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語

正是太陽照到窗欞子的時候，喬河口村村委會主任喬進步好不容易從戶家集合了五十頭牲口，一到村口，牲口卻全臥倒不走了，任你拽任你攆，就像整天偎在鎮政府門前上訪的那個臟婦女，咋也驅不走。真是應了那句話了，牲口賴路口，火車拉不走。喬慶說，人說群雁無頭不飛，牲口也是無頭不走群哩。喬進步聽出喬慶話中有話。喬慶說的牲口頭是指喬希望家的一頭叫“花姑”的母奶牛。在喬河口，凡養牛大戶家的頭牛都是公牛，因公牛力氣大，好打斗，頭牛就是打出來的嘛。但惟獨在喬希望家圈里甚至在全村牲口中稱霸的花姑是頭母牛。但人家花姑的威信可不是打出來的，且人家不僅從不打斗，性情又極其溫順。說到底，花姑的霸主身份的取得一是因為個頭大，二是因為下奶多。一般牲口的身長最多不過七尺，花姑身長竟達八尺有余，天生一副領頭的料。一般的牲口一天下奶六十斤，花姑一天下奶近百斤，用塑料桶緊提慢提提溜三趟，奶頭子水管子似的。喬鵬程就以花姑比喻喬進步說，喬進步的威信和花姑似的，是干事兒干出來的。

喬進步一踏進喬希望家牲口院，立即聞到一股子濃酒一樣的青儲玉米秸的氣味。喬進步一眼就看到了花姑。有時，牲口的姿勢是很稀奇古怪的，現在這個花姑的姿勢就很稀奇古怪，她獨自面墻而立，臉距墻那么近，鼻子幾乎就貼上去了，且嘴唇蠕動，唇邊全是唾沫，像正念叨著，像正求佛哩。喬進步這一會兒看來。這個花姑這一會兒無論是姿態還是氣質，自己倒像是一尊佛哩。可不是?牲口就是佛呀。

聽說趕著牲口去幾里外的地方讓人參觀，喬希望一口就拒絕了。這也是喬進步早就預料到的，喬希望是村里有名的“摳摳子”，因畏難，此前喬進步就沒抽調喬希望家的牲口。但這會兒他不得不抽調花姑了，花姑不出山，喬河口的牲口恐怕一頭也挪不出村，到頭來恐怕管區書記王躍就真要撤他的職。撤了職不說，恐怕他干了這一年的村主任真要干賠了。想到這里。喬進步就身子一縮，在圈邊蹲下了，掏了支煙卷點了，又扔給了喬希望一支。

喬進步說，我無所謂呀，反正也沒養牲口。

他說，我無所謂呀，反正也是干賠了。

他又說，我元所謂呀，頂多就是簽個合同。

喬希望終于有些沉不住氣了。喬進步的話后有個背景：鎮上說是要“規模養殖”。在國道邊建了個示范園，取名叫“牛樂園”，要求鄰近村莊的養牛戶都入園飼養。可誰愿意去那個鳥樂園，又要花租場費，又撇家舍口。在家里養牲口就是圖個方便，甚至不需要專人，誰瞅空都可以幫上一把。入了園哪有這方便?再說那個鳥園從公路上看著是顯眼，便于參觀不假，但車來車往地還不把牲口嚇著了。怎么產奶?結果是養牛戶都抵制著不入“牛樂園”。當然，養牛戶之所以能抗得住還是緣于村干部的暗中支持，比如喬河口村的喬進步就一直軟磨硬拖地給王躍頂著。王躍要求他簽合同，保證喬河口村有一百頭奶牛入園。合同卻一直在喬進步兜里揣著，一直沒蓋村委那個戳。也正因為喬進步暗中給王躍頂著，喬進步干了一年的村主任才干賠了：下半年王躍就沒發給他工資，且村里辦公的電費、電話費一直是喬進步自己墊付的，沒給他報銷。這下可把喬進步整苦了，他可是有兩個正上中學的孩子哩，花錢老了。喬進步因此亦心生猶豫，那橡皮戳子在兜里掏出掏進的，常常一沖動想干脆蓋了戳子算了，蓋了戳子讓養牛戶自己頂，頂住頂不住是自己的事。養牛戶也知道喬進步的苦衷，都害怕喬進步一沖動把戳子蓋了，那養牛戶可就沒主心骨了，要么就是被迫入園，要么就是賣了牛拆了圈，上坡再種那二畝地。養牛戶可不想喬進步蓋這個戳，但他們知道，要想喬進步不蓋戳，有些小小不然的工作就得捧捧喬進步的場，比如攆上牲口去管區開個會。所以，想到這喬希望便松了口，同意喬進步牽花姑。

但是，這花姑可不是任誰想牽就能牽的，包括喬希望，支使花姑也常常碰一鼻子灰，遭冷臉。不聽話哩，喬希望說。在喬河口村，花姑就聽一個人的話，誰?喬希望的小閨女小俊。說“聽話”是真“聽話”：平時小俊支使花姑不使鞭不使繩，全憑一張嘴。這會兒，喬希望喊，小俊，幫你三叔牽了牲口去。話音剛落，瘦削的小俊已蹦到院里，臉湊近了花姑的頭顱，說了句，花姑花姑，跟上小俊；花姑花姑，跟俺旅游。然后，小俊甩拉著手跨出了院門，那牲口胖碩的身軀果然就跟著她邁出了院門。

冬季，鄉村的顏色完全是以黑白兩色劃分的。近處，比如在村里，房子、路都是黑色的，而石灰粉過的山墻和背陰房脊則是白色的，房脊上的白是未融化的雪。遠處，掉光葉子的果樹身子是黑色的，速生楊枝頭上的老鴰窩是黑色的，河水是黑色的，而其余的是白色的，那白色的也是未曾融化的雪。尤其是那山，黑一塊白一塊，黑處是融了雪的地方，白處則是未融雪的地方。鄉村的景色為什么如此黑白分明呢?喬進步經常想這個問題，卻百思不得其解。這一會兒，當他夾在牲口的隊伍中款款而行時，他心中的疑問又增大了，這牲口的顏色也是黑白分明哩，一朵白，一朵黑，一點兒雜色都沒有，一頭牲口就是一座冬天里的山，就是一片鄉村風景。為什么是這樣的?這看著簡單，實際上深奧著哩。喬進步想啊想，想啊想，怎么也想不通。

喬進步看看表，感覺時間有點來不及了，就讓小俊把花姑引得快一些，以帶動隊伍走得快一些。小俊拍了拍花姑說，花姑花姑，快快走步；花姑花姑，快快走步。花姑果然就肩膀一聳一聳，腚一扭一扭，大奶子晃晃蕩蕩的，加快了步子。

還有一件看似簡單、實際上很深奧的事是小俊與花姑的說話。那花姑才是個犢時小俊就與她說話。小俊說花姑花姑，你說這玉米秸真地霉了?花姑就說，哞——小俊一聽立馬打掃了槽，給花姑重新換了清香清香的新碎秸。小俊說，花姑花姑，俺不陪你了，俺要上學去了。那花姑立即一聲悲哀長噓，小俊忙說，好好，俺不上學去了，俺陪著你。就這樣，小俊打一入學就與花姑說話，越說，上學越是經常遲到誤課；越說，越在學校里沒話說，在課堂上回答老師問題時沒話說，越成了同學中間的一個小啞巴；越說，小俊越發沒有上學的勁兒，四年級沒上完就輟了學；越說，小俊與花姑越黏得緊，簡直可以說成了一物兒，簡直可以說達到了語言相通，思緒相通，不僅僅是花姑聽得懂小俊的每一句話，而花姑的每一貌似相同的哞叫，小俊均分辨得出不同的意思來，真可以說就是通牛語哩。通牛語有什么訣竅嗎?有一次，喬進步這樣問小俊，小俊想了想說，俺把花姑當個人，你們不把她當個人唄。

哦……喬進步聽后半晌無語。

被稱為“牛樂園”的地方，實際上是一片靠近路邊的空地，沒有任何建筑物，甚至還沒自來水，只不過在空地里扎了一些水泥樁，樁上綁了些細樹干和木頭條，把空地隔成大小不同的區域。節氣已進入小雪，寒風凜冽，除了水泥樁、樹干和木條，養牛戶此時在園內所能看到的是懸掛在空中的標語。其中有這樣的標語：“新農村要建設，養牛使氣改廁所。”“養牛”自然指的是養奶牛，“使氣”是說使用沼氣，“改廁所”則指將農戶歷代使用的旱廁改成抽水馬桶式的水廁。另一條標語是：“養牛也算招商，奶頭子就是銀行。”原來鎮里已下了文件，要求每個村都要完成一定數額的招商引資任務，如有養牛戶入園喂養，則可將牛本身價值、養牛成本和銷售的牛奶都折算成錢，算作村干部完成的招商引資額，養牛也算招商。“奶頭子”自然不是什么人的奶頭子，人的奶頭子可沒那么大的經濟效益，它指牲口的奶頭子，每天出奶賣錢，就等于一個小銀行。還有一條標語實際上是一則廣告：“來小洪村代理點買飼料，保證無假冒。若有假冒，有一罰十；若有假冒，斷子絕孫。”

喬河口村的五十頭牲口來到“牛樂園”時，其他村的牲口都已來了多時。但參觀的還未到。不光參觀的未到，王躍也還沒見個影子，各個村連人帶牛只好在空地上等。在等待的時間里，花姑吸引了鄰村人的注意。花姑頭上的犄角并沒因冬季而有絲毫的干皴，呈著一向的乳白色，滑溜而又苗條。這是那種少婦年齡的母牛特有的麗角。她的皮毛也并未因冬季而顯得有絲毫的干燥和齷齪，還是那樣地放著光，黑是黑白是白。面對著鄉親們的夸耀和注視，花姑從容而慵懶，儼然一個趕閑集的鄉紳老者。聽說小俊和花姑語言相通，鄰村人很是好奇，甚至有些不相信。小俊本該對鄰村人講點什么，以使他們相信，但此時的小俊竟比花姑還倨傲，成了一個真正的小啞巴，一句話也不說。倒是喬慶和喬鵬程成了熱心的新聞傳播者，說同樣是一聲哞叫，小俊如何能分辨出其中包含的不同內容，比如快樂、悲哀、焦急及呼喚主人。喬慶還講述了一個故事加以證明：有一個夜間，兩個偷牛賊竄進了喬希望家的牲口圈，花姑立即哞叫起來。照喬希望聽來，哞叫與以往沒什么不同，沒在意又睡了。但小俊卻聽出是花姑在呼喊：“小俊!小俊!”她摸黑一看，發現了偷牛賊正牽韁繩哩，便立即用柴禾叉敲起缸來，嚇跑了偷牛賊。對喬慶所講，有的鄰村人不以為然，認為牲口不會有什么語言，所有的哞叫在音質上甚至內容上都是相同的，是單調而千篇一律的，小俊聽懂花姑的呼喊不過是巧了，是小俊一次特殊的心理感應罷了。喬進步靜靜聽著，他并沒有加入爭辯，而是想著另外的問題。他想，如果牲口真的有自己的語言，且人與牲口真達到了語言相通、相知相諧，牲口飼養起來就更容易了。他又想，牲口若真有自己的語言，且人與牲口真達到了語言相通、相知相諧，人就再也不忍心宰殺牲口，人的喂養就失去了意義，對人的生存來說，不能不說不是一個災難。喬進步就這么想著，亂七八糟地想著，越想，越感到腦子里亂七八糟。

眼看著就要到晌午了，參觀的還沒來。有人透出話說參觀的參觀完宏祥棉紡廠就近吃午飯了，因為就近有一處飯店的全羊湯很有特色。聽到這消息，養牛戶們不免焦急起來，因為擠奶的時間就要到了。牲口擠奶一般是一天擠三次，一次在五更，擠過奶，人還可以重新上床睡個回籠覺。一次是早飯后，這批供人參觀的牲口來開會以前就是剛被擠過奶的。第三次擠奶則在午飯后，如此說，這又快到了擠奶的時間。管區原來通知說午飯前就能參觀完的，不誤回家擠第三遍奶，故而所有的養牛戶都未做在園內擠奶的準備，但不想竟是這么個情況。

參觀的沒來，王躍倒是來了。他對嚷嚷著擠奶問題的養牛戶說，吵吵嗎?吵吵嗎?

唬得那幫人不再嚷嚷了。

王躍喊，村委主任都給我過來!

各村的村委會主任都過來了。

王躍說，一會兒都把合同給我簽了。

王躍說，你不簽?你不簽我就專治你這個不簽。

王躍說，其實，你簽不簽也都一個樣。

王躍說，你信不信——你簽不簽一個樣?

王躍說，參觀完，都給我留下抓鬮。

喬進步聽懂了，在“牛樂園”，各村各戶的牲口自然是不能混養，哪個村在哪兒哪個村在哪兒，必須有固定的位置。哪個村在哪兒哪個村在哪兒最后誰說了算?誰說了也不算，得抓鬮。

牛群的異常就是從那一刻暴露出來的。

這是那種該排泄不能及時排泄，該疏通而未能及時疏通造成的生理感覺異常。這種異常全是因為該擠奶了而未能及時擠奶。這時牲口的眼睛是紅紅的，是恍惚而失神的。這時牲口的情緒是焦躁不安的，不安地踱步、尥蹄、輕聲哞叫。牲口快要忍耐不住了，養牛戶們也快要忍耐不住了。

王躍說，忍一忍!參觀的來了。

果然，參觀的來了。

參觀的是乘著大巴車小巴車來的。參觀的下來車，有的對奶牛似乎有興趣，湊近了看牛，還撫摸牛，詢問一些問題。有的顯然對奶牛沒絲毫興趣，他們下來車只不過是為了透透氣，或者二三人湊在一起抽一支煙。

王躍端著喇叭大聲向參觀者介紹“牛樂園”的情況：我們這個牛樂園一期工程占地一百畝，入園奶牛六百多頭，一天產奶五萬多斤，是目前蘇魯豫交界地區最大的奶牛養殖基地。我們這個基地是全面落實中央科學發展觀，努力創建和諧社會，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招商引資發展生產，千方百計增加農民收入指示的重要舉措……

沒有幾個人聽王躍說話，養牛戶更沒幾個人聽他說話，都忙著要給牲口擠奶哩，再不把奶擠出，就要積了奶。所謂積奶即奶路被堵塞，擠不出奶，流不出奶，這可是牲口最要命的毛病。牲口積了奶，初發時煎些王不留等管著疏通、化淤的草藥給牲口喝，或者打打消炎針，就可以使奶路重新疏通。但延誤一些時間后，這個辦法就不管用了，任其積下去，會要了牲口的命，而這時，為了保全牲口的命，只能采取手術的辦法，將牲口的奶子割了去。但割了牲口的奶子，還是要了牲口的命，因為若無能力產奶了，這牲口就沒有存在價值了，誰還會白喂著這個光會吃光會花錢的殘牛?到頭來它的命運還是被屠宰掉。所以，養奶牛最怕的是牲口積了奶。為防止牲口擠奶，在王躍講話的空兒，養牛戶都紛紛忙碌著要給牲口擠奶。這牲口平時下奶可像一個初次哺乳的少婦，猶抱琵琶，對環境是非常挑剔的，不在圈里不行，有外人在圈邊看著不行，平時用慣了擠奶器的改用人工擠奶不行，平時人工擠奶慣了的用擠奶器還不行。但這霎兒，養牛戶們顧不得遷就牲口這些臭毛病了，就地擠吧，順著地淌吧。喬慶覺著沒有桶沒有盆，甚至連個塑料袋也沒有，他家好幾頭牲口的香噴噴的奶汁子就這樣白白地灑在地上了，心疼哩，央求喬進步到最近的村里借家什盛奶。喬進步也正為牲口積奶的事犯急哩，他一點好氣沒給喬慶，說，還借家什——給你借個天!

令人最擔心的事兒發生了，沒有一頭牲口能就地擠下奶來。所有的牲口的奶子全腫脹得如同燈籠，紅光閃閃的，燙得讓人不敢摸觸。說積奶還真都積了奶了。

王躍繼續念著冗長的稿子：我們將各村的養牛大戶集中起來，實行規模化飼養，實踐證明，這是改革的創新，它體現出如下的優越性：第一，方便服務，促使政府進一步轉變職能，變指揮員為服務員；第二，便于原料的統一購買及乳奶半成品的統一銷售，變農民的單打獨斗為集體合力，減少了農民的養殖成本，增強了競爭力；第三，便于農民進行信息交流……

這時，怪異的聲音壓住了王躍講話的聲音。這是牛叫哩。幾乎所有的牛都在嚎叫，嚎叫的牲口昂著頭顱，把脖子扭曲了，拼命發泄著因積奶造成的身體痛苦。不僅僅是嚎叫，此時的牲口那模樣也讓人不敢認了，個個眼冒血絲，口吐唾沫，瘋牛一般。

炸圈了呀。炸圈就好比馬路上驚了馬，村民們僅僅聽說過但從未遇到過。所有的人都因此變呆了，變傻了。還是喬慶首先清醒過來，他對喬進步說，快讓小俊先把花姑制住。

此時的花姑也正瘋著哩，瘋著的花姑完全沒了往日溫順的作派，她那胖碩的身軀，猶如一輛失控的卡車，左突右撞，以鋒角頂撞其他牲口。喬進步對小俊說，小俊，你麻利給你的花姑說說話吧，你麻利勸勸你的花姑吧，你麻利讓你的花姑帶個好頭吧。小俊聽后眨巴眨巴眼，挨近了花姑，念叨著說，花姑花姑，過來過來；花姑花姑，忍耐忍耐；花姑花姑，讓小俊拍拍；花姑花姑，讓小俊吃奶。小俊念叨過，花姑真地就變安靜了，馴順了，慢慢走近了小俊。小俊再次念叨說，花姑花姑，過來過來；花姑花姑，忍耐忍耐；花姑花姑，讓小俊拍拍；花姑花姑，讓小俊吃奶。小俊一邊念叨，一邊輕輕拍著花姑的大肚子，花姑一聲長哞。這聲長哞包含了怎樣的內容?是痛苦還是委屈，還是悲哀?旁人聽不懂，只有小俊能聽得懂。還有，顯然所有的牲口也是聽得懂的，因為，人們注意到，花姑一聲長哞以后，所有的牲口都暫時不叫了，都不亂踢亂撞了，都靜了下來，注視著花姑和小俊。誰能說花姑長哞不是在招呼伙伴?這時，只見小俊與花姑偎在了一起，小俊輕輕地跪了下去，小俊捧起花姑粉紅粉紅的乳頭，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花姑粉紅粉紅的乳頭，輕輕地含在了嘴里。小俊輕輕吮著，以一個嬰兒的姿態輕輕地吮著。小俊的唇兒輕輕地蠕動，腮幫子一凸一凹，眼見著雪白的乳汁順著小俊的唇角溢了出來。

花姑下奶了。

那一刻，所有的養牛戶都舒了一口氣，都開始給自家牲口擠奶。所有的牲口都被擠下了雪白雪白的奶汁子。

參觀的走了，誰也沒注意到參觀的是何時走的，誰也沒想參觀的是否看到了剛才的情景，是否看懂了剛才的情景。重要的是參觀的走了，養牛戶們可以立即牽著牲口回家了，養牛戶們也確實立即牽著各自的牲口回家了。喬河口村的五十頭牲口照舊是由花姑打頭，走進了冬日午后艷麗的陽光之中。花姑擺動著她美麗的腰臀，擺得陽光都有些一閃一閃的。

喬進步才要回家，就聽著王躍喊，喬進步，過來抓鬮!

喬進步下意識地摸了摸兜里一小疊紙頁，那是空白的合同書和本來準備找王躍簽字報銷的單據。喬進步僅只是摸了摸，他知道，這些東西于他都沒用了，因為他已經決定辭掉這個村主任了，他已經想好了，一俟過了年就出去打工，他盤算著若一個月能掙到六七百塊錢，他可以省點吃，可以節省下來五六百塊錢，除了供兩個孩子上中學，還可以小有積蓄，以備孩子上大學，至于到哪個城市，干什么活他還沒想好，反正是辭掉村主任這個鳥官，出去打工這事兒定了。喬進步這么想著，感到一身的輕松。這么想著，他就理也沒理會王躍的呼喊，甚至連頭都沒轉一下，咕嚕了一聲，走了，跟著他的那些牲口走進了冬日艷麗的陽光之中。

王躍在背后喝問說，你說什么?

喬進步沒回答他。喬進步咕嚕的是，反正干賠了。

責任編輯 李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