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德

據說一位資深國際旅游學家認為，“世界上還沒有一例開發旅游不破壞民族文化的，假若有，那簡直是個奇跡。”大概基于這種認識，由眾多權威人士共同提出的《貴州省旅游發展總體規劃》在論及文化保護與旅游開發的關系時寫道：“以民族寨為代表的文化遺產正遭遇不可挽回的破壞和面臨消亡的危險，除非采取保護它們的行動?！比绱思怃J地提出問題，的確令人深思，應當引以為戒，力避在旅游開發中損壞民族文化。不過，采取有效措施，在保護民族文化遺產的前提下發展旅游業，并通過開展文化旅游促進民族文化的保護，使兩者協調發展、相得益彰的成功實例，在貴州是真實存在的，那便是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雷山縣郎德上寨。

深居于苗嶺腹地的苗寨郎德分為上下兩個自然寨，作為“露天苗族風情博物館”對外開放的郎德上寨，現有100多戶，500多人。村民背山面水落寨，依山就勢建房，鱗次櫛比的吊腳樓從山腳修到山腰。樓上安裝美人靠，具有典型的苗族民居風格。寨后古木參天，一派郁郁蔥蔥。這些不能砍伐的“保寨樹”，保留了遠古時代的遺風。寨內條條小路，全以鵝卵石鋪成“魚骨形”。一條叫“望豐河”的小溪呈S形從寨前流過，溪畔數十架竹筒水車日夜唱著苗鄉的古歌。郎德上寨是清代咸豐、同治年間苗族農民起義將領楊大六的故鄉，當年用以抗清自衛的圍墻、戰壕、隘門等戰斗遺址迄今猶存。該寨于1987年正式對外開放，十多年來已接待來自全國各地和30多個國家及地區的中外賓客百余萬人。最近幾年的旅游收入均占全村年度總收入的三成以上。村民通過開展民族文化旅游走上了脫貧致富的康莊大道，糧食產量人均500多公斤，經濟收入人均3000多元。

衡量民族文化是否因為對外開放遭到破壞，可從自然生態與文化生態兩個方面來審視。郎德上寨，早自元末明初建寨以來，村民即有保護自然環境的優良傳統，其森林覆蓋率一直保持在75％以上。為切實有效地保護村寨環境，早就訂有鄉規民約。在申報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過程中，又確切劃定保護范圍，經過村民討論，一致決定，在絕對保護區內嚴禁挖山采石、毀林開荒、建窯燒炭、狩獵打鳥、毒魚炸魚。寨內民居及附屬建筑，統統列為保護對象，嚴禁濫拆亂建，并明確規定不得在保護范圍內修建與原有木結構吊腳樓不相協調的磚房或洋樓。對外開放以來，生活普遍提高，陸續修建新房，但就是沒有一棟磚房或洋樓，全寨100多戶，仍然青一色的木結構吊腳樓。更不大興土木，刻意修建什么“接待站”、“陳列室”、“資料中心”之類洋設施，隨意改變村寨原有格局。

隨著時代的變化，農村不斷出現磚房和洋樓，即便是作為“生態博物館”對外開放的某些名氣很大的民族村寨也不例外。為什么獨獨郎德上寨可以避免?這與該寨的旅游管理關系極大。

與許多對外開放的民族村寨不同，郎德上寨的旅游開發是全民性的，并非由有關部門或村寨領導圈定表演人員和接待農戶，而是人人都可以參加表演，戶戶都可以接待游客。因此，人人都能通過文化旅游受益，家家都可通過旅游接待獲利。凡是到過郎德上寨參觀、旅游的人都知道，進寨時有十二道攔路酒迎接，進寨后在銅鼓坪上觀賞歌舞表演，并與身著民族服裝的全體村民共跳莽筒蘆笙銅鼓舞，最后還可隨便登上吊腳樓參觀，在格外親切的氣氛中選購民族民間工藝品。在攔路迎客和歌舞表演中，人人都是“演員”，個個都能受益。利益大小，略有區別，以“工分”表示。例如，身著盛裝、攔路敬酒、吹笙唱歌并在銅鼓坪上表演多個節目者，每場大概可得12分；身著便裝、攔路迎客并在銅鼓坪上表演多個節目者大概可得10分；身著盛裝、攔路迎客只在銅鼓坪上共跳蟒筒蘆笙銅鼓舞者(多為老婦)，大概可得8分；身著便裝、攔路迎客只在銅鼓坪上共跳蟒筒蘆笙銅鼓舞者(多為男童)，大概可得6分；主任、支書等村干部的待遇視其所扮角色而定，絕無半點特殊。據稱每場可獲接待費400元左右，扣出15％的公共留存，每個工分一般可分得0．15元，多時可達0．2元。平均按10分計算，每場每人可分到1．5至2元。一般兩天接待一批客人，有時一天接待兩三個團隊，平均每天不少于一批。綜合統計，每家每天可獲六七元至十多元。加上出售手工藝品，收入還算可觀。有些能歌善舞、心靈手巧的村姑，僅旅游收入一項，一年能掙三四千元。

由于身著節日服裝、表演民族歌舞接待中外客人，可獲現金收入，人人都體會到，做好民族村寨保護工作，可補農業生產之不足。如今“吃飯靠農業，花錢靠旅游”，已成郎德上寨的共識。實踐證明，擁有精美的節日服裝并擅長歌舞表演，經濟收入頗豐，故孩子們從小就十分努力學唱歌，學跳舞，學吹蘆笙，學“踩銅鼓”。女孩子特別熱心學繡花，以便能有一身好衣服、一套好手藝。在郎德上寨，對外開放不僅沒有造成民族文化“不可挽回的破壞和面臨消亡的危險”，反而刺激民族文化更加繁榮昌盛。開始接待旅游團隊的1987年，全寨僅有18套盛裝銀飾，而如今擁有120多套，平均每戶至少一套。女孩子，凡是能夠登場跳舞的都有盛裝銀飾，有的多至兩三套，連成年時期的盛裝都備齊了。至于男童唱苗歌、吹蘆笙，更是無人不通、無所不能。有的男青年還被外省請去表演、教授苗族歌舞，每月收入上千元。全寨每年都有二三十人在全國各地從事此類活動，每人半年收入五六千元。這從一個側面說明，旅游開發促進了民族文化的保護、發展與繁榮。

婦女們欣喜發現，利用業余時間制作工藝品也可賺錢，而且工藝越高，賺的越多。因此，提高編織、刺繡等技藝成了她們爭相努力的方向。與附近那些未對外開放的苗寨相比，郎德上寨婦女們的工藝水平普遍高得多。由外寨嫁到郎德上寨的媳婦們，受到旅游環境的熏陶，手藝迅速提高。由此可以看出，旅游開發有利于弘揚民族文化。傳統文化必須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才能具有生命力。新時代為民族文化的發展提供了極好的機遇。文化旅游在弘揚民族文化中發揮了積極的作用，這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

旅游對郎德上寨固然十分重要，但無論如何，郎德上寨畢竟是個以農為本的自然寨，村民主要從事農業生產，旅游永遠只是副業。農忙季節，若有客來，多由老人及兒童接待，主要勞力依然上山干活。好在田地距離寨子都不遠，聚散較為方便，一般都能做到生產、接待兩不誤。

身著節日盛裝，露天表演歌舞，花上兩個鐘頭才掙到一塊多錢，收入夠低的了。但郎德村民并不在意，他們認為：“腳桿不出門，看到天下人”，有客總比無客好。與附近苗寨相比，對外開放的郎德上寨，不僅生活水平提高了，文化水平也提高了。文化水平的提高，有利于提高保護民族文化的自覺性。郎德上寨嘗到了保護民族村寨、開展文化旅游的甜頭，從而大大提高了促進兩者良性循環的自覺性。隨著旅游業的蓬勃發展，郎德上寨的自然環境越來越美，民族風情越來越濃，民間工藝越來越精。若要總結文化保護與旅游開發協調發展的經驗，郎德上寨是個好地方。

(作者單位：貴州省博物館)

責任編輯：龍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