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的詩

送西島

沒有一個人像你。走得如此突然，毫無征兆

就算是去另外一個星球，就算是去趕赴投胎轉世

的秘密聚會

你也應該向弟兄們暗示一下你的行程

我們得到消息的時候，你已經完全撤離

你曾經棲息了55年的肉身

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還記得幾天前，在古城奇臺

我們同車游歷笑談的情景

當時你還教給我，為貔貅開光的方法

你說貔貅沒有屁眼，只吃不拉

打牌時佩帶貔貅，只進不出

你說話時的天真勝過許多頑童

據說你死于昨夜的心肌梗塞

你關好了門窗，切斷了肉身內部的電源總閘

然后悄然出走了

你用過的遺體將被火化

你掛在遺體上的貔貅將成為一個念想

以后，我們只能在你的詩行里把你看望

但愿你在我們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另一個世界

對我們略施垂憐：我們在泥土里刨食

終將在空氣中休息

寧夏

比寧夏更遠的地方很多

比如正在死人的東帝汶和國王認輸的尼泊爾

但是。法國國際廣播電臺的維克多說

他們的記者從未到過寧夏的中國

我有一位朋友在寧夏教書

假期他回到故鄉的玉米地寫小說

他很少提及南方的水田

泰國的人妖和白粉也很少在他的文字里露面

在寧夏缺水的高天厚土之間

一些王國消失了，陵墓旁邊長出了帶血的枸杞子

考古學家動用索緒爾或德里達的學說

解讀那些風干了的符號

我的朋友陳繼明沒有參與此事

他用筆記本電腦書寫故鄉玉米地周圍的土與火

在回憶中繞過一些危險的事物，趁著夜色

他又鉆進了麻風病院以及狼吃人的傳說

有一次他跟我說，很多年以前

寧夏的麻雀曾經扒著火車去新疆覓食

為了緩解暈車的不適，麻雀們走走歇歇

一會兒落在電線上喘氣，一會兒

又跳上另一列火車

他是一個性情溫和的人

過著單身生活卻從不詆毀愛情的美好

他用電腦寫書，卻用毛筆寫信

唉，一提起遙遠的寧夏，我就想起這位

愛笑的老伙計

海邊的蚊子

攜帶著防毒面具

攜帶著吸血、探礦、接吻和尋找淡水的

多功能軟管，海邊的蚊子

潛入夏夜沉睡者衣不遮體的睡眠

它咬了男人的腳心

又去咬女人怕癢的脖子

在那噪音統治的世界

蚊子的飛行已接近無聲

在蚊子的食譜里

人血是最有營養的東西

人選中了海鮮

而蚊子選中了人

當憤怒的失眠者舉著蒼蠅拍打向后半夜

燈光刺眼的天花板

心平氣和的蚊子坐在人的枕頭上

正在把人的苦惱仰望

蚊子不通人話

否則它一定會提醒心煩意亂的人

記住《道德經》里的名言：

“柔弱處上，堅強處下。”

送老胡回新疆

老胡上路的時候 威海的天空

擠出了幾滴雨水 砸向

環城公路左邊

呆滯 晦澀的海面

現在是四月

當地柳樹遲鈍的靈魂

正在海潮溝邊黑色的沉舟側畔

沮喪地發芽

老胡只帶了兩個小包

一對雙拐和一架輪椅

老胡最重的行囊

是他八十四歲行走不便的老娘

老胡啊!

我不打算歌唱你五十年的流浪

我要歌唱跟隨兒子四處漂泊的白發老娘

因為老娘的滿頭白發

讓我想起《詩經》里的情景：

蒹葭蒼蒼 白露為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