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哪一年和聶老夫子相識的,實在是記不清了,隱約記得好像是參加由王靜怡召集的湘西筆會上。那么,湘西筆會究竟是哪一年召開的呢?這也記不很準確了。這就是所謂的人生啊。人生會有許多事情都記不大準確了,所以。我勸那些天真的讀者、純潔的讀者。可以讀一些人寫的回憶錄,但是,大可不必完全相信它。時間看起來像一個準確的概念,其實它本身是很模糊的,常常是顛三倒四,驢唇不對馬嘴,上嘴不對下牙。這并不是說,這種事只發生在我這樣一個年齡的人身上,年輕人也同樣如此。所以。記憶力不要光相信年輕人是準確的。記憶的不準確可以發生在任何人、任何層面上。
既然我們說到了湘西筆會,那就從湘西筆會開始吧。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相識,特別是作家們,尤其是有成就的、牛皮的作家們。他們之間的相識,都是在一些筆會上。或者相關的會議上。由此看來,人們的相識是有方式的。比如說,廚子,他們的相識肯定是在廚房里;而那些美食家的相識。應當在餐桌上;那些花博士們自然是在花圃里了。所以,作家的相識就常在一些筆會上。筆會像一座橋梁,使得許多人通過這個橋梁彼此相識、相知、相親、相愛,有的甚至出格地組成了家庭,看來。筆會的功能真是不可小視。
什么事情就怕總結。一總結就會嚇一跳。普普通通的事情也會變得不普通。其實。在那次湘西的筆會上相識的人很多,其中就有幾乎到了家喻戶曉的人物石鐘山,當時他還不怎么紅。但已經開始泛紅了。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在當今文壇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像馬津海、葉廣芩、鄧一光、徐小斌、阿來等等。非常有趣。這些人大多數都還跟我保持著某種聯系,或者某種友誼。那一次聶鑫森好像是作為當地的作家和我們一路同行,噢。我終于想起來了。好像是在北京開全國的作代會的時候。聶鑫森陪著王靜怡到我的房間來的,和我同住一個房間的。是黑龍江的作家孫少山。他們兩個來邀請我參加當時《湖南文學》的筆會。于是我就順便推薦了旁邊的孫少山。他們馬上就同意了。那么。聶鑫森怎么會認識我呢?哦。想起來了,似乎是幾年前的廬山筆會上。我們曾有過一面之識。正應了那句俗話。兩座山不見面。兩個人總是要見面的。
在那次湘西筆會上,和喜歡吸煙的聶鑫森接觸得比較頻繁。他的煙癮很大。一顆連著一顆,搞得我們也跟著他去抽。當時,我的煙癮好像也不小,但比起聶鑫森是小巫見大巫。在閑聊當中,聶鑫森介紹說,他的父親是一個老中醫,這就讓我有點迷茫、困惑。老中醫的兒子應當會保養身體啊,怎么抽煙還會這么兇呢?湘西的一路,聶鑫森講了許多有趣的故事,像發苗癲、放蠱、趕尸。等等,湘西在他的言談之中。變得神秘而悠遠。使我們對湘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所以。我對聶鑫森印象很深。
聶鑫森個子好像不矮。由于瘦,就顯得頗高一些。而且他這個人說起話來不緊不慢,特別擅談,不僅如此。人也非常聰明。在沒接觸到聶鑫森本人之前。我是知道中國文壇上有個聶鑫森的,也看過他的作品。何立偉就曾經稱聶鑫森為“聶老夫子”。當然。我在這里不能評論聶鑫森的作品,但無論如何,他的作品中很有一種夫子的風度,很有學養,也很有文氣。可見他讀了不少書。而且,我還聽說,他寫過關于姓氏源考之類的書。
聶鑫森是一個熱心腸的人,喜歡聯絡,非常客氣,經常打電話問候一下,說幾句,聊幾句,有時候也會有一些設想,比如組織幾個朋友去參加某某地的筆會,像貴州的筆會。似乎就是由他來組織的(這我記不太真切了)。反正我們從湘西筆會以后,幾乎每年都會見一次面,或者在北京。或者在其它的地方。有時候他和他的出版社朋友會出主意策劃一套書。他也會拉著我參加。而且。他還經常地給一些刊物做紅娘。為那些刊物找我們組稿。反正。我們在一起見面總是聊得很好,也很有趣,會抽很多的煙。說很多的笑話。但是,很少談文章的事情。特別是評價文章、評價作家的事情,似乎這是一種規則。當然,這是很好的。其實,寫到一定的水準。作家與作家之間的差別幾乎很小。如果他人與個人一定認為有差別,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另外。好的作品是不分地區、民族、性別和年齡的。至于70后、80后、90后,和20后、30后、40后。同樣擁有此“后”的佼佼者、大家。這是文壇區別于體壇、摩壇、時尚類的特別品質。老聶就是40后的一名類以陳年老酒、又寶刀不老的儒將。
每年的春節,照例我會收到聶鑫森先生給我寄來的畫。都是他本人畫的,基本上是一些花草之類的。有小雞。還有小鳥,畫得很有情趣——這就是他的賀年片了。聶鑫森像所有的湖南作家一樣,很喜歡詩詞歌賦。記得我們無論是參加什么樣的活動,聶鑫森總要畫兩筆,寫兩筆,做一些詩。我就不行。既不會畫,也不會寫,詩詞就更談不上了。記得有一次我剛想寫一張,立刻被旁邊到處題字的一位板著臉嘟嘟噥噥地“打擊”了一下,意思是作家不要到處題字一類的話。我立刻就住手了。我倒不是怕他。他以為他是誰呀?嘻。但是,我覺得這個人心胸不行。不成大器。所謂秀才人情半張紙,作家下去應邀寫幾個字是一件很磊落的事,忸忸怩怩反到小兒科了。文人還是瀟灑一點、陽光一點的好。哈,今后我也練體練字吧。我好像聽說過,老聶經常和他的朋友們用電子郵件的方式。或者短信的方式。寫一些古詩詞,彼此唱和、把玩,這真是一種雅趣。讓我羨慕。
讓我印象比較深的是,有一年,聶鑫森和其他的幾位外地的朋友受哈爾濱《章回小說》的邀請,來參加他們的筆會。我聽說之后,一定過去看看他們。請他們吃個飯。但是,《章回小說》似乎不希望外人來請他們吃飯。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人家有人家事先已經定好的活動安排。沒有辦法,只有在他們走的時候,我給他們幾個人帶了一瓶茅臺酒,讓他們在火車上喝。后來聽說。他們在火車上遇到了我的一個朋友,他是該趟列車的乘警,是一個狂熱的、絕無僅有的當代中國文學愛好者,這家伙幾乎是一個奇人,他幾乎通讀了當代所有的有知名度的中國作家的作品,而且,讀得非常認真,有自己的見解和評論,跟他人談話,他是滔滔不絕。我最怕他來我家串門兒,他一來。就像高壓水槍一樣噴涌著他對當代文學作品的看法,我連逗號和句號都插不進去。他哇哇哇地跟我講二三個小時之后,告辭的時候。照例會說:“謝謝您,阿成老師。今天我收獲太大啦。”這使我想起了洛桑學藝的那個小品。他們在火車上相遇了,可想而知。這幾個人的作品他又都讀過。于是哇哇哇地講了很多。這是令作家最高興的事情,更何況這家伙又從餐車上抱來了酒和一些吃食。幾個人便在臥鋪車上豪飲起來。聶老夫子喝到最后。已成古代狂士之狀,高呼,有這樣的好朋友,人生可以足矣。最后,我這個乘警朋友一直把他們送到湖南,據說在臨分手的時候,對著已經疲勞不堪的聶老夫子還在講關于文學語言的問題。
聶老夫子給我留下印象頗深的,還有兩件事。一件事,還要提到那次湘西筆會。他請我嚼一種當地人喜歡吃的干硬檳榔。我是個好奇的人。所以。也拿來放到嘴里嚼。結果,難以忍受啊。我問聶老夫子,為什么湖南人喜歡嚼這種東西呢?聶老夫子又給我講了湖南歷史上的一些慘烈的故事,屠城的事件。原來是為了消毒才嚼這東西。這跟海南人嚼那種鮮檳榔是兩碼事。還有。有一次我覺得湖南的臘肉很好吃,聶鑫森立刻在家里也不知買了多少肉,夫妻兩個煙熏火燎,弄了幾天。據說還沒有完全熏到火候,就給我寄到了哈爾濱,使我在家里過了一個湖南臘肉月。真的非常好吃。想想看。是他們夫妻兩個自己買肉,自己熏制,其品質。其味道,當然是上乘的。真是不好意思。
聶鑫森是我國短篇小說的高手,而且他的短篇小說可以說是獨樹一幟,別有味道。他的短篇小說很講究語言的錘煉,有板有眼,似乎字字句句都有出處,都經過深思熟慮,句斟字酌。這是很了不起的。要知道,寫長篇易,因為長篇小說可以放開嘴,隨便地說,一萬字不進入主題都沒有問題。而短篇小說則萬萬不可,也萬萬不能。它必須迅速地展示,快速地進入,在瞬間抓住讀者的心,使其讀下去。我聽說,有些人不喜歡短篇小說。喜歡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這可以看作是一個謊言,因為短篇你都讀不進去,你怎么可能愿意花費那么多的時間讀中篇和長篇呢?從道理上也說不通。假如說,短篇寫得不好,只有中篇和長篇才寫得好,這說得通嗎?你要想把它說通,那得費多大的勁哪,得說多少歪理才能把它掰過去啊。很顯然。聶鑫森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也不會被其它流言所迷惑。他不僅是要寫短篇小說,而且還寫小小說。聶鑫森的小小說寫得也很好,我聽說他還是某個小小說刊物的評判者,評論者,我恍惚記得他的小小說獲得了全國小小說的獎。當然。他的短篇小說也頻頻獲獎,聶鑫森的獎狀恐怕得用湖南的挑簍來裝才行吧?
聶鑫森的愛好是廣泛的。至少我個人是這么看的,他除了寫小說、讀書、畫畫。還喜歡收藏一些古玩和瓷器。有一次是在江西(那又是一個什么筆會呢,記不起來了),我就是在他的鼓動下買了兩個瓷瓶,現在還擺在家里。每當看到它,就想起了溫文爾雅、一身儒氣的聶鑫森。
而今,我和聶鑫森的聯系方式有點特別,除了他個人打電話之外。我還常會接到一些陌生人的電話,他們都是聶鑫森介紹來的刊物編輯,說是我的電話號碼是聶鑫森給的,希望我給他們稿子。我基本上滿足了這些人的要求,為什么呢?因為聶鑫森是我的朋友。
2007.8.22于哈爾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