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快到了,女兒要媽媽陪她去買幾件時尚的夏裝。我說:“去年你買了那么多夏裝,有的還只穿了一回,今年怎么又要買?”女兒撒嬌說:“爸爸,我的同事們天天穿新衣,追時尚,我還是過年買了幾套新衣,比起她們來,我可算是寒酸的了。”妻心疼寶貝女兒:“又不是買不起,女兒打扮漂亮了,我們做父母的臉上才有光彩呀。”二比一,我只好嘆口氣。一個人在家,百無聊賴,突然想起自己童年時有次過端午,媽媽給我們趕做過節新衣的往事。
那是端午節的前一晚,半夜時分,我起來解小溲,看到華發早生的母親仍然在燈下勞作,母親是那樣專注。我心疼地說:“媽媽,這么晚了,您怎么還不睡?”母親揉揉眼睛,強打精神地說:“就快完工了,明天過節你們都有新衣穿了。”
過年時媽媽沒有錢買布,只好讓我們穿舊衣過年。其實,那舊衣也是我們們唯一的出客衣,只有過年過節出門作客時才穿的。因為那幾年國家正在經受自然災害的煎熬,老百姓們只要能糊住口就是萬幸,哪里還有能力去做新衣?過年時,媽媽把早已洗燙好的出客衣給我們穿,可我們三年來都已長大許多,這衣已變得太小,穿在身上緊緊的,還露胳膊露腿,實在有點寒傖。媽媽苦笑著對撅著嘴的小弟小妹說:“好孩子,先將就著穿一回,到過端午節時媽媽一定給你們做新衣。”這才把我們打發過去。
過完年,媽媽不聲不響接了好多活回家做。每天洗完接來的衣,就忙著剝先天晚上泡的蠶豆。到中午時,兩只手已泡得皮發白發脹。整天忙得團團轉,到晚上,還要帶著全家人糊兩個三個小時火柴盒。我知道,媽媽做的這些事,報酬十分菲薄。糊一千個火柴盒是八角錢,洗一件棉毛衫只有八分錢,洗一件襯衣是五分錢,只有洗一件特別難洗的卡其布制服才能賺一角錢。媽媽做事特別認真,幫別人洗衣,一定要洗干凈,因而一次洗下來,手都洗破,也只洗得十件八件衣褲。媽媽生怕洗不干凈,讓主家不高興。母親勞累一整天,算起來也只能賺一塊多錢。這點錢主要是家里的一天菜錢,母親只有每天多做點活,才有點錢剩余,積攢起來給兒女們做新衣。
我們兄弟姐妹眾多,盡管母親拼命干幾個月,還是攢不夠給每個兒女做一套新衣的錢。她就盡其所有買能做兩套衣褲的布。一套給大女兒,一套給大兒子。把大女兒大兒子穿小了的出客衣,拆開翻過邊改給二女兒二兒子。由此類推,每個兒女過節時便都有新衣穿。這些活,都是母親在燈下一針一線地忙出來的。越是臨近過節,母親越是睡得遲。
天快亮時,母親縫完最后一針,這才覺得腰疼得直不起來了,手酸腳麻,瞌睡朦朧的。她嘆口氣,看著一堆新衣,仿佛看到兒女們早晨起來時,穿上過節新衣時開心的笑容,渾身疲倦便不翼而飛,舒心地笑了。
我想:“父母那一輩人比我們苦,我們又是比女兒這輩人苦。看著女兒她們過著幸福的日子,我又何必管她的閑事呢?說不定到了外孫那代人,比女兒更幸福。”于是,我開心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