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走出村口到城里上大學時,母親對我說:“你再也不用吃蕨菜了?!本瓦@樣一句話,說得我鼻子好酸好酸,想流淚。
蕨菜,澀呀!從我記事的那一天起,蕨菜的澀就根深蒂固地種在我心里了。如今,在離家不遠的城市吃蕨,緣于偶然。下班走出公司大門,不經意走進菜市口,不覺眼睛一亮,只見兩筐滿滿的蕨擺在那里,根根幼嫩粗壯、利利索索,淡褐泛青的顏色透溢出無限生意,陣陣的野清香隱隱沁來。賣蕨的是位大娘,扁擔斜掛在肩上。我走過去,大娘顯得很高興。大概我是第一個光顧的。她拿起一捆蕨給我看,說是剛從山上割的,蠻新鮮。而且不貴,五毛錢一捆。我要了兩捆,付了錢就走。大娘叫住我,問曉得做著吃不?我說曉得。
大娘聽了著意打量我一下,顯出更高興的樣子。她沒想到這個與城市與文化與高樓大廈炫目霓虹燈相聯系的小伙子愛吃蕨而且知道怎么做。旋即,極快地從筐里挑了兩捆上好的蕨塞給我,說反正也賣不完,山里東西賤,不值錢,要我莫嫌棄。
本沒理由拒絕,只得接受了。
回到單身宿舍,女友接過我手里的東西,問這問那,甚覺稀奇。
我坦然相告,這叫蕨,我家山里到處都是,做菜可好吃呢,等會我給你做。
其實,我從未做過蕨菜,只見母親做過。便擇出嫩蕨,放進滾水里煮一下,撈出漂凈,去了澀味。我記得母親特別注重“去澀”這道程序。準備就緒,在熱鍋里放了油,倒進蕨段、佐料,猛火爆炒,一陣噼叭聲過后,一碟流光溢彩、青嫩可人的蕨菜就出來了。滿屋子清香彌漫,女友直叫好香。
兩人圍桌而坐,我搶先夾一箸入口,嚼之脆生滑潤,滿口生香,不覺為之陶醉;女友卻一口吐出來,說又澀又苦,不好吃!不好吃!一臉的不滿情緒。我只好道歉,是我沒炒好,我娘炒的蕨還真好吃呢!
是的,對在城市優越環境中長大的女友我能說什么呢?我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吃蕨,喜歡那種清苦微澀的滋味。70年代的山里人家,生活的澀喲,確實如蕨菜一樣。巴掌大的自留地上,菜種得再好也吃不了幾餐,每當豆角、黃瓜一類謝了,青菜還沒種下的時候,蕨菜就成了“應急菜”。山里人趁做事歇息或割草砍柴之便,采上幾大把新鮮的蕨菜,帶回家煮了吃。蕨菜天天吃,餐餐吃,日子稍長,我們小孩子就受不了,對蕨菜產生了恐懼心理,再吃就惡心、想吐。就是大人們也是無可奈何地皺著眉頭吃。我們為不吃蕨菜而吵鬧哭喊的時候也是大人們最心煩的時候,于是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隨便操上掃把或竹條什么的往我們屁股上大揍:“再哭,蕨菜也沒你的吃了?!绷R著罵著,大人們自己也落淚了。最后往往是小孩子哄大人:“爹、娘,我們聽話,吃蕨菜,吃蠻多蠻多的。”
那吃蕨菜的日子啊,是艱難的日月,長大了,才真正明白了當時是怎么一回事,才真正理解了大人們的無奈與辛酸,才重新對蕨菜給予新的評價:蕨菜是救命菜,因為有了它,鄉親們才硬撐著走進一個新的季節。
今年,我回家,母親對我說:“蕨菜走運了,洋人愛吃呢。”后來我又了解到,去年,山野菜榮獲全國林業名特優新產品博覽會銀獎,“中國一絕”產品國際推展金獎。蕨菜竹筍等登上了大雅之堂。鄉親們正準備與外商辦林副特產開發公司呢!
蕨菜,成了“致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