,呈尖塔形狀。“……那里還有呢,哇!連成了一片!”果真,在林木中、在草灘上、在沼澤地旁,接連出現了高高低低的白蟻巢,這一景觀足以使外來游客驚呆,它們數量多得驚人!
走近白蟻山,親手觸摸墻體一般的構造物,你很難將如此的“大建筑”同微小的白蟻聯想在一起。這是北澳大利亞教堂白蟻的杰作,它那壯觀的柱形結構樣式,看起來真帶有中世紀教堂的韻味。誰能想到它是由盲視的工蟻們聯手建造的。有人將其與人類建筑相類比,估算其勞動量相當于將一百萬盲人組織起來,修筑一座超過一英里高的摩天大樓。
女司機杰茜,曾在大學主修植物學,她介紹說,我們所在的卡卡都國家公園里有150多種白蟻,大多數不為人所知。簡單一點說,白蟻是叢林生態環境中重要的一環,白蟻的分泌物和糞便改變了土壤的成份,千百年來白蟻使貧瘠的土壤補充養料和儲存水分;白蟻還是大自然中公認的“清潔工”,由于它們種群的存在,促進了叢林的新陳代謝和自我更新。白蟻按食性來劃分,比如食木白蟻、食土白蟻、清除殘骸的白蟻和食草白蟻。
生物學家用“發動機”來稱呼這一獨特的物種,積極評價它們在本地生態系統中的作用。澳大利亞的原住民們也很喜歡這些小東西。
由此聯想到螞蟻種群。在生物學家眼中,螞蟻是地球上成功進化的物種之一。美國學者埃里奇·霍依特在他的《螞蟻帝國》一書中,對螞蟻世界進行了整體性、形象化的描述。比較流行的觀點認為,螞蟻起源于南半球的一種迄今1億多年的原始螞蟻,后來隨著大陸的分裂,才分別流傳到北美洲、歐洲和亞洲等地。全世界已有記載的螞蟻品種大約有9500種,歸屬于約300個屬,而白蟻的種類超過了2600種。按照螞蟻學家的測算,全世界擁有的螞蟻種類總數應該在15000種左右,還有5000~6000種正在被發現,這其中絕大多數生活在熱帶。
人們都知道,大象不能舉起超過自己體重的物品,而螞蟻則能托舉起幾倍于自己體重的東西。但螞蟻種群的其它特性卻很少為人所知,說起來,螞蟻種群與白蟻種群大體相似,基本屬于“女族社會”,母蟻肩負著繁殖種群的至高無上的使命,蟻群稱得上是“地球上的女王王國”。同時,它們也是社會化的群體,組織分工極為精細,的確令人驚訝。生物學家早已發現,螞蟻及白蟻能利用昆蟲的排泄物以及有機碎片,培植真菌,以供整個蟻群食用;一些螞蟻還有馴養昆蟲的技能,它們以聰明的手段與昆蟲建立合作關系,舔食其蜜露,建起自己的“奶牛場”。
據稱,19世紀初,達爾文曾抵達澳大利亞北領地的叢林進行科學考察,他通過觀察螞蟻王國的利他主義群居生活,提出了“家族選擇”的構想,試圖解釋螞蟻的行為模式。
具體說到眼前的白蟻,它們一直被誤解為螞蟻的同類,實際上它們更類似于蟑螂,其種群主要生活在地下或活動在腐木爛葉之中,以分解腐爛的植物纖維為食物來源,以此與植物群落建立起共生的關系,在生態環境的均衡與更新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蟻群的最大特點是,它們能夠控制自己的種群數量,與周邊環境處于大體的協調狀態。這其實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我們生存的目的是為了
照顧自己的土地”
旅行車涉過兩條清澈的溪水,掠過河岸邊茂密的叢林,然后在暗紅色土壤鋪就的便路上穿行,隨后翻過一道不算高的山脊,一頭沖進滿是黃沙的海岸線。傍晚時分,我們經過大半天的行程總算趕到目的地:一個叫烏瑞依的原住民臨時營地。
烏瑞依的位置在阿納姆地北端的海岸邊,這里只有一座用金屬預制件構造的標準房屋,發電和供水設施卻一應俱全。
路途中,劉漫先生曾以嚴肅的語氣強調:任何人不準將酒帶入原住民居住區,那將是違法的;不準對途中經過的村莊和一片山崖拍照,因為沒有獲得那里的拍攝授權,因此任何人在那兒拍攝都將是違法的;最后一點要記住的是,到了臨時營地,在海邊散步往返不要走同一條路,那樣容易被鱷魚伏擊。劉漫先生語氣凝重,他的一席告誡說得人們不免有些內心緊張,進入原住民的領地說道還真不少。劉漫是澳洲WDW公司的總裁,是本次活動的總策劃,他在澳洲已經生活了17年,大體上可以說,他已經從情感上融入了這片土地。
在原住民的臨時營地,站在海邊的篝火旁迎接我們的是這片土地的主人,她是此地的部落代表——瑪瑞婭女士。瑪瑞婭身著民族服裝,面帶笑容,慈善、平和的神態中透出端莊文雅的氣度。從年齡上猜測,她應該當上了祖母。站在她身邊的是表妹南希,南希的膚色純正,就是那種黑巧克力色。篝火旁還有一位上了年歲的老人,他席地而坐吹奏著一種叫做“迪吉里杜”的木管樂器,對我們表達著歡迎之情。一群孩子立刻圍住了我們,他們棕黑色的皮膚泛著光澤,每張黝黑的臉蛋上閃動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瑪瑞婭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土,一邊輕輕地揚著,一邊用地道的英語說:“我們在自己的土地上歡迎你們!”她的語氣親切、自然,帶有知識女性的坦然和自信。無論從瑪瑞婭的言談舉止,還是從她身邊十幾位親友平和的神態中,一眼就能使人感覺到他們是一些心地極為單純、生活極其儉樸的人。隨后,瑪瑞婭介紹了部落歡迎賓客的傳統禮節,在傳統的迎賓儀式中,主人要撫摸自己的腋下及身體的兩側,用地上的沙土抹在上面,表明我的汗水融入了這片土地。然后請客人喝口水,客人要把口中的水吐到地上,表示他的汗水也融入了這片土地。在這極具象征意味的迎賓習俗中,包含著對土地及領地所屬權的尊重。
暮色中,瑪瑞婭朝遠處的海灣比劃一下,又把手臂指向另一個方向。她告訴我們,這一大片包括海灣在內的幾百公里土地,屬于她和她的家族。用她的話說:“我們屬于這片土地,而不是說我們擁有這片土地。”隨后她說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話:“我們負責照顧這片土地。”這看似平淡的話語,表達了內涵深厚的情感,其中飽含著崇敬和依附之情。
天色暗了下來,篝火燃燒得更旺。瑪瑞婭同她的親友回到小屋中更衣,并十分正式地在臉頰和手臂涂上白色的油彩,當她們以更為傳統的裝扮出現在我們面前時,給我們帶來了激奮人心的感受。在篝火旁,女人們站成一排,伴著“迪吉里杜”低音號般的旋律輕柔地起舞,男人則赤裸著涂了油彩的上身,赤腳踏著沙地,口中發出歡快的低喊。
他們盛情邀請客人以同樣的裝扮加入其中,與他們一起赤臂裸足在大地上狂舞盡歡。
如果追溯歷史的蹤跡,有考古資料證明原住民部落在澳大利亞居住了6萬多年的時間,他們是這塊古大陸的主人。1770年,英國水手因探險船觸礁,意外地與澳大利亞原住民相遇。之后,白人涌入澳大利亞,那時大約有30萬原住民。到1960年時,大多數原住民居住在白人認為“幾乎是無利可圖的邊遠地區”。1962年,人口調查數據顯示,純血統原住民僅有4.4萬人,混血原住民8.5萬人。
同美洲印第安人無私地幫助第一批身陷困境的歐洲移民一樣,如果沒有澳洲原住民的積極相助,白人探險家無法完成在澳大利亞干旱內陸的探險,他們無法找到水源和安全的通道。歷史證明,澳洲原住民同白人的早期接觸是痛苦的記憶,原住民感染了白人的疾病,如麻疹,這使他們的部落人口驟減,一些部落很快滅絕。而早期入侵的白人殖民者大多是新興的歐洲牧場主,他們射殺和驅趕原住民賴以生存的野生動物,直接威脅了原住民的生存,使原住民意識到“白人的行徑就是要把我們斬盡殺絕”。這與在美洲印第安人那里發生的歷史悲劇相類似。當然,這是這片土地上的歷史傷疤。
如今,按官方公布的數據,原住民僅占澳大利亞人口總數的2%。
使人類學家感到意外的是,澳大利亞原住民具有高度發展的領土觀念,這種領土所有權的觀念,是他們肉體和精神賴以存在的基礎。按人類學家的記載:“原住民肯定不會允許陌生人事先未經許可而穿越他們的領地,他們的激憤和憂慮都會因遭到入侵而起。”因為這種強烈而普遍的領土意識,澳大利亞這塊大陸上的原住民創造了至少600種不同的部落語言。這一至關重要的與生命相等同的價值理念,已作為澳大利亞原住民文化價值觀中的核心部分傳承下來,成為不同部落的人們以及與外來人交往的基礎,成為人們相互表達信任和友情的基礎。
在一個空閑的時間,瑪瑞婭女士接受了我們的采訪。說起來,瑪瑞婭的身世有些復雜,她母親是這片土地的原住民,父親是西班牙人,很早就去世了。她很小的時候離開了母親身邊,接受白人的教育。她或許就是那后來被稱為“偷走的一代”中的一員。那起歷史事件發生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澳洲當局曾以原住民無力教育自己的子女為借口制定專門的法律,強行將數千名原住民幼兒從其母親身邊奪走,交由白人保姆托管,讓他們接受白人的所謂“文明教育”。瑪瑞婭沒有涉及“被偷走的一代”這一敏感話題,看來她是其中的幸運兒,既接受了白人的教育,同時也沒有遺忘自己的傳統文化,直至成為部落和家族的代言人,成為一名清醒的知識女性、一位專家。
瑪瑞婭說:“我最大的幸運是沒有失去自己的文化傳統。因為,我們的家族很大,我從小就一邊幫助家里勞動,一邊來學習。后來,為了讓自己的民族健康,我專門學了治療糖尿病,掌握了健康方面的傳統知識。現在,我有自己的公司,是一家建筑公司。我們在6年前籌辦了這家公司,一年前開始運轉經營。我們公司的業務主要是幫助自己人建造房屋,也面對一般建筑市場。我們為自己人建房子成本低,價格又便宜,還是可搬遷的,而澳洲的銀行一般不會給原住民貸款。我們的建筑質量很好,能承受五級臺風。”
隨后,瑪瑞婭的話題轉向介紹部落的風俗,她知道這是我們所渴望了解的。她說:“……常有外來的專家來這里了解原住民部落的情況,他們的言論更容易使人相信。外面的人至今認為原住民不識字,不懂數字,實際上我們的繪畫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復雜……外面的人常常是善意地幫助原住民,但有一種東西改變不了,就是他們那種自傲的、居高臨下的態度。坦率地講,我們在澳大利亞沒有感覺到已經得到了應得的尊重,一些人對原住民還是有一種固定的成見。外來人一般容易看到原住民部落文化的表面,其實我們有復雜的法律和習慣。比如說,到了一些地方不允許說話,那里是祖先靈魂歇息的地方;比如說走入其他部落,要事先得到人家的許可;見了長輩要用傳統的手勢來表示恭敬;比如說不允許濫捕濫殺,吃你自己必需的,不允許浪費一口食物……外來人到此最有必要記住的是:要記住邀請你的主人所屬土地的范圍,你如果進入其他部落的土地,先要同他們聯系。有些地方是禁忌之地,那里有特殊的意義,那里是祭天的地方,是祭祀祖先之地,也是奇幻的夢想產生之地。那里是有禁忌期的。非禁忌期的標志是,在山崖上涂抹顏色。如果山崖上沒有涂抹顏色,表明路人是不能從這里通過的。如果有人誤入了他人的土地,或者在禁忌期闖入了禁忌之地,會沒收他的物品,或者對他罰款。不同部落的人擅自闖入他人的土地,可能會挨打,或者用箭頭戳他的脊背。如果是外來人誤入他人的土地,一般是由長老決定,或是對他處罰,或是將他放行。部落里最重要的儀式是葬禮,在葬禮上親屬的手臂要畫三道顏色,沒有這一顏色標記的,你是不可以同他說話的。而在葬禮上表達自己悲痛的方式常常是用刀割自己的額頭、手臂,那會流很多的血,讓人不忍心去看。人死后,要把死者的骨骸放置在樹洞或山洞里。說起來,我們的法律、禁忌還有習慣真是不少。”
傾聽瑪瑞婭的親口述說,無疑要比閱讀專家的資料和聽他人轉述生動得多,你會真切地感覺到他們的情感,他們生活中的關切點,他們的生存態度,還有深藏在他們心底的信仰。瑪瑞婭認為最重要的是:“不能遺忘你自己的文化,你的歷史。”她希望孩子們先學自己的語言,再學習英語。而學習鄰近民族的知識和文化,能更好地了解和理解自己的民族。
最后,瑪瑞婭強調說:“有人問我是澳大利亞人嗎?我回答說:我是‘姆拉’人,我不會隨意說自己是澳大利亞人,我們屬于腳下這片自己的土地。”她的這句話意味深長。
夜深了,仰望頭頂閃爍的星河,真可謂星光燦爛,伴著海水拍打海岸的聲響,我思緒萬千,在臨時搭就的旅行帳篷里進入了夢鄉。
大約在后半夜,一陣獵犬的狂吠聲把我驚醒,隨后聽到迫近的腳步聲,似乎有什么事發生了。原來,是獵手考爾、杰森和艾德姆,他們為了保障我們的安全,在持槍守夜、巡護。次日清晨,有人找到沙灘上一溜野獸爬行的印跡,這印跡表明昨夜在距離我們帳篷一百多米的地方,確實有一條鱷魚爬上了海岸,而圈在車籠里的獵犬嗅到了那條鱷魚的氣味,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吼叫。
這是阿納姆地保留地一個平靜的夜晚,在原住民引以為驕傲的土地上。
年富力強的獵手們
在阿納姆地整日與我們相伴,并很快同我們結為朋友的是三位出色的獵手,他們是早期歐洲移民的后代,是澳洲北領地土生土長的年輕人。這三位年輕人的共同點是,體魄強悍,全身長著那種鼓溜溜、硬邦邦的健美運動員的肌肉。他們酷愛運動,同為一個拳擊俱樂部的成員,而更使他們癡迷的則是叢林中的狩獵活動。從這三位年輕人身上,你會強烈地感覺到從早期探險家、牧場主身上遺傳下來的“文化基因”,那是一種崇拜英雄、崇尚自然的“叢林漢精神”,如今,已演化為一種新的價值觀和精神追求。
說到澳洲北領地的狩獵活動,有個前提必須談到。在大約近一二百年的時間里,野牛、野豬這些外來物種在澳大利亞的荒野落腳,并且數量很快失去了控制,種群繁殖過度,成為叢林中的破壞性力量。據不完全統計,僅昆士蘭州的野豬數量就超過了500萬只。而在阿納姆地叢林中四處出沒的野豬、野牛,一直沒有精確的數量統計。澳洲政府將這些外來種群確認為生態環境的“殺手”,同時也將其視為潛在的資源而開放一條通道,允許當地人自行開展捕殺活動。但任何人在獵殺野豬、野牛時,必須得到那片土地擁有者的準入許可,同時向管理部門繳納一定數量的費用。這樣,就為狩獵愛好者們提供了行動的空間以及可獵取的資源。
獵手們組成了行動果敢的“叢林突擊隊”,27歲的考爾處于“狩獵小組”的核心位置。他是達爾文市的輕量級拳擊冠軍,他身手矯健,具備了在叢林中搏殺的良好素質。7年前,考爾開始馴養獵狗,并在原住民獵手的幫助下掌握了用獵犬圍剿野豬,只身用匕首將其刺殺的技巧。他飼養的犬種屬于名犬系列,個頭很大,兇猛、機敏,也很聽話。母犬“思古塞”年歲最大,是其它幾條犬的母親。“思古塞”有豐富的狩獵經驗,它的嗅覺特別靈敏,能在時速120公里疾駛的車籠里嗅到附近林中野豬的氣味,然后低吼著向主人報警,待主人停車打開車籠后,它會搶先沖進樹林,憑借敏感的嗅覺找到野豬,緊緊地咬住它的耳朵,直至主人趕來將其扳倒用匕首捅死。“思古塞”哺育的后代一個比一個兇猛,一條全身油黑的成年犬名叫“萊基”,它的哥哥叫“特納”,還有一條毛色淺黃的名叫“瑪思堤”。這些獵犬被訓練成了專門撕咬野豬的“猛士”。
在叢林中,借助獵犬的忠誠和威猛,與長著獠牙的野豬只身搏斗,無論怎么說都是勇敢者的游戲,獵手無時無刻不置身于兇險之中,這是一項極為刺激的“現代游戲”。
這里提到的“現代”,也是從獵手們的整齊裝備有感而發的。在烏瑞依營地的那一夜,我曾跟隨考爾等獵手們一同出獵,在幽暗的星空下闖蕩山林,那感受真是獨特。考爾駕駛日本豐田系列的頂級越野車,超大馬力的四驅車在叢林中的小路上呼嘯而過。獵犬安置在車后的特制籠子里,它們身披護甲,脖套上拴著閃閃發光的熒光棒,也是武裝到了牙齒。在林中發現目標后,獵犬竄出車籠的瞬間就消失了蹤影,獵手考爾緊隨其后高舉跟蹤定位儀,緊張地測定獵犬在叢林中移動的方位,以便用最快的速度跟進。隨著傳來獵犬的幾聲低吼,還有野豬凄慘的尖叫,表明狩獵即將進入人獸近身相搏的階段。
獵手艾德姆也是早期歐洲移民的后代,他身材魁偉,平日里喜歡在營地里光著膀子走來走去。我注意到在他右側鎖骨下有兩塊大傷疤,而他的右腿上也留有疤痕。我問他這是怎么回事?他說那一次獵豬的場地是在沼澤地,野豬朝他沖過來了,他站在沒膝的泥淖中難以躲避……但最終他還是獲勝者。艾德姆有自己的故事,他的朋友說他曾坐5個小時航程的飛機去悉尼,想在那兒當健身教練,可他到了悉尼待了不到24小時,就轉身溜回了家。他的這段經歷成為朋友們的笑談。我問他,那是真的嗎?他笑著點點頭,承認自己很不喜歡大城市。他的體型與美國影星施瓦辛格相似,當健身教練是不成問題的。艾德姆喜歡同新結識的朋友交流,常用那雙藍眼睛瞧著你,然后豎起大拇指對你說:“good!”他還喜歡在朋友面前學說中國話,每當他用洪亮的嗓音說起山西口音的“方—便—面”時,準要引來一陣笑聲。艾德姆出生在阿納姆地叢林中的小村子里,從小同原住民的孩子們一起玩耍,他無論從情感上,還是在心靈中都深受影響。在他7歲的時候,父親給他買了一支槍,他開始用這支槍去打小鳥。他12歲的時候就使大槍打野豬了。不久,他覺得獵槍的聲音太大,野獸常被嚇跑,這樣他使獵犬和獵刀的次數也就多了起來。他的狩獵經驗最初是從原住民獵手那里學來的,因為他們最熟悉自己的叢林,他們知道什么時間什么野獸會待在什么地方。幾年前,艾德姆真心地愛上了一位有原住民血統的姑娘,兩人生活在一起,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家也安置在奧比林鎮,他本人漸漸地融入到原住民文化之中。艾德姆說他打過1000多頭野豬了,以前養了7只獵犬,現在只剩一只獵犬了。他的獵犬毛色純黑,名叫“居納”,也很威猛。攝影家鮑昆曾隨他一起夜獵,體驗了驚心動魄的人豬相搏的血腥場面,拍下了一組精彩的畫面。那個夜晚,聽到獵犬的撕咬聲,鮑昆同艾德姆幾乎前后腳趕到現場,但還是晚了一步,獵犬與野豬相持的時間較長,一只獵犬已經累得精疲力盡癱臥在地,另一只獵犬死死地咬住野豬的耳朵不放。艾德姆不顧腳下的泥濘沖上前去,伸手拎起野豬的一只后腿。野豬死命地掙扎,把獵犬甩來甩去不時撞在樹干上。艾德姆使蠻勁把野豬扳倒,讓它四蹄朝天,然后用全身的力氣把它死死地壓在地上……
在營地的閑暇空隙,我同艾德姆聊了一會兒。可以說,艾德姆如今腳踏兩種文化,孰輕孰重在他心里自然有自己的掂量。看得出來,他真心崇敬原住民的古老文化。談了一段個人的經歷后,他說:“我要給兩個孩子一個機會,讓她們首先學好自己的傳統文化,能夠繼承自己祖先的文化遺產,然后讓她們享受現代教育。我一定要給她們創造這樣的機會,然后由她們自己去選擇。”這是一位父親的誓言。但目前的狀態還是讓他感到憂慮,“現在比較可悲的情況是原住民部落開始忘記自己的文化,年輕人都喜歡跳現代舞,不愿跳他們祖先跳的舞了。在阿納姆地還有一點傳統文化,比別的地方要好一點。”艾德姆坦率地談了自己的見解,他覺得“最重要的是給年輕人機會,讓他們住在自己的土地,如果沒有這樣的機會,他們就沒有辦法跟他們的父母學自己的文化了。現在,好些年輕人進城了,如果年輕人都進城,不在自己的土地和林子里照看山火,叢林里的生態環境就有危機了。所以,我們白人應該注意這個問題,幫助他們不要忘記自己的文化。”艾德姆的這番話很不簡單,其實很少有人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問題。
第三位獵手名叫杰森,他是“玩弓”的高手。杰森練就了一身百步穿楊的硬功夫。他“玩”的弓箭是現代工藝流程制作的高科技產品,弓弦的兩翼裝有金屬滑輪,弓背上還配有瞄準器,而箭鏃則是由鋁合金鑄就的。你要想拉滿杰森的這張弓必須要有過人的膂力,單說那鋁合金箭鏃,鋒利得可以刮掉你下巴上的胡須。
在一次專門安排的使弓箭射野牛的活動中,杰森沒有成功,原因是隨行的人員較多,動靜大,驚跑了野牛。杰森每次出獵都要穿上迷彩偽裝服,遠看就像一個“樹人”。這還遠遠不夠,他常常要赤著雙足在草灘、沼澤地里幽靈一般貼近目標。當然,一個獵手掌握好風向是第一重要的,他必須時刻處于野獸的下風頭。那一次在副領隊馮濤、攝影家梁子隨行的狩獵中,杰森一箭射中一只野豬,距離在30步開外。令人驚奇的是,杰森射出的那一箭從野豬的前胸斜著橫穿而過。那弓箭果真厲害。
當然,杰森的狩獵也有自己的弱點,每次他都需要有人陪同,幫他指點野獸覓食的地點和方位,而這個人就是部落獵手——艾瑞克。
部落獵手艾瑞克
艾瑞克是一位地道的原住民部落的獵手。他膚色黝黑,中上等個兒,體態顯得有些發胖。他眼睛挺大,嘴唇肥厚,神情舉止中顯露著純樸和憨厚。最初,我們是在奧比林鎮(原住民的一個定居點)與他結識,他那憨厚的微笑給人印象很深,他能用熟練的英語同你交談,也喜歡在與人用眼神打招呼時,同時用英語問候你或豎起贊賞的大拇指。他大約有30多歲,聽說不久有可能接替部落酋長的位置。我們不知道他對中國了解多少,但他似乎很喜歡送給他的那套中國的迷彩服,在我們一同前往獵場之前,他已經利落地將其穿在了身上。
我們叢林體驗的地點,距離奧比林鎮有數小時的路程,是在一片荒野中的山崗上,這里人跡罕至,只有一條便路通向外面。艾瑞克是這一大片叢林的地權擁有者。雖說艾瑞克與考爾、艾德姆是朋友加伙伴,還與WDW公司建立了合作關系,但進入他的權屬之地,還是需要辦理相關的準入許可、特別拍攝許可,因為這是澳洲政府制定的法律。
我注意到,進入叢林獵場的艾瑞克除了腰間挎把獵刀外,兩手空空,沒帶一件家伙兒。由于語言上的障礙,他與外人很少交流,顯得有些沉默寡言。但艾瑞克在完成自己所承擔的工作時,表現得卻很認真、也很投入。他實地示范原住民們在荒野中如何就近尋找可食用的植物充饑,如何尋找含有水分的植物塊莖。他還找來一截被螞蟻蛀空的木料,用它來演示如何削制傳統的“迪吉里杜”樂器。
最初,艾瑞克就是這樣不顯山不露水的,并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那天上午,夜獵回來的人們剛剛睡過一覺,還沒從極度緊張和疲憊的狀態中緩解過來,恰恰就在這時,有人發現考爾的獵犬“思古塞”不見了蹤影。夜獵中它曾死死地咬住野豬的耳朵,把它弄得原地打轉,但制服那只長著獠牙的大家伙,“思古塞”也付出了代價,它下顎底部的皮肉被野豬獠牙挑穿,腰脊上也有兩處流血的傷口。眼下,這位無畏的“斗士”會去哪兒呢?考爾顯得很著急,他在營地里四處喊著愛犬的名字,一些人也加入了找尋的隊伍,尋找的半徑也隨之擴大到附近的樹叢。兩個小時過去了,仍舊不見“思古塞”的影子。這時人們有理由確信,“思古塞”準是聞到了路過附近的野豬氣味,獨自跑離營地尾追而去。那樣的話,沒有獵手的相助,“思古塞”的性命就處于危急之中。考爾急得有點發瘋,他開著四驅的美式沙灘車,橫沖直撞地朝林中急駛而去。
過了好久,考爾回來了,他兩手空空依舊耷拉著腦袋,表情沮喪極了。他找不回“思古塞”,也就算認定這只獵犬報銷啦。
營地里,艾瑞克一時成了局外人,他一直在廚房的火堆邊埋頭做著“迪吉里杜”,不知人們在忙碌著什么。有人路過廚房時,順便問了艾瑞克一句:“看見‘思古塞’沒有?”艾瑞克漫不經心地抬起頭,用鼻子在空氣中聞了聞,然后說:“它在附近。”他語氣平和,回答得十分肯定。
他的話讓人將信將疑。人們在營地里開始了最后一輪尋找,有人推開副領隊馮濤虛掩著的屋門,一個驚喜隨之而來。原來“思古塞”大模大樣地酣睡在馮濤的床上,它側身而臥,伸展著四條腿,嘴巴里還發出輕微的呼嚕聲。“思古塞”的睡態把人們逗樂了,大家懸著的心頓時落了地。
獵犬失蹤的“事件”一過,人們猛然回過味來,艾瑞克怎么可能會用鼻子聞到“思古塞”的氣味?因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呀!這時人們才覺得艾瑞克不簡單,他身懷過人的本事,如同一條潛臥河底的大魚深藏不露。
兩天前,杰森同艾瑞克一道去射野牛,攝影家梁子也隨同旁觀。很快,梁子便發現了一個小秘密,通常的情況下都是艾瑞克告知白人獵手杰森,左前方的樹林里有一頭野牛,右前方的灌木叢臥著一群野豬,而杰森得到這樣確切的判斷和定位后,才躡手躡腳地朝那個方向摸去,在距離獵物大約30步的范圍拉開他的弓。梁子對艾瑞克的印象是,這位原住民獵手在叢林里有超人的感覺,他幾乎是憑借直覺來判斷獵物的方位。
那天,精力旺盛的杰森也有自己的表現,他搶先發現了遠處草叢中晃動的一頭野牛,他還取出10倍數的瞄準鏡瞧了瞧,然后示意艾瑞克他要朝那個目標出擊。艾瑞克用鼻子聞了聞空氣,對他搖搖頭。“那是一頭死的!”艾瑞克說。杰森不信,他覺得那頭野牛仍在走動。等杰森穿過300多米寬的荒草地,奔到那個目標跟前,結果發現還是被艾瑞克言中了。原來,三天前,考爾乘坐直升機陪同電視錄像攝影師在空中拍攝時追逐了一小群野牛,待直升機著陸后,考爾快速地跳出機艙,在草灘上采用跪姿連發三槍,擊倒了一頭孤牛。三天后的這一時刻,艾瑞克從很遠的地方用鼻子聞到了它的死亡氣味。
我對澳洲原住民傳統文化方面的知識積累極為有限,僅從資料上看,原住民獵手們一直以梭鏢、投擲棒為主要狩獵工具,他們獵捕的對象多是有袋類動物和鳥類。在那荒野叢林中日復一日地使用簡單工具的煎熬和磨礪,造就了獵手們辨認、跟蹤、捕殺獵物的超凡能力,個人素質達到了一種極致的狀態。
坦率地講,像艾瑞克這樣有著超常嗅覺的獵手,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所見。雖說,同我打過交道的鄂溫克、鄂倫春族的優秀獵手已經不在少數。
對獵手艾瑞克不同尋常的素質,人們很快就忽略不計了。但這位貌不驚人的原住民獵手的形象卻在我眼前揮之不去,他成了一個充滿神奇魅力的謎團,一個蘊含著無窮能量的象征。這使我想起人類學家科克·胡夫曼的一段話,他在談及現代社會與澳洲原住民部落之間的關系時說:
“現代社會的問題之一是,我們總是認為他們的文化很原始,但我曾和他們一起生活過18年,我認為我們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他們的思想更加開明,他們對大問題更加關心,而在西方,我們只關心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我們的文化總是關于:如何以更快的速度旅行,如何活得更長,如何賺更多的錢等。”
這無疑是一位白人學者的見解,看得出來,他有一個清醒和理智的大腦。
奧比林山崖上的巖畫
在廣闊無際的阿納姆地保留地,奧比林是一個很不顯眼的原住民聚居的小鎮。在這個小鎮南側有一大片周邊長滿水草的湖水,在這片聚水的濕地中棲息著數不清的珍貴鳥禽,鳥群的數量之大,種類之多,稱得上是少見的自然奇觀。穿過這片聚水濕地是一片隆起的山崖,從遠處看這山崖并不算高,也稱不上險峻,并沒有顯示出什么氣勢。依稀可見,它是由大大小小裸露的巖石疊加在一起,在那光禿禿的巖石縫隙中還長著稀疏的矮木。我們慕山崖之名而來,在這山崖的巖壁上保留著原住民先祖留下的珍貴巖畫。
那天上午,我們一行十余人乘車繞行到山崖下,在一位名叫維夫特的原住民向導引領下,循著一條小路緩緩地朝山崖上攀去。等攀上了山崖,這才發現山崖巖石的形狀很是奇特。這里有高聳的孤石、巨大的臥石、高墻一般的壁石,還有如同積木疊加起來的方石堆。總之,在這僅有三百多米高的面積并不算大的矮山中,巖石的造型千姿百態,變化萬千,這里是億萬年前冰川運動留下的地質遺跡。
在我們登巖之初已被告知,山崖的有些部位不許外人拍照,你就是拿到了官方的拍攝授權也不可以。至于具體在什么位置可以拍照,什么位置不許拍照,外來游人必須按當地向導的要求去做,不允許任何人違反部落的禁忌。登上半山腰,前面的向導通過隨隊翻譯傳過話來,他說可以回頭朝來的方向拍照,不允許朝前進方向拍照。我們一時弄不明白其中的緣由。當從一窄小的石縫中側身擠過,又在城墻般壁立的巖體大裂縫中左右穿行,然后緩緩地接近了山頂,我們站在了一處陽光照射不到的平臺上。這是一個特殊的地點,是山體斷裂的洼陷處,左右觀望便會發現,你頭頂上方是一塊自然傾斜的大石板,它碩大無比類似天花板形狀,而你身前身后則被幾塊大巖石遮擋,使這里恰好成了遮風擋雨的“山頂洞”。此刻,使人產生置身于古老山洞的感覺。維夫特向導站在了那里,表情嚴肅地似乎在守護著什么,在離他幾步遠的石板上擺放著一堆器物,原來是幾件古老的石器,還有鳥類和獸爪一類的骨骸。從這些石器的形狀判斷,應該是石器時代古人類使用的工具。觀光者這才明白,原來此處是原住民部落祭祀先祖之地。毫無疑問,這里是古人類活動居住的場所,澳洲的先民們在這極其艱苦的環境中拼搏、抗爭,繁衍生息。頓時,一種虔誠、肅穆的情感悄然而生。
前行一段距離后,我們獲得了拍攝許可,可以在山頂上隨意拍照留念了。我在一個巖體大裂縫旁停住腳步,透過窄小的縫隙朝遠處眺望,從這里望得見山腳下的湖水和遠處的奧比林小鎮。一個久思不解的問題在我腦海中纏繞,為什么古人類偏愛“山頂洞”?這究竟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哪些便利?據我所知,“北京猿人”喜歡居住在“山頂洞”,歐洲的早期人類、美洲印第安的先祖也大多居住在“山頂洞”。這究竟為了什么,其中有什么奧秘?
如果你站在奧比林的山崖頂端,處于這一地理方位進行實地觀察思考,那些難點問題頃刻間化解開來。此處地勢較高,完全避得開雨季隨處蔓延的洪水,而在澳洲北方長達數月的雨季里,叢林草灘大多被雨水浸泡;進入漫長的旱季之后,曠野的荒火卻隨處燃燒,此處裸露的石巖無疑又成為躲避野火的“避風港”;為了應對猛獸的突襲與敵對部落的來犯,選擇這由狹窄縫隙連通的天然“城堡”真可謂上佳之選;而在這山崖之端迎面吹拂的陣陣涼風,也使此處成為古人類躲避蚊虻、減免瘟疫的潔凈之地。如果在這片山崖上找到水源或養成積攢雨水的習慣,此處稱得上供古人類居住的絕佳之地。
我猜測,這就是古人類喜歡在“山頂洞”居住的原因。
在這山崖上,以“山頂洞”為中心向四處擴散的是那些繪制在平滑巖壁背陰面的巖畫,巖畫數量很多,規模較大,有的集中在某一地點,有的則分散在不同的巖石平面上。巖畫是以白色、黑色和赭紅色的礦物顏料涂抹的,大多輪廓及線條清晰可見,有的密集之處線條相互疊加,使圖案難以辨認。向導站在一處巖畫前解釋說,這里的巖畫屬于一個家族,它是從幾萬年前開始繪畫,一直延續到了今天。現在,這一部落的后裔還在這里涂抹新的巖畫。維夫特向導說,對于屬于其他家族的這些巖畫,他沒有解釋的權力。我們停住腳步,仰面細心地觀望,這些巖畫簡潔、流暢的線條,看來是以奇特的符號記述著重要的事件。那些畫面中有咸水鱷魚等海洋生物,也有淡水魚類,還有陸地的旱龜、空中的飛鳥,它們是以具象或抽象的符號來表現的,而人在畫面中則被極端抽象化,被簡化為富有動感的細長符號。對于現代人來說,解讀這些符號有相當的難度,古人類的思維方式與我們的思維習慣有著較大的差異。維夫特說,這是祖先在告訴后代怎樣生活,還告訴了后代祭祀祖先的地點……我們試著從這一角度去理解這些巖畫,果然發現巖壁上留下的多是可供原住民食用的植物、動物、魚類、禽類、還有爬行類動物的具象符號。我們還在巖壁上找到一只伸長的大手,它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向導解釋說,這只手所指的方向是祭祀祖先的地點。維夫特向導還把巖壁上老虎的頭像指給我們看。這使我們十分驚訝,因為早在幾百年前澳洲本土的老虎已經滅絕。看來,澳洲原住民祖先留下的巖畫遺產包含著歷史、經濟、文化等多方面的信息,無疑是一座文化寶庫。
回到奧比林鎮,我們在文化活動中心的亭廊中見到了獵手艾瑞克,他正同幾位族人席地而坐,手捏樹枝,蘸著白色的礦物顏料在低頭作畫。他的畫作線條優雅,簡潔清晰,酷有石壁巖畫的神韻。看來,這位部落獵人也是一位出色的畫家。
令人驚嘆的是,原住民部落里的成年人大多都有繪畫天賦。
地權擁有者
8月5日的一大早,我們便來到了艾麗斯泉市(Alice springs)的“安塞克”紀念碑前,準備同一位當地的代表人物會面。“安塞克”紀念碑坐落在一個小山頂,它是為了紀念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犧牲的6萬將士而修建的。在這里,可以環視艾麗斯泉市的整個街區,遠望周邊的曠野和延伸到天邊的荒漠丘陵,在這一視點足以感覺到澳洲大陸的廣闊與博大。艾麗斯泉市位于澳大利亞中部腹地,地處稀樹草原與沙漠的交匯地帶,這里有多處世界聞名的自然奇觀。
此時,從大漠中吹來的風已帶著涼意,我們大約等待了20多分鐘,全身上下已感覺到陣陣寒意。當我們考慮是否再等待下去,擔心上午的計劃有可能落空之時,與我們會面的主人公已經朝我們走來。她中等身材,古銅色的肌膚,年紀大約在60歲上下。她的名字叫因巴塔(在此使用了音譯簡稱),是地道的原住民出身(如果我沒記錯,她屬于阿南古部落)。她平和的神態中略顯幾分矜持,但她很快顯露出作為一名社會活動家、部落代言人的自信和風度。總領隊劉漫先生重視這次難得的會面機會,主動擔當了現場翻譯的角色。劉漫介紹說,因巴塔女士是艾麗斯泉市這片土地的“地權擁有者”,這一大片土地屬于她的家族。她本人是頗有影響力的社會活動家,是原住民“地權運動”的發起者之一。因巴塔女士似乎揣摩到我們對什么問題感興趣,也意識到該如何利用這次機會談些她所關注的問題,她在用英語表達簡短的歡迎之后,便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直覺告訴我,因巴塔話語中表露的是原住民最真實的情感和立場,是在任何一本書中閱讀不到的。“我們原住民的歷史超過了6萬年,可澳洲白人的歷史只有200年。”這是她開場白中最簡潔的一句話。“這里的原住民分成不同的民族,也可以理解為不同的國家,有600多種語言,各自有自己的律法。1950年前后,還有200個小國家(原住民部落)。從那之后的50年,這里的原住民有了保留地,才從叢林里走出來。直到1967年,所有的原住民獲得了公民權。”因巴塔女士簡潔的話語中省略了背景性介紹。她特別提及了1967年,我記得瑪瑞婭女士也曾談到過1967年,看來那個年份對于澳洲的原住民具有特別的意義。那一年一定發生過重大的政治事件和一些有趣的故事,但我們對此一無所知,就連同行的一位白人女士聽到原住民的歷史境況也頗感驚訝。對于澳大利亞近代史我只能說略知一二,大概從17世紀開始,西班牙人、荷蘭人、英國人到達澳洲海岸外航行。1770年英國航海家庫克踏足這片土地,聲稱東部海岸由英國占領。1788年英國遣送首批流放犯到此,于當年的1月26日這一天在悉尼建立了第一個殖民地,后來這個日子成了澳大利亞的國慶日。由此可見,這個于1931年在英聯邦體系內獨立的國家,其殖民主義的色彩該有多濃,殖民主義的歷史負擔會有多重。因此,1967這一年份,對澳大利亞的原住民來說非常重要,他們經過幾代人的抗爭獲得了本該早就屬于他們的國民身份。對于澳洲立法機構而言,在1967那一年份,或許是順應了當時國際上民族主義的進步潮流,或許是在社會壓力之下采取的“去殖民化”行動,無論怎么講這都是社會性進步和跨越。因巴塔說,這片土地是她父親擁有的,1974年政府把土地所有權交還給了他們。在爭回土地所有權的斗爭中首先需要證據,就是要證明你的家族及祖先一直在此居住。對于千百年來以遷徙和狩獵為生活方式的原住民來說,要拿出說服人的證據還真有些困難,因為澳洲原住民的生存準則與其他古老部族的生存準則一樣,就是要保持和維護大地母親的原貌。為了爭回自己的土地所有權,因巴塔的哥哥堅持在一片無水的沙漠中生活,過去他們的家族在那里遷徙往來,現在他要在那里長期居住,以證明這片土地早就屬于他們自己。因巴塔整個家族都支持他哥哥的行動,沒有飲用水就想辦法把引水管接過去,他們在那里一住就是十年。“我們祖先的靈魂一直和我們在一起,他們沒有離我們遠去。祖先是支持我們的。我們拿回自己的土地,就是要像祖先那樣生活,這是對祖先的承諾!為了拿回自己的土地所有權,我們住在那片干旱的土地,后來政府也給了我們支持。所以說,我們拿回了自己的土地,也是找回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向最高法院提出訴訟時,我的親屬講述自己一代一代相傳的夢幻故事。我們的夢幻和這片土地聯系在一起的,它是與生命、信仰、靈魂融合在一起的,對我們原住民來講,‘艾麗斯泉’是我們的夢幻表達和匯集的地方。我們的夢幻和白人所理解的夢幻是不一樣的。誰來講述這片土地的故事,那么他必須是這片土地的擁有者。”因巴塔語調平靜,她的話語充滿了力量,蘊含著被現實磨礪之后的思考,我被她質樸的思想及深厚的情感所吸引。談到這里,因巴塔停頓了一下,話題也隨之一轉,“歡迎你們來了解我們的文化、我們的語言和風俗,最重要的是你們首先要了解我們原住民部落之間相互尊重的傳統。對于彼此的尊重我們有自己的表達方式、習慣和準則,這就是不屬于你的土地,你的腳是不能踩的,你也不能代表它講話。你們要記住,這個地方有白人的法律,還有我們原住民的法律。”隨后,在回答我們的提問,諸如當下的原住民怎樣繼承古老的文化傳統,怎樣推出自己代表人物等等問題時,因巴塔的話語簡潔而深刻:“……誰能傳承文化、誰有知識、誰能真正代表傳統文化,那么誰就擁有土地所有權,誰就會成為腳下這片土地的代表。”看來,這已不是說教,已成為他們共同遵循的準則。說不上為什么,也許我經歷了太多的失望,特別是對身邊那些自以為能代表一切的權貴們的失望,此刻,我被因巴塔的話語所感動,連我的心臟都在異樣地跳動。我覺得因巴塔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偉大的女性,她在爭取和維護原住民權利的同時,也成為保護人類古老文化財富的特殊貢獻者。
之后的幾天里,因巴塔的話語成為我們理解這片土地、以及理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人們的一把鑰匙。
應該說,參觀烏魯魯——卡塔珠塔國家公園是個難忘的經歷。這是8月7日,也是我們本次文化之旅的最后一項活動。我們觀光的自然景觀是神秘的巨石烏魯魯巖(Uluru Rock);另一處是卡塔珠塔山(Kata Tjuta)。這兩處巨石都是由原住民先人命名的,當然也免不了另有白人為其命名,但后來附加的名稱顯然同白人的所謂探險發現及早期殖民擴張的故事纏繞在一起,在此不值得一提。
我們首先觀光的是卡塔珠塔山,它是由36個渾圓的山頭組成的群峰,在平坦無際的曠野中凸起聳立,形成沙漠中的大地奇觀。卡塔珠塔山峰相互依偎,遠遠望去好似巨人的頭顱(卡塔珠塔的原意是,很多動物的頭顱),其中最高的山峰海拔549米。卡塔珠塔山巖體由風化砂石及砂石沙巖構成,大約在5億年前形成的,它的巖體平滑無隙形成陡峭的坡度,氣勢威嚴無比,在那光滑的山體上找不見一株植物,偶然間落入視野的是山腰間風蝕的點狀坑穴。卡塔珠塔山是阿南古部落祭祀祖先的圣地,是充滿神秘感的禁忌之地。
烏魯魯巖比卡塔珠塔山更為神秘,兩者相距數十公里,烏魯魯巖最高點距離地表348米,縱深長度3.62公里,橫寬2公里,周長8.5公里。這塊巨石東部高,西部低而窄,是世界上最大最高的單體巖石,有人稱其為“世界七大奇觀之一”。只有近距離拜謁這巨石的人,才能感受到它的雄奇與偉岸。尤其當清晨與黃昏時節,在光線折射的作用下,烏魯魯巖體色彩斑斕,瞬息之間變化萬千。同卡塔珠塔山一樣,烏魯魯也是阿南古人祭拜的神山,是一處神秘的禁忌之地。阿南古人將烏魯魯視為宇宙的中心,是神居住的地方,他們確信巖體的洞穴中居住著彩色蛇神并定期前來祭拜。按照阿南古人的傳統和風俗,這座圣山除祭司之外任何人不得攀登。準確一點說,這巨大的巖體涉及到原住民古老文化中最核心的部分。
有資料顯示,1985年10月26日,澳大利亞總督Ninian Stephens爵士將烏魯魯——卡塔珠塔國家公園的所有權交還給阿南古人。作為交換,阿南古人將其出租給澳洲政府99年。從此,公園由阿南古人和澳大利亞政府共同管理,所有的管理政策和項目的制定都是為了保護阿南古文化與這份自然遺產。
1987年,根據兩大自然標準烏魯魯——卡塔珠塔國家公園首次被列入《世界遺產目錄》,它被認定為目前最重要的地質學進程、生物進化以及人與自然環境相互作用的典范。
1994年,烏魯魯——卡塔珠塔國家公園成為全球第二個被稱為“文化美景”而列入《世界遺產目錄》的國家公園。之所以獲得此項殊榮,是因為烏魯魯——卡塔珠塔國家公園是由阿南古人和大自然綜合作用而形成的景觀,并且擁有強大的宗教、藝術及文化團體的支撐。數萬年來,該景觀一直采用Tjukurpa(阿南古法律、價值及信仰體系)支配下的阿南古管理方法來管理。
在烏魯魯——卡塔珠塔國家公園的觀光過程中,我們親身體驗了其嚴格的管理程序。這些由國家法律制約下的管理程序,應該說是獨具特色的,同時又是富有文化感、耐人尋味的。簡單一點說,在這里觀光你不是僅僅買了一張門票就了事,而是要辦理嚴格的授權手續,比如拍攝授權書。即使你獲得了公園管理部門的拍攝授權書,在你的觀光拍攝(專業性)活動中也要有公園管理員現場陪同,她會告知你可拍攝的地點與方位。例如在卡塔珠塔山,那位公園管理員指著山體說,你最好拍攝卡塔珠塔山的全景,如果拍攝局部,至少要把3個山頭放在一個畫面中,否則被視為對這座神山的不敬,因為在原住民的信仰中這座山是有靈魂的。而在烏魯魯巖,對拍攝者的要求是,任何人不得在太陽升起的時刻拍攝陽光所能照射到的山體,除此之外,不得將巖體東側一處酷似女陰的巨大缺口攝入鏡頭,因為那里是阿南古女性秘密祭祀之處。這些以法律方式規定下來的管理條例,被嚴格地監督執行。當然,對于有些觀光客來說,那些管理條例過于繁瑣與苛刻,也使有些人感到了厭煩與不快。但對于我來說,這是最重要的、無可替代的文化體驗。我親身親歷了澳洲政府對原住民文化的尊重,目睹和理解了如何將一個莊嚴的承諾法律化了,并使其成為對所有人的約束。在這嚴格的約束中表達的是對原住民文化信仰的尊重,同時也是對地權所有者的最大的尊重,惟有在這種尊重中才能保護和發展這片大陸上的古老文化。這是澳大利亞原住民文化的希望所在,這一希望屬于澳大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