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總外號叫“淘氣”,爽哥大名叫鄭爽,他倆是皇城根下胡同里自幼光屁股一塊長大的一對蟲兒。鄭爽比淘氣大兩歲,個子高一頭,
小時候,一群小家伙偷著去玉淵潭游泳,淘氣蔫淘,一個人悄悄扎到湖心水深的地方,上不來了。爽哥扎了幾猛子才摸到他,費了吃奶的力氣把他拉上岸,照著屁股噼啪一頓臭揍,說:“淘!我讓你淘,打死你也比淹死強!”淘氣邊吐水邊求饒:“哥,我不敢了,再不敢了。”
中學畢業后,鄭爽子承父業,蹬三輪當了板兒爺。淘氣則向大學校門兒沖刺。誰知高考前一天,淘氣又犯了蔫淘的老毛病,在馬路上做考前放松——滑旱冰,和小轎車“親密”接了“吻”,結果大腿骨骨折,送醫院糊上了厚厚的石膏。第二天一早,淘氣心灰意冷,正趴在病床上哭,被爽哥闖進來一把拽起來:“腿折了腦袋壞了沒?甭在這兒給我躲清凈!”抱著他上了板車,一口氣狂騎二十里,又背著他上三樓進了考場。爽哥累得像紅臉關公,寬闊的胸膛起起伏伏,拉風箱般喘著粗氣說:“咬……咬咬牙!兄弟,掙……掙命的時候,給……給哥爭口氣!”淘氣心頭一熱,一不留神考上了北大。
淘氣畢業進了家外企,找了個研究生女朋友。結婚前,爽哥帶著一伙板兒爺幫著拉家具。在新房里,他像主人一般指揮眾人,倒把個未來弟媳晾在了一邊。結婚時,爽哥考慮到倆新人,一個剛畢業,一個還在讀研究生,有啥經濟實力?也不管他們同意不同意,便自作主張,安排了旅行結婚免費一日游。他找了輛人力三輪車,親自匝上紅綢,掛滿五彩氣球,貼上大紅喜字。打扮得像頂花轎,請淘氣和新媳婦坐上,自己滿頭大汗在前面蹬。路上一邊灌一口淘氣遞給他的礦泉水,一邊笑著白話:“這主意怎么樣?弟妹是外地人,沒串過北京胡同,今兒好好見識見識。”淘氣知道媳婦是想大辦一番,可面對爽哥的一片好意,只得勸媳婦。好在爽哥在胡同里亂串一氣,還真找到了好地方,什么魯迅故居、老舍故居、茅盾故居,這才使得愛好文學的淘氣媳婦陰沉的小臉慢慢晴朗。
十幾年彈指而過,淘氣由業務主管熬到了總經理,而爽哥由板爺混成了的哥。人到中年倆人見面不多,有事多是電話打招呼,逢年過節、過生日才得一聚。每回淘氣過生日,爽哥必早早到場,光著膀子擇菜切肉,親手上灶,然后端出一盤又一盤菜肴。吃飯時他和那些知識分子擠在一起,猶如一群猴子中的大猩猩,大聲吆喝、碰杯,把想灌淘氣的客人一個個撂倒。
很快又到了陶總的壽辰,陶夫人有自己的打算:今年過生日,請的都是各公司的老總、董事長,席間加個的哥算怎么回事,不給陶總丟面子?
生日那天,爽哥一早就來按門鈴。陶夫人開門說:“爽哥,淘氣今天有個應酬,生日就不過了吧。”打發爽哥一走,她就趕緊到酒樓張羅。等客人大都到齊,陶總環顧四周問:“爽哥呢?”夫人說他有事不來了,陶總扭頭就要去找。夫人不得已道出原委,陶總的笑臉一下子陰云密布,“啪”地猛一拍桌子:“胡鬧!”轉身扔下客人,親自去請爽哥。
爽哥就像什么事也沒發生,在席間談笑風生,把陶總小時候的淘氣事一件件抖摟出來,逗得大伙哈哈大笑。陶總坐在一旁微笑不語。輪到人們給陶總敬酒時,爽哥獨當一面:“我來我來!淘氣他干著這破差事,老這么應酬,肝都喝壞了,我替他喝!”竟來者不拒。客人走后,爽哥蹲在衛生間吐了。淘氣給他捶著背,遞上一杯紅茶說:“哥,又難為你了。”爽哥告辭時說:“兄弟,哥是不是讓你在酒桌上難堪了?唉,哥是粗人,以后這種場合我就不來獻丑了,你肝不好,多保重吧。”淘氣聽了這話心里格外難受:“哥,你千萬別多心,下月初三你生日,我們兩口子一定過去給哥祝壽!”
沒等爽哥過生日,陶總先躺在了醫院里,診斷為肝壞死。住院的日子里,起先來看望的人絡繹不絕,鮮花、禮品不斷堆在病床前,漸漸地,就“門前冷落鞍馬稀”了。住了三個月院,被醫生宣判“死刑”后,身邊就只剩下爽哥一人忙活了,和弟媳輪班伺候淘氣。背上背下做檢查,喂飯接屎尿。陶總有點兒認命了,可爽哥不服“判決”,開著自己的出租車往北京各大醫院“上訪”、“上訴”,得到肝移植這唯一的“緩刑”辦法。
這天上午進手術室前,陶總不斷朝門口望。媳婦知道他在等爽哥,想在移植手術之前見上他一面,她告訴淘氣,爽哥今天家里有事,晚些時候才過來。陶總失望地閉上了眼。
手術第二天,陶總醒過來,臉上透出了一絲紅潤。他先看看媳婦,然后眼光四下里掃。媳婦告訴他:“爽哥剛來看過你,知道手術成功很開心,他出車去了。”
一連三天,爽哥總趕在陶總睡覺時來。陶總感到有些蹊蹺,拿過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電話剛一撥通,隔壁病房里立馬響起手機鈴聲。他愣住了,問媳婦:“怎么回事?爽哥怎么在隔壁?”
媳婦見瞞不住,只好把爽哥捐肝的事告訴了丈夫,說是爽哥怕淘氣激動,因此決定先瞞幾天,等脫離了危險期再告訴他。正說著,門開了,護士推著一個正在輸液的病人進來,那張熟悉的笑臉很蒼白。爽哥笑著說:“叫你‘淘氣’不冤吧,你好點兒了就不讓我安生會兒?小心我揍你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