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先后擔任我軍炮兵司令員、成都軍區司令員、新疆軍區司令員、廣州軍區司令員的吳克華將軍,是人民解放軍的一名驍勇戰將,他的一生充滿傳奇色彩。在紅軍初創時代,他擔任過贛東北蘇區紅軍沖鋒隊隊長;在此后長期的革命斗爭中,他出生入死,立下了卓著戰功。他生前曾留下兩次遺囑,對自己的后事作過兩次不同的安排。第一次是在抗戰時,他在膠東戰場上曾表示:生為國家盡忠,死后葬于父母身旁,以盡子女孝道。可四十多年后,吳克華在病危時又留下遺囑:死后一切從簡,不造墓,把骨灰撒在當年的塔山戰場,與犧牲的戰友們長眠在一起。吳克華將軍為什么對自己的后事前后會作如此不同的交待呢?這還要從他的家庭出身與戎馬一生的經歷說起。
深明大義的母親被敵殺害
1912年12月,吳克華出生在弋陽縣中畈鄉芳家墩村的一個貧苦農民家庭,原名吳克家,在延安抗大時改名為吳克華。他的家鄉芳家墩村是個有500多戶的大村,全村基本姓吳,除了十多戶地主,其余都是貧農。吳克華有一個姐姐,在他5歲時夭折,因而其父母把他看得特別重。他8歲進私塾,讀了3年書,因父親生病輟學務農。兩年后,父親去世,全家的生活擔子就壓在13歲的吳克華身上。白天,他為地主放牛,晚上到紙坊做雜工,母親給人家做針線,母子相依為命,艱難度日。當時,吳姓族長要修族譜,每丁抽兩塊大洋,吳克華家出不起這筆錢,祠堂里的賬房先生譏笑他為窮鬼,爛泥糊不上壁。吳克華受不了羞辱,托人介紹,到縣城一家雜貨店做學徒。他想得簡單,以為憑自己的力氣掙飯吃,不遭別人的白眼就可以。但事實與他的愿望相反,心狠的店老板根本就不把學徒當人看,稍不如意,輕則呵斥辱罵,重則挨打受罰,除此之外,還要給老板娘倒尿壺、端洗腳水。由于受不了店老板的欺侮虐待,他一氣之下卷起鋪蓋一走了之,干了一年的活分文未取。通過這件事,逐漸長大的吳克華開始深思一些社會現象:為什么少數不勞而獲的地主、老財那么富足,而大多數長年累月辛勤勞動的貧苦大眾卻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這是什么世道?這顛倒的社會能顛倒過來嗎?1927年底,共產黨人方志敏、邵式平等人在家鄉領導了轟轟烈烈的弋橫農民年關大暴動,參加起義的農民達五萬余眾,震撼了整個贛東北。芳家墩村與暴動中心的弋陽漆工、烈橋毗鄰,隨著洶涌而來的革命浪潮,芳家墩的窮苦農民也亮出了暴動紅旗。年僅15歲的吳克華懷著對舊社會的刻骨仇恨,滿腔熱情地投入到革命洪流中,他跟著大人們一起斗地主、打土豪、抗租平債。不久,鄉里成立了蘇維埃政府,農村的一切權力掌握在昔日受盡壓榨欺凌的窮苦農民手里,地主、老財以往的威風一掃而光。這一切使吳克華無比興奮,感到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不久,區里“擴紅”的消息傳來,吳克華報名參加了工農紅軍。
1929年春,贛東北地區的革命形勢發展很快,紅色區域已擴大到十幾個縣,并且在蘇區建立了一支正規的紅軍隊伍——紅軍獨立團。為了進一步鞏固和擴大各地蘇維埃政權,壯大紅軍隊伍,中共贛東北特委決定籌辦一所培養部隊軍事政治骨干的信江軍政學校。已擔任紅軍少年沖鋒隊隊長的吳克華由于作戰勇敢,又有幾年私塾的文化底子,被部隊挑選到軍校第一期培養。
信江軍校設在弋陽烈橋鄉的吳家墩,其前身是軍事教導大隊。方志敏、邵式平等贛東北蘇區黨政領導人對創辦軍校極為重視,不但親為軍校提寫“校訓”,并且多次到軍校授課、作報告。在這所新型的紅軍軍校里,吳克華第一次聽到馬克思、列寧的名字,懂得了紅軍為誰打仗,為誰流血犧牲等許許多多的革命道理,使他的世界觀、人生觀發生了重大變化。入學不久,他加入了光榮的中國共產黨。在軍校學習期間,他隨部隊參加過攻打橫峰蓮荷、弋陽團林、萬年青云鎮等戰斗。畢業后,留校任分隊長。
1930年7月,紅軍獨立團在攻克贛東北重鎮景德鎮、樂平之后,不但繳獲了大量武器彈藥及給養,還吸納了大批的煤礦、瓷業工人加入紅軍隊伍,改變了紅軍隊伍單一的農民身份。在班師蘇區途中,根據中央指示,在樂平眾埠成立了紅十軍,吳克華調紅十軍任連長。此時芳家墩村已成了贛東北蘇區的首府,蘇區的黨政軍領導機關就設在村子里。
蔣介石發動第一次“圍剿”時,進攻贛東北蘇區的國民黨軍隊把芳家墩列入重點進攻目標。為了保存革命有生力量,紅軍隊伍主動撤出了芳家墩。吳克華的母親羅香蓮是個小腳女人,跑不動,被進村的敵軍抓去燒飯。由于壞人告密,說她是紅軍干部家屬,立即遭到敵軍的扣押,并逼她寫信給兒子,叫他帶隊伍投降,否則就殺她的頭。吳克華的母親雖然是一個普通農村婦女,也深深地愛著自己的兒子,但她深明大義,深知兒子是為窮人打天下,因而嚴辭拒絕了敵人,敵人當夜就把她殺害了。兩天后,紅軍收復了芳家墩村,吳克華看到頭顱與身體分離的母親遺體,頓覺肝膽撕裂,他一頭撲向母親的遺體大聲痛哭。由于戰況緊急,部隊馬上就要開拔,在當地蘇維埃政府的幫助下,吳克華把母親草草地埋在村旁的來龍山上,他在母親的墓前立誓道:“等把敵人斬盡殺絕,一定回來陪伴您老人家。”
第一次遺囑:
“如我光榮了,懇求組織上把我埋在母親身邊”
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爆發,國共兩黨再次攜起手來共同御侮,中國進入了全民族的抗日戰爭時期。這時許世友根據中央軍委命令,來到山東抗日根據地,擔任膠東軍區司令員兼八路軍獨立五旅旅長。而吳克華在抗大結業后隨周恩來到上海做抗日民眾工作。后來,根據許世友的要求,經周恩來同意,吳克華調山東任膠東軍區副司令員。
許世友自吳克華來了之后,如虎添翼,他們在山東半島發動群眾,組織了多次大規模的破襲戰、地雷戰,狠狠地打擊了日本侵略者的囂張氣焰,牽制了大量的日偽軍,有力地配合了全國人民的抗戰。
1942年春,日寇集中5萬多兵力在膠東抗日根據地進行了空前殘酷的“大掃蕩”,戰爭極為慘烈,吳克華協助許世友指揮膠東抗日武裝與敵人浴血奮戰,多次挫敗了敵人的進攻。
膠東軍區司令部駐扎在一個小山村里,全村只有60來戶人家。有一次從內線傳來敵人要來偷襲的消息,而這時,膠東主力部隊又在外線作戰,御敵兵力顯然不夠,司令部決定轉移并派出一些警衛部隊幫助當地老百姓疏散。
消息一傳開,該村就有16位母親帶著16名小伙子,在村黨組織負責人帶領下,敲著鑼鼓,來到司令部機關要求當兵殺敵,保家衛國,樂得許世友手舞足蹈。當天晚上,司令部機關舉行了簡單而莊嚴的歡迎大會。吳克華請16位母親坐在主席臺上,政委林浩親自為這16位母親披紅掛彩,許世友與她們一一握手致敬,并即席講話說:“我從小在家鄉聽說岳母刺字,鼓勵兒子精忠報國,我們膠東抗日根據地也有千千萬萬個岳母,有千千萬萬個岳飛,千千萬萬個保家衛國的革命戰士,有了這么多千千萬萬,我們一定能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事后許、吳二人聊起家事,吳克華說:“看到這16位母親,我就想起自己的母親。我是個獨生兒子,自加入紅軍后,就一直顧不上母親,尤其是母親被國民黨軍隊抓到以后,敵人逼她寫信給我,叫我帶隊伍反水,可我母親的回答真叫人肅然起敬。她說,‘我能生下他身,但管不了他的心,不要說我不識字,就是會識字也不寫這個信。我兒子跟著方主席(時任贛東北蘇維埃政府主席的方志敏)、邵政委(紅十軍政委邵式平)鬧共產,我樂意,我巴不得他多殺幾個害人的壞蛋。現在你們要我寫信,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母親一席話,氣得敵軍官嗷嗷亂叫。當天晚上就砍下我母親的頭顱。由于部隊急于開拔,至今我還未在母親墳前好好燒柱香,我真是愧對母親啊!如我為革命光榮了,懇求組織上把我埋到母親墓邊,好好伴著母親。”吳克華的一席話,引起許世友的無限感慨。許世友說:“革命軍人,生為國家盡忠殺賊,死后將自己埋在父母身邊,以盡子女孝道,這也是人之常情。在我們中華民族的歷史上,多少忠臣良將,當其父母死后,皇帝老爺也要讓他回去守孝三年呢!”他們談起各自的母親,充滿著無限的眷戀。
第二次遺囑:
“魂歸塔山,與戰士們做個伴”
吳克華后來為什么又留下遺言將自己的骨灰撒在塔山呢?原來,身經百戰的吳克華參加和指揮過許許多多有名的戰斗,其中最為著名、最震撼人心的便是那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塔山阻擊戰。
1948年夏,在我人民解放軍的隆隆炮聲中,遼沈戰役拉開了序幕。東北野戰軍總部根據中央指示,決定將戰略重點放在錦州,并任命吳克華為塔山阻擊戰司令員,莫文驊為政委。
塔山位于錦州與錦西之間,是一個有500多戶的大村莊,該村北距錦州前沿之敵15公里,南離錦西5公里,兩軍相距也不過幾十米,尤其是距敵人作為進攻出發地的葫蘆島不過5公里多路,二錦公路穿村而過,村東1公里處是與公路平行的北寧鐵路。這個村是一個谷地,周邊是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西托虹螺山,東鄰錦州灣,是山海關進入遼沈大平原的一處沿海隘口,也是錦西、葫蘆島進入錦州的惟一通道。1948年夏末秋初,當我東北野戰軍將錦州10萬余敵團團包圍之后,蔣介石為解錦州之圍,于10月2日急飛沈陽,決定以5個軍12個師的兵力組成增援兵團,馳援錦州,同時下令空軍、海軍予以配合,準備在錦州外圍與我軍決一死戰。東野總部為了阻擋對我威脅最大的錦西援敵,特挑選敢打敢沖、能攻能守的四縱擔任阻敵任務。總部在給四縱的命令中強調,“錦州能否攻克,關鍵在于塔山”,“要堅守陣地,寸土不失,創造震動全國的光榮的防御戰例”。吳克華于10月4日接到命令后,立即馬不停蹄地率部進入陣地,并作了戰前動員。
10月10日凌晨3點,敵趁我陣地尚不鞏固之機,在40余門重炮、7架飛機、2艘軍艦的火力支援下,出動4個師的兵力向我塔山陣地發起全面進攻,拉開了塔山阻擊戰的帷幕。這場戰斗整整打了6天6夜,每天都有數十架飛機、數十艘軍艦、幾十門大炮,輪番向我陣地轟炸,敵軍憑借著美械裝備,多次組織集團式沖鋒。在敵眾我寡,敵強我弱,大量工事被毀,戰斗人員傷亡慘重,尤其是與上級失去聯系的情況下,我四縱打得英勇頑強,以1個縱隊3個師的兵力成功地阻擊了4倍于己的敵12個師的猛烈進攻,并且我軍陣地寸土未失,巋然不動。在6天6夜的激戰中共殲敵6117人,氣得蔣介石大罵下屬將領是“飯桶”、“豬羅”、“壞了黨國大事”。15日晚,我軍勝利攻克錦州,塔山阻擊戰也劃上了圓滿的句號。作為錦州戰役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的塔山阻擊戰,是我軍戰史上規模最大、時間最長、最為殘酷的陣地堅守防御戰,正如羅榮桓所稱贊的:“四縱打得好,像這樣的阻擊戰范例,在我軍歷史上還是少有的。”在這場戰斗中出現了許許多多像“塔山英雄團”、“塔山守備英雄團”、“白占山英雄團”等功臣部隊和英雄群體。令吳克華感到痛心的是,在這場戰斗中,四縱傷亡3145人,其中有767名戰士犧牲在塔山這塊土地上。這些都刻骨銘心地融入他的整個生命,使他念念不忘。
1987年2月,他病危時又一次留下遺囑:“每當想起塔山阻擊戰犧牲的戰友,心里非常難過。我死后,就把骨灰撒往塔山,與戰士們做個伴吧。”1988年8月1日,遵照他的遺愿,吳克華的骨灰由其夫人張銘及其子女親手撒到塔山這片被烈士鮮血染紅的土地上,與塔山阻擊戰犧牲的烈士們長眠在一起。
吳克華家鄉的人民得悉將軍的骨灰撒在塔山之后,為了紀念這位杰出的共產主義戰士,特地在吳克華母親墓地山頂上建立起吳克華將軍紀念亭,塑起吳克華將軍的全身戎裝像,讓將軍永遠陪伴著自己的母親,陪伴著家鄉的人民。
責任編輯 鐘海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