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記事,就見咱們鄉下每家每戶的大門旁大都放著兩塊石礅,那些石礅碩大而平整,可供人們歇息消閑之用,美其名曰“歇腳石”,單聽這名兒,就夠溫馨動人的了。
一塊塊原本冷冰冰、毫無生氣的石頭,一旦被人們賦予美好的愿望,便有了它們鮮活的內容和十足的人情味。我無從考證這一民俗的由來,只能設想種種可能,并引發開去,用心揣摩人們創意時的初衷。可以想見很久以前有位先人熱情好客,有一天突發奇想,在自家大門旁放置了兩塊石礅,供過路的人歇腳……也許事實上根本就沒有我設想的這么浪漫,這么盡善盡美,人們在門旁放兩塊石礅,只不過是圖自個方便,或者僅僅是為了緩解雨水對墻基的沖刷而已。但當這一習俗逐漸被人們所認同、效仿,加以完善,能坦然地將勞動創造的美和快樂與他人一起分享,歇腳石,已成了民間一道鄉情濃郁、獨具特色的風景。
在我居住的那個小山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們一旦空閑下來,都習慣坐在門前消遣,夏日納涼,冬日曬太陽。大老爺們往往是大大咧咧地朝歇腳石上一坐,翹起二郎腿,銜著煙袋,或點上支自卷的紙煙,吞云吐霧一番,三五成群山南海北旁若無人一通侃。婆娘們則斯文多了,多是拿條凳子或拎個蒲團聚在一起嘮嗑,手里很少閑著,繡繡花,搓搓麻繩,納納鞋底,不時迸發出歡聲笑語。不知是顧及形象,還是另有原因,婆娘們很少坐在歇腳石上,歇腳石似乎成了大老爺們的專座。
那時我們家的歇腳石幾乎成了我的專用品,每天放學回家,我常常是把歇腳石當作課桌,趴在上面邊做作業邊等媽媽收工回來。有時等門等得太久,我便偎在上面打個盹,每每媽媽把我叫醒,總會心疼地親親我的臉蛋,夸我是個懂事的孩子。多年以后當我正襟危坐在大學的課堂里時,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家門口那兩塊陪伴我度過整個少年時光的歇腳石。
有時歇腳石也會接納一些不速之客,他們多是唱門的藝人,盡管他們和叫花子一樣落魄,但他們同叫花子有著本質的區別,他們是憑吹拉彈唱的手藝掙飯吃,不像叫花子那么露骨地乞討。唱門的藝人每到一家門口,決不像如今那些到處橫沖直撞張口就要錢的無賴乞丐,他們總是很規矩地站在門旁的歇腳石上,自彈自唱上一段蘇北琴書或山東呂劇,直唱得人家過意不去,動了惻隱之心,施舍點吃食,他們在連聲答謝后轉身離去,從不爭多嫌少。對于他們我從來沒有任何鄙視,有的只是同情和祝福,但愿他們都能早日擺脫窘況,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真心希望下一塊歇腳石就是他們乞討之路的終點,從此不再浪跡天涯,真正擁有一塊名副其實的歇腳石,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如今,走街串巷的唱門人已很少見到了,歇腳石也備受到冷落,難登大雅之堂,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尊把門的石獅子,威風凜凜,令人望而卻步。慣于關門閉戶的現代人,再也無緣身臨其境,去體驗歇腳石的溫存。那些頗具鄉土氣息和人情味的歇腳石,已成了人們心底的一個情結,有關歇腳石的傳說,就像夏夜的螢火,若隱若現,但卻溫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