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人

我和小P同年進入一個事業單位，我來自一所重點大學，他畢業于本地一所普通技校。

當時剛畢業的技校生，絕大多數被充實到了單位經警隊。經警隊員主要是在門衛上“三班”倒，維護單位治安。他們配有三輪摩托車。一次，經警隊組織外出訓練，每兩人駕乘一輛三輪摩托車。小P駕駛一輛，另一位同事坐在他旁邊。當沿著一條鄉間小路行駛時，小P不小心，連人帶車一塊栽進路邊河里。河水不很深，剛剛齊腰。隊長發現時，正準備訓斥他，卻看到小P站在水里不慌不忙地拿出毛巾擦車——同車的那一位卻已呆若木雞。隊長未怒先喜。小P的聰明初露頭角。

小P是學電腦的，他干門衛時間不長，湊巧單位文印室那位阿姐休產假，他便有幸調到了文印室。而我作為一個重點大學中文系的所謂高才生，是單位通過人才交流會引來的，人沒來領導就給定了崗，報到伊始便開始了自己的秘書生涯。我們作則同科、息則同室，我也有幸認識了一個聰明人。

他到辦公室上班不久便再次展示了自己的“聰明”。當時，辦公室有位快要退休的老女人，天天顛三倒四，但在單位里上至領導、下至小卒都很尊重她(我上班很長時間，才知道她是某位市領導的太太)。那天，她到單位生活部去買食用油，去時忘了帶瓶子，只好用個方便袋裝了回來，并求助同事幫忙倒進瓶里去。小P異常熱情，找了支一次性筷子，一頭插進袋里，一頭插到瓶里，油性發滯，竟毫無外溢。老太太很高興，見人(包括單位領導)便夸小P如何如何聰明。

我后來發現，小P很會選擇時機露一手。一次，辦公室聚會，單位分管領導也出席了。當時菜上來了好幾個，白酒開了，啤酒卻還沒開，正當小姐準備找啟蓋器時，他卻拿出一支圓珠筆。還沒看清楚怎么回事，幾瓶酒已“嘭嘭”地打開了。分管領導非常高興，直夸小P聰明。事后我才知道，小P可以用13種方法開瓶——甚至于一個紐扣在他手里都是工具。

他的記性特別好，尤其是記人名和電話號碼(包括單位人際關系)。單位里的人，誰有什么背景，誰有什么靠山，誰歷史情況怎樣，他都了如指掌。

單位沒結婚的小青年大多住在單身宿舍，晚上沒事時，經常聚在一塊打牌。小P剛上班時，也喜歡參加，但后來便不玩了。

單位一把手很喜歡下象棋，晚上吃完飯或周末沒事便到接待室去，等人對弈。小P便犧牲了自己的休息時間，每次早早吃完飯去打上開水，擺好家什迎“駕”。

我是外地人，休班時除了逛街，就是在宿舍里看書，偶爾同事打牌人手不夠時，便去湊湊手。有個星期六，小P沒在，領導便喊我去陪他下棋。下了幾盤，小P從家里回來了。見我陪領導下棋，就趕緊說：“經理，我陪你下吧，人家小K正熱戀呢!”領導一聽就說：“是嗎，那可是大事，小K快去忙吧。”雖然我一再說自己沒談，但小P一個勁兒地打趣，好像真事一般，領導信以為真。臨了，經理還學習毛主席他人家，送我一句話：“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手踟躕。”小P家是本地的，離單位也很近，這件事發生以后，他便很少回家——真可謂是一顆紅心為了黨。

他干文印員時，不是打印機三天兩頭有毛病，就是一體機時不時出故障，然后便是一摞需要報銷的發票。后來，聽別人講，小P通過這些小動作，落下的錢便變成了經理家天天不斷的水果。他的“無私”、“大方”、“勤快”贏得了經理一家人的喜愛。經理夫人和女兒逛街逛店時，不知怎么回事，總有小P陪著。單位同事有的看不過，就背后笑話他是那娘倆的“三陪”。作為一個科室，又是一個宿舍的，我有次委婉地勸他。不料，小P很不以為然，譏笑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后來，單位傳開了小P與經理女兒拍拖的小道消息。開始，我怎么也不相信。經理的千金擇婿，怎么也得門當戶對，或者說條件差不多吧。小P人雖然很聰明，長的也不錯，但畢竟欠缺硬件。說白了，就是上面沒什么背景，家庭條件很了了，人的文化層次也不怎么高。但小P顯然很會造勢，他那不置可否的態度，使很多人信以為真(包括我)。辦公室主任似乎也信了，他在很多場合都表現出了對小P特有的客氣。

經過辦公室主任在黨委會上的爭取——當然，關鍵有一把手支持，小P很快被提拔為辦公室副主任。于是，科里再有聚會時，主任有時喝高了，便為自己的慧眼識人而自豪，但他卻變著法地捧一把手：“領導總算為我找了一個合格接班人，有P主任協助我，我覺著科里工作較以前有了質的突破。”接下來，便有人隨聲附和，主任如何如何善于發現和培養人才，P副主任如何好如何年輕有為。

開始，我并沒太在意，但另一位秘書小T背后卻牢騷不斷，什么“小人得志”、“跳梁小丑”等話便傳到了小P耳朵里。他把賬記到了我們兩人頭上，每當我或小T拿材料請他看時——辦公室主任不再過問材料，已授權小P，呵，不對，是P主任把關，他就會煞有介事地大改一通，并批評我們有名無實。最后材料送到領導手里自然面目全非，若領導不滿意，他就會說：“這兩個秘書越寫越倒退，讓他們返工。”后面，便有我們受的了，有時甚至十數易其稿。我和小T徹底絕望了，都不約而同想起了脫身之計。

小T后來考了研究生，我則有幸被上級機關要去。小P雖然最終沒成為經理的乘龍快婿，但現在已是我原來單位的辦公室主任了。聽人講，他時常在單位里說：“年輕人一定要有上進心，當初小T和小K(鄙人)跟我干時，我一再勸他們，眼光要長遠，有機會往高層次發展——看，兩人現在怎么樣!”

本欄責編 李春風 王均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