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本文的時候,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尚未首映,但是其所走的大片路子,不會有很大的懸念。這兒說說馮小剛。

大抵暴發戶的第一愿望,就是把自己吃成個大胖子。前面張藝謀、陳凱歌已經吃撐過一回了,這回輪到馮小剛。此前,馮小剛擅長拍一些無傷大雅的搞笑片,作為平民百姓逢年過節的笑料。就跟過年放炮仗一樣,雖然頗費些錢財,也有些吵鬧,但好歹也圖個熱鬧,添些喜慶。但馮導演似乎并不滿足于扮演“文化炮仗”的角色,也要爭當大廚師,承辦“文化大餐”。他丟下平民化的日常飲食,干脆給自己擺了一場盛大的“夜宴”。于是,中國電影三巨頭統統被巨資拖下水了,一齊在“大片”這個沼澤地里撲騰掙扎。
如果不是事先有所了解,我還以為是看了一部《英雄》或《無極》的續集。也許在做工上,在情節上,在其他若干方面,《夜宴》比《無極》之類要好上那么一些,但這些細微差別,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夜宴”上散發的依然是一股子隔夜“饅頭”的酸味,依然是那樣大魚大肉,暴飲暴食。它們是一個飯店里的伙食,一個大師傅燒出來的飯菜,無論它是叫“早茶”還是“夜宵”,是叫“饅頭”還是“包子”。
有趣的是,這幾位大腕的脾氣也都一樣。他們在面對觀眾和媒體的疑慮或批評的時候,作出的反應像是事先約好了一樣:表情嚴肅而又深沉地叱責。據說,這是一頓“西餐”,要拿到法國戛納和美國好萊塢去展示的。馮小剛做本土的羊肉泡饃也許是一把好手,但他竟要動手辦一席法國大餐,那味道誰能不擔心?!怪不得戛納的觀眾坐不了幾分鐘就紛紛跑開了。觀眾在遭遇影片那些不倫不類的表演和臺詞的挑逗時,據說還不準笑,誰笑就是誰沒水平。吃他這餐“晚飯”也忒難了些。
滿嘴的王公貴族的言辭,依然難掩一副胡同串子的嘴臉;披上集東西方宮廷奢華之大成的華麗衣袍,依然不改輕浮淺薄的市井小女人的本性。《夜宴》把京城小混混的油腔滑調與皇家權貴拿腔捏調的虛夸言辭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怪異而又滑稽的風格。然而,在我看來,這正是馮小剛一代導演在藝術品格上的自然流露:一種內在精神的分裂品格,支配了這一代藝術家。或者是包裹在江湖小丑外殼下,始終隱藏著一種被嚴重扭曲了的權力崇拜的心結(正如我們在張藝謀的《英雄》中所看到的那樣);或者是在權貴式的威嚴堂皇的外殼下,卻隱藏著一顆江湖浪人式的卑瑣、狹隘的嘴臉(正如我們在陳凱歌的《無極》中所看到的那樣)。“國產大片的”三駕馬車就這樣在通往傾覆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另一方面,跟《英雄》、《無極》等所謂“國產大片”一樣,《夜宴》恰恰是當下中國社會文化的典型癥候。它暴露了當下中國社會文化的嚴重病癥。在好大喜功和“假大空”心理的支配下,導演們以“市場化道路”為由,發動了一場場投資“大躍進”。依靠數量和規模上的巨大,場面上的艷麗豪華,來滿足暴發戶式的好大喜功心理。而其在電影藝術上,卻日漸顯出空洞化和虛假化的本相,沒有靈魂的假大空,骨子里依舊是小農式的鼠目寸光和夜郎自大。在國際影展的紅地毯上,投下的卻是暴發戶的卑瑣陰暗的身影。是當下中國盛行一時的“唯發展論”和“GDP崇拜”的影視版。所謂“國產大片”也就成了這三個和尚玩的燒錢和無聊的比拼游戲。《夜宴》的出籠,印證了一個鐵律:想讓誰犯傻,就讓他去當導演;想讓誰發瘋,就讓他去導“國產大片”。
叫化子摹仿豪門夜宴,終究難改饕餮之徒的本性。他們忘掉了中國傳統中的一個古老而又簡樸的教訓:“晚飯”不能吃得太飽,否則會不消化的。我們看到的是同出一轍的影像“盛宴”:巨大的商業投資,高調的媒體宣傳,豪華的演職員陣容,盛大的場面,艷麗的風格和精巧的制作,還有昂貴的票價……在商業巨手的推動下,不斷地重演一出盛大的“喜劇”。就像美國導演特里·吉列姆的電影《生活的意義》中的那個大胖子那樣,吃到肚皮撐破,依然無法控制貪婪的食欲。而對于觀眾來說,這一頓又一頓過于油膩的“夜宴”,必然要導致脾胃大傷,嘔吐恐怕是難免的。
暴食,嘔吐,再暴食,再嘔吐,直至虛胖——這就是國產大片的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