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光緒年間,上海南市十六鋪是內江和外洋輪船停泊的大碼頭,往來船只靠岸時,就有一群碼頭工人忙忙碌碌搬運貨物,工人中有我的父親。
父親出生于寧波奉化常昭村,兄弟四人,他是老三。少兒時代砍柴、割草、放牛,還下田耕種。十三歲那年,見鄰村后生出外謀生,他不愿自己埋沒在荒僻的山坳里,鼓足勇氣,跟人到寧波學打鐵。辛勞的汗水,換來一身錚錚鐵骨。可是他受不住老板的剝削欺壓,十六歲滿師,又敢冒風險,獨自一人到上海灘謀生。人生地不熟,在寸金之地找不到一口飯吃,他東西求告,最后在十六鋪當碼頭小工。
碼頭工就是搬運工,是靠肩挑、背扛的一種出賣強勞力的工人。每天從船上裝卸貨,一人挑或肩背,兩人抬或合扛,沉重的木箱大包,踏上一尺闊一丈多長的跳板,一步一步走,走慢了,鞭子抽打,背少了,克扣工資。一不小心,刮風落雨,一滑跌下,非死即傷,沒人管;碰壞貨物,還要賠償。我父親就在肩膀上壓竹頭、背心上挨拳頭、做工拿零頭的艱苦勞動中過了五年。空余時間當野雞扛夫想積些錢,討老婆。不久,當了工頭,與幾個出窩弟兄一起,向貨主包運。拿一筆錢,大家分。他包運次數最多、收入最大的是將棉花商從各地收來的棉花,用鐵板壓成二百斤重的花袋包,抬上輪船,送到紗廠。棉花商人發財,父親看到這也是自己跳出搬運工這種苦生活的門道。他先跟隨棉花商去崇明、南通等地,收購棉花,自己愿意廉價直接搬運。日久以后,他就與棉農打交道,先是小做做,收集少量棉花,打成包,運到上海。后來生意越做越大,自己辦棉花號,在崇明、高橋一帶放莊口,派人在當地收集棉花,他用手指拉開棉花,靠眼看和手感,就能判斷棉花的質量。他收貨價比別的棉花商高,送給紗廠,出價比別人低。雖然少賺錢,但信用高。四十歲時,他已成為上海灘有名的棉花商。
我父親從鄉下到上海,由農民、打鐵匠到碼頭小工,依靠自己奮斗,最后成為富裕商人。這也是浙江幫不少苦出身后來事業有成的富商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