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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未年敘事

2007-01-01 00:00:00李常福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07年6期

1907年是丁未年,光緒三十三年。這一年農歷臘月初三,劉莊發生了一件大事:地主劉寶旺的兒子劉天盛被活埋了。

這年冬天格外冷,地都凍裂了。到處縱橫著一寸多寬的口子。除了地主劉寶旺去年剛竣工的二層土樓之外,整個劉莊就像一團破棉絮,凌亂、蕭條,只有炊煙升起來的時候才有點人氣;偶爾,誰家的狗或者驢叫一聲才能把寂靜撕破一點點口子,但是這叫聲有些飄忽,似乎是被風從很遙遠的地方帶來的,根本填補不了整個村子里的空洞。只有傍晚,夜幕還未拉嚴的時候,劉天盛的馬蹄聲才是最真切的,響亮、清脆,準確地踏在劉莊人的神經上。劉天盛騎著棗紅馬,從地主劉寶旺的院子里出來,先向北。到了村口朝西奔,圍著整個村子轉一圈,才慢騰騰地往回走。劉天盛端坐在馬上,認真思考著晚上該到誰家去了,再次進村子的時候往往就有了答案。劉天盛有個規矩,無論晚上到誰家去,從不在那些人家里過夜,而是直接把馬拴在門外邊,晃著身子走進去,完事后又提著褲子出來了,跨上馬一溜小跑回家睡覺。誰家男人要是看見棗紅馬拴在自家門外邊,就像看到瘟神一樣兩眼絕望。知道今天家里又要遭殃了。含著憤怒的淚水蹲在角落里,直等到劉天盛騎上馬走遠了。才慌亂地往家走。

舊歷十一月,村子里發生了一件怪事,每到黃昏的時候,就有一群烏鴉飛過來,齊刷刷地落在村東南角那棵只有幾個枝椏還活著的大楊樹上,黑乎乎一大片。嘎嘎亂叫。最先發現這件事的是劉天盛。那天傍晚。劉天盛騎著棗紅馬從院子里出來以后,照例先圍著村子轉一圈。走到村南邊的時候,遠遠地望見大楊樹上長滿了葉子,比夏天還要茂密。劉天盛以為自己看錯了,揉揉眼細看。沒錯,所有的枝椏上都長滿了葉子。棗紅馬好像也看見了,猛地站住不動了,輪番用四只蹄子撓騰腳下凍裂的泥土。

劉天盛是劉寶旺的最小的兒子,排行第三,體格壯、身子寬,從小跟武秀才蘇義忠練了一身好武藝。但是他性格怪戾,脾氣暴躁,是非不分。那些年里,魯西北一代盛行“白蓮教”,被逼得活不下去的佃戶們秘密參加了不少。劉天盛是村里的保長,聽說誰家有在教的,立馬帶人過去。男的抓起來送官,女的強奸。劉莊就有四五個男人,不是腿被打折,就是耳朵被割掉了,而被他糟蹋的女人更多。村里人對他恨得牙根疼,但是誰也沒辦法。光緒二十八年,村里一個佃戶楊紀發忍不下惡氣,秘密到東昌府走了一趟,把劉天盛告了,說他是白蓮教的奸細。知府大人感覺事情嚴重,連夜派來百十個清兵把劉莊圍住。當場把劉寶旺的兩個兒子和侄兒劉全抓走了。但是劉天盛闖出去了,一把帶紅纓子的大刀,切菜一樣殺出一條血路。他左躲右藏,晝伏夜出。劉寶旺四處周旋,跑了三個月也沒能把兒子和侄子的頭保住。一年后,事情才澄清。上邊感到過意不去。赦免了劉天盛,還補償給他家一百多畝好地。但是劉家元氣大傷。滿院子只剩下寡婦,成天哭哭啼啼,特別是侄子劉全的媳婦胡春香才十八歲,過門還不到一年,一下子老了很多。劉全死了之后,劉寶貴跟劉寶旺,雖然是親兄弟,但還是生疏了。劉寶貴耿直善良,看不慣劉天盛胡作非為,跟劉寶旺吵過好幾回。但是。現在劉家只有劉天盛一個頂門的子嗣了,說不定以后還得靠他摔盆打幡,他就無奈地沉默住了。

被赦免了的劉天盛一點沒有收斂,比以前更加無法無天,像狼一樣兇狠,整天在村子里四處轉悠。找人打架,或者偷偷摸進別人的家里,把別人的老婆或女兒給睡了。村里人明知道是他。但是都忍了,既怕他心狠手辣,又擔心他家的勢力。因為。村里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姓劉。離了劉家連個活路都沒有。有一回。扎根把劉天盛堵在了自己家里,他看見自己老婆和劉天盛赤身裸體地纏在一起。關鍵是自己老婆還像豬一樣不停地哼哼。血一下涌上來,摸根扁擔闖了進去。但是扁擔還沒有打到劉天盛身上,反被他抓住了,猛地一拽,扎根就勢摔了個狗吃屎,磕掉了三顆大門牙。劉天盛麻利地穿上衣服,剛想走開,但是腿被扎根死死抱住了,他張著一張血糊拉的嘴大喊:“來人呀,出人命了。”劉天盛急著脫身,耳聽著外面響起了腳步聲,攥起拳頭使勁給了他幾下。但是他像粘在身上的狗皮膏藥,怎么也甩不開。情急之下,劉天盛一把抓住扎根的辮子,用力猛一拽。“噗”的一聲。竟然把辮子連著頭發根給拽出來了,一塊血乎乎的頭皮順著扎根的脖子往下淌血。扎根發出一聲慘叫。身子抽搐了幾下。手就松開了。攤在了地上。

劉天盛出去躲了幾天,回來后見扎根竟然沒死。他爹劉寶旺息事寧人,給了扎根10畝鹽堿地。扎根家世代只有幾分地,這下突然暴富,也安穩了,找張半仙弄了點老鼠尾巴熬制的祖傳藥抹頭頂上了,但是從此沒一根頭發,冬天夏天都戴著一頂瓜皮帽。劉天盛回家一觀察,老爹臉色平和,跟啥事都沒發生一樣。他照樣在街上仰著臉走路,再進誰家的門就暢通無阻了。有一回,大白天進了牛春生家,上去就把牛春生老婆的褲子扯了下來。牛春生渾身篩糠似地顫抖,連路都不會走了,眼睜睜地看著劉天盛用了自己的老婆,連大氣也不敢出。劉天盛從炕上下來,慢慢提上褲子,朝著牛春生笑了一下,牛春生扭曲著臉也咧著嘴沖他苦笑了一下。這一笑不要緊,把褲子尿得透濕。經過這一次,劉天盛明白自己真是一個人物了,比他爹劉寶旺更是個人物。他的馬在街上一走,就聽見很多人家的大門吱呀的響,心里明白了他在村里的分量。有的來不及關門,迎面碰上了,就草草地磕頭作揖,低聲下氣地叫他三爺。這種感覺特別舒服,他想光緒爺也不一定有他這種感覺,整天讓一幫黃毛洋人嚇得耗子一樣東奔西跑,真是個土鱉。

劉天盛狼一樣地立在棗紅馬上,遠遠地望著那棵突然在冬天長滿葉子的大樹,心里也有點毛。但劉天盛就是劉天盛。是劉莊的光緒爺。他照著馬屁股上就是一鞭子,棗紅馬前腿猛地曲了一下就沖出去了。在急促、清脆的馬蹄聲里。他聽見了烏鴉的聒噪聲。到了樹底下看真切了:樹上枝枝椏椏上站滿了烏鴉,一只緊挨一只,密密的,足有上千只。哪里突然來這么多烏鴉呢,你一聲、我一聲呱呱叫得人心煩。可能又要死人了,烏鴉也許聞到了快要死去的人的氣息。劉天盛斜一下身子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用盡力氣朝楊樹上扔了過去。磚頭帶著風聲,“呼”一下就出去了。大楊樹像馬蜂窩似的炸了,千百只烏鴉沒命地四處亂飛。有兩只頭朝下直直地掉到地上,摔死了。一些干透了的樹枝夾雜著烏鴉的糞便噼里叭啦落下來,落到地上碎成幾截,地上亂糟糟的。但是,它們沒有飛走,而是圍著楊樹在半空里盤旋、徘徊。劉天盛仰著頭看著這壯觀的一幕,驟然想起清兵來的那一夜,鼻子里有了血腥和硝煙的味道。烏鴉又重新聚攏到楊樹上,一起聒噪起來,叫聲雄壯低沉,把整個天空都覆蓋了。劉天盛被這些叫聲弄得心煩意亂,要是手里有火銃就好了,幾槍把這些煩人的家伙全崩死。嘴上說著。劉天盛還是雙腳狠狠地磕了兩下馬肚子,飛快地離開了。

夜色把村子包圍得嚴嚴實實,街上除了幾個打更的老頭之外。就只剩下劉天盛的馬蹄發出的“得得”脆響。他又圍著村子轉了一圈還沒有想好晚上到誰家去,心里就有點燥熱。到了堂弟劉全門前的時候,他猛然問想起了胡春香。胡春香是堂弟劉全的老婆,已經守了五年寡,除了劉全剛死的那一年有些憔悴,這兩年卻越來越滋潤了。整天穿著綠綢子的小棉襖,扭著屁股東家西家的亂串。眉里眼里藏著一汪活水,誰見了心里都癢,想上去一口吞了。劉莊幾百號女人。恐怕就胡春香沒讓他碰過了。劉天盛之所以沒碰胡春香,一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堂弟媳,堂弟劉全是個屈死鬼。碰她心里不安:二來對四叔劉寶貴還是有點發怵,劉寶貴也有一身好功夫,劉天盛自小就怕他。現在劉寶貴都六十多了,瘦得跟一把干柴,依舊凜然不可冒犯。幾個月前,劉寶貴突然病了一場,現在雖然好了,但精神大不如前。劉天盛心里琢磨,突然來了一大群烏鴉,說不定四叔真快不行了。

一想胡春香的小樣。劉天盛的喉嚨就有點發干。他張開嘴深深地吸了幾口干冷的空氣,就決定碰碰胡春香。平日里,劉天盛見了胡春香。故意裝得人模狗樣,雖然沒真正碰過她,但私下里把早她研究透了。何況胡春香見了他還高聲大嗓地打招呼,一雙露水剛洗過的葡萄一樣的大眼睛忽閃著,一點也不像別的女人那樣見了他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劉天盛拴馬的時候,想了想劉全,但是竟然想不起他長什么樣子了,只有一個蔫茄子的形象在腦子里閃了閃。劉天盛的牙齒在黑夜里閃著冷冷的瓷光,他咕噥了一句,兄弟,今天我幫你看看家。

劉天盛沒有走大門,收攏身子一躍一翻就進院里。狗叫起來。劉天盛蹲下去搖了搖手,狗搖著尾巴過來,圍著他轉了一圈悄無聲息地走開了。屋子里還有燈光,窗戶一片昏黃。劉天盛來到門前,“篤、篤”敲了兩下。胡春香細細的聲音從門縫里飄出來,綢子一樣柔軟:“誰呀,這么晚來敲門?”劉天盛說:“出大事了,你先把門開開。”里面塞率了半天。又問了一句:“這時候了有什么大事?”劉天盛說:“你抓緊開門,四叔不行了。”門“吱”一聲開了一道縫,燈光從門縫里瀉出來,照亮了劉天盛半個臉。劉天盛一步跨進去,隨手把門閂上了。胡春香還在系扣子,手指頭有些慌亂。她看見劉天盛把門閂上。覺得有點怪。剛想說話。劉天盛已經伸開鐵鉗一樣的手臂從后面把她的腰捆住了,滿是胡茬的臉狠狠地貼上來。胡春香被勒得兩眼淚水,驚恐地望著劉天盛一臉橫肉。不由自主地想叫,但是聲音還沒有發出來,兩片鮮紅的、肉乎乎的嘴唇就被劉天盛臭烘烘的大嘴給裹得嚴嚴實實。

太陽還沒有出來,劉寶旺就已經早早地斜披著羊毛大氅,攏著肩站在自家的二樓走廊上了。院子外面那些低矮灰暗的房子左歪右擰的,仿佛昨天夜里被人用大腳踹過,樹也沒樹樣,街也沒街樣。劉寶旺失落地伸開雙臂,仰著頭打了個哈欠,眼里涌出了幾滴淚水。他用袖子抹眼睛的時候,無意問發現馬棚竟是空的。難道老三還沒回來?這個混帳透頂的家伙。劉寶旺蹣跚著走到樓下。氣喘吁吁地來到劉天盛的屋子前面。大門半掩著,劉寶旺大叫一聲:三,馬呢?你給賣了?你個敗家的玩意。但是里面一點動靜沒有。劉寶旺一腳把門踹開,一只一拃多長的肉乎乎的紅毛老鼠,“嗖”地一聲就竄到墻角落去了。嚇了他一跳。屋子里黑乎乎的,劉寶旺來到土炕前,舉起拐杖就打了過去,但馬上就被彈回米了。炕七是空的。劉寶旺氣呼呼地出來,腿都有點打顫:“這個遭天殺的東西,早晚腦袋得丟在外邊,竟然敢在外邊過夜。”

劉寶旺顧不上寒冷,拄著拐杖在村子里轉悠開了,由于走得急,額頭上竟然滲出一層細汗來。他一條胡同、一條胡同地轉,拐杖磕在地上“當當”響。整個村子都要快轉遍的時候。才在劉全的大門外面看到了棗紅馬。棗紅馬沖著他打了一串響鼻,粗大的鼻孔里噴出一縷縷白氣。一種不祥的感覺涌上心頭。他的目光四下里掃了一遍。天還早,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劉寶旺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韁繩解開。往家走的時候,他朝著劉全的院子使勁咳嗽了一陣,咳嗽聲很大,在干冷的空氣里面傳得很遠。劉寶旺進了馬棚拴馬的時候,大門響了一下。他抬起頭,看見劉天盛進來了,臉上灰灰得,眼圈也黑了,一點精神也沒有。劉寶旺想喝住他,但是劉天盛的身影晃了幾晃進屋了。拴好馬之后,73歲的劉寶旺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絲氣力,仿佛被抽了筋一樣,在馬棚邊上一下子癱了下去。

外面飄起了零星的雪花,糊在窗欞上的紙有幾處破了,在風里瑟瑟地抖著。已經是晌午了,劉寶旺躺在炕上還沒有醒來,雙唇緊閉,滿是皺紋的臉上像涂了一層霜。張半仙一手擼著花白的山羊胡須。一手給劉寶旺把脈,滿臉嚴肅。屋子里的空氣好像凝固了,所有人都一臉焦灼。只有劉寶貴顯得有點木然,眼睛盯著墻角火盆里藍色的火苗出神。張半仙在草紙上寫下了一個方子。劉天盛剛想過去拿,嫂子邵秋蘭一把搶過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劉天盛想,大嫂是個連雞都不敢殺的人,怎么突然有了這么惡毒的眼神呢?劉天盛感覺被人羞辱了一番,心里難受了一下,但是邵秋蘭瘦小的背影仿佛一座山一樣變得高大起來,幾乎要把他壓碎。他把目光從嫂子的背影上挪開,踮著腳湊到張半仙身邊,想問問他爹的病怎么樣。這時,張半仙揮了揮手,示意屋子里的人都出去。

張半仙在八仙桌前坐下,端起剛泡好的茶,一點一點地啜飲起來,眼里沒有一個人。一袋煙的工夫,邵秋蘭頂著一頭雪花回來了,手里拎著四個捆得方方正正的藥包。家里人都忙碌起來,不一會兒,濃濃的草藥味就在密密麻麻的雪花中間彌漫起來。雪花即將把院子蓋掩的時候,劉寶旺睜開了眼睛,但是目光有點散亂。他在屋子里掃視了一圈,對著張半仙張了張嘴說,外面下雪了,早該下了,今年格外地冷。說完閉上眼睛又睡著了。張半仙把頭轉向劉寶貴說:“今年是有點邪,大楊樹上來了一群烏鴉,早晨把我吵醒了,看來,要發生點事了。”

劉天盛和胡春香在炕上折騰了一夜。剛開始。胡春香誓死不從,使出渾身的力氣連撕帶打,氣喘吁吁。劉天盛忙了一身大汗也沒能把“門”打開。街上傳來了三更的梆子聲,他就有點毛,唬勁就上來了。胡春香本來力氣小,這一來馬上全線崩潰。她緊緊地夾住自己,痛苦地閉著雙眼,做出一副要死的樣子。但是,畢竟很多年沒人碰過她了,在劉天盛一次又一次地攻擊下,她還是融化了,不由自主地發出讓自己都覺得恥辱的呻吟,進而劇烈地搖動身體來配合他了。劉天盛細細品嘗著費了很大的氣力才得來戰果,心底里翻騰著快樂的浪花。與胡春香一比,以前的女人簡直是任他擺布的死人。胡春香就像干旱了多天的莊稼,在大雨的澆灌下猛然瘋狂、歡快地舞動起來。

劉寶旺牽著棗紅馬回家的時候,他們還在折騰著,都快把土炕弄塌了。劉寶旺的咳嗽雷一樣把他們驚醒了,這時,劉天盛才發現紙窗上已經多了一層白光。他一下子坐起來。壞了,怎么呆了一夜?胡春香翻過身子,面朝著墻壁,心里也藏了頭鹿似地恍然不安。劉天盛胡亂套上衣服。臨走的時候把胡春香翻過來,看見她頭發散亂,面色微紅,眼睛閉著像個貪睡的孩子一樣安靜。他就覺得心里的某個地方被觸了一下,有種撕裂的依戀感。還從來沒這樣過,胡春香的睡姿蜘蛛網似的把他纏住了,他很愿意被這網纏著。這種感覺跟吸大煙差不多。他正不知到怎么辦好的時候,劉寶旺的咳嗽又來了,直接敲在窗戶紙上。劉天盛慌亂地離開了,臨抬腳把手伸到被窩里面,在胡春香的腿上使勁擰了一把,邊走邊說。抽空我還來給你做伴。胡春香的眉頭擰了一下,又翻回身去。

劉天盛從胡春香家里出來的時候被人看見了。是早起拾糞的張玉成。雖然離得很遠,但是張玉成一眼就他認出來了。張玉成一看見劉天盛的背影,趕緊躲在一個角落里。張玉成心里想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大清早就被烏鴉吵醒了,現在又碰,卜了劉天盛,萬一他知道了還不宰了自己。張玉成心里害怕,在角落里蹲得腿都麻了才站起來。張玉成沒有繼續在村里溜達,而是直接回家了。他老婆王翠蓮被他帶進屋里的一身寒氣弄醒了,帶著一臉疑惑問他,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張玉成緊繃這個臉,一言不發,心里卻像跑馬一樣亂。往常張玉成是個見了南墻也要說幾句的人,突然就一言不發,王翠蓮感覺真有點不妙。她用手摸了摸張玉成的額頭,看看他是不是病了。不曾想,被張玉成一巴掌打到一邊。王翠蓮立刻急了,咬著牙說,發什么神經,八成在外邊受窩囊氣,有本事到外邊使去,在家耍什么大刀。張玉成翻了個身用被子把頭蒙住。王翠蓮沒在理他,穿上衣服到院子里去了。天上飄起了零星的雪花,像撒鹽一樣細碎。王翠蓮在門口找雞的時候,碰見邵秋蘭提著四包草藥急急地往回走。王翠蓮問,嫂子,這么早抓藥,誰病了。邵秋蘭說,你大爺有點傷風。王翠蓮說,大爺天天起大早,身體很硬朗啊,是不是這天太冷,穿得少了。邵秋蘭沒有回答她,徑直朝土樓去了。王翠蓮朝著她的背影喊了一句,我一會叫玉成過去,看能幫著點什么。你別外道啊嫂子。

翠蓮回到屋里,對著蒙頭的張玉成說,當家的,劉寶旺病了,剛才我看見邵秋蘭抓藥呢,你快起來看看去。張玉成把身子翻過來。說。死了才好。全家死光,我才不去看呢,要去你去,也算你半個爹呢。王翠蓮立刻臉紅了,她知道張玉成肯定想起劉天盛干她那一次,心里痛了。雖然,張玉成從來沒提過這事,但王翠蓮清楚那是他心上的一道一碰就流血的傷口。王翠蓮不敢說話,靠著炕沿坐下了。張玉成卻突然坐起來說,你說這劉天盛什么玩意,我剛才出去,碰巧他從劉全家跳出來了,那是他的堂弟媳婦啊,連自家人也不放過,連個畜生也比不上。翠蓮瞪大了眼睛:不會吧。邊問邊擠擠眼睛,示意張玉成的聲音小一點。張玉成的聲音馬上弱得像蚊子唱歌一樣,我親眼見的,你說多倒霉。怎么讓我碰上這爛事呢。萬一讓他知道了,咱家還有好啊。劉寶旺怎么能生下這么爛的仔呢,以后這村子里真沒有別人活的了。王翠蓮焦急地說,這事你千萬不能跟別人亂講,爛肚子里吧。但該看的。還得去看看,要不今年連地恐怕也種不安穩了。家里還有九個雞蛋,你都拿上,讓他看出咱是誠心的。

張玉成走進劉寶旺二樓走廊的時候,提著心,他只在城里見過雕龍畫鳳的樓房,但從來沒上過。劉寶旺家蓋樓的時候,他來當過幫工。但是修成之后,他再也沒上來過。他弓著腰,一手扶著欄桿,腳步很輕,生怕一腳踩漏了。進屋的時候,他見人就作揖,見了劉天盛,腰彎得更低,生怕被劉天盛看出點什么。劉天盛很疲憊,理都沒理他。張玉成偷機會看了劉天盛一眼,發現劉天盛除了顯得比平日疲憊以外沒有一點變化。他心里的石頭才著地。胡春香也跟著婆婆過來了,她低著頭跟在婆婆后面一句話也沒說。服完藥后劉寶旺發現胡春香的舉動根本就不是原來的胡春香,從她走路的姿勢里。劉寶旺就感覺出自己預料的一點沒錯。劉寶旺覺得老劉家真完了,出個劉天盛不說,又多了一個妖精。現在他們竟然勾搭到一起了。

劉寶旺是地主,但是他四弟劉寶貴頂多算個中農。劉寶貴家里有十幾畝地。他既沒有大哥活絡,也沒有他心狠,所以,自己操勞了一輩子都沒能發達起來。但是衣食自足,不用看誰的眼色過日子。活得心安。唯一讓他傷心的是,自己老了兒子劉全卻莫名其妙地讓人給殺了。那一陣他自己也差點沒過去。自打兒子死了。他跟大哥的兩家人的關系也僵住了,雖然有時還需要借助大哥的勢力。表面上客客氣氣,但心底里卻恨不得把他家的土樓一把火燒掉,連個灰渣也不留。劉全雖然死了,胡春香卻沒有離開他家,而且有整整三年沒穿過紅,夏天一身白。冬天一身灰,處處敬著讓著。劉寶貴心里就特別感動,遺憾的是沒能給老劉家留下一根苗。三年一過,胡春香像遇到春風的柳樹,不知不覺就返青了,重新回到了劉全活著的時候,該紅時紅了,該綠時綠了。劉寶貴覺得胡春香有心事。畢竟才二十幾歲。他讓老婆子私下里跟她談了一回,想摸摸底,問她是不是有改嫁的意思。沒成想,婆婆的話只說了一半,胡春香的眼淚就噼里啪啦下來了,撲通一下跪在婆婆面前,低泣著說,您老人家要是看我不順眼干脆把我賣了,要不是來劉家,說不定早被賣到窯子里了,可惜劉全他命不長久,他死了,您就把我當您的親女兒,哪怕你當丫鬟使喚,我也心甘。老婆子也傷心了,哭得一塌糊涂。劉寶貴在屋外面聽見哭聲,自己的眼睛也濕了。從那之后他就把胡春香當親閨女看了。胡春香雖然是個寡婦,但門前從來沒有過流言飛語,因為她大膽潑辣,像個刺猬一樣誰也近不了身,再加上老劉家在村子里的勢力,也沒人敢靠近她。

王翠蓮雖然叮囑張玉成將這個事爛在肚子里。但是她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先是鄰居家的女人知道了,接著女人的丈夫知道了,不幾天工夫。這事就像瘟疫一樣村里人的耳朵里傳遍了,最后才傳到胡春香婆婆的耳朵里。劉寶貴的老婆也僅僅是聽到了一點風聲,起初她也不相信,但是這個念頭像蛇一樣在她心頭盤踞著,不時地抬起頭來吐吐舌頭。她細細地觀察了幾天,還是看出了點苗頭:胡春香的話少了,飯量也小了,整天懶洋洋地,過來請安的時候,眼神躲躲閃閃的,夾雜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羞愧。假如羞愧是從心底里來的,任你如何也無法遮住。劉寶貴的老婆表面裝著什么也沒看出來。但是有一天,胡春香正彎著身子嘔吐的時候,她突然出現在了。胡春香肚子里翻江倒海,腸子都快吐出來了。她轉身想漱口的時候,看見婆婆像栽進土里的木樁一樣,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兩眼冒火。

連著下了幾場雪之后,劉莊沒有那么丑陋了。銀裝素裹,看起來非常舒服。每天下午劉寶貴都要到自家地里轉上一圈。去年種上的麥子現在全部被大雪蓋住了,這是個好兆頭,他心里揣摩著明年肯定是個好年景。他像被自己的憧憬感染了,臉上一直掛著笑。倒背著手從地里回來,路過劉全門口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很多天沒來過了,就徑直拐了進去。他還沒到屋門口就聽見了胡春香壓抑的哭聲。劉寶貴用那只布滿青筋的老手使勁把門推開,看見老婆鐵青著臉坐在八仙桌邊的太師椅上,胡春香披頭散發地在地上跪著,由于哭得太急都有點喘不上氣來了。腥臭的氣息,讓他注意到屋門后面的穢物。他的目光盯著穢物時。天仿佛黑了,壓得他呼吸漸漸沉重起來。

當天晚上劉寶貴就倒提著一口腰刀來到了劉寶旺家。他先去了劉天盛的房間,但里面黑燈瞎火的,沒點動靜,就上樓來了。屋子里全是草藥的味道,劉寶旺還在炕上躺著。劉寶貴一進門就喊:三呢,三在哪屋里,我今天非宰了他不行。蹲在地上熬藥的邵秋蘭直起身子來,看見四叔手里拿著一把刀,一身殺氣,心馬上提到嗓子眼上了。劉寶旺一看老四的架勢心里就明白了,他掙扎著坐起來,對著劉寶貴搖了一下手,老四,出啥事了,你都六十多的人了,怎么還像個孩子似地沉不住氣。劉寶貴壓了壓火,沖邵秋蘭使了個眼神示意她出去。

大哥,你說這事怎么辦吧,老三把劉全家里給睡了。肚子都要挺起來了。劉寶貴咬著牙說,額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劉寶旺疲憊地睜開眼睛,仿佛被病痛折磨得快要死了,有氣無力地說,他不會這么混賬吧。他親口承認了?村里人誰不知道,就蒙著咱兩家,我剛從她那邊過來,正跪地上哭呢,吐得一塌糊涂。劉寶貴說話的時候激動的嘴唇都有些顫抖,老三這回可真做絕了,在村子里胡作非為把老劉家的臉丟盡了不說。現在又跑到我頭上拉屎來了,直接拉到了老劉家自己的臉上。劉寶旺臉上露出了不易覺察的羞愧,嘴角抽動著說,是該管管了,我老了也管不住,不過。你得想想。咱老劉家現在只有他一個人撐著呢。劉寶貴臉色立馬變得鐵青,激動地握起了拳頭,你數數他干過一件人事嗎?他干的哪件事不是缺了八輩子德,可真會給老祖宗臉上貼金呀。劉寶旺似乎被這句話擊中了,立刻瞪大眼睛。惱怒地說。你有種找他算帳去,我都要死的人了,你到這罵我來了,你以為劉全家的就是什么好東西嗎?他說話的嗓音越來越大。震得房頂“嗚嗚”響。劉寶貴氣得臉煞白,他轉身出去了,腳步很重,恨不得把土樓一腳跺碎。

劉寶旺聽著他走遠了,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他心里清楚這方圓幾十里還沒有不怕劉天盛的,這是一只狼啊,這么大的一攤家業沒有一條狼守著能行嗎。但是,他心情稍微平靜一點的時候,立刻想起了自己兩個被屈殺的兒子。他們的人品、能力都是老三劉天盛無法相比的。他也同樣想起了楊紀發,自那次清兵血洗了劉莊之后,就再也沒露過面,如果他現在出現,劉寶旺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他給剁得稀爛,用牙簽挑著一口一口生吃了。現在劉寶旺覺得老三劉天盛是他惟一的一根梁柱子了,這方圓三十里唯一的土樓是老三撐著的,要沒有老三,這老劉家日子說不定哪天就散架了。一想這些,就覺得四弟有點小題大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呀,哥哥死了,嫂子跟小叔過不正常嗎,現在老三把堂弟妹睡了不就是翻個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他還是把大兒媳婦邵秋蘭叫來,叮囑她多給劉天盛一些錢,讓他到東昌府轉轉去,別老在家悶著,讓他連夜就走,別讓村里人知道,玩夠了再回來。

劉寶旺感覺自己安排得很妥帖,等過幾天四弟把氣一消事就算完了。但是,他根本沒想到劉寶貴從他家出來就把村里角角落落轉悠遍了。他是暗中行動的,生怕被村里人撞見,但是直到深夜也沒找到劉三的影子。后來。他又在離胡春香家不遠的一棵大樹后面蹲下了。那夜,天格外地冷,地上凍得比石頭還要硬,北風吹著干樹枝發出尖厲的呼嘯。劉寶貴因為精力集中不但沒覺出冷來,握刀的手反倒出了一層虛汗。他像個獵人一樣支著耳朵、大睜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對面。但是一直到天明,他連個鬼影也沒見著。那一夜簡直太長了,劉寶貴感覺自己不是在等人,而是在等死。這死來得太慢,他覺得死亡再不來,他只能在它到來只前死去了。黎明之前,他真的倒下了。

劉寶貴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睜開眼睛,老婆子趴在炕沿上正打呼嚕,滿嘴口水,胡春香也在桌子邊上睡著了。劉寶貴用手推了老婆一下。她抬起那張布滿老核桃紋的臉,渾濁的目光變得清澈了。她用手拍著炕沿。聲淚俱下,你可過來了。張半仙都說你沒脈了,老天開眼了。胡春香也趕緊站起來說,爹,你可醒了,娘都擔心死了。婆婆猛地轉頭,剜了她一眼,手拍著炕沿又哭起來了,你還不如死了,你死了干凈。省得看這窩心的事了,你死了我立馬撞墻,遭了啥孽了。讓咱攤上這丟人現眼的事。她哼一聲拍一下炕沿,后來哭變成說了,嘴里噴著吐沫腥子。咬牙切齒地越說越快。胡春香不知道是嚇的還是氣的,臉都漲成了紫茄子。仿佛婆婆每說一句,就有人狠狠給她一個嘴巴子。婆婆的控訴還沒落音,胡春香就瘋了一樣沖出去了。劉寶貴急了,你還想逼死她呀,已經夠亂騰的了,你別再澆油了。快去把她找回來。

劉寶貴在床上躺著,但只要合上眼睛,就看見兒子劉全拖著兩條被打折的腿,兩眼血紅地站在床前,死死地瞪著他。在劉全的注視下。劉寶貴下了決心:堅決把劉天盛除掉。但是琢磨了很久也沒有想出好辦法來,論功夫、力氣整個劉莊沒有一個人是劉天盛的對手;找官府吧,劉寶旺的勢力是他的幾十倍,說不定除不了劉天盛反而把自己給搭進去了。正當他冥思苦想的時候。看見了胡春香。劉天盛這個狗改不了吃屎的家伙,肯定還要去找她的。劉寶貴心里有了譜,盡管這個打算讓他感到惡心,但絕對不失為一個上策。晚上,劉寶貴把胡春香叫到床前,痛苦但是嚴厲地把他的想法說了出來。胡春香一直緊咬雙唇把頭低到胸口。胡寶貴交代完了,胡春香抬起綢布一樣紅的臉,說,爹你放心吧,我會按你的吩咐去做,胡春香眼睛里隱忍的淚水在燈光底下折射出光亮,劉寶貴看得清清楚楚。

劉天盛這些天過得很自在,東昌府有他好幾個狐朋狗友,他們天天在東昌湖邊上那些雕梁畫棟的酒樓里喝酒行令、支篩子斗蟋蟀,晚上就逛窯子泡馬子,偎香倚翠,夜夜笙歌,過得很快活。但是不到十天,身上的銀錢就花得差不多了,勉強可以住在旅店里,但是喝酒泡女人的資本是沒有了。那些狐朋狗友一見他身上沒錢了。全都找借口溜走了。他很生氣,但是這兒是東昌府。不是小劉莊,還是忍下了。身邊稍一清寂劉天盛就想起了胡春香,他就覺得窯子里的女人還是沒法跟她比,窯子里的女人就是城里的茅坑,只要有錢誰都能上。胡春香就不行,要死要活的不同意,不像窯子里的女人比你還主動,弄得你一點情趣也沒有。那幾天晚劉天盛做夢都是胡春香。胡春香的腰、嘴、奶子。還有一股特別的香味也在鼻子邊上飄。還不到半個月。劉天盛再也呆不住了,一大早就拉出棗紅馬,朝著劉莊的方向一路狂奔。

回到家里,劉寶旺的病已經好了。出太陽的時候把太師椅搬到走廊上曬上小半天。爹見他回來,臉上平靜地笑著問他,玩得還很開心吧,等開春我也得出去轉轉,老在家都憋壞了。劉天盛說,是啊。幾年沒去。東昌府變化很大,你該出去會會老朋友,對身體也有好處。劉寶旺說,聽說你四叔病了七八天了,過兩天你也替我過去看看。劉天盛臉上顯得有些不自然,但他還是很鎮定地說,這個冬天太冷了,別說上歲數的人,連我們年輕人還經常得病。傍晚劉天盛又騎著馬圍著村子轉了一圈,那群烏鴉還停在大楊樹上,但他只是遠遠地看了幾眼就走開了。轉了這一圈。劉天盛注意到村子跟往常一樣沒什么變化,他還是這片地上的爺,就決心晚上再到胡春香家去一次。

這次他是半夜起身的,他在鞋底上裹了一層棉花,這樣走起路來一點聲音也沒有。他在胡春香窗戶底下仔細聽了半天,里面很靜,估摸胡春香已經睡著了。到了門口,他本來想敲門,但是忍住了,就從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伸進門縫里一點一點地撥動門閂。他用的力氣非常均勻,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是推門的時候,還是發出了“吱扭”聲,他沒有在意,緊貼著門縫就進去了。還沒有走幾步。屋子突然亮了,他的頭發在那一瞬間幾乎要豎起來,手緊緊地握住了匕首。但是眼睛一適應燈光他就放松了,他看見胡春香是佝僂著身子點燈的,身子上只戴著一個紅色的肚兜,眼睛困得只睜開了一條縫。胡春香說。你嚇死我了。敲幾下窗戶喊我一聲不就得了,深更半夜像個賊一樣。劉天盛“嘿嘿”笑了兩聲,笑得很放蕩。他幾步走上前去,手要往被子里伸,但是被胡春香擋了一下。門還沒關呢,你個饞嘴的貓。劉天盛毛毛草草地轉回身,剛要去關門,胡春香說,我去關吧,你先上炕,我得去一趟茅房,實在憋不住了。這兩天老吃煮白菜。腸子都快爛了。胡春香利索地穿上棉襖、棉褲,趁著她系扣子,劉天盛身手在她胸前抓了一把,胡春香臉一紅,瞪了他一眼。轉臉把燈吹滅了,柔柔地說。脫了炕上等著,我都要拉褲子里了。說完,胡春香就捂著肚子出去。

劉天盛把綁腿解下來,把辮子也從頭上解開了,迅速地把自己脫光。被窩里很暖和,很爽。劉天盛蒙上頭,使勁呼吸著胡春香留下的氣息,覺得自己都要被融化了。過了一會兒胡春香還沒有回來。他心里有點急躁,就罵了一句:“還怪能屙。老子都要脹死了”。這時,門響了一聲,閃進一小團黑影。憑著腳步聲,知道是胡春香回來了,他低聲笑著說,沒掉里邊呀,我準備去撈你呢。胡春香沒理他,在黑暗里摸摸索索的。發出很細微的響聲。劉天盛說,你啰嗦什么呢。胡春香說。脫衣服呢,凍死了。劉天盛在黑暗里睜著大眼睛,但屋子里太黑,他只能看見一個更黑的輪廓。他隱隱約約感覺胡春香過來了。擺動著雙手。但是身影走到炕邊的時候突然站住了。一只手舉起來,好像解辮子一樣。他鼻子里突然多了一股草木灰的焦糊味。剛想說話,隱約看見她向自己伸出一只手來。他想著打開被子讓她鉆進來,但手還沒摸到被子邊。一大把雪花一樣輕盈的東西就蒙頭蓋臉地落下來了,嘴巴、耳朵、鼻孔全部被糊住了。尤其是眼睛。剛才睜得太大,這下全部被填滿了,里面立刻燃燒起來……

劉天盛用手胡亂地抹著眼睛,嘴上已經罵了起來:“胡春香你要害死你爺爺呀,你個爛貨!”但是他越擦眼睛疼得越厲害,慢慢地腫起來了。院子里的狗瘋狂地叫起來,接著又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數支火把將院子照得通明,但是劉天盛眼前只有一團淡淡的紅霧什么也無法看清楚。他一下子從炕上跳到地上,想去摸靴子里的匕首,但是靴子早沒影了。衣服也不知去向。眼睛已經完全腫起來了,像兩只五月里的桃子。他使勁睜也只能睜出一條細縫,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真切。門被踹開了,有幾個人涌進來,高舉著火把。火把燒得正旺,發出“滋滋”得響聲。房間里頓時比白天還要亮,劉天盛在腰上圍了一條粗布的床單,雙手握拳準備沖出去,但是他看不清楚到底屋里有多少人。只隱約看見七八個人頭左右晃動。他支起耳朵通過聲音辨認出了四叔劉寶貴、禿子扎根、張玉成、賀老六,他知道這下壞了,這些人他全都得罪過,這次一起來了。但是,劉天盛故作鎮靜,大喊了一聲:“都滾出去,誰不出去老子扒他的皮,扎根你狗膽子夠大得啊,是不是又長出一條新辮子了?”人群里發出了一點小小的騷動,劉天盛以為自己的喊聲起作用了,就仰起頭目中無人地“哈哈”大笑起來。這時一條黑影閃過來,照著他的肚子就是狠狠一棍子。他立馬覺得腸子被打斷了。肚子疼得就要裂開,不由自主彎下身子,用雙手緊緊地護住肚子。但是,肚子的疼痛還沒有消失,又是一道黑影閃過來,這次正擊中他的腿彎子,他“啊”了一聲就石頭一樣從半空里跌到了地上。還沒等他站穩,就有七八只手伸出來死死地把他摁住了。他使出渾身的力氣晃了一下。竟然有兩個人被甩出好幾步。幾乎就是同時,又一棍子直接落到頭上,他的身子痛苦地抽搐了兩下就徹底倒下了。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身子已經被五花大綁,嘴里被塞上了一團布,頭上還套了一個口袋,正被幾個人押著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左右掙了幾下,指頭粗的麻繩吱吱地響。渾身都凍透了,只披著一個床單子,身上的疼痛好像也消失了,他呼吸了幾下,知道自己還活著。地上還有雪,腿重得像灌了鉛,他是被人前面拉著、后面推著朝前走的。村子里的狗叫聲越來越稀落,最后,耳邊除了散亂的腳步聲之外沒有一點其它的聲音了。

村西北是一片多少年來就有的野生林子,到處是灌木棵子、酸棗樹、野槐樹,北風沿著樹木的枝梢飛過去,發出一連串尖厲的呼嘯聲,幽藍色的“鬼火”四處飄動。押著劉天盛的隊伍有二十多個人,劉寶貴一直走在最前面,他一手高舉著火把,一手用腰刀撥開橫在路上的雜物,徑直朝最深的地方走去。在林子的最里面,有一個幾天前剛剛挖好的大坑。一米見方。兩米多深,坑邊上的土已經凍得結結實實。幾個人連推帶拽地把劉天盛拖到了深坑前邊停住了。劉天盛耳邊似乎響起了烏鴉的聒噪聲。在這模模糊糊的聒噪聲里,五花大綁的劉天盛被狠狠地踹進了深坑,接著冰凍的土塊冰雹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不一會兒工夫,土塊就堆到了劉天盛的胸口,他驚恐地知道自己正在被活埋,沒命地掙扎起來,但是繩子系得太緊了。他想叫,可是嘴里那團布已經被塞進了喉嚨里。頭上的布袋還沒有被摘去,他腫得比桃子還要圓的眼睛里一團漆黑。四五把鐵鍬揮舞著,一鍬又一鍬的土塊在濃重的呼吸聲中被拋進了坑里。火光下面,人頭頂上的布袋已經看不見了。但是里面的土卻還在不停地涌動。劉寶貴跳進坑里,朝著涌動的土使勁跺下腳去,但是剛踩瓷實。下面一動又裂開一道縫。坑邊上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到劉寶貴的腳下。里面動一下,他們的心就猛地提一下。誰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劉寶貴感覺腳底下仿佛地震了似地顫動。好像隨時都要塌陷下去。他抬手擦汗的時候看見了插在土里系著紅櫻子的腰刀,目光頓時變得凌厲了。他咬咬嘴唇。伸手將刀拔出來,雙手穩穩地握住刀柄,刀尖朝下閃著鋼藍色的冷光。劉寶貴緩緩地把刀提到胸口,仰起頭來面朝著天空,坑邊的人看見他脖子兩側的青筋鼓得馬上就要裂了。突然間,他雙臂一收,腰刀閃了一下,狠狠地插進了他腳下的土里。插下去了足有半尺多深,下面馬上就停止了涌動。刀還沒有完全從土里拔出來,人們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接著一道紅光噴出來,足有一丈多高……

這個夜晚像死了一樣寂靜。

一群烏鴉從大楊樹上飛起來,像一朵云似地朝著西北方向飄過去。

臘月初六,天剛蒙蒙亮,就有很多人被烏鴉的聒噪聲驚醒了。他們起得比平時要早,出了家門才知道,一隊紅頂子清兵把村子包圍了,邵秋蘭正按照公公劉寶旺的吩咐,領著兵勇到處抓人呢。頓時整個村子的上空都被一種不祥的東西給籠罩了。邵秋蘭手上有個名單。上面列著七八個人。不到一個時辰,名單上的人除了劉寶貴之外全抓到了,五花大綁地送到劉家祠堂關了起來。邵秋蘭是最后到叔公劉寶貴家去的,沒想到院門四敞大開,屋門也四敞大開。邵秋蘭一進屋門就看見房梁上吊著兩個人。尸體已經僵硬了。正是劉寶貴和他老婆子,兩個人都是眼歪嘴斜。吐著長長的舌頭。

太陽一露頭,劉家祠堂里的大鐘就敲響了。這鐘只有發生了大事的時候才敲,好幾年沒響過了。村里人慌亂地向著劉家祠堂奔過來。村里人看見祠堂外面停著一頂小轎子,門口還站著兵勇,心里不由緊張起來。劉家祠堂在這個臘月的清晨變成了公堂,縣上的曹師爺背著手在祠堂里來回走動,當首跪著胡春香。披頭散發,后面緊挨著扎根、張玉成、張富貴、賀子超、孫麻子等人,都被五花大綁。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來了,高矮胖瘦站了滿滿一院子人,連院子外面的梧桐樹上也晃動著孩子的腦袋。曹師爺黑著臉。把莊里幾個年齡大的老頭叫到一邊嘀咕了幾句。幾個老人你看我戒看你,既驚恐。又興奮,后來好像是商量通了,一字排開朝著曹師爺行了禮才匆匆走出祠堂,把院子里圍觀的人驅散了。

晌午還沒到,村子東南角的大楊樹就被砍倒了。村里的柴木匠帶著四個兒子連夜把大楊樹解開做了一副巨大的棺材。張半仙帶著人到了村西北的林子里把劉天盛挖出來了,揭開頭上的口袋,劉天盛只剩了半張臉,渾身上下成了一塊血糊糊的冰坨子,雙臂扭曲,還保持著掙扎的姿勢。

劉天盛的尸首沒再回家,而是被直接抬到了村東南劉家祖墳上。剛刷好墨的棺木散發著一股臭味。里面鋪了三層厚厚的褥子。隨著凄涼的嗩吶聲。全村的人都來給劉天盛送葬了。不論男女老少,上下一身雪白。胡春香也被五花大綁押過來了。成殮之前,張半仙嚴肅地主持了祭奠儀式。一身紅袍的劉天盛在嗩吶聲里被放進了棺材里。張半仙即將宣布封棺的時候,兩個清兵把五花大綁的胡春香舉起來扔進了棺材里面。送葬隊伍馬上就亂了,嗩吶聲也停了。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身后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滿了挎長刀的紅頂子兵勇。在隊伍之外立著一匹棗紅馬,劉寶旺雕塑坐在馬上,目光比石頭還硬。張半仙最先明白過來,他用力揮了一下手。嗩吶聲響起來了,悶雷一樣的哭聲也起來了。四個清兵把棺蓋扣上了,掄起錘子把鐵匠專門打制的釘子一錘一錘地砸了進去。

劉莊人很少夜里出門,就是出去也都早早地回來。劉莊人說,自打光緒三十三年之后。半夜里村北邊常過“陰兵”,隊伍行進的腳步聲聽的清清楚楚:而村南邊,晚上也常能聽到狼的笑聲和女人的哭聲。

外邊的人不知道真假,但劉莊人多少年來就這么說,慢慢也就相信了。

責任編輯 房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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