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制布裘
桂布白似雪,吳綿軟于云。
布重綿且厚,為裘有余溫。
朝擁坐至暮,夜覆眠達晨。
誰知嚴冬月,支體暖如春。
中夕忽有念,撫裘起逡巡:
丈夫貴兼濟,豈獨善一身?
安得萬里裘,蓋裹周四垠?
穩(wěn)暖皆如我,天下無寒人。
這首詩,大約作于元和初年。全詩圍繞新制布裘來布局謀篇。前八句,從新制布裘著墨,反映詩人優(yōu)裕的生活,為下文表現(xiàn)其愿望張本。后八句從新制布裘生開去,抒寫詩人的感慨,表達其“推身利以利人”的愿望,與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一脈相承。白居易另一首詩《新制綾襖成感而有詠》也表達了相似的情懷:“百姓多寒無可救,一身獨暖亦何情!心中為念農(nóng)桑苦,耳里如聞饑凍聲。爭得大裘長萬丈,與君都蓋洛陽城!”
從這首詩中,我們可以了解白居易的思想也可知我國的一些地方在中唐時已種植棉花,并用棉花織布制衣了。詩中“桂布”四句主要寫新制布裘用料考究:一是潔白似雪的桂布,一是柔軟如云的吳綿,且布重綿厚,取喻新穎貼切。“朝擁”四句承接“為裘有余溫”,具體描敘新制布裘保暖性能好:在數(shù)九寒天,詩人白天擁著它,夜里蓋在身上,渾身溫暖如春。早在一千多年前,我們的祖先就能以勤勞的雙手裁制出如此用料考究、保暖性能好的布裘,不能不令人贊嘆不已。
紅線毯
紅線毯,擇繭繰絲清水煮,揀絲練線紅藍染。
染為紅線紅于藍,織作披香殿上毯。
披香殿廣十丈余,紅線織成可殿鋪。
彩絲茸茸香拂拂,練軟花虛不勝物。
美人踏上歌舞來,羅襪繡鞋隨步?jīng)]。
太原毯澀毳縷硬,蜀都褥薄錦花冷。
不如此毯溫且柔,年年十月來宣州。
宣州太守加樣織,自謂為臣能竭力。
百夫同擔(dān)進宮中,線厚絲多卷不得。
宣州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兩絲!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
元和四年(809),白居易在任左拾遺時創(chuàng)作了組詩《新樂府》。這組詩共有50首,《紅線毯》是其中的第二十九首。這首詩通過宣州太守令織工“加樣織”紅線毯進貢皇宮這一典型事例,揭露當時的地方官吏勞民傷財來謅媚皇帝的丑惡嘴臉,并“憂蠶桑之費也”(原題下小序)。
白居易的新樂府在結(jié)構(gòu)上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首句標其目,卒章顯共志”,即詩的開篇點題,結(jié)尾揭示詩的主題;而中間部分則往往承接開篇加以鋪敘。《紅線毯》便充分體現(xiàn)了此特點。首句“紅線毯”,是名副其實的“標其目”。自“擇繭”句至“線厚絲多卷不得”,圍繞織造紅線毯加以鋪敘。首先敘寫織造紅線毯的主要工序:精選好繭,用清水煮后抽絲,再選好絲練成線,以紅藍花來染,染得比真花還紅,再按照既定的規(guī)格織就。接著,采用白描與襯托的筆法,著重描寫紅線毯質(zhì)地松軟、有彈性,色彩鮮艷賽紅花,突出其“溫且柔”的特點。以上也間接地反映出織造紅線毯費絲之多。最后,點明宣州太守勞民傷財,令織工“加樣織”紅線毯是為了進貢宮中,并點明織造這種紅線毯極為費絲:“線厚絲多卷不得”。詩的結(jié)尾,顯其志,揭示“憂蠶桑之費”的主題:“一丈毯,千兩絲!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奪人衣作地衣!”
這首詩不僅描寫了紅線毯的精美絕倫,“憂蠶桑之費也”,而且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唐代絲織品達到驚人的水平。
繚綾
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
應(yīng)似天臺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
織者何人衣者誰?越溪寒女漢宮姬。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樣人間織。
織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廣裁衫袖長制裙,金斗熨波刀剪紋。
異彩奇文相隱映,轉(zhuǎn)側(cè)看花花不定。
昭陽舞人恩正深,春衣一對直千金;
汗沾粉污不再著,曳土踏泥無惜心。
繚綾織成費功績,莫比尋常繒與帛。
絲細繰多女手疼,扎扎千聲不盈尺。
昭陽殿里歌舞人,若見織時應(yīng)也惜!
《繚綾》是白居易《新樂府》中的第三十一首,詩題下小序:“念女工之勞也”。其詩旨也就在于此。
這首詩在藝術(shù)上頗具特色。全詩以繚綾為題材,著力描繪繚綾的精美奇絕,從而突現(xiàn)織造繚綾費工驚人,達到“念女工之勞”的目的。詩中運用聯(lián)想、比喻等手法,多角度多側(cè)面地摹寫繚綾的精美奇絕:它出自“越溪寒女”之手,不同于羅、綃、紈、綺這些絲織品,其形狀,猶如明月映照下的天臺山前懸瀉的瀑布;其花紋,宛若白云飄蕩,秋雁飛翔;其色彩,由“地鋪白煙花簇雪”染得像江南春水那般碧綠;染成織就,制為舞衣,其奇紋與異彩交相輝映,無論是正看、反看,花光都閃爍不定。繚綾如此精美奇絕,“越溪寒女”織就它所耗費的勞動也就盡在不言之中了。
“越溪寒女”為織就繚綾付出了驚人的勞動:“絲細繰多女手疼,扎扎千聲不盈尺”,而她衣單身寒,卻不能用繚綾為自己御寒。因為“寒女”是聽“中使宣口敕”,為包括“昭陽舞人”在內(nèi)的“漢宮姬”而“天上取樣人間織”的。可是,“昭陽舞人”卻把用繚綾制成的價值千金的舞衣看得一文不值:“汗沾粉污不再著,曳土踏泥無惜心”。這里,對比鮮明,也就更有力地表現(xiàn)了詩的主題:“念女工之勞”,揭露封建統(tǒng)治者奢侈淫逸的生活是建筑在老百姓的血汗之上的。
這首詩的價值是多方面的。從文學(xué)的角度來欣賞此詩,我們可獲得藝術(shù)美的享受;從社會學(xué)的角度來閱讀此詩,我們則可知當時的生產(chǎn)者與消費者之間對立的關(guān)系;從紡織史這一方面來看此詩,我們又可見彼時彼地的紡織品已達到相當驚人的水平。正是歷代像白居易筆下的“越溪寒女”這般勤勞、聰穎、手巧的勞動人民創(chuàng)造了中國紡織發(fā)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