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主要分析了“金融抑制”的成因,認為趕超戰略是導致“金融抑制”的根本性原因。只要國家采用了違背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選擇了不具有自生能力的技術,不管采用利率手段還是采用稅收手段進行宏觀控制,“金融抑制”都在所難免。我們的模型表明,政府利用利率手段進行控制會比利用稅收手段進行控制導致更嚴重的“金融抑制”和福利損失。所以,選擇了趕超戰略的理性政府會選擇稅收手段進行宏觀控制。
關鍵詞:發展戰略;技術選擇;金融抑制
中圖分類號:F8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848-2007(05)-0053-05
一、引言
林毅夫及其合作者提出的比較優勢發展理論指出,在任何一個時點上一個經濟體的要素稟賦結構都是給定的,在給定的生產函數和消費需求函數等條件下,這個經濟體在開放、競爭的市場經濟中的產業結構和技術結構內生決定于其要素稟賦結構。當一個企業的產業和技術選擇符合內生決定的產業結構和技術結構時,這個企業在開放、競爭的市場中就有自生能力;也就是說,只要這個企業具有正常的管理水平,它就能獲得市場上可以接受的利潤率。由于一個經濟的產業結構和技術結構內生決定于其要素稟賦結構,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產業結構和技術結構上的差異其實反映的是要素稟賦結構的差異,所以,一個發展中國家要趕上發達國家,必須首先縮小跟發達國家要素稟賦結構的差距。當一個國家無視自身的要素稟賦結構而采用趕超戰略時,必然會產生以扭曲的價格體系、資源的計劃配置和缺乏自主權的微觀主體為特征的“三位一體”的經濟體制。這其中就必然包含金融扭曲和金融抑制。
傳統的金融抑制理論認為,落后經濟存在嚴重的市場分割和更大的不確定性,市場價格不能反應資源的稀缺程度,而資本市場的分割尤為嚴重,實際收益率存在很大差異,因而資本配置常常是不合理的,并會阻礙新的資本積累。他們認為,落后經濟中普遍存在各種“金融抑制”性政策,尤其是人為壓低名義利率,造成真實利率不能反應儲蓄的真實程度,扭曲了資本配置,也削弱了儲蓄激勵,同時導致銀行和貨幣體系的規模很小,加劇了銀行信貸的配給。因此,他們主張消除“金融抑制”,實行各種以促進金融深化為目標的金融自由化改革和政策調整,尤其是放松利率管制,提高實際利率;另外,需要放松對金融體系的進入限制,減少行政干預,發展長期金融市場,取消外匯管制等。但是,他們并沒有深入探討產生“金融抑制”現象的根源是什么。
如果實行“金融抑制”的政策是由政府由于其他因素而做出的一種內生性選擇,那么僅僅改變作為內生變量的金融政策并不會消除扭曲的根源,單純的金融自由化政策并不能幫助落后國家擺脫困境;換句話說,如果“金融抑制”是由趕超戰略引起的,那么不改變趕超戰略,僅僅改變由趕超戰略導致的扭曲結果,并不會從根本上消除“金融抑制”,反而有可能引起更壞的結果。本文主要是想從比較優勢發展經濟學的視角為“金融抑制”建立一個比較簡單的數學模型。本文的基本思想是:“金融抑制”是由發展中國家的趕超戰略造成的,實施趕超戰略的國家選擇了偏離比較優勢的技術結構。為了使沒有自生能力的企業能夠生存,不管采用利率手段進行控制還是采用稅收手段進行控制,“金融抑制”都在所難免。我們的模型表明,政府利用利率手段進行控制會比利用稅收手段進行控制導致更嚴重的“金融抑制”和福利損失。本文剩余部分的基本結構如下:第二部分給出了基本模型,第三部分進行了比較分析,第四部分也就是最后一部分給出了結語和政策建議。
二、模型
(一)假設
一個經濟的要素稟賦在某一個時點是給定的,這是本文分析的起點。我們假設該經濟在該時點的資本為K,勞動為£,要素稟賦結構為K/L。為了分析的方便,我們以這個經濟體中有代表性的企業為分析對象,假設這個有代表性的企業的初始資本為k(1<k<2),需要的勞動為l(l>0)。為了分析的方便,我們把標準化為1。我們假設三種不同的技術需要的勞動是一樣的,雖然這種假設不符合現實(比如趕超技術由于資本深化速度過快可能會吸收更少的勞動),但是這種假設可以加強我們的結論,而不是削弱我們的結論,因為我們的假設只是相當于降低了趕超技術的趕超程度或增大了企業的自生能力程度,所以為了分析的簡化和方便,我們可以做這樣的假設。我們把初始資本k設定為1<k<2,主要是為了分析要素稟賦結構已經提升到了一定的水平時的情形,可以選擇現代技術,但是還不足以選擇趕超技術。
遵循林毅夫和陳斌開的假設,我們假定這個經濟中存在三種技術。
第一種是維持性的生計技術,這種技術需要的資本為k=0。需要的勞動為Z。
生產函數為y1=F(k=0,l=1)
第二種是現代技術,這種技術所需要的資本為k=1,需要的勞動為l。
生產函數為Y2=F(k=1,l=1)
第三種是趕超技術,這種技術所需要的資本為k=2,需要的勞動為Z。
生產函數為Y3=F(k=2,l=1)
我們假定企業只能按照給定的技術進行生產,企業的規模不能任意復制,這是由技術本身的特性決定的,采用趕超技術是需要“借錢”的,而采用現代技術并不需要“借錢”。這樣的簡化有利于我們的分析,我們主要是為了表明趕超戰略下的技術選擇會引起金融抑制。
我們假定在當前的發展階段,要素稟賦結構決定了現代技術是具有自生能力的,趕超技術是沒有自生能力的。這個假設非常關鍵,但是其經濟學含義也非常明顯,不同的發展階段對應不同的要素稟賦結構,不同的要素稟賦結構對應不同的技術結構,技術并不是越先進越好,適宜技術才是最好的技術。上面的假設用數學語言表達就是,Y2-Y1=δ(δ>),Y3-Y2=△(0<△<1)。△越小表示趕超技術越不具有自生能力,反之,△越大表示趕超技術越具有自生能力,當△逼近于1時表明趕超技術已基本具有自生能力。我們假定當企業在生計技術和現代技術之間無差異時選擇現代技術,當國家在現代技術和趕超技術之間無差異時選擇現代技術。
(二)采用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CAF)
當我們采用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時,沒有自生能力的趕超技術是不會被采用的。這時的回報可以描述如下:
R=max|Y2+r(k-1),Y1+rk|
很顯然,均衡無套利時應該有Y2+r(k-1)=Y1+rk,即r*=δ,此時不存在“金融抑制”現象。為了分析的方便,我們假定“金融抑制”只與利率的扭曲有關,利率扭曲的程度越嚴重,“金融抑制”的程度就越嚴重。換句話說,在我們的模型中“金融抑制”程度和“趕超”程度(違背比較優勢的程度)都是由利率扭曲的程度來表示的。
均衡無套利時的回報為:
R*=Y2+δ(k-1) (1)
其中上標*代表遵循比較優勢時的最優情況,也就是沒有“金融抑制”時的情況。
(三)采用違背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CAD)
采用違背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時,沒有自生能力的趕超技術就會被采用,此時就會存在“金融抑制”現象。我們假設存在“金融抑制”時的利率為i,很明顯i<r*。當采用違背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時,國家可以采用利率手段進行宏觀控制,也可以采用稅收手段進行宏觀控制,我們假定不管采用哪種控制手段,控制都是有效的,也就是說國家不會讓體制外經濟有效的運行和發展,換句話說,國家會有效地防止基于“雙軌”的套利行為的發生。事實也表明,我們的假設是正確的,計劃經濟往往通過銀行有效控制缺乏自主經營權的企業的資金帳戶,體制外的資金很難形成自我循環。林毅夫教授及其合作者提出的計劃經濟的“三位一體”體制表明的正是這樣的邏輯。
1.采用利率手段進行控制
當國家采用利率手段進行控制時,回報可以描述如下:
R=max|Y2+i(k-1),Y3-i(2-k)|
很顯然,均衡無套利時應該有Y2+i(k-1)=Y3-i(2-k),此時有i1=△。只要i1=△,代表性企業就可以采用沒有自生能力的趕超技術。均衡無套利時的回報為:
R1=Y3-△(2-k) (2)
其中上標1代表采用利率手段進行控制時的情況。按照我們的直覺,不論國家采用利率手段進行控制與否,只要允許企業進行自由選擇,有自生能力的技術就會比沒有自生能力的技術更受青睞。但是,我們這里得到的結果卻與我們的直覺相反,相反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們假設代表性企業是有資金盈余的。企業的總收益除了生產所得以外,還包括利息所得。當利息所得太低時,企業與其選擇現代技術,還不如選擇不具有自生能力的技術,因為一個單位的資金所獲得的利息敵不過一個單位的資金投到不具有自生能力的技術上所獲得的收益,這只是一個權衡問題。我們假設代表性企業的資金是有盈余的,對國家而言,相當于假設這個國家是有很大的資源動員能力的,總體上而言是比較符合像中國這樣的大國的現實情況的(中國利用的是農業剩余)。我們知道。如果一個經濟體的資源非常有限,那么它推行趕超戰略以選擇不具有自生能力技術的能力就非常有限,這個戰略就很難持續,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就屬于這樣的情形。以韓國為例,韓國在70年代初也曾經試圖趕超,1971年韓國政府提出了重工與重化產業優先發展戰略,但是在第二年就出現了高通貨膨脹,然后這個戰略就基本上停頓了,這樣整個經濟繼續沿著60年代以勞動較為密集的加工業為主的方向發展;在80年代以后,韓國又重新提出了1971年提出的重工與重化產業優先發展戰略,這時韓國的資源稟賦條件已經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是有些項目還是屬于趕超,企業沒有自生能力,結果造成韓國在東亞金融危機中受到較大的沖擊。
2、采用稅收手段進行控制
當國家采用稅收手段進行控制時,回報可以描述如下:
R=max{Y2+i(k-1)-τ(1+λ),Y3-i(2-k)+τ}
其中τ(τ>0)表示稅收,λ(0<λ<1)表示稅收的社會成本。
當采用稅收手段進行控制時,我們假定稅收及其社會成本是外生給定,此時,我們可以得到均衡無套利時的利率為i2=△+τ(2+λ)。由于存在“金融抑制”,所以顯然有△+τ(2+λ)<δ。
均衡無套利時的回報為:
R2=Y3-[△+τ(2+λ)](2-k)+τ (3)
其中上標2代表采用稅收手段進行控制時的情況。按照我們的直覺,只要對某一特定的產業征足夠高的稅,然后把征來的稅收用來扶持另外的產業,那么當稅率達到某個臨界值之后,被征稅的企業(選擇現代技術的企業)就會凋敝,被扶持的企業(選擇不具有自生能力技術的企業)就會發展。我們需要注意的一點是,代表性企業之所以選擇不具有自生能力的技術是被稅收強迫的,而政府之所以通過稅收手段強迫企業又是由政府的發展戰略造成的。在轉型國家,我們看到的事實是,政府一方面對有自生能力的企業進行征稅,另一方面又對沒有自生能力的企業進行扶持。換句話說,只要稅率不太高,有自生能力的企業就可以發展;只要扶持足夠大,沒有自生能力的企業就可以存在。中國進行漸進式改革的情況也表明了“金融抑制”保證了政府獲得大量的隱性收益,國有企業獲得大量社會資源。
三、比較分析
采用趕超戰略會導致“金融抑制”和福利損失,資本積累會比遵循比較優勢時慢。下面我們將給出比較嚴格的數學計算和數學證明。
命題1:采用利率手段進行宏觀控制跟采用稅收手段進行宏觀控制相比會引起更嚴重的“金融抑制”現象。
證明:很明顯,i1<i2
計劃經濟國家往往通過稅收手段(行政控制下的影子稅收手段)來幫助重工業進行發展,這說明它們還是采用了一種成本相對較低的趕超戰略。稅收手段所造成的利率扭曲的一個關鍵點是,許多本來具有自生能力的企業由于不利的稅收(不利的行政控制下的影子稅收)而不能存在。由于原本具有自生能力的許多企業已經不能存在了,所以我們也就很難看到這類企業的活動。計劃經濟之所以是一種“短缺”經濟,正是由于缺少了這樣的企業,而“短缺”越嚴重,在某種程度上也就說明了“金融抑制”越嚴重。
命題2:不管是采用利率手段進行宏觀控制還是采用稅收手段進行宏觀控制,趕超戰略相對比較優勢戰略而言都會導致福利損失,從而降低要素稟賦結構的提升速度。
證明:當我們采用利率手段進行控制時,福利損失為:

只要采用趕超戰略選擇不具有自生能力的技術就會存在福利損失。“動態比較優勢”之所以在理論上不能成立,一個最關鍵的原因就是不管何種程度的趕超都會導致福利損失。Redding認為,發展中經濟會面臨著這樣一種權衡:按照現有的比較優勢進行專業化生產技術水平較低的產品,還是通過政府的選擇性產業政策與貿易政策建立具有“動態比較優勢”的產業,即進入那些當前不具有比較優勢,但是通過生產力的增長在將來可能獲得比較優勢的產業。動態比較優勢理論經常被用來作為支持重工業優先發展的依據,但是許多用來支持“動態比較優勢”的例子,比如德國俾斯麥在19世紀70年代推行的“鐵血政策”,美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發展電信產業的政策,日本在20世紀60年代發展汽車產業的政策,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例子,因為這些國家當時的要素稟賦結構實際上已經達到了產業結構升級的階段。我們的命題得到的含義不支持楊汝岱和姚洋的有限趕超的觀點。
命題3:采用利率手段進行控制跟采用稅收手段進行控制相比,會引起更大的福利損失。
證明:由(4)式和(5)式,我們可以得到:

采用利率手段進行控制跟采用稅收手段進行控制相比,之所以會引起更大的福利損失,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前者會引起更大程度的“金融抑制”,利率的扭曲會更加嚴重。稅收手段畢竟屬于間接的控制,通過稅收僅僅是“曲徑通幽”地扭曲了利率,力度相對而言比較小。而利率手段則屬于直接的控制,“一步到位”地扭曲了利率,力度相對而言比較大。
命題4:被選擇的趕超技術越沒有自生能力,“金融抑制”程度就越嚴重,福利損失就越大。

命題4的經濟學含義是非常明顯的,不管是通過利率手段進行控制還是通過稅收手段進行控制,被選擇的趕超技術越沒有自生能力,利率的扭曲就會越嚴重,從而“金融抑制”程度就越嚴重,進而福利損失就越大。
四、結語及政策建議
在本文中我們主要表明了一個國家的“金融抑制”跟這個國家推行的趕超戰略有關。戰略趕超的程度越嚴重,“金融抑制”的程度也就越嚴重。要想消除一個國家的“金融抑制”現象,“釜底抽薪”的措施就是改變政府的發展戰略,變違背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為遵循比較優勢的發展戰略。只要政府繼續推行趕超戰略,“金融抑制”就不可避免,試圖通過“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措施來消除“金融抑制”的努力只能屬于“揚湯止沸”。中國金融自由化改革取得了很大的成績,金融總量迅速增長,金融結構發生顯著變化,經濟貨幣化、金融化程度日益提高,金融業得到了長足發展,并有力地推動了中國經濟增長與發展。但這與其說是局部金融改革取得的成就,還不如說是由發展戰略改變所取得的成就,發展戰略的改變和金融改革措施的出臺在互補的方向上促進了金融自由化的發展,從而降低了“金融抑制”的程度。發展戰略的改變是消除“金融抑制”現象的一階措施,屬于對約束的選擇。金融改革措施的出臺是消除“金融抑制”現象的二階措施,屬于約束下的選擇。為了消除“金融抑制”,金融改革措施的出臺必須跟發展戰略的轉變程度密切結合起來,二階約束要配合一階約束,否則制度的相互依存性就會產生這樣那樣的不配套問題。
我們的模型跟張春和王一江模型的不同之處在于,我們認為“金融抑制”內生于一個國家的政府的發展戰略,他們認為“金融抑制”是一種內生于一個國家的發展的初期階段的“金融干預”;我們認為“金融抑制”對經濟發展而言在很大程度上是有害的,他們認為“金融抑制”對經濟發展而言在很大程度上是有利的。我們是通過技術選擇來識別“金融抑制”的主要作用機制的,他們是通過逆向選擇來識別“金融抑制”的主要作用機制的。我們主要著眼于存款利率,而他們則主要著眼于貸款利率。他們識別出的作用機制可以概括如下:當投入要素為企業家管理能力時,銀行較高的貸款利率會阻礙一部分高能力管理者參與投資,因為高能力者的外部選擇決定了他可以獲得更高的外部收入。他們的政策建議是,當逆向選擇問題非常嚴重時,政府可以通過“金融抑制”(維持較低的貸款利率水平)來提高整體的效率。我們的政策建議是在改變趕超戰略的同時適當提高利率水平。
“金融抑制”和“金融深化”在模型化方面的進展并不很順利(相關文獻甚少),盡管經濟學家們早就已經認識到了金融體系與經濟發展密切相關。本文主要沿著林毅夫教授及其合作者發展出的理論框架分析了“金融抑制”的成因,并且模型化了我們識別出的相關作用機制。我們認為,在要素稟賦和發展戰略的框架下處理“金融抑制”問題是一個很好的視角,因為這個視角可以把最優產業結構、最優技術結構、最優金融結構等一以貫之地統一起來。可以說,這一領域是一個尚待挖掘和開發的“金礦”,我們希望本文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責任編輯、校對 郭燕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