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有兩個父親,一個是山村里的跛腿鞋匠,一個是城里國營廠的工人。小敏對同學從不說父親是鞋匠,只說父親在城里。在小敏的學籍檔案中,家庭關系那一欄赫然寫著:父親,工人。
鞋匠是養父,城里的是生父。
二十年前,鞋匠撿到一個棄嬰。棄嬰看上去有病,氣息奄奄,孑然一身的鞋匠把棄嬰抱回了家,取名叫小敏。鞋匠掙的錢少,花得也就摳門些,所以小敏從沒穿過漂亮的衣服,小敏吃飯時掉在桌上的飯粒,鞋匠也總是粗聲粗氣地命令她拾起來吃掉。小敏認為養父太吝嗇。
可養父雖然小氣,卻認準了一個死理,那就是咬牙堅持供小敏讀書。
小敏覺得自己很苦,就四處打聽自己的身世,終于找到了生父。生父家里雖然子女很多,對她卻仍熱情,說當初拋棄她是認為她病得沒有希望了,不得已。小敏從生父家里帶回很多舊衣服,在農村,這些舊衣服穿在身上仍然顯得很時髦。小敏對養父說:“他家不要的東西都比我們的強!”鞋匠悵然地望著小敏,無言以對。
十八歲那年,小敏考上了大學。臨行前,鞋匠殺了一只正下蛋的母雞,算是慶賀,并掏出多年積攢下的起了皺的數千元零票遞給小敏,說這是幾年的學費。小敏說:“恐怕不夠吧?”鞋匠說:“你還可以打工賺錢嘛!”
生父把小敏接到城里,擺了十桌喜筵,祝賀的人絡繹不絕。小敏跟著生父逐一向來賓敬酒。生父對客人說,這個女兒一直在老家長大——沒說是被他們遺棄的,更沒有說起跛腿養父。那天,小敏收到了有生以來最多的賀禮。
生父給小敏的錢比養父給的多多了。小敏在鞋匠面前就像個驕傲的公主。鞋匠只是笑笑說:“你親爹疼你就好。”小敏說:“你十幾年給我的錢都沒他一次給的多,我將來工作后就把你給我的錢還你。”鞋匠鼻子發酸,他說:“我養你并不圖回報,每天收了攤子回家聽你喊我一聲爹,心里就熱乎乎的……”小敏并沒有理會,她在數生父給她的錢。
小敏就讀的學校就在生父居住的城市,她和生父一家熱熱鬧鬧的,極少回鞋匠那里。鞋匠實在想小敏了,就帶著小敏愛吃的東西搭車來學校找小敏。小敏見到養父,慌張地把他拉到墻角——她怕同學看到養父的跛腿。
身體一向不好的小敏突然暈倒在學校,生父帶著小敏去了醫院,檢驗結果是小敏患了尿毒癥。醫生說,要么趕快做換腎手術,要么每周進行透析,否則,小敏將不久于人世。腎移植,要花二十萬;而靠透析維持生命,更是無底洞。生父為難了。
鞋匠心急如焚地趕來,心疼地望著危在旦夕的小敏。生父說:“換腎要花二十萬,普通的工人家庭,到哪兒去弄二十萬啊!即使是透析,僅存的那些錢也支撐不了幾個時日。家里人都做了檢查,誰的腎都不能與小敏配型。”鞋匠趕忙讓醫院也為他做了檢查,仍不匹配。鞋匠嘆著氣流著淚走了。
這天,鞋匠興沖沖地來到醫院,他說:“小敏有救了!”他聯系到了失散多年的臺灣的表叔,表叔讓他去廣州相聚,并愿意幫助他的女兒小敏治病。生父一家人歡天喜地地把鞋匠送上了南下的列車。
生父很快收到了鞋匠匯來的十五萬塊錢,自己又湊了幾萬,交齊了手術費。醫院也很快找到了合適的腎源,配型成功。
小敏順利地進行了腎臟移植。
鞋匠來醫院看望小敏。他變得又黑又瘦,眾人問他原因,鞋匠喜形于色地說:“我天天陪表叔去觀光旅游,南方熱呀……折騰的!”大家羨慕不已。鞋匠臨走時說:“我先回去把屋子打掃打掃,然后接小敏回家。”
小敏出院好多天了,鞋匠都沒來城里接小敏。
這時村里人給小敏打電話說:“你快回家吧,你爹生病了。”生父陪著小敏來到鞋匠身邊,見鞋匠高燒不止,早已昏迷過去。生父手忙腳亂地把鞋匠送到醫院,醫生檢查時,發現鞋匠下腹部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已經嚴重感染……
鞋匠與死神擦肩而過,他慢慢地好了起來。出院那天,他故意寒著臉對小敏說:“我吝嗇嗎?”小敏答:“吝嗇!”鞋匠問:“怎么個吝嗇法?”小敏答:“吝嗇得舍不得用兩個腎,只用一個……”父女倆都笑了,笑著笑著,小敏卻已淚流滿面。
小敏返校繼續學業,鞋匠又坐回他的攤子前面“叮叮當當”地勞作,仿佛一切都不曾改變。不同的是鞋匠的腰佝僂了許多,而小敏再次填寫檔案時,在親屬那一欄大大方方地寫下了:父親,鞋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