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刑
讀到耶胡達·阿米亥的一句詩:
幸福的人兒,在她們烏黑的頭發上扎一條
細細的金帶。
有點愕然。繼而,窺見本地
涼菜大嫂的單車,蝴蝶樣掠過筒子樓前。
她嚼著胡椒,尖聲尖氣朝門房喊:
“嘿,帥哥,今天要買大頭菜畦……”
幽暗處,肯定有位天使。寬恕了她腰上晃悠的贅肉
——這也是條細細的金帶,一種神秘
——我的媽呀,饒了我吧
我想,我還分得清什么是天空的盛大,什么
是痛、偶然。譬如,你拖鞋米黃
我睡袍卻奇怪地暗藍。
好在,都還合身。再說了,賭氣之時,
不是討論過那些可愛的酷刑嗎?
這,地球人早就經歷過。現在,還怕個鏟鏟!
桌上,從市場買回的車裂果,細圓、紅亮
像極了櫻桃。我們一起怯怯品、嘗著,用涂蜜之
舌尖:
其時,成都這旮旯,暴雨如注,清涼透骨。
“映山紅”冷啖杯
其實,黃昏讓苦膽有點刺痛。
下午5時。路邊冷啖杯。為招蜂引蝶,一對破音箱
開始播放渾濁、變調之《梁祝》。
這小巷,租住著許多進城打工的漢子,夢想
某一天,能實現清涼蝶變——
“不再夾著卵蛋過日子,多爽啊。”
他們的小娘子,其中眉眼頗為喜人的幾位
馬上,就會出現在這冷啖杯攤上
翩躚著,款款為食客服務。
老板呢,一個自稱曾走南闖北的江西老表
滿身橫練筋肉,心卻善得可以
亦多妙趣。他命娘子們著文革流行之軍裝,草綠
腰間緊箍巴掌寬皮帶。大夏天的
還必戴五角軍帽,上綴閃閃紅星——
幾位娘子,就這樣,在食客間驚風火扯地舞動
上菜時那吆喝,也算一絕啊。
“要斗私批修!5號桌,絕對過癮的,麻辣兔頭
……”
“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
3號桌美女兮,鹽水毛豆來也……”
每當此時,老板便會悄悄擰低《梁祝》音量
吧唧著香煙,欣賞自己的杰作。
好生意哦,自然寬恕了扯淡景象,譬如
不遠處,街角昏暗夜色中,立了些呆鵝狀華服
老者上前問及何意,竟口水吊吊地答:
“聽歌,聽聽歌……”只有極少幾次
娘子們的官人。出現在冷啖杯攤上,裝酷
低頭喝啤酒,似乎懶得搭理一切。
其實呢,他們心里,自有一份慶幸、歡喜。
他們明白,腦殼再硬也撞不爛花崗石
那苦瓜臉同鄉,打死了,也不會來此處湊趣。
——街角彎過去,就是窄窄的牧電路。
那里,去年春天,一個膽汁墨綠的夜晚,
同鄉的妹妹,
為五元小費,被某紅發嫖客。掐死在發廊里。
聽音會
以德報怨吧。不甘心那甘美的心
被詭秘地氣驚擾——塞上風云都接著地陰呢
或許某時、某地,會豆莢般爆裂。
一個受傷的孩子,被黑暗呵斥,驚得從皮椅上彈起
掙破了綠色羽衣——其實呢
五色迷人煙花,未必不是星云間璀璨的事情!
星流洶涌,銀杏樹依然古直。
清晨薄霧中,我君子一樣觀察過它們——
總是玉露凋傷楓樹林,總有一個白胡須亡魂
細數武侯祠、杜甫草堂、金沙遺址……
孩子畢竟悠久而縱目,想剜掉父母眼中那白霜
他的手不能發抖。狂風催逼,也不能。
一束禮花,在星云火鍋店留下文字。
漫漫迷津中,有人大嚼花椒、魚頭,連呼過癮……
辯經會
有人善寫冒煙的詩句。其速記簿,轉瞬間
就變黑。他的夢境,下著灰燼之雨。
多少世紀前,一個緊要關頭,在青蔥終南山
我還穿著五彩斑斕百納衣,就曾慫恿弟子
和他扳過手腕。那一天
齋堂閉門熄火。我一直讓胃干凈地空著。
上山路濕滑,又讓我頓悟:一天的大部分光陰
應消耗在對風景的胡思亂想上面!
其實,除了白漿果、消融的山石,幾乎沒什么
值得我們停下來,理一理微微喘氣的
肝、膽。風是涼快的,我知道
涉過那條溪水時,名叫“歡歡”的大黃魚會蹦出來
尾鰭蒲扇般大小,唇吻藍得亮晶晶的
一條、兩條、三條……就像當地人所說
它們,會模仿出家人熱烈誦經。
但我一直認為,那奇異魚吟當另有出處:
神秘、寬闊、冷峻……趕至約定地點
我們的對手,已在蒲團上盤腿睡著了。
一個弟子,用枯枝碰了碰,他竟噗哧一聲悶響
化為一股青煙——今天,在錦官城
購書中心。我又遇見了他。西服,金絲眼鏡
簽售一部哈戳戳的詩集:《生死之間》。
額頭上。有道閃電形印痕。暗褐色。
我買了一冊,笑瞇瞇走到他跟前,請他簽名——
這樣,扉頁上就會留下他龍飛鳳舞的容顏。
他抬頭看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雙眸水汪汪的。唉,這迷茫、背時的倒霉蛋……
責任編輯 龐 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