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下半年起,自古以來一直是各家各戶分散做飯的中國農民,忽然全都擁至新開辦的公共食堂就餐。至是年年底,作為“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新生事物的公共食堂,全國達到了345萬個,在公共食堂吃飯的人口占全國農村總人口的90%以上,5億中國農民吃起了名副其實的大鍋飯。當時,上上下下對公共食堂頗為看好,對其大唱贊歌,總結出了眾多的“優越性”,甚至天真地認為,中國農民自此就可以過上吃喝不用愁的好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公共食堂辦起來之后,尤其是公社化后曾一度實行“吃飯不要錢”的供給制,而且還提倡“放開肚皮吃飯”,這種建立在絕對平均主義基礎上的公共食堂,其弊端很快暴露出來。到1959年上半年,一哄而起的農村公共食堂有的因無米下鍋只好停伙;有的因社員的不滿只得解散,因而不少地方的公共食堂相繼垮臺,農民們又回到自己家里吃起了小鍋飯。
千百年來一向散漫慣了的中國農民,一夜之間擁至公共食堂集體就餐,的確是生活方式的一個重大改變。吃飯方式與社會制度之間,本沒有內在的必然聯系,農民是在家里吃飯還是在公共食堂吃飯,充其量也只是生活方式的問題。可是,在廬山會議后的全黨“反右傾”過程中,在何處吃飯這個生活問題,與當時的許多事物一樣,竟上升到了兩條路線斗爭的高度,公共食堂也就被賦予了“社會主義陣地”的特殊意義。凡是堅持辦公共食堂的,就認為是堅守“社會主義陣地”;反言之,誰要是不贊成辦公共食堂,就被認為是破壞社會主義,企圖走資本主義道路。于是乎,一度垮掉的公共食堂重新恢復,全國出現了第二次大辦公共食堂的高潮。
然而,廬山會議后辦起的公共食堂卻生不逢時。1959年開始。因“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加上嚴重的自然災害,我國出現了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前所未有的經濟困難。這幾年,全國糧食連年減產,城鎮人口卻大幅度增加,為保證城鎮居民最低生活需要,國家不得不在農村實行高征購,使得農民的口糧一減再減。可是,在這樣嚴重的困難面前,還硬要去鞏固公共食堂這塊所謂的“社會主義陣地”,農村困難的程度和農民生活的艱難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幸的是,在吃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的虧,連續過了幾年緊日子后,發熱的頭腦終于冷靜下來,中共中央和毛澤東為此反復強調調查研究的重要性,從中央到地方,一個一個的調查組深入農村,從而看到了從以前各種匯報材料中看不到的真實情況;聽到了群眾要求取消供給制、解散公共食堂的強烈呼聲:黨的各級干部也深切地感受到公共食堂問題的嚴重性。正因為如此,中共中央和黨的領導人順應民意,作出了辦不辦公共食堂完全由農民自愿的決定,公共食堂也因此得以解散。從此,吃了三年多大鍋飯的中國農民,重新獲得了自己做飯吃的權利,這對于克服當時嚴重的經濟困難,幫助農民渡過難關起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余生也晚,父母生我的時候,公共食堂已經解散,沒有趕上吃公共食堂的大鍋飯,不過從小就聽父輩們講吃公共食堂的種種難處和苦處。我們這個年齡的人上小學的時候,還流行憶苦思甜,許多人可能聽過這樣的笑話:苦大仇深的貧下中農在憶舊社會的苦時,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地講起了吃公共食堂的日子如何如何,弄得主持者哭笑不得。凡是上了一定年齡、吃過公共食堂大鍋飯的人,一提起那段日子,很少有不心有余悸的。
行動軍事化,生活集體化
1958年夏秋間公共食堂的大量涌現,固然是與這年的人民公社化運動密不可分,但要追溯農村公共食堂的歷史卻要早于人民公社的成立。
農業合作社時期,由于公有化程度的提高,生產規模的擴大,要求增加更多的勞動力投入生產。加之合作社實行集體勞動,在農忙季節人手緊張時,有的農業社便開始全社集體做飯,然后統一將飯菜送到田間地頭、或在做飯的地點集體就餐,由此產生了農忙食堂。
湖北省京山縣的八一農業社,從1955年起就辦起了農忙食堂。這年4月大農忙的時候,該社的彭德喜互助組(當時農業社還未建立)。13個社員要耕種110畝田地,感到勞動力不夠。有人提議說,集體吃飯,出工整齊,能夠多干活。這一提議得到了大家的同意。于是,借了社員劉青芝家的一間房子,集資買了一口鍋,其他社員湊了一些刀、筷、碗、瓢,辦起了農忙食堂。這個食堂辦了兩季,即夏收一季、秋收一季,農忙過后,還是回各家起火。
農忙食堂是臨時性的,長的個把月,短的幾天至十幾天。也有少數的農忙食堂辦起來后,一直堅持下來變成常年食堂。湖北省京山縣的合作鄉,荊門縣的東平鄉、馬平鄉,都有從1956年農業合作化高潮中就辦起,并一直堅持下來的食堂。荊門縣的高店鄉1957年曾辦起了240個農忙食堂,該鄉的茶新社還辦了5個常年食堂。從合伙做飯到農忙食堂,由農忙食堂到少數常年食堂表明,農村公共食堂早在人民公社建立前就已產生,當時的確是出于群眾自愿而辦起的,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生產效率。不過,這種群眾自覺自愿辦起的食堂,其實質只不過是合伙做飯的相對固定化,與后來人民公社時期的公共食堂是有根本區別的。
10月25日,“農業四十條”公開發表。中共中央亦發出通知,要求將四十條綱要交給全體農民進行討論。兩天后,《人民日報》發表題為《建設社會主義農村的偉大綱領》的社論,對所謂右傾保守思想(也就是反冒進)作了公開批評,認為許多人慣于根據小農經濟的生產條件來看合作化以后的新情況,對過去沒有見過的事情,常常是不敢想,不敢做,信心不足,顧慮重重。特別是“在去年秋后刮起一陣邪風,放松甚至放棄了四十條綱要的目標,結果是消極因素上升,右傾思想抬頭,農業生產就吃了虧”。社論要求農村干部群眾打破“生產已經到頂了”的保守思想,在低產地區短時期內迅速提高單位面積產量,高產地區繼續發揮潛力進一步提高單位面積產量,并在今冬明春掀起一個農業生產和農業建設的高潮,使“有關農業和農村各方面工作在十二年內都按照必要和可能實現一個巨大的躍進”,這是報刊上第一次以號召的形式出現“躍進”一詞,正式吹響了農業“大躍進”的號角。
11月13日,《人民日報》再次發表《發動全民,討論四十條綱要,掀起農業生產的新高潮》社論,對反冒進又一次作了公開批評。社論說,1956年公布“農業四十條”草案以后,曾經鼓舞了廣大農民的生產熱情,掀起了全國農業生產高潮。但是,有些人犯了右傾保守的毛病,像蝸牛一樣爬行得很慢,他們不了解在農業合作化以后,就有條件也有必要在生產戰線上來一個大的躍進。有右傾保守思想的人,因為不懂得這個道理,不了解合作化以后農民群眾的偉大的創造性,把正確的躍進看成了“冒進”。毛澤東對這篇社論非常欣賞,認為“躍進”一詞是一個偉大的發明,這個口號剝奪了反冒進的口實。他親筆寫了一則批語:“建議把一號博士頭銜贈給發明‘躍進’這個偉大口號的那一位(或者幾位)科學家。”
由于這些社論的發表,反冒進就成了右傾保守的同義詞,而右傾保守意味著消極對待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于是誰也不敢再提倡反冒進了,從而在全社會形成了反保守倡躍進即冒進的強大輿論氛圍,一步步地將“大躍進”發動了起來。在此之前,中共中央和國務院作出了《關于在今冬明春大規模開展農田水利和積肥運動的決定》,要求各地鼓起1955年冬季農業合作化運動高潮中的那種勁頭來,掀起農田水利建設和積肥的生產高潮。是年11月和12月,各省、市、自治區為了貫徹八屆三中全會精神,相繼召開黨的代表會議,用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的形式批判右傾保守,部署農田水利建設和積肥運動,組織和發動“大躍進”。
1957年底,全國農村掀起了大辦農田水利建設的高潮。在這一過程中,一批大中型水利工程開始動工,由于這些工程超出了社、鄉的界限,需要集中眾多的勞動力進行所謂大兵團作戰,并且吃住在工地,公共食堂也就順時而生。河北省的徐水縣就是一個有代表性的例子。
徐水是一個只有31萬人口的小縣,除去老弱病殘、婦女和各種脫產人員。能投入農業生產的勞動力實際不足10萬人。在1957年至1958年冬春之際的大搞農田水利建設中,徐水在“提高群眾覺悟”的基礎上,卻組織了一支“平時10萬人,多時13萬(指整半勞力)”的勞動大軍。其辦法是打破社界、鄉界搞大協作,實行全縣勞動力的統一調配。為此,徐水縣委提出了“行動軍事化,作風戰斗化”的口號,把全縣能調動的勞動力集中使用,按軍事編制組成大隊、中隊,在工地搭棚宿營,并組織了隨營食堂。接著,徐水又開展了大規模的抗旱春種,成立了田間指揮部,劃分戰區,實行勞動力集體吃、集體住,開始了所謂的全民軍事化。隨著“大躍進”的步步深入,農村勞動力也就日趨緊張。當時,徐水和全國一樣。農業方面除了興修水利外,還大搞深翻土地、密植、工具改革和養豬積肥。僅深翻土地一項,就需要大量的勞動力。
毛澤東曾是深翻土地的積極提倡者,他聽說山東莒南縣有個叫大山的農業生產合作社,因深翻土地而增產,就鼓勵各地搞深翻,說“深翻土地,大有味道,寧可一畝地花一百個工、幾百個工也要干”。還說要制訂個五年計劃、用人海戰術,把耕地全部深翻一遍。個別地方深翻土地或許能夠增產,但這個辦法對全國并不見得都能見效。可是,在反“右傾保守”的口號下,凡是毛澤東倡導的,各地哪有不雷厲風行執行之理,而且一些地方對深翻土地片面理解,以為翻得越深越好,有的地方竟有翻一丈多深的。積肥也是越積越走樣,有的地方在一畝地上施上萬擔的肥。這一切自然要耗去大量的人力物力,使本已不足的勞動力更顯緊張。
徐水也是如此,過去翻一畝地只需用工10個左右,由于搞深翻,此時需用工40個左右。如此大的用工缺口,客觀上需要更多的以往主要是從事家務勞動的婦女投入到農業生產中。恰在此時,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于1958年5月在北京召開。會上,有代表在發言中談到了辦食堂的問題,參加會議的徐水縣委第一書記聽后大受啟發,立即給縣里打電話,提出要大辦食堂。縣委馬上召開會議,對辦食堂進行具體研究,認為辦食堂是解決勞動力不足的有效辦法,也是實現生產大躍進的有效措施,乃決定在普遍實行勞動大協作的同時大辦食堂,盡快實現全縣食堂化。在此之前,徐水農民曾自發地辦過一些食堂,但只限于單身漢參加。當然,這不包括早已辦起的所謂“隨營食堂”。
為了迅速在全縣普及公共食堂,徐水縣委連續召開了四次電話會議,“交流了辦食堂的經驗”,批評了“在辦食堂工作上的消極收縮‘右傾保守’思想,統一了認識,把建立食堂工作迅速地推向了高潮”。為了加強食堂工作,徐水縣委書記處確定一名書記專管食堂工作,縣商業局成立了生活服務指導科,同時抽調糧食部門的20余名干部下派到鄉擔任后勤部主任,各社和連隊(即生產隊)也設立后勤部。徐水全縣很快建立起公共食堂1777個,在食堂吃飯的有25萬人,占全縣總人口的85%以上。此外,還分別建立了野外戰斗隨營食堂1410個,幼兒食堂119個,老年食堂248個。這樣,徐水全縣很快實現了食堂化。
該縣的南張豐鄉在辦食堂之初因不甚積極,受到縣委的批評。接到縣委批評電話的第二天,南張豐鄉就建立了92個食堂,實現了全鄉食堂化。《徐水報》特地介紹了該鄉雙營社管理食堂的幾種辦法:第一是認真執行國家的糧食政策,規定用糧標準,在不超過國家規定的留糧標準的原則下,根據社員的年齡大小和勞動強弱,除早晨和晚上吃稀飯不限量外,將中午所吃干飯分為四等,即1至3歲4兩,4至10歲8兩,11至16歲14兩,17歲以上1斤7兩(此處為老秤,16兩為1斤,下同)。另外為了獎勵社員節約用糧,少吃一個饅頭給2兩糧票,作為社員個人儲備糧。第二是每月向社員公布一次賬目,做到日清月結,便于社員對自己的伙食心中有底。第三是為了照顧社員親友來往吃飯問題,規定社員可以把自己節余的糧票給客人在食堂吃飯。“大躍進”后一些農村實行準軍事化,農民列隊下地生產。有病的社員則可在食堂吃病號飯。
徐水實現全縣食堂化后,“每天節約10萬個小時,以10小時為1個工作日計,等于每天增加1萬個勞動日”(《全縣婦女勞力大解放,行行業業出狀元》,《徐水報》,1958年7月8日)。據徐水縣委介紹,由于生活集體化,不但徹底解決了下地集合等齊的窩工現象,還便于支配勞動力,平均每人每天增加了3個小時的勞動時間。該縣南城農業社有94戶,過去每戶平均有一人因家務纏身不能參加生產,食堂建立后,只需10個人做飯,騰出了84名婦女勞力。由于吃飯及時,行動統一,又提高工時753個,等于增加了63個勞動力。按如此推算,徐水全縣僅食堂化一項,就可解放勞動力47119名,加上由于吃飯時間統一增加的工時,可折成勞動力32000個。
“上升到共產主義的高度”
除了河北的徐水,較早實現農村公共食堂化的,還有河南的一些地區。1958年6月,中共沁陽縣委向其上級新鄉地委報告說,截至本月23日,全縣已有357個農業社建立各種食堂1236個,參加食堂吃飯的有19669戶,占全縣總戶數的39.2%,共有75222人,占全縣總人口的37.6%。其中全民食堂825個,參加的有15072戶。水北關、肖寺兩個鄉已實現了食堂化,參加食堂的戶數占到了總戶數的98.5%。其他未建立食堂的社,也正在積極籌備建立。
而沁陽縣興辦的食堂主要有四種形式:第一種是全民食堂,也就是所有人口全部在食堂吃飯,全家全民集體生活:第二種是半食堂,它又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各家做饃,在一塊喝湯,另一種是在一塊吃一頓或兩頓飯,晚上各家仍舊各自做飯;第三種是專業隊食堂,即某一專業隊的生產人員在一塊臨時起火做飯;第四種是單身食堂,毫無疑問,就是單身漢在一起組織食堂。
對于后三種食堂,雖然社員也在一塊吃飯,但并未取消社員的家務勞動,對于社員“集體主義”、“共產主義觀念”的培養也不及全民食堂。所以,沁陽縣委認為,全民食堂是今后食堂的發展方向,應當將各種形式的食堂過渡為常年的全民食堂。
這些食堂辦起來之后,糧食問題如何解決是一個大問題,沁陽在這個問題上有五種處理辦法:
第一種是按個人定量標準發給每人糧票,吃多少,買多少,交多少糧票,錢算錢,糧食算糧食。第二種是不發給個人糧食,只宣布各家的標準,實行飯票制度,以飯票代替糧票,吃多吃少不限量,但每天或幾天核算一次,公布各戶超支或節約的情況,使各戶自行掌握標準。第三種是按人口多少、年齡大小給以定量。第四種是按人頭給糧食,吃多少給多少。第五種是沒有限制,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最后一種辦法浪費很大,有些食堂最多的每天吃到了人均2斤糧。這五種辦法出現后,沁陽縣委認為還是第一、二種辦法好,要求全縣大力推廣。
從這年5月起,河南遂平縣一些農業社就開始建立農忙食堂。到8月中旬,已建立各種食堂2139個,參加食堂的戶數達73231戶,占總戶數的89.3%,在食堂吃飯的人數達326105人,占全縣總人數的85.36%。遂平縣公共食堂吃糧標準的掌握和處理有三種情況:第一種是糧食統一由食堂扣除,食堂按人定量發給各戶糧票和餐票,由各戶自己掌握,買多少飯交多少糧票,定期結賬,各戶節余超支均歸自己,但節余的糧食需交食堂,由食堂折價給社員,全縣有這樣的食堂529個;第二種是按人定量發給社員餐票,吃一頓飯給一次票,這類食堂全縣有1550個;第三種是吃糧不加限制,隨便吃,這類食堂總數不多,共有60個。
雖然公共食堂一出現,就上升到了“共產主義幼芽”的高度,但干部、群眾的顧慮還是頗多的。以河南修武縣為例,對于公共食堂這一新生事物,“盡管有很多人擁護,并積極投入這一運動,但是,它仍然受著一種習慣勢力的阻礙,因而有一些人反對。有一些人顧慮重重”。具體來說,群眾的顧慮主要有這樣幾個方面:一是認為入了食堂不方便,大家吃啥自己也得吃啥,以后吃不上小鍋飯。二是擔心入食堂后“吃馬虎”,算不清賬,自己吃虧。三是覺得大家在一起吃飯合不來,有的社員說:“一家人吃飯還吵嘴咬舌呢,這樣多的人怎能搞好呢?”四是怕今后來了客人不好照顧。而沁陽群眾的擔心是:怕不自由,怕吃不好,余糧戶怕吃虧,會過日子的社員擔心浪費,還擔心年老體弱者、小孩、產婦、病人不合口味,家里來了客人怎么辦。沁陽的干部則主要是擔心食堂辦不起來,辦起來也不好鞏固。
的確,眾口難調,做好一家人的飯菜都不容易,何況幾十家農戶合并到一起吃飯?但是,“大躍進”發動之后,各級干部中相當多的人腦子發熱,公共食堂一出現就對其贊賞有加,沒有充分認識到它的負面作用。
當時人們有一種片面的認識,認為大家一起吃飯,一起勞動,過集體生活,就能克服家庭私有觀念和個人主義思想。此時宣傳輿論正在對個人主義大加批判,提出個人主義是萬惡之源,并且認為個人主義是資產階級思想的重要表現,公共食堂則是克服個人主義的一種好形式。
對于合作化后的廣大農民來說,經過多年對社會主義優越性的宣傳,相當多的人的思想意識里,對黨的各級組織和各級政府是十分信賴的,他們認為,凡是上級提倡的,就應該無條件去執行。
從當時的實際情況看,各家各戶分散做飯與合作社的集體勞動的確有不協調的一面。合作社的規模一般都比較大,1955年底,全國組織了190多萬個農業社,入社農戶達7000多萬戶,平均每社有36.8戶。到了高級社時期,每個高級社農戶的數目則比初級社有了更大的增加。1956年春,全國出現了小社并大社的高潮,據1956年3月底的統計,全國農業社的數量減少了81.6萬個,但入社農戶增加了3122萬戶,平均每社戶數增加到了98戶,其中初級社平均50戶,高級社平均達到了250戶。高級社一般按照生產經營的范圍、生產上分工作業的需要及社員的居住情況等,劃分為若干生產隊,作為農業社勞動組織的基本生產單位,生產隊的規模一般是幾十戶。生產隊的生產勞動都是集體性質,而各家各戶分散做飯,吃飯的時間難以一致,這也就使得出工常常不齊,要等齊社員才出工,勢必要耽誤時間。辦公共食堂集體吃飯后,解決了社員因吃飯時間不一致而出工不齊的問題,這也是各級組織極力倡導興辦公共食堂的一個重要原因。
《人民日報》傾向明顯
到1958年7月,河南新鄉地區的公共食堂有了很大的發展,所轄的林縣、沁陽參加食堂吃飯的人數都占總人數的90%以上,實現了食堂普及化,博愛、修武等縣也實現了鄉鄉社社有食堂。但是,食堂開辦之初,還是有不少社員對這種事實上的大鍋飯心存疑慮。
1958年7月21日,河南省婦聯新鄉專區辦事處黨組在一份《關于農村舉辦全民食堂向地委的報告》中說,在辦食堂開始之時,較普遍地存在如下幾種思想:貧農、下中農和青年人積極擁護;富裕中農則是試試看,如果不好就散攤,他們怕降低生活水平,怕不自由;老年人怕人多事多不好辦,擔心婚喪嫁娶、人來客往沒法辦,怕天陰下雨刮風吃飯不方便;婦女擔心食堂辦不長,怕垮臺;勞力多的怕搞平均主義吃大鍋飯,不能多勞多得按勞取酬,擔心平時不好好勞動的懶漢一嘴插到大鍋里一樣吃;較懶的人有吃大堆的思想,總說“吃著,說著,總不會叫餓著”;勤儉持家的農戶怕人食堂后把糧食拿出來,食堂辦不好把糧食也搭上了;有的干部怕辦食堂糧食超過指標,并且覺得辦食堂麻煩。
這份報告反映出來的農村干部群眾對開辦公共食堂的顧慮,并不只是新鄉一地的個別現象。公共食堂的出現也并不完全是新生事物,在互助組、初級社時期就在農村出現過,但那時都是農忙食堂,極少有常年食堂,而且參不參加食堂,群眾完全是自愿的,而全民食堂的開辦,社員不但要全家去食堂吃飯,而且常年吃大鍋飯,這必將給群眾的生活帶來諸多不便。群眾所擔心的,集中起來,一是生活不習慣;二是老弱、產婦、病人不能照顧;三是搞平均主義。雖說公共食堂一出現,各級組織就將其作為“共產主義的幼芽”來大力推廣,宣傳種種優越性,但群眾的顧慮卻是有事實根據的。
任何一個地方公共食堂的開辦,群眾對此不外乎是這幾種態度:一是積極擁護,二是表示反對,三是觀望。1958年的《北京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第4期發表了一篇關于京郊四季青蔬菜生產合作社公共食堂的調查報告。
據調查報告介紹:積極擁護贊成辦食堂的是貧農、下中農、單身漢、小孩多而勞動力少者,還有婦女,特別是青壯年婦女,以及口糧標準低的缺糧戶。這些人迫切要求擺脫許多家務勞動,以便積極參加生產,同時也好改善生活。
表示反對的,首先是富裕中農,以及有額外收入的家庭。他們在家里伙食吃得好,怕參加公共食堂后,降低了原有的生活水平。有的人甚至先在家里殺雞買肉,大吃幾餐后,才參加公共食堂。其次是懶漢,他們怕辦公共食堂后被動員出來干活。
另有30%左右的人對辦食堂持觀望態度,他們在等待,盤算著在哪里吃飯省錢,如果在公共食堂吃飯比在家里省錢的話,就愿意加入,否則不加入。
社員對辦公共食堂出現的這種認識上的差異,本來是很正常的,但在當時卻被上升到了兩條路線斗爭的高度,把辦食堂看成是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不愿加入食堂則被視為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并就此開展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所謂農村兩條道路的大辯論,早在1957年反右派運動高潮時就開始了,當時的主要鋒芒是指向農村出現的退社風潮,集中批判的是富裕中農的“資本主義思想和個人主義思想”。隨著土地改革的完成,農村的地主、富農階級均已被消滅,進入合作化后,富裕中農就被看成是農村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代表。此時,對公共食堂持懷疑或反對態度的,相當多的農戶是富裕中農,所以將入不入公共食堂作為走什么樣的道路的問題,似乎也是情理中的事了。
1958年7月8日,《人民日報》發表了《農業社辦食堂一箭雙雕》的報道,內稱,最近湖南邵陽、桃源縣,湖北公安縣和福建安溪縣部分地區的農業社,在農業生產大躍進、勞動力比較緊張的情況下,社員根據自愿參加的原則,經過試點舉辦公共食堂,受到群眾歡迎。這篇幾百字的報道,用了一半的篇幅介紹了福建安溪縣委合作部總結的公共食堂的八大好處,如吃飯時間一致了,社員出工、開會和學習都不再互相等待了,可以節省出許多勞力用于生產;使婦女從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解決了單身漢無人做飯的困難;計劃用糧,不吃過頭糧;改善了衛生狀況等等。這是《人民日報》首次將食堂的優越性見諸報端。作為全國最權威的報刊對公共食堂的推介,對各地公共食堂的開辦產生了重要影響,而這則報道配發的短評,更是傾向明顯。
與此同時,全國各地的公共食堂也紛紛創辦起來。至1958年6月中旬,湖北省荊州地區參加食堂的有107萬戶,占全區農戶的80.4%。廣西石龍縣至7月2日,全縣建立集體食堂26655個,實現了村村食堂化。7月初,北京市郊區以生產隊為單位。已辦食堂1849個。公社化前,湖南全省的農業社普遍辦起了公共食堂,洞庭湖濱的常德專區有9103個農業社,辦起了8萬多個公共食堂。武岡、邵陽、新寧、桂東四個縣,加入食堂的農戶達85909戶。另據1958年8月19日新華社報道,河南省已建立公共食堂31萬多個,參加食堂的群眾占全省總人口的71%;遼寧已辦農村公共食堂18000多個;青海省農業區24萬多農戶,全部參加了公共食堂。
“人民公社好”
1958年的“大躍進”,的確激發了中國農民前所未有的生產熱情。以農田水利建設為中心的農業生產高潮的出觀,各種“大辦”的遍地開花,帶來了勞動力的普遍緊張。讓更多的勞動力投入到生產中去的要求,客觀上刺激了公共食堂、托兒所等集體福利事業的產生。一些農村還興辦了“農業大學”或“紅專大學”,甚至組織農民吟詩作畫學哲學。在1958年這個充滿激情的年代,一向寂靜的中國鄉村此時顯得格外沸騰,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新氣象。
“大躍進”啟動后,從中央到地方都提出了許多不切實際的高指標,這些高指標又導致了浮夸風的盛行。從1958年春開始,農業生產的浮夸風開始露頭,到了夏秋間,各種虛報浮夸就美其名曰“放衛星”。在這種情況下,黨的領導人既為“大躍進”取得的一個個“成績”所鼓舞,同時又認為,中國農村的生產力已經空前地發展起來,于是情不自禁地開始描繪中國未來的美好藍圖。
1958年4月下旬,劉少奇去廣州向毛澤東匯報中共八大二次會議的準備情況。據他后來在1958年11月的第一次鄭州會議上講:在火車上,他與周恩來、陸定一、鄧力群等吹半工半讀,吹教育如何普及,吹公社,吹鳥托邦,還吹過渡到共產主義。說建設社會主義這個時候就要為共產主義準備條件,要使前一階段為后一階段準備條件,我們搞革命就是這樣的,開始搞前一步的時候,就想下一步,為下一步創造條件。我們現在搞社會主義,就要為共產主義創造一些順利條件。此外,還吹空想社會主義,吹托兒所,生活集體化,工廠辦學校、學校辦工廠,半工半讀等等。車到鄭州時,劉少奇還對河南省長吳芝圃說:現在社會上的勞力也有很大浪費,這里牽涉到婦女勞力解放問題。現在家務是各個家庭操作的,家家做飯,家家洗衣,家家帶小孩子,家家補衣服、做鞋子,在沒有想出新的辦法之前,只有這么做,但到了共產主義社會,應該使婦女從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因此,我有這么一種設想:要建立很多的托兒所、公共食堂,辦很多的服務性事業。河南有一個農業社,有500戶人家,其中200多戶搞公共食堂,家庭不再做飯了,組織起來之后,出工人數增加了三分之一,從前200多人做飯,現在只要40人做飯,而且吃得飽些、好些,還節約了糧食。最大的好處是200多人做飯,變成了40人做飯,同時把做飯的事業變成了集體的事業,變為大生產、大經濟。他要求全國婦聯研究如何把家務勞動有計劃有系統地組織起來,組成為大規模的集體服務事業,使婦女從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
7月14日到18日,劉少奇到山東省壽光縣視察,有報道說,在視察中,“少奇同志還非常關心共產主義生活方式萌芽的出現。他說,現在有的地方組織了公共食堂、托兒所、縫紉組等等,使家務勞動集體化,既省錢又省人,使廣大婦女能夠更好地參加社會生產,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不久,毛澤東關于在農村建立公社的設想,再次由他的秘書兼《紅旗》雜志總編輯陳伯達透露出來。1958年7月1日,在北京大學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37周年大會上,陳伯達在演講中稱:“毛澤東同志說,我們的方向,應該逐步地有次序地把‘工(工業)、農(農業)、商(交換)、學(文化教育)、兵(民兵、即全民武裝)’組成一個大公社,從而構成我國社會的基本單位。在這樣的公社里面,工業、農業和交換是人們的物質生活;文化教育是反映這種物質生活的人們的精神生活;全民武裝是為著保衛這種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在全世界上人剝削人的制度還沒有徹底消滅以前,這種全民武裝是完全必要的。毛澤東同志關于這種公社的思想,是從安慶市錫麟人民公社慶祝成立現實生活的經驗所得的結論。”半個月后,陳伯達的這個講話,以《在毛澤東同志的旗幟下》為題,發表在《紅旗》雜志上。
在此前后,我國農村再次出現了小社并大社的高潮。遼寧在1958年5月進行了一次并大社的工作,全省原有的9600個合作社并成了1461個大社,平均每社2000戶左右,其中萬戶以上的社有9個,最大的有18000戶。各地在小社并大社的過程中,新合并成的大社名稱五花八門,有的叫集體農莊,有的叫農場,有的叫共產主義大院或社會主義大家庭,也有一些地方將合并后的大社稱為公社。
這年4月,河南遂平縣嵖岈山地區的20個農業社合并成一個大社,總人口達到3萬多人,并從蘇聯發射人造地球衛星中得到啟發,認為大社成立后各項事業的發展,也要像衛星上天的速度那樣快,故取名為衛星農業社(又叫衛星集體農莊)。衛星社成立后,不但其規模大,而且在麥收之際相繼發射兩顆小麥高產“衛星”,一顆號稱畝產小麥2105斤,另一顆則更大,聲稱畝產小麥3537斤7兩5錢。這是當年正式見諸《人民日報》這樣的中央媒體的第一批農業高產“衛星”,衛星社也頓時為全國所注目。
1958年6月底至7月初,晉、冀、魯、豫、陜五省和北京市在鄭州召開農業協作會議,國務院副總理譚震林在講到農業生產合作社的變更問題時說,農業大豐收,在農村已經開始了新的變化,在合作社組織上和合作社的經營管理上、規模上開始了變更,它已經不能按照原來那些方法、那一套制度來發展了,需要有所改變了。他還說,像河南遂平縣嵖岈山衛星社已經不是農業社,而是共產主義公社。會后,譚震林讓嵖岈山衛星農業社的干部到鄭州匯報,并向他們講了一番辦公社的道理。隨后,嵖岈山衛星農業社改名為衛星公社,河南農村也隨之出現并小社辦公社的高潮。這年8月1日,新鄉縣的七里營大社還在河南第一個掛出了人民公社的牌子。緊接著,毛澤東公開發出了“人民公社好”的指示。
8月9日,毛澤東來到山東省歷城縣北園鄉視察,當山東省委書記處書記譚啟龍匯報說這里準備辦大農場時,毛澤東說,還是辦人民公社好,它的好處是,可以把工、農、商、學、兵合在一起,便于領導。8月13日,《人民日報》報道了毛澤東視察山東的情況,特地點明了這幾句話,并在引題中以醒目位置刊出。從此,各地出現的大社有了一個統一的名稱——人民公社。
這樣,全國各地出現了大辦人民公社的高潮。至9月底,全國農村除西藏、臺灣外,基本實現了人民公社化,全國共建立人民公社23384個,入社農戶占全國農戶總數的90.4%。至10月底,全國農村人民公社共有26576個,入社農戶占全國農戶總數的99.1%。
我們現在正進行共產主義教育
建立人民公社對于廣大農民和鄉村干部來說,是一個全新的事物。在全國人民公社化過程中,有兩個人民公社起了重要的示范作用。一個是河南遂平縣的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一個是河南新鄉縣的七里營人民公社。在北戴河會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在農村建立人民公社問題的決議》正式公布的同時,《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試行簡章(草案)》和《七里營人民公社章程草案》也在各大媒體上同時刊載,各地的人民公社實際上是按照這兩個公社章程,依樣畫瓢建立的。
在這兩個人民公社樣板的章程中,都有建立公共食堂的內容。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的簡章草案第十七條規定:“公社要組織公共食堂、托兒所和縫紉小組,使婦女從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為了便于管理,公共食堂和托兒所一般地以生產隊為單位建立。不愿意參加食堂和托兒所的,聽其自然。參加食堂時,也可以自己另備小菜。公共食堂、托兒所和縫紉小組工作人員的工資供給,由公社負責:他們為社員服務所收的費用,按照不賠不賺的原則規定。公共食堂要經營菜地,喂豬喂雞,不斷地改善伙食。”七里營人民公社的章程第六十二條稱:“公社實行生活集體化,以生產單位建立全民食堂,并不斷提高管理水平,使之日臻完善。”于是,各地在建立人民公社的同時,也紛紛仿效辦起公共食堂。
1958年8月5日,毛澤東視察徐水時,在縣城邊的大寺各莊,特地去了公共食堂的廚房,看了食堂的規則。正在,徐水深入生活的著名作家康濯在他關于毛澤東視察徐水的長篇通訊中寫道:
毛主席笑著同老人們握手告別。然后,去兩個食堂的廚房看了看,親自拿起社員們吃的大麥面饅頭摸了摸,問道:“這里邊有沒有山藥面?”“沒有。”支書閻玉如回答。
毛主席又左右環顧地笑著和大家點頭,他老人家顯然是對社員們的生活感到滿意。他還特意去看了看墻上貼的食堂規則和飯菜價目表,并且還一句一句地念了一遍呢!
毛澤東還問徐水縣委第一書記張國忠,辦食堂老年人同意不同意?張國忠回答說,開始有思想不通的,說吃了大鍋飯,會吃“過頭糧”。毛澤東開玩笑說:“你們這不是大鍋飯嗎?”張答:“我們現在正進行共產主義教育。”
這年9月的第十五次最高國務會議上,毛澤東又提到了公共食堂問題,說公共食堂一來節省時間,免得往返;此外還節省糧食,節省柴米,節省經費。他還特地提到這是徐水縣的經驗。可見,徐水的公共食堂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建立人民公社的過程中,各地對發展公共食堂也作出了大量指示、決定。
1958年9月4日,河北省委指示各地委、縣委,要求未實現食堂化的地區,應迅速普遍發展;已經初步實現食堂化的地區,必須在各方面進行一系列的鞏固工作,依靠群眾把食堂辦好。河北省委在指示中說:“農村公共食堂的建立,標志著我省農業集體化后,在群眾生活習慣上,又是一次極為深刻的大變革。它關系到每個人的切身生活問題,必然會呈現出社會主義集體思想與資本主義個體思想的斗爭,先進思想與落后保守思想的斗爭。因此,必須在食堂化運動中充分做好思想發動工作,加強集體主義教育,樹立共產主義思想,著重闡明集體生活與集體生產的關系,廣泛宣傳公共食堂的優越性,通過鳴放辯論、擺事實講道理的方法明辨是非。”
為了辦好公共食堂,河北省委特別強調,各地要加強對食堂化的領導,只許辦好不許辦壞。為此,必須注意階級路線,警惕壞人破壞。要依靠貧下中農為骨干建立食堂,食堂管理人員要選擇政治可靠的貧下中農擔任,地富分子和被管制的壞分子參加食堂,要經過社員民主討論同意,對已參加者要適當管理,防止他們破壞食堂。各級必須在黨委的統一領導下,建立群眾集體生活委員會,由黨委農村工作部和教育、商業、糧食、衛生、民政、婦聯等有關部門負責干部組成,從有關部門抽調干部組成群眾集體生活辦公室,以保證食堂化的發展。
10月14日,河南省委也發出指示,要求各地認真辦好公共食堂。
與此同時,各種報刊對各地建立公共食堂的情況也作了大量的報道,并配發了一批社論、評論。1958年10月25日《人民日報》發表的社論《辦好公共食堂》,更是對辦好公共食堂的重要意義和如何辦好公共食堂作了詳盡的闡發。
社論說,舉辦集體福利事業,特別是舉辦公共食堂,正是進一步解放勞動力,特別是解放女勞動力,提高勞動力的利用率和勞動生產率的最有效措施;實現生活集體化,培養社員集體生活習慣和集體主義、共產主義的思想覺悟,是鞏固人民公社的關鍵。因此,辦好公共食堂,決不是什么生活小事,而是很大的事情,是全民的大事情。社論還說,辦好公共食堂不是生活小事,還在于它在解放生產力和建設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偉大事業中起著十分巨大的作用,所以公共食堂是一個重要的政治問題,辦好公共食堂是一件十分重大的政治任務,每個人民公社都應該把公共食堂辦好。
對于食堂的規模,社論認為,太小了不能充分發揮食堂優越性,不能起到解放生產力和培養社員集體生活習慣的作用;太大了又不易管理,增加經營上的困難和社員吃飯的麻煩,所以目前應以生產隊為單位建立食堂為宜。如果生產隊比較大,社員居住比較分散,也可以一個隊建立幾個食堂。至于在居住過于分散的地區,目前又不能改變這種分散的狀況的,公共食堂也應當上山、下田,或者及時建立臨時性的隨營食堂。
在全國各地大辦人民公社、實現公社化的過程中,公共食堂也普遍建立起來了。
北戴河會議后,河北省截至1958年9月2日,已辦起食堂21.7萬個,在食堂吃飯群眾達2720萬人,占全省總人口的63%,有98個縣市實現了食堂化。至10月中旬,河北的公共食堂達到23萬個,全省有94%的社員參加了公共食堂。
截至1958年9月29日的統計,江西、陜西、河北、福建四個省共建立公共食堂563373個。至1958年底,全國共辦農村公共食堂340多萬個,在食堂吃飯的人口占全國農村總人口的90%。
“大鍋飯”的“優越性”
“大躍進”以來,尤其是人民公社化運動后,5億中國農民拋棄了各自的小鍋小灶,集中到公共食堂吃起名副其實的大鍋飯,這不僅是億萬農民生活方式上一個前所未有的巨大改變,也是農村社會關系的深刻變革。如此多的人,在如此短的時間里,集中起來共同吃飯,的確是一個奇跡。這個“奇跡”的出現,與當年對公共食堂的種種“優越性”的宣傳,又是緊緊聯系在一起的。
對于公共食堂的“優越性”,當年各地都總結出了許多條。北戴河會議后,河南南陽地區在不到20天的時間里,在全地區建立公共食堂46397個,參加食堂的農戶有130多萬戶,占總農戶數的92.9%。為此,南陽地委農村工作部在介紹該區辦公共食堂的經驗時,借鎮西縣柳泉鄉群眾之口,總結出了公共食堂的十四大優越性:(一)能節省糧食,減少浪費;(二)節約燒柴;(三)能解放大批勞力參加工農業生產;(四)減少了社員繁瑣的家務勞動。人人心情舒暢,出勤率空前提高;(五)對病人、孕婦便于照顧;(六)使社員有時間學習文化;(七)吃飯統一,時間一致,不僅有利于生產,而且便于對社員進行宣傳教育和開展各項工作;(八)從根本上杜絕了糧食投機;(九)不論食堂大小,每個社員都能吃得飽、吃得好;(十)進一步解放了婦女;(十一)能大量發展集體副業,改善生活;(十二)進一步密切了干群關系,干部、社員在一個鍋里吃飯,能夠及時了解情況,解決問題,達到干群一條心;(十三)操心的人多,食堂是集體福利組織。辦得好壞社員都非常關心;(十四)生活調劑好,大家都很滿意。
河南魯山縣在人民公社化運動中,實行一縣一社,也就是將全縣43萬多人組織在一個大公社里。到1958年11月,全公社(即全縣)共建立了3675個公共食堂(意味著平均每一個食堂超過1000人),其中農村食堂2643個,全縣100%的人在公共食堂吃飯。魯山縣委也將食堂的優越性總結為十個方面,如打破了幾千年的私有觀念,集體主義思想大大增長,節省了大量的勞動力,節約了燃料、糧食,能大量發展副業生產,便于加強社員思想政治教育等,內容與遂平縣委的總結大同小異。魯山縣委還借社員之口,為食堂的優越性編了一首順口溜:“公共食堂真是好,省勞力來節約糧;廚房飯廳寬又大,男女老少喜洋洋。老人吃飯桌上請,小孩有饃又有湯;老少照顧都周到,個個吃得飽又好。吃起飯來人人喜,內心感謝毛主席;只要苦戰再苦戰,幸福生活樂無疆。”
公社化后大辦公共食堂之時,人們認為,民主革命的勝利和社會主義改造的勝利,解除了廣大婦女在舊社會中所受到的政治和經濟壓迫,婦女在政治和經濟上取得了與男子一樣的平等權利,但她們被家務勞動所累,不能經常地、更多地參加農業生產勞動,她們所得的勞動報酬有限,以至她們在社會生產和家庭生活上,“還未能真正同男子居于平等地位,有時男子對她們往往有所輕視,把她們看成是被供養者”。于是,辦公共食堂、托兒所、縫紉組等所謂家務勞動社會化措施,就上升到了實現男女平等,實現婦女徹底解放,進而實現人類的徹底解放,最終實現共產主義的高度。
就當時的實際情況而言,與其說辦公共食堂實現了婦女的解放,不如說是“大躍進”對婦女參加勞動的必然要求使然。伴隨大辦水利、大辦鋼鐵等一個接一個的“大辦”,大量的青壯年勞動力被抽調去參加所謂“野戰兵團”,留在家里從事生產勞動的主要是一些老弱病殘,的確需要比以往更多的婦女參加生產勞動,辦公共食堂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勞動力不足的矛盾。而且人民公社成立之初,實行組織軍事化、行動戰斗化,一家一戶分灶吃飯顯然與軍事化、戰斗化的要求不相適應。辦公共食堂,搞生活集體化,正好滿足了這一要求。
凡是辦了公共食堂的地方,無一不聲稱自己解放出了大量的勞動力。有關這方面的報道,當年的報刊上比比皆是。辦公共食堂、托兒所等,在一定程度上能使一些常年被家務事纏身的青壯年婦女抽出身來參加生產勞動。而且農業合作化后,農民集體勞動,但各家做飯、吃飯的時間不一致,為了統一出工,必然發生你等我、我等你的現象。這也正是食堂產生之初具有自發性質的原因之一。但是,辦食堂解放出的勞動力其實很有限。當年的計算方法,是建立在充分肯定食堂“優越性”上的,很大程度上是帶有想當然的性質。比如,一個100戶農民的生產隊,辦公共食堂之前,每家需要一個人做飯,全隊共需100個人。由于各家做飯、吃飯的時間不統一,有遲有早,為了等齊出工,要浪費3小時,全生產隊200個勞動力,共浪費600小時,以一個工作日10小時計,等于浪費了60個勞動力。公共食堂辦起來之后,全生產隊只需5個人做飯,與各家各戶做飯相比,節省了95個勞動力;加上由于吃飯時間統一,又省出的60個勞動力。兩者相加,建立公社后共解放出155個勞動力。
如果稍作分析,就會發現這種計算方法是有問題的。食堂化前農民一家一戶分灶吃飯時,農村婦女其實并不只是整天做飯,而是能附帶做些農活的,有的婦女甚至充當了主要勞動力。而且當時農民的家庭人口一般都比較多,家里有行動能力的老人和半大的小孩,即使無力從事生產勞動,但也可以做些煮飯、看管小孩之類的家務勞動。公共食堂辦起來了,管理員、炊事員就只能由青壯年勞動力擔任。此外,種菜、打柴、磨面等也需要有專人從事,而這些以前農民往往是在生產之余附帶就可以做的。辦公共食堂后。把一些并無多少勞動能力的婦女、老人從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而將大量的青壯年勞動力放在食堂做飯,節省了還是浪費了勞動力,是顯而易見的。
計劃用糧、節約用糧曾是當年辦食堂時總結出來的又一大優點。今天的人們對公共食堂吃“大鍋飯”還能節約糧食頗不能理解,但當時的確是那樣宣傳的。那么,節約出來的糧食是如何計算出來的呢?其實也是出于想當然的推論,辦法是:每家每戶分灶做飯時,一家用小鍋做飯僅鍋巴粘掉的糧食以5錢計,一個80戶人家的生產隊,則共粕掉糧食2斤8兩;如果在食堂用大鍋做飯,80戶需要三口大鍋,每鍋粘掉3兩,共粘掉9兩。兩者比較,辦食堂后節約糧食1斤9兩。社員到食堂吃飯后,糧食不直接分配給社員個人,而是集中在食堂,由食堂按計劃用糧,這樣避免了有些社員寅吃卯糧。辦公共食堂后宣傳的各種節約,大都是這樣算出來的。但是,公共食堂使農民吃的是真正的大鍋飯,少數地方在食堂剛辦之初,憑票吃飯時,尚能節約糧食,可人民公社化后,分配上實行“吃飯不要錢”的供給制,而且鼓吹“放開肚皮吃飯”,相當多的農民不免產生攀比心理,覺得自己吃少了就吃了虧,不但撐開肚皮吃,而且還隨意糟蹋飯菜,加上食堂管理上的漏洞,浪費的糧食又豈是能用錢、糧去計算的。
再說食堂節約了柴火煤炭,計算的辦法當然也是一家一戶做飯時需要多少,合起來辦食堂后又需多少,兩者相減節約了多少。但公共食堂且不說要有人專門負責打柴,專人運煤,而且社員飯后需要用熱水、開水時,還得自己燒。到了冬天,還需要將從食堂領到的飯菜在家里再熱一遍,社員還得燒柴燒煤,不但談不上節約,反而造成燒料的浪費。當年不少食堂圖方便,就直接伐樹當做木柴,加之此時全民大煉鋼鐵,不產煤的地方就伐木燒炭代替焦煤。這樣一來,大量的林木被砍伐,造成了新中國成立以來林業的一次大破壞。
在北戴河會議上,毛澤東講過,辦公共食堂,吃飯不要錢,就是共產主義。當時人們認為,家務勞動社會化,就能在社會主義的集體生產基礎上,逐步實現生活的社會主義集體化。幾千年來,隨著私有制形成和發展起來的以一家一戶為單位的生活方式,使人們目光短淺,在人們頭腦中培植了自私自利的思想。繼續照原樣保持這種生活方式,同社會主義集體大生產是相矛盾的。這種生活方式不但浪費了大量的勞動力,不利于社會主義生產發展,也妨礙了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更妨礙了人們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思想的建立,所以必須對原有的生活方式加以改造。
當時人們還認為,舉辦公共食堂,使家務勞動社會化和生活集體化,不但適合于集體生產勞動,而且由于家庭生活諸如育兒、養老之事都變成了公共事業,這就大大地削弱乃至逐漸根除家庭私有觀念,克服并防止資本主義思想的滋長,從而鞏固社會主義思想并加速共產主義精神的培養。因為社員吃喝在公共食堂,不僅糧食交給了食堂,而且社員的自留地、家庭副業也上交給了集體,這樣,家庭私有制也就徹底瓦解了。合作化后,實現了集體勞動,但生活仍是分散的,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容易發生矛盾。辦公共食堂、托兒所、縫紉組,實行供給制、集體勞動,人們就會感到自己真正是集體的一分子,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也就融為一體不可分割,“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共產主義思想就會鞏固和發展。不但如此,公共食堂建立起來了,托兒所、幼兒園也建立起來了,中小學生實行集體住校集體就餐,少年兒童也過上了集體生活,這樣就容易使他們的集體主義習慣和共產主義品質成長起來,從而培養出共產主義全新的人。
共產主義誠然十分美妙,對人們也有著無限的吸引力。然而,共產主義到底是什么樣子,迄今為止,人們還只能進行各式各樣的猜測、推斷乃至幻想,但有一點卻是十分清楚的,這便是共產主義將是產品極為豐富,道德十分高尚,徹底鏟除私有制和徹底摒棄私有觀念。隨著“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的興起,中國人對早日實現共產主義的愿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迫切,而且還主觀地認為共產主義很快就會到來,也許自己這一代人就能有幸目睹共產主義大同仙境的來臨。既然如此,在生產資料完全實現了公有化之后,生活資料也應該實現公有化。家庭是最基本的私有細胞,是私有制的最后堡壘,吃飯集體化,幼兒集體化,各式各樣的家務勞動都集體化,就能使這個私有制的最后堡壘得以攻破,大大提高人們的道德覺悟。加之通過“大躍進”生產力就會一日千里地發展,物質財富就會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共產主義也就很快到來了。
生活方式的變革固然是實現社會變革的重要條件,但它并不起決定性的作用,生產力發展水平才是實現社會制度更替的決定性因素。當年大辦公共食堂時,人們能從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著作中找到其必要性的依據,卻忘記了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和生活方式這一馬克思主義的最基本原理,這就決定了一哄而上的公共食堂不可能有長久的生命。
人民公社化后全國迅速實現食堂化,除了對食堂“優越性”的片面認識外,當時勞動力的更加緊張,也是加速食堂化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種對勞動力的客觀需要,加之上至中央,下至地方,都把公共食堂作為新生事物大力推廣,新聞媒體對辦公共食堂的優越性又大力渲染,每個地方總有一部分辦公共食堂的積極分子,中國農民又普遍存在從眾心理,于是各地食堂紛紛辦了起來。
本來,在什么地方吃飯與社會制度并無直接關系,但自從公共食堂與共產主義掛上鉤后,吃飯方式也就成了走什么樣的道路的大問題。不贊成吃食堂,就被視為不愿走社會主義道路,就是對實現共產主義沒有信心,仍想走資本主義的老路,而這條路是萬萬不能走的。怎樣使那些不愿吃食堂的人斷了吃小鍋飯的念頭呢?辦法就是開展大辯論。所謂大辯論,從字面上理解,應當是互相辯論,你說你的理由,我陳述我的意見,可當年的大辯論其實就是斗爭會。既然有了公共食堂與實現共產主義是緊密聯系的這個大框框和大前提,應不應該吃食堂這個問題就已經沒有可辯論的余地了。
河南省遂平縣衛星人民公社辦起公共食堂后,常莊管理區第一大隊第一生產隊富裕中農趙中堂說:“豬多沒好食,人多沒好飯,辦食堂都把糧食糟蹋了,我看一輩子也辦不好。”富裕中農李大妮說:“成立公共食堂吃飯不隨便不自由,不如一家一戶好。”這本來都是大實話,但這話不合時宜,何況他們還是富裕中農?自從地主富農被打倒之后,富裕中農就成了農村資本主義自發勢力的代名詞。為此,生產隊專門召開一次辦食堂好不好的辯論會。在“辯論”中,一些辦食堂的積極分子指責李大妮是代表富裕中農說話,她是“不讓群眾過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指責趙中堂是“反對辦公共食堂”。這兩頂大帽子一扣,不要說富裕中農,就是貧下中農也不敢對食堂說不是了。
“可貴的共產主義幼芽”
人民公社建立之初,在分配上普遍實行的是工資制加供給制的制度。所謂供給制,通俗的說法是“吃飯不要錢”。正是這種“吃飯不要錢”的供給制,成了公共食堂最重要的經濟基礎。
在前面曾提到的嵖岈山和七里營兩個人民公社樣板的章程中,都對供給制作了明確規定。
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試行簡章草案第十五條規定:“在糧食生產高度發展,全體社員一致同意的條件下,實行糧食供給制。全體社員,不論家中勞動力多少,都可以按照國家規定的糧食供應標準,按照家庭人口得到免費的糧食供應。實行糧食供給制,必須使家庭勞動力較多的社員,仍然比過去增加收入。”
七里營人民公社章程第二十二條關于供給制的內容是:“在保證滿足公社全體人員基本生活需要的基礎上,實行按勞分配的定級工資制。即從全年總收入中首先扣除稅金、生產費用、公共積累,然后再由公社統一核定標準,扣除全社人員基本生活費用(包括吃飯、穿衣、住房、生育、教育、醫療、婚喪等一切開支),實行按勞評級,按級定工資加獎勵的分配辦法。”
根據當時媒體的介紹,在人民公社建立前,有的農業社在分配上就已搞起了供給制,安徽無為縣的響山農業合作社就是一例。
響山農業社成立于1955年。1956年春,國家投資整修長江沿岸的無為大堤,社里一部分社員在堤上做工,共得勞動報酬11660元。當時,這個社剛剛辦起,底子薄,社員生活還有不少困難。這時,社主任、復員軍人陳廣復提議。把社員在堤上做工的勞動報酬折成勞動日,在秋后一起分紅,將這筆錢的一部分用于購買一些生產資料,另一部分由社里拿去統一購買糧食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按照實際需要進行分配。這個意見卻遭到了領導社員在堤上做工的黨支部書記李平的反對。李平認為這是社員的勞動所得,理應全部分給個人。至于社內資金缺乏,生產和生活上有困難,可以向國家貸款。
對于這筆錢如何處理,響山社先后召開了黨支部會和社員大會,就此進行討論,結果陳廣復的意見被采納,李平的意見被否決。幾年后,《安徽日報》在報道這件事時說:“在辯論中,大家一致批判了李平的主張,認為李平的主張反映了富裕中農的資本主義思想。社員們指出,社員在堤上的做工和社內參加生產一樣,所得的收入,應該參加社的集體分配,放在自己的腰包里是不符合社章規定的。”不久,李平的黨支部書記一職被撤銷,供給制開始在響山實行。
響山實行供給制的辦法是:社員的勞動收入,統一存放在社內,由社供給社員主要生活資料,需錢用時經社批準可以領取,最后結算。社員應分的糧食不是一次分到戶,而是統一存在社內,以后逐月按國家糧食定量標準發放;生活必需品由各戶根據實際需要報告生產隊,以生產隊為單位統一報社領導批準后,到社內的供銷社領取。這些生活必需品包括柴、鹽、食油、毛巾、肥皂、豬肉、食鹽、香煙。過年過節,除了向社員發放現金外,社里還發給過節消費品。遇到生老病死和婚喪嫁娶,有存款的社員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向社里領取實物或現金,屬超支戶的社員,經社領導批準后社里也可貸給實物或者現金。社員生病,可以到社內建立的衛生所醫療。上述這些內容,社員不用付現金,都在秋后決算分配時一次算賬。
響山社的這種“供給制”,與后來人民公社的供給制實際上是有區別的。響山供給的物品,名義上說是供給,最終還是要錢的,只不過是不需支付現金而已,而人民公社的供給制實際上是無償的。據介紹,響山也有無償供給的內容,如五保戶的伙食、衣服、被褥、醫藥等。響山還實行所有房屋全部歸社,“免費”分給社員住的辦法。其實,這也稱不上是免費,因為房屋本來就是社員的。
到了人民公社全面推行供給制時,響山社這一自發的供給制典型被發現,并為推行供給制提供了佐證。于是,響山社的經驗被廣為宣傳,安徽省委還為其總結出了三大好處:第一,這種分配制度減少了商品的流通環節,縮小了貨幣流通范圍,社員的主要生活資料都由社供給,而不是從市場上購買,社員的收入統一由社掌握,使用要通過一定的審查批準,這就“突破了個人的所有權,可以由社調節使用”。“這些都可以進一步堵死資本主義自發勢力的道路,有利于向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過渡”。第二,這個分配制度增加了社的流動資金,促進了生產發展,“群眾生活也大為改善”。第三,“大大促進了社員的共產主義思想的成長,加速了生產資料私有制殘余的消滅”。總而言之,響山社的供給制是“可貴的共產主義幼芽”。
到了人民公社化時期,這種“共產主義幼芽”立即破土而出,成為基本的分配制度。人民公社成立之初推行的供給制,有三種類型:第一種是糧食供給制,這是各地普遍推行的方式,其辦法是在公社預定分配給社員個人的消費基金中,口糧部分按國家規定的留糧指標,統一撥給公共食堂,社員無代價地到公共食堂用飯,菜金和副食品部分仍由社員出錢負擔。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實行的就是這種供給制。如果將副食品也包括在供給的范圍之內,就變成了第二種類型,即伙食供給制。第三種類型是基本生活供給制,供給的范圍包括伙食、衣服、住房等基本生活需要,供給多少種時稱多少“包”,如供給的內容包括七種,就簡稱“七包”,當然也有八包、十包或者十幾包的。
全國實現人民公社化后,各地基本上都實行了供給制加工資制的分配制度,只不過是供給的范圍有所不同而已。在名目繁多的各種“包”中,有幾個地方的“包”格外有名。
河北徐水縣在全縣范圍實行基本生活供給制。其中,針對農民的供給內容有:
伙食:男女整半勞力,大、中學生(這里的大學生是指紅專大學的學生)每人每月5元,小學生每人每月4元,幸福院老人每人每月4元5角,幼兒園兒童每人每月3元5角,托兒兒童所每人每月3元。伙食費一律不發給本人,以食堂為單位掌握。伙食用糧發給食物,以食堂為單位發給供應證,憑證到附近糧庫領取,其它部分一律折款發給貨幣。為了便于掌握,各食堂可發給個人飯證。農民出門原數帶走飯費,到另一食堂吃飯交費。
服裝日用品:男女整半勞力,每人每年發給服裝布24尺,棉花1斤,鞋3雙,襪子2雙,毛巾1條,肥皂2塊,根據需要發給草帽1頂。大中小學生、幸福院老人、兒童都有相應的規定,連托兒所兒童,每人每年也發給服裝布8尺,襪子3雙,毛巾2條,帽子1頂,香皂1塊,小毛巾1條。
津貼:根據勞動態度、技術高低、勞動強度分為二等,一等每月2元,二等每月1元,一、二等各占50%左右。大中學生每人每月零用錢5角,小學生、幸福院老人、嬰幼兒每人每月零用錢分別為1角、3角、1角,不發給個人,由集體掌握。
其他:農民的醫療費,由縣財糧部發給各公社,由各公社統一掌握,農民看病在本公社有效,本公社不能治療經醫生證明轉院,轉院治療一律付現款;結婚男女雙方每人補助1元5角,生育補助3元,死亡喪葬適當發給喪葬費;看戲、看電影、洗澡不花錢,每10天發洗澡票1張,20天發理發票1張,1個月發電影票1張,取暖以每年105天計算,每戶每天煤2斤,折款一次發給各戶。
此外,河南的修武縣也是實行全縣范圍的供給制。根據修武縣人民公社9月份制定的《關于全民實行供給制和工資制的試行方案(草案)》,修武供給部分和工資部分的具體標準是:
(1)伙食。農民:按實有人數不分大人小孩每人每月3.86元,菜地0.1畝;中等學校、紅專大學學生:在縣城集體搭伙者每人每月7元,在農村者與農民相同;工人:煤礦井下工和高溫作業工每人每月15元,其他工人13.5元;干部:縣級干部參加工作8年以上、區級干部參加工作12年以上、一般干部參加工作15年以上者,每人每月18元,其他干部13.5元。此外,縣城居民和干部家屬伙食費每人每月7元。
(2)被服、日用品。農民:不分大人小孩每人每年棉布18尺,棉花2斤,布鞋2雙,襪子1雙,以上各項折合市價12.24元,每月1.02元。工人、干部:每人每年棉布18尺,棉花3斤,鞋3雙,襪子3雙,帽子1頂,牙刷1把,牙膏2瓶,香皂2塊,每人每月洗澡費0.5元,理發費0.25元,以上各項每人每月3.25元。
(3)工資。參加勞動的社員根據勞動態度、體力強弱,干部根據德、才與現任職務,統一劃分為十級,干部為一至四級,最高者15元,最低者4元;工人為三至六級,最高者7元,最低者1.5元;農民六至十級,最高者2元,最低者0.2元。
(4)福利。公費醫療全體社員每人每年2元;結婚補助3元;生育補助一般女社員2元,雙生4元,女干部8元,雙生13元;社員死亡發埋葬費5元;家在外地的干部經領導批準者往返路費由公社報銷。
人民公社這種以“吃飯不要錢”為特征的供給制分配辦法,是公共食堂得以迅速普及的根本前提,而公共食堂又成了供給制不可缺少的載體。沒有供給制,公共食堂難以大量建立,建立了也不能持久;沒有公共食堂,供給制就會失去依托。兩者的緊密結合,才使全國性的農村公共食堂頑強地維持了三年之久。“吃飯不要錢。就是共產主義”
在北戴河會議上,毛澤東多次以贊賞的語氣講到供給制問題。
在1958年8月19日的講話中,當談及人民公社問題時,毛澤東說:人民公社,一曰大;二曰公。人多,地大,生產規模大,各種事業大;政社是合一的;搞公共食堂,自留地取消,雞、鴨及房前屋后的小樹還是自己的,這些到將來也不存在;糧食多了,可以搞供給制,還是按勞分配,工資按各盡所能發給個人,不交給家長,青年、婦女都高興,這對個性解放有很大的好處。搞人民公社,我看又是農村走前頭,城市還未搞,工人階級的待遇比較復雜。不論城鄉,都應當是社會主義制度加共產主義思想。人民公社有共產主義的萌芽,產品十分豐富,糧食、棉花、油料都實行共產。如果做到吃飯不要錢,這是一個大變化。大概十年左右,可能產品非常豐富,道德非常高尚,我們就可以在吃飯、穿衣、住房上面實行共產主義。公共食堂,吃飯不要錢,就是共產主義。他還說,吃飯不要錢的辦法,可以逐步實行,暫時不定,1959年是否實行,明年再看,穿衣是否也可以不要錢。吃飯不要錢,不一定等到第三個五年計劃。
毛澤東認為,過去沒有什么薪水,也沒有什么“花”(按:指軍銜),但把日本鬼子趕走了,打敗了蔣介石。現在有了“花”,發薪水都要有等級,結果脫離群眾,兵不愛官,民不愛干,衣分三色,食分五等,辦公桌、椅子也分等,使得工人、農民不喜歡我們,出官僚主義。人民公社搞起來后,就逼得我們逐步廢除薪水制。對于平均主義會出懶漢的說法,毛澤東頗不以為然,說過去22年出了多少懶漢?沒有出幾個,主要是政治掛帥、階級斗爭,有共同的目的,為多數人而辛苦。他還說:我不相信,實行供給制,人就懶了,創造發明就少了,積極性就低了。因為有幾十年的經驗,證明不是這樣的。
毛澤東的這些講話表明,他對進城以來,尤其是實行薪金制以來干部作風的變化是不滿意的,認為薪金制、軍銜制這些東西,等級分明,使得干部脫離群眾,出現官僚主義。對于過去戰爭年代的軍事共產主義,卻是相當地留戀,認為正是靠軍事共產主義,靠政治覺悟,才取得了革命的勝利。在試辦人民公社的過程中,一些地方搞供給制,實行吃飯不要錢,引起了他對戰爭年代供給制的美好回憶。既然供給制能打敗日本鬼子,能打敗蔣介石,那么,為什么在向自然界開戰時,就不能同樣取得勝利?所以,他對供給制、吃飯不要錢不但十分感興趣,而且希望在全國推廣。
北戴河會議后,毛澤東出巡大江南北。1958年9月16日至20日,毛澤東來到安徽。一天,毛澤東來到舒城縣視察舒茶人民公社,當得知這個公社辦公共食堂后,已經實行了吃飯不要錢時,毛澤東說:“吃飯不要錢,既然一個社能辦到,其它有條件的社也能辦到。既然吃飯不要錢,將來穿衣服也就可以不要錢了。”在合肥期間,與婦女干部談話時,毛澤東又說:“如果每年每人沒有一二千斤糧食,沒有公共食堂,沒有幸福院、托兒所,沒有掃除文盲,沒有進小學、中學、大學,婦女還不可能徹底解放。”他還說,人民公社實行工資制、供給制,工資發給每個人,而不發給家長,婦女、青年一定很高興,這樣就破除了家長制,破壞了資產階級法權思想。9月29日,《安徽日報》對毛澤東視察安徽的情況作了報道。幾天后,《人民日報》轉發了這篇報道。自此,“吃飯不要錢”在全國成為家喻戶曉的一句口號。
與此同時,劉少奇就供給制問題也發表了不少談話。
1958年9月10日,劉少奇離京前往河北的徐水、定縣、石家莊、邯鄲等地視察。期間,在談及供給制時,針對徐水的什么都不要錢,劉少奇說,實物工資和供給制還是有區別的,供給制不算錢也不給錢,給實物和算錢都是工資形式。搞供給制,也不要搞許多項目,開始先搞糧食,項目少些,逐步來,一項一項增加。糧食供給制為什么可以搞呢?就是因為糧食吃不完。
1958年國慶節前,全國基本上實現了人民公社化。在分配制度上,工資制和供給制逐漸成為人民公社分配的主要方式。據各省、市、自治區向中央農村工作部的匯報,河南、廣西等幾個省,計劃在1958年或1959年1月普遍推行工資制和糧食供給制。其它各地也都在重點試點,準備推廣。很多公社一建立,就不再分現糧,而是實行以人定量,把糧食統一撥給食堂,給社員發就餐證,實行吃飯不要錢。少數公社已實行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學、育、婚、樂都由公社包干供給。群眾反映是一有盼頭(共產主義),五不操心(吃、穿、零花、孩子、工分),因此,“更加鼓舞了人們的干勁,增強了人們的集體主義思想,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
“糧食多了怎么辦”
人民公社不但辦起了公共食堂,而且億萬農民過上了“吃飯不要錢”的生活。“吃飯不要錢”這在今天看來荒唐的口號,當時卻被廣為宣傳并大力推行,究其原因,主要在于:
第一,在供給制的所謂“共產主義幼芽”、“共產主義因索”認識上的誤區。1958年“大躍進”中出現的群眾生產熱情,以及由于頭腦發熱而導致的浮夸風,使相當多的人包括不少領導干部產生了一種錯覺,以為中國的生產力已得到了空前的發展,中國用不了很久就會超過英、美這樣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共產主義就會在中國實現。當時之所以如此看好人民公社,在沒有什么實驗、試點的基礎上,全國一呼隆實現了公社化,也是看中它與實現共產主義的關系。“共產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金橋”,生動形象地反映了二者間的關系。
當時,不論黨內、黨外,也不論干部、群眾,都存在急于實現共產主義的心理。要實現共產主義,一則需要豐富的物質條件;二則需要共產主義的思想覺悟。“大躍進”過程中盛行的說大話、浮夸風,使相當多的人認為,第一個條件已經不成問題。對于共產主義思想覺悟,則認為可以通過改變人們的生活習慣和分配方式來解決。辦公共食堂,實現家務勞動社會化的用意之一,也在于此。而供給制的分配方式,實則是共產主義按需分配的一種體現。
對于共產主義到底是怎么樣一種社會境界,在這種社會里究竟如何生活,人們的印象實際上是朦朧的。但有一點又是肯定的,經過多年的宣傳教育,共產主義作為一種理想和追求,已在許多的中國人頭腦中扎下了根。到了“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時期,通過各種形式的鼓動,人們實現共產主義的愿望更加迫切。此前,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共產主義雖然美妙,但還是非常陌生,非常遙遠。現在不同了,人們感到它已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空中樓閣,不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未來,甚至認為自己能目睹共產主義的來臨,享受共產主義的美好生活。
與“發揚共產主義覺悟”相聯系,供給制還起到割資本主義尾巴的作用。實行供給制,建立公共食堂后,糧食不再分給社員個人掌握,而是撥給食堂,社員到食堂就餐。這樣,一方面社員手中已沒有糧食,無糧可賣;另一方面,社員吃喝在食堂,沒有必要去買糧食,農村的糧食市場不復存在,從而“徹底堵死了農村資本主義自發勢力復辟的漏洞”。一旦徹底消滅了糧食投機,也就“堵塞了農民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可能性,進一步使農民樹立起以社為家的集體主義思想”。
人民公社實行供給制的范圍,一般以社為單位,個別地方以縣為單位,如河南的修武縣、河北的徐水縣。當時農村的生產力水平很低,在分配上雖然劃分為工資與供給兩部分(所以人民公社的分配方式又稱為半工資半供給制),但實際上大多數公社的工資比重都不很大。河南新鄉地區共有294個人民公社,實行基本生活供給制的有185個,實行伙食供給制的有104個,實行糧食供給制的有5個。從實現公社化到1958年11月,全地區有152個社發了一次工資,34個社發了兩次工資,19個社發了三次工資,總共發工資710萬元,每人平均2元左右。這還是公社化之初的情況。相當多的公社發了一兩次工資后已無力再發。在人民公社的分配制度中,真正起作用的是供給制,這也是農民最為關心的問題。
不論哪種供給制,凡供給的物品都是不要錢,當然。“吃飯不要錢”是其主體,這種“不要錢”的表象背后,實際上是徹底的平均主義,或者說是掛著共產主義招牌的平均主義。表面上看來,實行供給制后,農民吃飯不要錢,實際上并非如此,農民所吃的并非是別人的給予,而是自己的勞動所得。只不過是在全公社范圍內不管勞動好壞、多寡,搞平均主義。農民自然清楚這種所謂的“不要錢”是怎么回事。所以,盡管對供給制的“優越性”作了不遺余力的宣傳,仍有部分社員對這種“共產主義萌芽”有所抵觸。河北省藁城縣紅旗人民公社社員對供給制的態度,就有一定的代表性。
該公社自稱,社員對待供給制的態度,分為這幾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絕大多數的貧農和下中農積極擁護”供給制。具體是哪些人擁護,一是勞力少人口多的,該社城子村社員張洛藏,夫婦倆養七個孩子,妻子照料家務不能下地,四個應上學的小孩只有一個上小學,只有張洛藏一個勞力,聽說要實行半供給制,他說:“這回算熬出來了。”二是老頭老太婆,尤其是無兒無女者。東下村的萬洛友,老兩口都過了工資評級年齡,聽說要實行半供給制,高興地說:“俺老兩口一輩子無兒無女,怎么想老了也得受罪,想不到現在實行半供給制,吃穿都不用惦記了。”三是年輕的媳婦和姑娘,她們感到工資發到自己手中,從此用不著張口向老人要錢。四是小學生,過去他們買書買文具、交學費都要向家長要錢,現在上學不花錢,自然高興。第二種情況是“少數社員隨大流,半信半疑”。這些人多半是人口和勞力大體相稱,分配制度的改變對他們影響不大。第三種是“個別的有抵觸情緒”,主要是勞力多人口少的社員。據該社對孟村三隊84人的典型調查,積極擁護的58人,占69.05%;半信半疑隨大流的21人,占25%;有抵觸情緒的5人,占5.95%。
人民公社化后大張旗鼓地宣傳“吃飯不要錢”的供給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為當年所謂的糧食“衛星”所迷惑,以致主觀地認為糧食已經很充足,多得到了吃不完的地步。
“放衛星”是“大躍進”期間特有的一個名詞術語。1957年,蘇聯成功發射了人造地球衛星,在世界上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受蘇聯人造地球衛星的啟發,不少地方把自己制造的所謂高產典型叫做“放衛星”。
“大躍進”啟動之初,工農業生產的各項指標本來就定得比較高,而隨著“超英趕美”時間的一再縮短,各項指標也就不斷提高。而且當年還搞所謂的“兩本賬”,即規定兩個指標,一個是必須完成的指標,稱為第一本賬,這是要對外公布的;另一個是期成的指標,稱為第二本賬,是內部掌握的。中央有兩本賬,地方也搞兩本賬,且地方的第一本賬以中央的第二本賬為基數。由于層層都搞兩本賬,指標也就越提越高。一些不切實際的高指標提出來后,曾引起部分干部和群眾的抵制,結果這些人被指責為右傾保守思想作怪,被扣上“觀潮派”和“秋后算賬派”的帽子,并對其展開辯論和斗爭。這樣一來,縱使明知那些高指標無法完成,但持有不同意見者也不敢講話。高指標無法實現,就只好搞虛報浮夸。在這種氣候下,浮夸風、“放衛星”進一步泛濫起來,并且愈演愈烈。
1958年1月3日,《人民日報》報道說,廣東汕頭專區1957年有約2000畝田達到畝產糧食3000斤,該專區澄海縣的高豐產田都是“一年三熟”。這個縣的青鋒農業社有一畝八分豐產田,畝產3129斤。這是糧食生產上較早的一顆大“衛星”。但不久,這個紀錄不斷被刷新。隨便摘錄幾則《人民日報》關于“衛星”的報道標題,便足見當年“衛星”的厲害:“(湖北)麻城建國一社出現天下第一田,早稻畝產36900斤”(1958年8月13日);“河南謝集鄉人民公社放出‘衛星’,玉米畝產25715斤”(1958年8月31日);“廣東窮山出奇跡,一畝中稻60000斤”(1958年9月5日)。最大的稻產“衛星”放到了畝產16萬斤,花生“衛星”放到了畝產53408斤。
河北徐水縣還特地制定了六種作物的“衛星”標準。該縣的特大號衛星、大衛星、中衛星、小衛星的畝產標準分別是:
甘薯:130萬斤,50萬斤,30萬斤,10萬斤;玉米:4萬斤,2萬斤,1萬斤,5000斤;高粱:4萬斤,1萬斤,7000斤,5000斤;谷子:3萬斤,1萬斤,5000斤,2000斤;棉花(皮棉):2200斤,1500斤,1200斤,1000斤;大白菜:200萬斤,150萬斤,100萬斤,50萬斤。
一些放“衛星”的地方,還裝模作樣地對“衛星”田組織驗收,然后報刊以大字套紅標題刊出。實際上各種“衛星”的產量,除了虛報的成分外,大多是將多處即將成熟的農作物移栽到一塊地里而成的,有的干脆是拍腦袋拍出來的。
當時,不少地方還大搞高產試驗,河南省獲嘉縣城關公社宋莊大隊就有過一次這樣的試驗。中聯部下放到這里的21名年輕干部,選了7分地,深翻了7尺,施化肥700斤,施農家肥7大馬車,耙7遍,下種700斤,計劃收糧7萬斤(即畝產10萬斤),時稱“七七試驗”。試驗過程中,這700斤種子分了好幾次才播完。麥苗長出來后太密,就從鄰近的博愛縣運來大量細竹竿,用捆綁搭架的辦法將倒伏的麥子扶起。又調來7臺噴粉器分班輪流向麥子鼓風,并以手風琴對著麥田演奏歌曲,還把當時稀罕的收音機也擺放在麥田邊播放音樂,以達到音樂催長的效果。盡管如此,這七分地最后僅收了163斤秕麥。
在放高產“衛星”的同時,還出現了許多豪言壯語,諸如“只要我們需要,要生產多少就可以生產出多少糧食來”、“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這樣今天看來荒唐可笑的話語,還堂而皇之地刊登在《人民日報》上。1958年6月16日的《中國青年報》上,發表了我國一位著名科學家的文章《糧食畝產會有多少?》,作者通過“科學”論證,認為畝產小麥四五萬斤是完全可能的。毛澤東本來對那些高產“衛星”將信將疑,此時,小麥“衛星”還只放到畝產3530斤。讀了這篇文章,加之他所到之處看到的都是一片豐收的景象,這一年的農作物也確實長得好,這就使得他對那些高得離譜的“衛星”未必相信,但對這年糧食的“空前大豐收”并不懷疑。不但不懷疑,甚至還提出了糧食多了怎么辦的問題。
1958年8月4日,毛澤東在去徐水視察時,徐水縣委第一書記張國忠告訴他,徐水全縣夏秋兩季一共計劃收獲12億斤糧食,平均畝產2000斤。毛澤東一聽,既高興又驚訝,問道:“你們全縣3l萬人口,怎么吃得完那么多糧食!你們糧食多了怎么辦?”張國忠答道:“可以換機器。”毛澤東反問:“不光你們糧食多,哪一個縣糧食都多,你換機器,人家不要你糧食呀!”旁邊有人說:“可以拿山藥造酒精。”毛澤東又說:“那就是每個縣都造酒精,哪里用得了那么多的酒精啊!”徐水的干部預先只考慮怎樣向上級吹牛,沒想到毛澤東會問到這樣的問題,只得說:“我們光在考慮怎么多打糧食!”毛澤東見狀,意味深長地說:“也要考慮怎么吃糧食呢。”又說:“多了,國家不要,誰也不要,農業社員們自己多吃嘛!一天吃五頓也行嘛!”
相信這年全國糧食超正常“增產”的大有人在。這年8月北戴河會議上,在一大堆的文件中,有一份特殊的文件,即由化學工業部黨組提供的《糧食多了怎么辦?》。文件的第一段話就是:“今年糧食大豐收,薯類已經顯得過多,今年即使少種薯類,我們的糧食也是吃不完用不盡的,因此,利用多余的農副產品來發展化學工業在我國就具有現實意義和廣闊的前途。”
毛澤東視察徐水出“糧食多了怎么辦”的難題后,中國科學院黨組立即召開會議,要求下屬的幾個研究所把糧食如何轉化為工業產品的問題作為重點課題加緊研究。
1957年全國糧食產量為3700億斤。1958年天公作美,風調雨順,但糧食產量實際上也只比1957年略為增產,后來經過核實,全年糧食總產為4000億斤,比1957年增產300億斤。然而北戴河會議時農業部黨組報告說,1958年的糧食產量將超過8000億斤,比1957年增產一倍以上。按照當時流行的“兩本賬”的辦法,會議宣布我國糧食產量1958年將達到6000億斤到7000億斤,比上年增長60%到90%。這年10月中旬,華北和東北九省市在西安召開農業協作會議,據各省自報,陜西、北京比去年增產一倍以上,山西、河北增產一倍半左右,河南、山東增產兩倍以上。東北三省顯得保守一些,只增產了42%。
既然糧食如此大豐收,已經達到了吃不完的地步,實行“吃飯不要錢”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這也是當時實行供給制的重要依據。中共蘇州地委在總結江陰縣馬鎮人民公社實行伙食供給制的經驗時,列舉了可以實行供給制的四條理由,其中一條就是有糧。怎么個有糧?答案在于:“今年是大躍進的一年,糧食增產是肯定的,如果全社水稻達到估產數每畝3500斤,就比去年增加了好幾倍。”“按照全社每人每年食用650斤計算,可供全社社員吃幾年。”供給制就是建立在這樣的牛皮大話之上的。
“放開肚皮吃飯”
人民公社運動后興辦的公共食堂,是和供給制捆綁在一起,沒有公共食堂這個載體,供給制不能順利推行;而不實行供給制,公共食堂也難以幾乎沒受什么阻力就迅速普及。既然糧食已經多得吃不完,那么,“放開肚皮吃飯”也就順理成章了。當時人們還算了一筆賬,一個人放開肚皮吃一年大約需要500斤左右的糧食,僅尚未收獲的薯類和晚稻產量,全國每人平均可有550斤,僅此一項,全國人民放開肚皮吃,一年也吃不完。
1958年國慶節前后,多少年來一直為吃喝發愁的中國農民,忽然間在公共食堂過上了一段不但吃飯不要錢,而且還可以“放開肚皮吃飯”的好日子。
據稱,“放開肚皮吃飯”這個口號的發明者,是柯慶施。這個口號傳出來以后,中央分管農業的副總理譚震林在南京檢查工作時,江蘇省委第一書記江渭清建議在口號后面再加一句“鼓足干勁生產”。于是,“放開肚皮吃飯,鼓足干勁生產”就成為一時間傳遍大江南北的著名口號。
安徽舒城縣舒茶公社是較早實行“放開肚皮吃飯”的地方之一,該社的火箭大隊的食堂在這年的秋收秋種期間,實行的是吃飯定量的辦法,但有些肚量大的單身漢和大人多小孩少的戶,反映有時吃不飽,經大隊領導研究后,決定取消原來的定量辦法,實行吃飯不定量,讓社員放開肚皮吃飽。開始時,有些干部對這個辦法感到躊躇不安,覺得放開肚皮吃飯好是好,但吃糧不受限制,會不會吃過頭糧。這個大隊的大隊長是主張放開肚皮吃飯的,雖然他也對吃飯不定量后是否會超過定量標準心中也沒有底,但認為要讓社員發揮干勁生產,就要讓社員吃飽,糧食不夠,可以多種蘿卜、白菜和雜糧。于是,在實行吃飯不定量的前兩天,全大隊突擊種了18畝蘿卜。
1958年9月18日這天,火箭大隊正式實行吃飯不定量的辦法。全大隊在食堂吃飯的共有402人,這時因有28人去鐵廠做工,實際吃飯人數374人,其中男女勞力227人,小孩117人,老人27人,病人3人。按過去每人每天1斤零5錢的定量標準,本應吃大米385斤,大隊長考慮,第一天敞開吃飯社員食量必定增加,特地關照食堂仍按402人做飯,比定量標準多加了35斤米。吃飯時,全食堂開了50桌。有的社員因吃飯不定量,怕人家說自己吃得多,吃得特快。一個社員還帶來個大瓦盆,裝得滿滿的,本來他只吃四碗飯,這頓卻吃了六大碗。別人問他,為什么帶這么大的碗,他說:“這一頓盡吃,下一頓還盡吃嗎?干一碗是一碗。”結果,這頓飯雖然比平時加了不少糧食,仍吃了個精光。
第二天,在食堂吃飯人數與頭天一樣,下的米也同樣多,晚上結賬,比過去定量標準又超過了30斤。一些小隊干部心里開始發慌,擔心這樣吃下去,多少糧食也不夠吃,但大隊長并不這樣認為,說社員吃飽了干勁大,明年就能夠增產,吃飯不定量的辦法一定要堅持。結果到了第三天,社員的飯量開始下降,第四天則節余了20斤大米。據稱這個食堂實行吃飯不定量一個月下來,每人每天一斤米下鍋,已足夠吃,而且還有節余。
江蘇淮安縣聯盟公社聯盟大隊的公共食堂被稱為“幸福食堂”。社員到食堂吃飯時,自己吃飯自己裝,要吃多少裝多少,既不要錢,也不限量,這是一個實行供給制的無人管理食堂。“這個食堂吃飯方便,坐下就吃,不要排隊。飯前不需訂飯,飯后不需報賬。吃飯不要錢,吃菜也不要錢,社員來客,開飯前兩點鐘通知,可以加菜,客人吃飯也不要錢,只有加菜時才要錢。”
當然不只是聯盟大隊的食堂社員來客吃飯不要錢。河北省安國縣的伍仁村,是元代大戲劇家關漢卿的家鄉,公社化之后,有當代關漢卿之稱的著名劇作家田漢來該村參觀,他在參觀后的一篇短文中寫道:“我們尤其喜歡公社食堂的一種符合中國人民好客精神的制度。社員的親戚朋友被認為是大家的親戚朋友,第一天吃得好些,第二天到第五天當自己人看待,第五天以后才要糧票。這真是合情合理的制度。”
提倡“吃飯不要錢”和“放開肚皮吃飯”之后,不少公共食堂只管盯著“吃飽”、“吃好”的目標辦,傾其所有,傾其所能,不但吃飯上不限量,就是吃菜上,也強調“一個星期不重樣”、“半個月不重樣”,大吃大喝,窮吃海喝。1958年11月,江蘇常州地委在武進縣寨橋公社召開農村食堂現場會議,提出辦好食堂的八條標準,在全區三萬多個食堂中開展競賽,其中一條危賽標準就是飯菜多樣化。具體要求是吃菜天天不重樣,逐步達到七天、半月不重樣,吃飯有幾樣菜,并定期有葷,增加營養。而現場會所在的寨橋公社的貝橋食堂,則是每天一干二稀,吃飯放開肚皮吃,早晚各兩個菜,中午三菜一湯。這個食堂單是10月份一個月就吃過五次面條,兩次餅子,三次團子,兩次饅頭。赤豆燒粥更是經常有;葷菜方面吃了三次肉,十三次魚,素菜是半月不重樣。這個食堂的口號是“一年趕上馬福興,二年超過德秦恒”。“馬福興”與“德秦恒”都是常州市內著名的菜館。
要知道,盡管新中國成立以來農村的生產力有了一定的發展,但農民的生活水平仍是很低的,農民一年中難得吃幾次葷菜,貝橋食堂的這個水平,已大大超過了公社化前一般的富裕中農的生活水平,這也就決定了這種“放開肚皮吃飯”是不可能持久的。
這段時間,不少公共食堂還開起了“流水席”,社員隨到隨吃。河南開封市十二祖畝街大隊的公共食堂除了規定的開飯時間外,還設有流水席,“無論來得早晚都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1958年12月3日的《河南日報》還特地報道了這個食堂的事跡。有些地方還給過往行人大開方便之門,仿照漢末張魯設義舍的辦法,五里設一涼亭,十里設一飯鋪,行人來了就吃,吃了就走,人家不吃,還勸人家,說是反正吃飯不要錢。
1958年10月底,廣東省委向全省各人民公社建議:全省食堂實行糧食無限量的供給制和社員吃飯吃菜一律不要錢的伙食供給制。廣東省委的考慮是:今年糧食問題已經解決,早稻是大豐收,晚稻特大豐收也成定局,全省今年平均畝產預計可達1500斤左右,每人平均擁有糧食1700斤左右。加上全省農村已經實現了公社化,90%以上的農民加入公社的公共食堂等條件,應該使農民吃飽吃好。此外,廣東省委還建議所有公社的食堂,自11月起實行青菜管飽、逢一(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吃葷的吃菜供給制。
當年人們曾對“吃飯不要錢”大唱贊歌。江蘇江陰馬鎮人民公社實行“吃飯不要錢”后,社員編出了一套“吃飯不要錢”好處的快板詞。詞曰:
“自從實行吃飯不要錢,農村風氣大改變;男的聽到吃飯不要錢,渾身干勁沖破天;女的聽到吃飯不要錢,做活趕在男人前;老的聽到吃飯不要錢,不服年老也爭先;小的聽到吃飯不要錢,勤工儉學成績顯;鰥寡聽到吃飯不要錢,滿面春風開笑顏;病人聽到吃飯不要錢,毛病頓時輕一半;懶漢聽到吃飯不要錢,連聲檢討就改變;做活想到吃飯不要錢,一分一秒都爭先;睡覺想到吃飯不要錢,越想心里越是甜。為什么心里越想越是甜?共產主義快實現!人人干勁足,個個齊向前,明年定有更多的不要錢。”
提倡“吃飯不要錢”、“吃飯不定量”,那些生活困難的農民最支持。他們對這種制度的態度,開始雖懷疑,接著是驚喜,最后是歡呼稱頌。他們既是這一制度的最堅決擁護者,也是最大受益者。多少年來,中國農民一直為吃飯問題所累。實行供給制,吃飯不要錢,而且還可以放開肚皮吃飯,這是多少農民夢寐以求的事啊!現在辦了公共食堂,不再為能否填飽肚子而擔心,農民怎么不擁護?可是,1958年的糧食產量并沒有比過去成倍地增長,根本沒有放開肚皮吃的條件。所以這樣的好日子并沒有過多久,到了這年底和1959年初,糧食就根本不是多得吃不完,而是嚴重不夠,農民也就開始勒緊肚皮過日子。
中國農民有廣泛而深厚的平均主義思想傳統,由于長期生活在中國社會的最底層,又使他們容易產生空想。人民公社、公共食堂這種建立在空想基礎上的社會實踐,并非僅僅是少數領導人一時的頭腦發熱就可以驟然興起的,而是有它深刻的社會基礎。當時提出“吃飯不要錢”和“放開肚皮吃飯”,除了想當然地認為中國的糧食已經極為豐富、多得吃不完這一因素外,還與主觀地認為實行供給制后農民覺悟將有極大的提高有關。1958年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都是率先從農村開始的。這年的許多新名詞、新花樣,也是最先在農村中提出的。相比之下,城市反倒顯得比農村落后,甚至可以說工人階級的表現還沒有農民兄弟們出色。這樣就使得黨的領導人過高地估計了農民的覺悟和農村在中國社會變更中的作用,甚至認為農村可以先于城市進入共產主義,走一次新的農村包圍城市道路。
廣東新會縣各人民公社在發放第一次工資后出現的情況,便能說明問題。當時的供給制又稱半供給制,就在于它與工資制相結合才構成了人民公社的分配方式。新會縣的大澤公社發放第一次工資后,出現了“四多四少”的現象。這“四多四少”是:吃飯的人多,出勤的人少;裝病的人多,吃藥的人少;學懶的人多,學勤的人少;讀書的人多,勞動的人少。類似的現象在新會其他公社也普遍存在。
大澤公社發放工資后十天左右,出勤率普遍降低了五六成。該社禮成管理區領工資的有600人,出勤的只有300人。同時,沒病裝病,小病裝大病,沒月經假裝有月經或借口照顧小孩而不出工的也大有人在。一些原來勞動態度差的人現在更差,原來勞動態度好的人也因受此影響而消極勞動。原來每天可送200擔肥的,現在只送五六十擔,過去能挑100斤,現在只挑50斤;過去一個人能挑的,現在則要兩個人抬。
“吃飯不要錢”和“放開肚皮吃飯”,還造成了公共食堂糧食的巨大浪費,一些社員怕自己吃少了吃虧,每餐都是死吃活撐,吃不了還偷偷拿回家喂雞喂鴨。說“放開肚皮吃飯”能節約糧食實屬無稽之談。不少食堂人均一天要吃掉二三斤糧食。山東菏澤縣馬嶺崗公社刁屯大隊段莊小隊的食堂,放開肚皮吃飯后,340人一個月吃糧1萬多斤,每人一天合3斤多。這并非個別現象。在有的地方,一天吃五頓飯,有的地方放吃飯“衛星”。如此一來,“放開肚皮吃飯”實行不到兩三個月,多數食堂已寅吃卯糧。
到了1958年底,只得將“放開肚皮吃飯”的口號收起來。至于各種各樣的供給制,除了糧食供給制還勉強維持外,伙食供給制和基本生活供給制因無力再維持,基本上不復存在。
食堂化帶來的“共產風”
人民公社化之后的公共食堂幾乎是在一窩蜂的情況下辦起來的。北戴河會議后一個多月,全國就基本上實現了人民公社化,也同時基本實現了食堂化。各地公共食堂創辦之時,無場地、無鍋、無灶、元生活必需品,是真正的一無所有,白手起家,但這并沒有影響公共食堂的遍地開花。那么,辦公共食堂所需的各種物品從何而來?既非購買,亦非上級撥給,而是通過刮“共產風”從社員手中刮來的。
“共產風”一詞,是毛澤東在1959年2月召開的第二次鄭州會議上首次使用的。他說:“公社在1958年秋季成立之后,刮起了一陣‘共產風’。主要內容有三條:一是貧富拉平。二是積累太多,義務勞動太多。三是‘共’各種‘產’。所謂‘共’各種‘產’,其中有各種不同情況。有些是應該歸社的,如大部分的自留地;有些是不得不借用的,如公社公共事業所需的部分房屋、桌椅板凳和食堂所需的刀鍋碗筷等;有些是不應當歸社而歸了社的,如雞鴨和部分的豬歸社而未作價。這樣一來,‘共產風’就刮起來了。即是說,在某種范圍內,實際上造成了一部分無償占有別人勞動成果的情況。”這是毛澤東在人民公社化運動半年后對“共產風”的概括,他準確地抓住了“共產風”的本質特征。
湖南長沙縣高塘人民公社成立后,有人寫了這樣一張大字報:“人民公社好,可惜搞大了。富社與窮社,分別很不少,我社糧食產得多,他社糧食產得少,要想提高生產力,糧食不可平均吃。”可見,人民公社一成立,廣大群眾對這種一平二調的“共產風”就表示了不滿。
嵖岈山衛星人民公社規定:“各個農業社合并為公社,根據共產主義大協作的精神,應該將一切公有財產交給公社,多者不退,少者不補。”“在已經基本實現了生產資料公有化的基礎上,社員轉入公社,應該交出全部自留地,并且將私有的房基、牲畜、林木等生產資料轉為全社公有,但可以留下小量的家畜和家禽。”
《河南省人民公社試行章程》規定:農業社轉并為人民公社時,一切公有財產全部交給公社,多者不退,少者不補。在轉社時,社員私有的牲畜、林木、果園和大中型生產工具等生產資料,折價歸公社所有。社員原有的自留地、荒閑地、葦地、房基宅地應交公社所有。公社化后社員的小家畜家禽,可留為社員所有。社員占有的多余的房屋,公社有統一調配權,不得再收房租。社員的家庭生活用具,包括桌、椅、板凳、床鋪、箱、柜等等,一律歸社員所有,公社如有需要,在取得社員本人同意后,可暫時借用。
從這些規定中可以看出,公社化后社員的生產資料毫無例外地全都要交給公社,部分生活資料名義上可以留給個人,但公社也可以用各種名義占有。這就為各地刮“共產風”開了方便之門。
公共食堂與刮“共產風”是聯系在一起的。辦食堂之初,公社除了掌握一定的糧食外,可謂一無所有。食堂辦起來后,一方面,所需的鍋碗瓢盆、蔬菜食油等等,食堂并沒有現成的東西可供使用。不少公社是一夜之間辦起的,食堂也是如此,所需之物全部取之于社員個人。但農民畢竟是小生產者,一方面有濃厚的平均主義思想,另一方面又或多或少地有自私自利的思想,普遍存在可“共”別人的“產”而不可“共”自己的“產”的心理。食堂辦起來之后,他們并不會自愿地將家里的東西交給食堂,那時的辦法是,趁社員出工之際,由社、隊干部到社員家搜查,將發現的糧、油等物品全數收去交給食堂。社員稍有不滿,輕則批判辯論,重則開展批判斗爭、不給飯吃,并扣上破壞公共食堂、破壞人民公社的帽子。在一些地方,為了強迫社員到食堂吃飯,強行將社員的鍋砸爛,把碗、盆拿走。公社化高潮時,正值大煉鋼鐵的高潮,為了煉鐵煉鋼,不少地方將社員家里的鐵鍋、鐵鏟等鐵金屬全數拿去,化作鐵疙瘩,以完成鋼鐵指標,理由是留這些東西也沒有用,反正在食堂吃飯。
湖南省湘潭縣石潭公社古云大隊刮“共產風”的情況,便足以說明“共產風”的厲害。古云的“共產風”早在“大躍進”啟動之初就已開始刮了。1957年12月至1958年3月,古云先是開展大規模的投資運動,當時的口號是“死錢變活錢”,要社員把家里藏的銀元拿出來,作為向社里的投資,辦法是先由幾個干部摸底,認定是有錢的戶,就送去一張條子,寫明什么時候要向社里交出多少錢來,如果不交,就辯論、斗爭,并且打人。古云高級社(當時分社還沒有建立)就有近20戶收到了要錢的條子,被打的有10個人,其中5個是中農,5個是富農。這樣一逼一打,弄得人人緊張,有的嚇得把錢都拿了出來。如此一來,古云高級社一共搞出了7000塊錢。沒錢的戶,有的被逼出賣被帳、棉紗,有的被搶走了生豬。
緊接著,古云又大搞積肥運動,提出“家家落鎖,戶戶關門”、“路無閑人”的口號。所謂“戶戶關門”、“路無閑人”,就是屋里的人都出去積肥,過路的人一律要積15擔至20擔愛國肥,路人隨帶的禮物常被搶吃一空。有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來石潭糴米,社員毛某叫他積肥,老頭說:“我是駕船的,你為何管我船上的事?”毛說:“共產黨什么都管。”便上前扭住老頭,老頭抵抗,毛就將其按倒在地上。更可笑的是,有個叫王贊成的社員,眼睛有些近視,他的兒媳婦從娘家回來,手里拿了點娘家給的禮物,王在路邊車水,沒有看清是自己的兒媳,就跳下水車去搶。兒媳一看,是自己的家爹,連忙說:“爹,不要搶,這些東西提回去就是送給你吃的。”由此可見當時刮“共產風”的程度。
公社化后“共產風”有增無減。這年8月15日,石潭公社為了開煤礦,要調大批的勞力,調人的辦法是站隊點名,點上名的就走,多數男勞力被調去。接著是全民大煉鋼鐵,這個大隊的勞動力集中到了石潭鎮,沒有爐子,就拆屋取磚:沒有燃料,就砍樹拆樓板燒;煉不出鐵,就打爛社員家的鍋做“引鐵”,甚至提出“一天不出鐵是大事,三年不出谷是小事”。
煉完鋼鐵,又去修運河。這時的口號是“逢山過山。逢水過水”,“山上要過船,底上15尺,兩邊跑汽車,中間過洋船”。古云大隊一下子被調去了幾百人,每個食堂只剩下一二個男勞動力,還是病人。前后去了40天,這段時間,不準請假,凡是回了家的,都得押送回工地。
在“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中,各地沒有不刮“共產風”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河南省委農村工作部給省委的一份報告中說:“從各地建社的情況看,人民公社是形勢發展的必然趨勢,又是一次翻天覆地的社會大革命,它進一步消滅了生產資料私有制的殘余。社員自愿地將自留地、自養牲畜、成片樹木、生產工具等交公社所有;有的將零星樹木、豬、羊等也交公社所有;有455個公社的社員自動將房屋交公社所有。”社員們曾形象地說,加入公社后,除了一雙筷子是自己的,其他都是公社的。
據對河南溫縣、密縣、蒿縣、南陽、內鄉五個縣七個人民公社的統計,在公社化運動中,社員共“獻出”鋼、鐵、銅等原料224600斤,陳糧193萬斤,金子78兩,銀子57斤,銀元58元,銀貨1783兩,現金41862元。
社員“自愿交出”也好,“獻出”和“自覺投入”也罷,都是無代價地將社員私有財產充了公,“共”了“產”。
湖北省當陽縣跑馬公社刮“共產風”時,更是發生了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1958年10月中旬的一天,跑馬公社黨委第二書記(第一書記帶隊到外地煉鋼鐵)在大會上宣布:11月7日是社會主義結束之時,11月8日是共產主義開始之日。大會一結束,人們就到街上商店去拿東西,去得早的多拿一點,去得晚的少拿一點,最后去的是一位教師,只拿了兩筒蠟紙。商店的東西拿完后,就去拿社員家的東西。別人家的雞,可以隨便抓來吃;這個隊種的萊,別的隊可隨便來挖,甚至連小孩子也不分你的我的了,因為馬上就共產主義了。子女也就成了大家的。這個公社只剩下一條還沒有“共產”:老婆還是自己的。不過這一條這位公社黨委第二書記也拿不準是不是可以“共產”,說還得請示上級。這種事,今天看來好像是天方夜譚,可這卻是1959年3月中共湖北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在給中共中央的一個報告中講到的。
“共產風”的出現,除了因為當時的基層干部水平低,把共產主義理解為就是“共產”外,根本原因在于人民公社的體制。人民公社實行政社合一,既是基層政權組織又是集體經濟組織,所有“共產”都可用行政命令的方法下達,作為下級組織的管理區、大隊和生產隊都只能無條件地服從。加之辦起了公共食堂,社員的吃飯權也就是最根本的生存權,實際上掌握在食堂,也就是公社手中。如果社隊干部心術不正,社員稍有不滿,就會被剝奪其本人甚至全家的吃飯權,社員除了挨餓之外別無出路。這也是社員對“共產風”不能抵制、反抗的原因,從而也導致公社化后“共產風”泛濫成災,給農業生產和農民生活造成了巨大的破壞。
“公共食堂前途無量”
如果說1958年“大躍進”和人民公社運動中的公共食堂,還帶有群眾的自發性,且人們在主觀上認為辦食堂能提高農村生產力,能推進社會主義向共產主義轉變的話,那么,廬山會議后再次大辦公共食堂,則帶有很大的賭氣性質。因為“右傾機會主義者”攻擊公共食堂,解散公共食堂,所以必須反其道而行之,大辦公共食堂。
1959年9月20日,《人民日報》轉發了《中國婦女》雜志的專論《辦得對,辦得好,辦得適時》,其中說:在人民公社化運動中,“食堂遍及各個農村,人食堂農戶達到90%以上。其他各種生活福利事業都有很大發展。請問右傾機會主義者,像這樣幾億人民的群眾運動,如果沒有客觀需要,不是群眾要求,哪一個人能夠下一個命令就辦起來了呢?哪一個人能夠一陣風吹起來呢?恰恰相反,這種順乎天理,應乎人情,適乎潮流,合乎需要的東西,你們要想吹垮也是不可能的。”“集體生活福利事業所以垮不了,正說明它是合乎歷史要求,合乎群眾需要。不是辦早了,辦快了,辦多了,而是辦得適時,辦得對,辦得好,今后還要努力更加辦好。”
9月22日,《人民日報》發表《公共食堂前途無量》的社論。社論一開頭就如是說:1958年中國出了許多新鮮事情,公共食堂在廣大農村普遍建立就是其中的一樁。在人民公社化前后,涌現出了數以百萬計的農村公共食堂,受到幾億農民的熱烈贊揚。可是新生事物總是在斗爭中成長起來的,農村公共食堂也不例外。當多數農民積極支持公共食堂的時候,不但遠在天邊的帝國主義者為此而大吵大鬧,就是近在眼前的一些死抱住習慣勢力不放的人們,也借口某些食堂局部的暫時的缺點,指手畫腳地議論起來。事實是公共食堂解放了大量的勞動力,他們卻硬說多占用了勞動力;事實是公共食堂大大有利于生產,他們卻硬說公共食堂妨礙生產;事實是公共食堂改善了農民生活,方便了多數社員,他們卻硬說公共食堂降低了農民生活,對群眾很不方便。在這樣的思想影響下,在少數地區,有些農村工作人員甚至下令解散公共食堂。可是,群眾堅決不散,或者過后很快又把公共食堂辦起來。就這樣,圍繞著公共食堂,展開了一場斗爭。
社論最后說:“公共食堂有深厚的社會經濟根源,有黨和人民的愛護和支持,它絕不是一陣風吹起來的,也不是一陣風吹得散的。個別的暫時被吹掉了,遲早也總是要吹回來。”“我國人民公社的公共食堂一定會越辦越好。在現階段,這將大大有助于加速社會主義建設。而在將來,在我國由社會主義過渡到共產主義的時候,正如列寧所說的,這些幼芽必將‘茁壯地成長起來,發展成為完全的共產主義’!”
在此前后,各種報刊發了大量的有關公共食堂的通訊、報道、社論和評論,自然都是毫無例外地為公共食堂大唱贊歌。
1958年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中,湖南的各項工作不怎么冒尖,這大概與周小舟的“右傾”有關。廬山會議上,周小舟被打成彭德懷為首的“反黨集團”的成員,撤掉了省委第一書記的職務。周小舟在這個“反黨集團”中是位列第四的人物,但在湖南的“右傾分子”中則是第一號人物,用當時湖南省委的一位負責人的話說:“這個家伙在廬山是彭、黃、張、周反黨集團的尾巴。在湖南可是頭子了。湖南的反黨宗派是以他為首的……這個反黨分子幸虧在廬山會議把他抓住了,不然在湖南還真不好辦呢。因為他是第一書記,是個大石頭壓在上面。另外,他偽裝得很像一回事。湖南很難揭發出來,要揭發也不太順利。廬山會議真是神仙會,把妖魔鬼怪給捉住了。”
既然有這么一個“反黨集團的尾巴”,湖南開展“反右傾”斗爭自然轟轟烈烈,不然怎么能同周小舟劃清界限?在這場運動中,全省僅縣以上機關單位就有4696人被重點批斗,有1630人被定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對待公共食堂的態度,也就被當做檢驗一個人贊同人民公社還是反對人民公社,堅持社會主義還是企圖搞資本主義的尺度之一,湖南自然要不遺余力地大辦公共食堂,尤其要大力宣傳公共食堂。
1959年9月5日,《新湖南報》發表長篇通訊《農村公共食堂好得很!》,介紹新邵縣嚴塘公社沙灣大隊第九生產隊第一食堂“越辦越好”的經驗,文章的小標題分別是:“婦女勞力得解放,群眾生產勁頭高”;“吃飽又吃好,省糧更省柴”;“家禽家畜大發展”;“食堂好處實在多,各項事業齊推進”;“民主管理,堅持自愿參加原則”。這實際上也是這篇報道的主要內容。要是果真如此,確實對公共食堂沒有反對的必要。
這個公社的食堂當然也與別的食堂一樣,聲稱節約了糧食若干。該公社的第十大隊1957年返銷了18萬斤糧食,1958年返銷了31萬斤,1959年卻節約了糧食。至于是怎樣節約的,報道上沒有說,但其中提到了憑票吃飯的方法。其實要節約也簡單,降低社員的口糧供應標準即可,反正社員的糧食全放在食堂,吃多吃少只能由食堂決定。1959年夏收之時,中共中央雖然提出糧食要分配到戶,廬山會議之后各地并沒有做到,糧食名義上是分配到戶,但到戶的只是指標,而實物卻存放在食堂,這種分糧到戶并無任何實際意義。正是因為這一點,社員不得不加入食堂。
在1959年上半年尤其是夏收前后許多地方的食堂散伙的時候,河南卻在食堂的鞏固上下工夫,深為毛澤東所贊許。毛澤東說只要河南能夠堅持,全國就有希望,可見毛澤東對河南食堂期望之高。
另據《河南日報》的報道,1959年10月初,河南全省共有農村公共食堂339578個,參加食堂人數占全省農村總人數的99%。河南為了辦好公共食堂。在食堂堅決貫徹階級路線,消除了混入食堂的不純分子,75%的炊事人員、45%的管理人員由黨團員擔任。由于公共食堂的成立,使有勞動能力的青壯年婦女670萬人從幾千年來的鍋灶邊解放出來。全省30多萬個食堂基本上達到了天天有饃、有湯、有菜(報道中沒有說人均有多少饃、吃多少菜)。全省食堂種秋菜1720萬畝,采集野菜48億斤,儲存干菜14億斤,許昌地區的食堂僅半個月就節約糧食180萬斤。總而言之,報道給人的感覺是河南公共食堂一片欣欣向榮景象。不過,這些報道的真實性很值得懷疑,因為辦公共食堂經驗如此豐富、成績如此突出的河南,卻是“三年困難時期”非正常死亡較為嚴重的省份之一。
《河南日報》還專門發表社論,駁斥“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對公共食堂的“攻擊”。10月9日,該報發表題為《公共食堂好得很》的社論,其中說:“‘公共食堂難以鞏固’、‘群眾要大批退出食堂’,實際情況是怎么樣呢?事實已經給他們以有力的回答。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內,我省公共食堂已經經受了幾次嚴峻的考驗,不但沒有垮臺,反而更加鞏固了。”“我們對公共食堂的看法和做法,和右傾機會主義者是截然不同的。我們認為公共食堂好得很,他們卻認為‘糟得很’;我們為了適應人民公社集體生產的需要,積極辦好公共食堂,他們卻是為了恢復私有制,積極垮公共食堂的臺。這就是我們同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根本分歧所在。這里還必須指出,公共食堂的優越性是人民公社的優越性的重要組成部分,否認公共食堂的優越性,反對公共食堂,實際上就是反對人民公社。”
與河南自稱在廬山會議前一個食堂沒有垮掉相比,鄰近的河北似乎缺乏那種先見之明,廬山會議前,大多數食堂已散了伙。
在1958年大辦人民公社之初,河北在不長的時間里很快實現了食堂化,最多時曾辦起了30多萬個食堂,參加食堂的有3500萬人,占全省農業人口的99%以上。可是,到1959年春季后,“由于糧食收獲量沒有那么多,口糧標準逐步壓縮,柴炭困難日益增多,勞動生產步入正常,改變了吃住在田間的情況,加之不少的食堂管理不善,因而群眾越來越覺得不方便了”。
廬山會議期間,河北省委農工部就食堂問題進行了一次調查。據這份調查材料說,河北農村堅持在食堂吃飯的群眾只占總戶數的20%左右,不愿參加的占總戶數的50%,還有30%隨大流。至1959年6月底,河北全省尚有食堂49004個,較原來減少86%,加入食堂的農戶有1643990戶,占農戶總數的16.5%,較原來減少了80%。此時剩下的除了少量的主要由單身漢和沒有輔助勞力做飯的戶組成的小型常年食堂外,還有一些農忙突擊生產和農田水利建設工地上辦起的農忙食堂與工地食堂。調查報告據此認為:“看來常年全民食堂已不適合當前情況和多數群眾的要求。”因為調查之時,“反右傾”之風還未從廬山往山下刮,所以這份材料比較真實反映了當時的實際情況。說農民如何喜愛公共食堂,食堂如何越辦越好,其實大都是編造出來的。
這份報告剛寫完,各地就已開始貫徹廬山會議精神,在全黨范圍內“反右傾”。由于辦不辦食堂,已經關乎對人民公社甚至對社會主義采取什么樣的立場,河北各級組織自然不敢怠慢,從省委到公社黨委的書記們都親自掛帥抓食堂工作,黨委委員們親自搞試驗田,各級還建立專業領導機構,再次大辦公共食堂。
“反右傾”后,河北省委農工部又給省委寫了一份關于食堂問題的報告,當然這一次不敢說食堂不適應群眾的要求了,而是講辦食堂的種種好處。不過,報告中也承認,對恢復食堂,干部有四怕思想:一怕食堂成立后糧食不夠吃;二怕燒柴解決不了;三怕房子不能解決;四怕天冷了不好鞏固。當然干部還有一種擔心:食堂是自己叫散的,現在又叫辦,不好向群眾講。群眾對辦食堂的顧慮則一是怕自留地收回;二是怕不把糧食分到戶,節約不歸自己。所以,干部、群眾對恢復食堂積極性都不高。
群眾得知又要辦食堂,擔心再次刮“共產風”,為不使自己精打細算的糧食被別人吃去,就在加入食堂之前大吃大喝幾頓。河北元氏縣元氏公社建安生產隊社員李保安,夏收以來節余的麥子,中秋節都舍不得吃,一聽說要恢復食堂就全吃光了。正定縣青同公社青同生產隊16戶社員,得知又要辦食堂,一天多吃七八斤糧食。
既然辦不辦公共食堂已經上升到了兩條路線斗爭的高度,組織群眾進行鳴放辯論的結果可想而知。廬山會議后全黨“反右傾”的過程中,一些原來支持解散食堂的干部被打成“右傾分子”,黨員干部為形勢所迫,只得不遺余力地推廣公共食堂。農民們對加入食堂并不情愿,但經不住所謂大辯論,誰也不敢戴“走資本主義道路”、“破壞人民公社”的帽子,而且所謂糧食分配到戶僅是把指標分到戶,實物放在食堂,也就不得不去食堂吃飯。
在“反右傾”強大的政治攻勢下,一度散伙的公共食堂又相繼恢復。至1959年底,全國農村已辦公共食堂391.9萬個,參加食堂吃飯的約4億人,占人民公社總人數的72.6%。具體情況是:
90%以上人口參加食堂的。有河南(97.8%)、湖南(97.6%)、四川(96.7%)、云南(96.5%)、貴州(92.6%)、上海(94.5%)、安徽(90.5%)七省市。
貴州、河南“經驗”
廬山會議后“反右傾”的直接后果是.導致了1960年新的一輪“大躍進”,一些不切實際的高指標再次被提出來了。1960年1月26日,中共中央印發了《關于1960年計劃和今后三年、八年設想的口頭匯報提綱》。提綱提出,今后三年的具體奮斗目標是:提前五年實現中共中央八屆八中全會提出的十年趕上英國的口號;提前五年實現十二年農業發展綱要;提前五年實現十二年科學發展綱要。八年的總任務和基本要求是:以共產主義的雄心大志,盡可能地加快建設,保證農業生產的不斷躍進,基本上實現我國工業、農業、科學文化和國防現代化,建立起獨立完整的經濟體系,分期分批完成人民公社由基本上是生產隊所有制向基本上是公社所有制的過渡,并開始向全民所有制過渡。匯報提綱還要求人民公社的收入分配要以工資制為主,采取工資制和供給制相結合的分配形式,逐步增加分配制度中的共產主義的、按需分配的因素。
大力發展經濟,加快建設速度,這原本沒有什么錯。但是,當時快速發展經濟的條件并不具備。本來近兩年的“大躍進”已是勞民傷財,使國家與人民元氣大傷,應該適時地加以調整,休養生息。可是,廬山會議后不但沒有這樣做,反而在“反右傾、鼓干勁”的口號之下,一度有所收斂的各種“大辦”重新開張,急于實現兩個過渡的思想重新抬頭,這就使得第一次鄭州會議以來的糾“左”努力付諸東流,并且繼續按照北戴河會議確定的時間表向共產主義過渡。公共食堂也就再次成了“共產主義幼芽”,并且試圖使之茁壯成長。
1960年2月16日至18日,貴州省委召開地、州、市委第一書記會議,主要討論公共食堂問題。會后,貴州省委向中共中央報告說,全省農村13萬個公共食堂,80%左右是鞏固的或基本鞏固的,不鞏固的只占20%左右。
報告說,一批辦得好的食堂,鞏固地樹立了貧農、下中農的領導優勢;基層干部和黨團員一律參加食堂,和群眾打成一片;建立了必要的管理制度,實行了計劃用糧、節約用糧、以人定量、節約歸己的原則;炊具改革很有成績,因而減輕了炊事人員的勞動強度,提高了飯菜質量。報告還提到,辦食堂出現了一些新情況,如:一些辦得好的食堂,由于解決了吃菜問題,社員個人種菜已無必要,所以把自己的一部分乃至全部自留地交給了食堂,集體化的程度提高了。一些地方辦起了公共食堂,有了一個溫暖的大家庭,所以居民點紛紛集中到食堂的周圍,出現了若干很小的居民點形成一個較大的居民點的趨勢,這就為建設新村創造了條件。
由于食堂沒辦好,貴州一些地方發生了社員外逃、浮腫和死人現象。貴州省委認為,一方面是由于這些地方災情大,征購時賣了過頭糧,糧食缺少了一些;另一方面是這些地方的基層組織把糧食分掉了,少數人多占,多數人缺糧,國家供應的指標又被基層干部和管理人員層層扣留了。由于少數人把糧食霸占,扯垮公共食堂,以致群眾缺糧餓肚。貴州省委在報告中說:“所謂少數人就是富裕中農,這些地方的基層組織也處在他們把持之下。”“失掉這個陣地,人民公社就不可鞏固,大躍進也就沒有保證。”按照這個報告的意思,一些公共食堂之所以沒有辦好甚至垮掉,原因不是別的,就是富裕中農在其中作怪。只要把食堂和基層組織的領導權掌握在貧下中農手中,公共食堂就會堅如磐石。
報告還提出,對20%沒有鞏固的食堂,決定采取立即組織干部帶著糧食供應指標下去整頓,召開食堂代表會,建立食堂管理委員會,選舉食堂管理人員,建立管理制度等步驟,加以整頓。對于80%的已鞏固或基本鞏固的食堂,也要進一步整頓鞏固,提高標準辦好。社員的自留地勢必要轉交食堂,養豬也應限制,每戶最多只養一頭,食堂還要適當擴大規模,這樣對于搞好集體生產,鞏固食堂,都有好處。
中共中央對這份報告極為重視。2月26日,中共中央將其轉發給各省、市、自治區黨委,并在批語中說:“辦好食堂是貫徹執行節約用糧和安排好群眾生活的一個關鍵,也是解決糧食不足時更有計劃地用糧的最好辦法。”批語認為,富裕中農階層中反對人民公社的分子,首先就是破壞公共食堂,為了鞏固人民公社必須辦好公共食堂,而實行指標到戶,實物到食堂,憑票吃飯,節約歸己,是辦好食堂的先決條件。食堂的領導權必須掌握在貧下中農手中,食堂范圍大小要因地制宜,太小了不便于機械化半機械化,也會占用更多的領導力量和勞動力,食堂必須自己種菜、養豬、養家禽等等,力求自給有余。
1960年3月4日,毛澤東對貴州省委向中共中央的報告寫下了一段批語,稱贊這份報告寫得好,要求各地“一律仿照執行,不應有例外”。還說這個報告是一個科學總結,可以使我們在從社會主義向共產主義過渡的事業中,在五至十年內,躍進一大步。在1960年一年,全國食堂達到貴州現時的那種水平,也就很好了。他要求全國各地一定要達到這個目的,并且還要提高。同時,他還致信劉少奇、鄧小平,要他們將貴州省委的這個報告,以及中共中央轉發的廣東省委關于當前人民公社工作中幾個問題的指示的批語稿、中共中央轉發的吉林省委關于技術革新和技術革命運動情況報告的批語稿,提到中央會議上討論通過,在3月10日前送到各省、市、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手里,遠的用飛機送去。這種急迫的心情,足見毛澤東對貴州關于食堂工作做法的重視,也足見他是何等地看好公共食堂在社會主義向共產主義過渡中能作用。
1960年3月5日,河南省委向中共中央匯報說,河南全省的33萬個食堂中,辦得最好的一類食堂占66%,屬于一般的二類食堂占31.2%,辦得不好的三類食堂占2.8%。公共食堂一般以生產隊為單位建立,平均每個食堂就餐人數136人。各級黨委都有一個書記抓公共食堂工作,不少黨委負責人和干部深入食堂大搞試驗田。目前,全省計劃用糧的食堂已占食堂總數的87%,有的地方實行了以人定量、憑票吃飯、節約歸己的辦法。食堂種菜、養豬、養家禽等生產已有很大發展,通過炊具改革節省了大批的勞力和畜力,且減輕了炊事人員的勞動強度。在改進食堂的經營管理方面,河南主要抓了這幾項工作:第一,領導深入食堂,發現問題,立即解決;第二,純潔和調整食堂人員隊伍;第三,建立和健全民主管理制度;第四,重視對炊事人員的訓練工作。
對于這份材料,毛澤東加注了許多的批語,對一些制度和辦法作了充分肯定,并為中共中央起草了批示,將這幾份材料批發給各省、市、區黨委,中央一級各部委、各黨組。毛澤東在批語中說,這幾份材料都很好,使人看了高興,要求各省級黨委認真研究、參考、仿行,強調對于“這個極端重要的公共食堂問題”,今年內認真抓兩次,上半年和下半年各抓一次,學習貴州、河南的經驗,普遍推行。
在中共中央批轉這一系列文件、材料的同時,各級黨委也把辦公共食堂作為頭等大事來抓。
湖南省委農村工作部在一份材料上說,現在,湖南全省農村共有40.8萬個食堂,全部是常年食堂.已經很鞏固的占食堂總數的95%,其中一類食堂占70%,二類食堂占20%多。所謂一類食堂就是達到了“五好”標準。“五好”是:計劃用糧、節約用糧,人人吃得飽、吃得省、吃得好;柴菜充足,油鹽錢食堂自給,豬雞鴨魚養得好;炊具更新,節省人力物力好;清潔衛生,防止疾病,社員身體好;民主管理,制度健全,方便社員,團結友愛好。二類食堂是辦得較好,但還沒有完全達到“五好”標準。此外,還有5%左右的暫時辦得不是很好的三類食堂。湖南省委提出,年內要使90%的食堂達到“五好”食堂標準。
各地的文件中都強調要按照“積極辦好,自愿參加”的原則辦好食堂,有的還明確規定對少數暫時不愿參加食堂的人,不要勉強他們參加。但實際上,因為“積極辦好”這個前提的存在,加上“指標到戶,糧食到堂”這一條規定,已經卡死了農民個人做飯的可能性,所以“自愿參加”成了空話。因此,1960年春夏之交,全國食堂規模和食堂人數急劇擴大。《人民日報》報道說,地處邊境的云南辦起10.7萬個食堂,97%以上的社員參加(3月26日);河南33萬個食堂堅如磐石,全部農村人口都參加了公共食堂,所有食堂都是常年食堂(3月30日);湖南農村共有4.1萬個公共食堂,全部是常年食堂,參加食堂的人口占農村人口的99%以上(4月6日);四川62萬多個公共食堂全部堅持下來,日益鞏固,越辦越好,全省參加公共食堂的農戶占總農戶的97.7%,廣大農民把公共食堂當成“命根子”、“鐵飯碗”(4月11日);山西省81.9%的農業人口參加了公共食堂,全省88100多個公共食堂越辦越好。
勞而無益的辦法
為了辦好公共食堂,各地的確在絞盡腦汁想辦法,也創造和總結出了各種各樣的經驗。
其一,書記掛帥,大辦“試驗田”。1960年3月間,中共中央和毛澤東連續發文給各省、市、自治區黨委,轉發貴州、河南等地鞏固公共食堂的經驗,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在整頓、鞏固公共食堂中,各級黨委書記親自掛帥,在食堂中種“試驗田”。
所謂“試驗田”,就是由各級黨委書記親自去辦一個食堂,作為試點。至1960年3月,貴州全省有各級書記的食堂“試驗田”1.9萬個。該省的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78%的縣委書記、70%的公社黨委書記、80%的管理區總支書記辦起了食堂“試驗田”。河南全省各地委、縣委、公社黨委都有一個書記抓食堂,縣以上黨委還成立了生活福利辦公室。新鄉地區從地委開始直至小隊。都做到第一書記掛帥,并有一名書記專管食堂,實行地、縣、公社、大隊、小隊五級書記下食堂。
與此同時,各地下放了大批干部到食堂加強領導工作。河南全省投入食堂工作的干部達243608人,單新鄉地區就下放了2萬多脫產干部與生產隊支部書記到食堂擔任炊事員和管理員。貴州僅遵義地區就抽調了3萬多名干部,分別到全區的2.6萬多個食堂中協助工作。湖北全省有12900多名干部辦了試驗食堂。該省黃岡地區選派了23900個黨員、團員和41000多個積極分子當炊事員,沔陽縣有5個縣委書記、37個公社黨委書記和700個總支書記、支部書記親自下食堂當炊事員。上海川沙縣還推行干部食堂日制度,干部實行“二五”制,即參加生產、領導生產的五天中,留出一天(全縣統一規定為星期天)為縣、社、隊各級干部的食堂工作日,分頭到全縣1370個食堂參加勞動,具體領導食堂。
其二,在食堂中貫徹階級路線。貴州省委在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中認為,富裕中農是農村中公共食堂的主要反對者,與富裕中農的斗爭也集中在公共食堂上。合作化以來,富裕中農一直被作為農村資本主義自發勢力的代表。所以在廬山會議后的第二次大辦食堂高潮中,有些地方曾提出將富裕中農排斥于食堂之外,并提出富裕中農即使要求參加食堂也勸其不要加入。但隨著食堂化的普及和“糧食到(食)堂”。富裕中農及地富分子也都參加了食堂。當食堂出現問題后,一些干部就習慣從階級斗爭上去查找原因,總是擔心地、富、反、壞、右(派)分子會伺機破壞食堂,并且主觀地認為食堂辦不好,必定是這五類分子在其中起破壞作用。于是,在再次大辦公共食堂之時,階級斗爭之弦再度繃緊。
《河南省農村公共食堂試行章程》明文規定:地、富、反、壞、右這五類分子不能參與食堂的管理。不得擔任食堂的管理員、炊事員工作。青海省委1960年3月發出的《關于大力辦公共食堂的指示》中要求:“選擇政治上可靠、社會主義思想強、群眾信任的黨團員和積極能干、身體健康的社員,充當食堂工作人員。地、富、反、壞、右分子和富裕中農思想嚴重的人,不能擔任食堂工作;對于已經混進食堂的不純分子,要堅決清洗出去,以鞏固公共食堂的組織堡壘。”對于食堂貫徹階級路線,各地都作出了類似的規定。在貴州,僅黔東南、黔南、畢節、銅仁、遵義地區的統計,在48萬多名食堂工作人員中,貧下中農占95%左右。河南新鄉地區在總結辦好公共食堂的經驗時,特地列舉了一條:“認真貫徹階級政策,牢固地樹立貧農、下中農領導優勢,建立一支又紅又專的炊、管隊伍,這是辦好公共食堂的重要保證。”
據稱,河南輝縣有一個全縣辦得最好的紅旗食堂,不僅每天可以吃到三干(每天三頓干飯),而且還有節余,原因就是這個食堂的炊事員都是貧農。而沁陽縣東鄉公社有一個食堂的管理人員都是富裕中農,工作三心二意,經常搗鬼,生活搞得很不好。新鄉地區從食堂中清洗出地、富、反、壞、右分子1361人,資本主義思想嚴重的富裕中農2061人,其他不稱職的4175人,充實了大批的黨團員和貧下中農積極分子。經過整頓,全區共有炊管人員293785人,其中黨員50520人,占17.2%;團員51396人,占17.5%;貧下中農積極分子89626人,占30.5%,三者共占炊管人員的65.2%。
河南省委在給中共中央的電話匯報中也說,僅據信陽、洛陽、許昌三個地區統計,清除各類不純分子或調換不適合炊事工作和管理工作的人員達28246人。當時這樣做的理由是:富裕中農企圖走資本主義道路,反對食堂,當然也就會搞垮食堂;地、富、反、壞、右想變天,乃伺機破壞食堂這個社會主義的陣地。所以,食堂的領導權只能掌握在黨團員和貧下中農手中,而不能掌握在富裕中農手中,更不能讓地、富、反、壞、右分子鉆進食堂要害部門。
河南新鄉地委自1959年冬季以來,將炊具改革作為技術革命和技術革新的中心任務,曾發動全黨全民在全區開展大搞磨面動力化、吃水自流化、炊具半機械化、灶具改良化的“四化”工作。據說實現食堂“四化”后,全區共節約勞力515343人。新鄉發明和改造、仿制的炊具有:切片機、切絲機、切塊機、切菜機、洗菜機、和面機、做饃機、切饃機、軋面條機、切肉泥機、包餃子機、做丸子機、捏窩子機、洗碗機、打粉機、粉碎食鹽機、自動鍋蓋、抽斗籠、面包爐、躍進碾米機、淘米機、三扇立磨、水打磨、手搖磨、腳踏磨、畜拉磨、機器帶動磨、電動磨,躍進灶、火車頭灶、二龍戲珠灶、神仙洞灶、羊鼻子灶、隔山灶、自流水管等。
由原來的小鍋小灶到公共食堂的大鍋大灶,炊具上自然有一些不適應的地方,搞炊具改革,提高食堂工作效率也確實對辦好食堂有益。問題是,當時辦好食堂的關鍵問題,不是如何改革炊具,而是食堂本身不得人心,更何況在炊具改革中不少食堂是搞形式主義,實現這“化”那“化”本身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還徒然地浪費很多人力物力。
為了辦好公共食堂,各地的確想了許多辦法。河北省交河縣的西辛莊公社辦起了食堂輔導站,以管理區為單位,每個輔導站輔導周圍十七八個食堂,所謂“輔導”,就是每逢星期六炊事員到輔導站學習,每十天學習一次炊事技術,每月學習一次政治;一些地方則召開食堂先進單位代表會,插紅旗,樹典型。從中央到地方,都號召食堂開展家底生產,建立一園(菜園)、三廠(面粉加工廠、淀粉加工廠、副食品加工廠)、四場(粉場、豆腐場、醬菜場、醋場)、八養(豬、羊、雞、鴨、鵝、魚、兔、蜂),建立食堂管理委員會,提倡賬目公布、賬單上墻等等。可是,所有這些措施,都沒法使食堂“越辦越好”、“越辦越鞏固”,反而是越辦越糟糕,越辦越人心惶惶。原因在于:辦食堂本來就違背了廣大農民的意愿,且此時食堂已面臨嚴重的糧食危機。
嚴重的困難
1959年開始,我國的經濟發展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這年和1960年、1961年后來被合稱為“三年暫時困難時期”。這幾年最大的困難是糧食嚴重短缺。
1959起,我國糧食產量連續三年大幅度下降。1958年大放農業生產“衛星”的一大后果,是使黨的領導人相信,中國的糧食問題已經解決,中國的糧食不是少了,而是多了,以至于認為用不著那么多的耕地來耕種糧食,可以縮減耕地面積,并為此提出了耕地三三制的問題。
1958年9月,劉少奇視察江蘇城鄉。在常熟縣的和平人民公社,劉少奇參觀了豐產圩的四畝試驗田,親自彎下腰去數了一下稻穗,并問公社黨委書記:“可以打多少斤糧食?”得到的回答是:“可以打一萬斤。”劉少奇笑著說:“一萬斤還能更多嗎?你們這里條件好,再搞一搞深翻,還能多打些。”在淮陰,劉少奇在同淮陰地委領導人座談時說:“我在河北、河南視察的時候,有些縣委書記認為少種多收比廣種薄收要節省得多,應該把豐產田的經驗推廣,集中使用人力和物力來種好田地。這樣再過幾年,就可以用武昌會議現場三分之一的地種糧食,三分之一種樹,三分之一休閑。”
本來,劉少奇是說再過幾年可實行耕地“三三制”。可是有人認為,既然畝產由原來的二三百斤,最多五六百斤,一下子可以躍到幾千斤甚至上萬斤,自然不需要再耕種那么多的地了。正因為有了這種過于樂觀的估計,所以在1958年12月八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人民公社若干問題的決議》中,赫然寫上了這樣一段話:
過去人們經常憂患我們的人口多,耕地少。但是1958年農業大豐收的事實,把這種論斷推翻了。只要認真推廣精耕細作、分層施肥、合理密植而獲得極其大量的高額豐產的經驗,耕地就不是少了,而是多了;人口就不是多了,而是感到勞動力不足了。這將是一個極大的變化。應當爭取在若干年內,根據地方條件,把現有種農作物的耕地面積逐步縮減到例如三分之一左右,而以其余的一部分實行輪休,種牧草、肥田草,另一部分土地植樹造林,挖湖蓄水,在平地、山上和水面上都可以大種其萬紫千紅的觀賞植物,實行大地園林化。……這是一個可以實現的偉大理想,全國農村中的人民公社都應當為此而努力,
一些地方領導干部對1958年的糧食大豐收也深信不疑。在1959年1月的湖北省四級干部會議上,湖北省委第一書記王任重說:“9月下旬到10月上旬,我從漢口到襄陽、宜昌、荊州,跑了1800多公里。我們沒有看到百斤以下的棉花,千斤以下的稻谷,個別地方有(鐘祥靠近宜城交界處有一塊),大量是1000斤以上的,還有2000斤、3000斤的。……程鵬的試驗田,我看至少五六千斤,周圍大片的稻谷也要有三四千斤,差不了多少。我們長了兩只腳,兩個眼睛,跑得到,看得到,好壞都有個比較。”
在農業高產“衛星”的誤導之下,在制訂1959年農業生產計劃時出現了重大失誤。既然1958年的糧食產量大大增加,甚至到了吃不完的地步,乃決定減少總播種面積,而其中又縮小糧食作物的比重,而增大棉、油料和其他非糧食作物的比重。結果,1959年的總播種面積比1957年減少了10%,糧食播種面積減少了13%。一面是播種面積減少,一面是由于自然災害等原因致使這年平均單產減少。這兩個減少導致1959年的糧食產量僅是3400億斤,比當時公布的5400億斤少2000億斤,跌到了1954年(3390億斤)的水平。
1960年和1961年糧食作物的播種面積雖然有所增加,但我國卻遭受了比1959年更嚴重的自然災害,導致農作物大面積減產。據1960年12月28日新華社報道,1960年全國有9億畝農田受到不同程度的災害,其中有3億至4億畝農田遭到重災,甚至一部分農田因災害特別嚴重而沒有收成。這年災情最嚴重的是旱災,全國除西藏沒有受災,新疆地區雖氣候不正常但尚未成災外,其余各省、自治區都先后發生程度不等的旱災,受旱農田達6億畝。受旱地區中以河北、河南、山東、山西4省面積最大,占4省總耕地面積的60%以上;受災時間最長,一般持續6-7個月。此外,東北3省和沿海的廣東、福建、江蘇、山東還遭受了臺風和洪澇災害,遼寧東部地區更遭受了當地有水文記錄以來從未有過的特大洪災。同時,受旱澇災害的影響,山東、河南、安徽、遼寧等省大片地區都發生了嚴重的病蟲災。陜西、山西、河北、安徽、山東等省還遭受了頻繁和嚴重的冰雹、霜凍。
不但如此,1958年興修的許多水利工程,由于是土法上馬,缺乏長遠規劃和科學設計,許多工程不但沒有給農業生產帶來增產反而導致減產。例如華北平原的一些水利灌溉工程,由于排水系統不完善,致使土地鹽堿化而降低糧食產量。此外,由于農民生產積極性不高和對農業的投入減少,糧食作物單產量這幾年也有較大幅度的下降,1960年比1958年平均每畝減產54斤,按1960年總播種面積193644萬畝計算,減少產量達990億斤。
由于征收過頭糧,農村的留糧大為減少。1957年,全國農村留糧2940億斤,1959年減為2052億斤,1960年再減為1846億斤。也就是說,1960年比1957年減少了17.2%。按人口平均,全國農村擁有糧食消費量,1957年為409斤,1959年為366斤,1960年為264斤。可是,盡管征了過頭糧,由于糧食減產使征購的絕對數沒有比1957年增加,仍不能滿足城鎮人口的最低需要,不得不挖庫存。1960年底,全國糧食庫存量降到了573億斤,比1955年的804億斤減少了29%。農業的減產,糧食庫存的減少,形成了全國性的糧食危機。
糧食產量的降低,除了自然災害的原因外,公共食堂的平均主義“大鍋飯”導致農民生產積極性的下降,也是一個重要原因。1959年春夏之際一大批公共食堂的垮臺已經說明,辦食堂、搞供給制,不但不能調動農民的積極性,而且會嚴重地挫傷農民積極性。出工不出力、不愛惜集體財產的現象普遍存在,使農業生產的效率大為降低。糧食產量的降低和農村存糧量的減少,致使農民的口糧已僅能維持生命,在有的地方甚至維持生命都困難。而廬山會議后的第二次大刮“共產風”,卻又使農民抗拒自然災害的能力大大降低,使許多農民面對缺糧的嚴重局面束手無策,進一步加劇了困難的程度。
在后來整風整社的時候,湖北省沔陽縣委給湖北省委寫了一份關于“共產風”問題的報告,在講到“共產風”的嚴重危害時,報告說:“‘共產風’從1958年下半年以來,雖然年年在處理,但始終沒有停止,還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刮,而且越來越嚴重。開始,只有縣、公社、生產隊刮,后來,省、專兩級也刮,社員和社員之間也刮。開始刮大的,如土地、房屋、資金、糧食等,到了后來,就像群眾所說的,‘見錢就要,見物就調,見屋就拆,見糧就挑’。”
另據廣西壯族自治區黨委辦公廳在邕寧縣五塘公社的調查,在這個公社范圍內的14個自治區、專區和縣直屬單位及21個公社直屬企事業單位,沒有一個不刮“共產風”的。被刮的東西,有土地、勞力、家具、房屋、木料、磚瓦、小鐮刀、資金等等。生產隊刮社員的“共產風”也很厲害,如積肥運動中大拆社員房屋。五塘公社沙坪大隊提出“大辦鋼鐵拆磚房,大辦糧食拆泥房”的口號,僅1960年就拆房兩次。3月間,煉油廠拆了4戶社員18間磚房,只要好磚不要碎磚,煉油廠給的1000元補償,全部被大隊沒收。9月間,為了消滅三類禾,大隊拆毀51戶社員房屋117間,其中17戶的房屋被全部拆光。拆房僅是為了將房子的墻泥作為肥料。許多群眾對此極為不滿。有人甚至說:“國民黨不好,共產黨也不好。”從而嚴重影響了黨群關系。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 黃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