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黃膠鞋（外二題）

二嬸和二叔結婚四十多年了，雖然二嬸的脾氣不好，但二叔從不與她計較，因此兩個人很少有吵嘴斗氣的時候，日子過得讓人眼熱。當我問起二嬸當年是如何慧眼識珠怎樣看上二叔時，她抿嘴一笑，自豪地說，是因為一雙黃膠鞋。接下來，二嬸就滔滔不絕地給我敘述了塵封多年的往事。

因為我是個女孩，初中沒畢業就讓爹娘攆回了家（大姐是小學畢業），每天天一亮，和大姐、爹娘一起去大集體的莊稼地勞作掙工分。那時候正是貧困的年代，我只能穿大姐換下來的舊衣裳，綴著補丁的舊衣裳，穿手工做的布鞋。手工布鞋樣式難看不說，雨雪天也不能穿……新布鞋做成了，當下還不能上腳，等走街串鄉的修鞋匠來了，給鞋底子釘上一層耐磨的橡膠底（就是汽車的破輪胎）后才讓穿。我有時把布鞋面掛破了，娘就夜里戴著老花鏡在煤油燈下一針一線地縫上補丁，一邊咬牙切齒地說死小玫（二嬸的大名），工分掙不多，咋穿的恁費呢？我躺在被窩里假裝睡著了，也不敢回嘴。那時候，農村出現了黃色膠鞋，就是解放軍同志穿的那種黃色淺膠鞋，晴天能穿，雨天也能穿，而且十分輕便，也很耐穿。加上修修補補，一雙膠鞋要穿好多年。看到有誰穿上了黃膠鞋，我就羨慕得要死。可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向爹娘要的。我也知道，那些穿黃膠鞋的姐妹們，不是她們家有多富有，而是她們剛剛找好了婆家，是婆家人給買的。等炫耀過了，她們就會把黃膠鞋收藏起來放在箱子底，等走親戚或是趕集時再穿。我躺在被窩給娘罵的時候，心里就傻乎乎地想，誰能給我買一雙黃膠鞋，我就嫁給誰。在那年月，誰擁有一雙黃膠鞋跟現在擁有一輛小轎車一樣榮耀。

有一次，我無意間把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讓姐妹們給透露出去了，被大伙兒取笑了好長一段時間。不料，我的這個想法讓樹林，就是你二叔動了心思。這是他事后告訴我的。你二叔只是個一般的小伙子，沒什么出眾的地方，不愛說話，老實巴交的，干起活來不耍滑；家里兄弟三個，日子也是說不出的艱難。我對他沒有什么特別的好感，根本沒想到他會做我的終身依靠。

那天，村里的黃大奶，她現在已死好多年了，上家里找我，讓我第二天陪她去城里一趟。黃大奶是村里的媒人，村里好多夫妻都是她給說合的。她也上過我家好多次，是給我大姐說媒的，說張家的孩子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家里殷實得很；說李家的老二有一把好手藝，會騸豬……我的爹娘好像對哪個都滿意，奇怪的是大姐一個都看不上。這樣的次數多了，黃大奶也就極少上我家來。黃大奶讓我陪她進城，沒等我表態，爹娘就答應了人家，還竭力攛掇我去，娘大方地塞給我她攢雞蛋賣的兩塊錢。說實話，我雖不知道黃大奶進城干什么，但我也十分想去，我長這么大，從未進過城呢，而且還有娘給的兩塊錢可以揮霍呢。于是，就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想不到，當我和黃大奶第二天天不亮趕到火車站時，你二叔也在那兒等車。他看見我們后一下子慌了神，結結巴巴地說他今天進城辦點事兒。黃大奶說那好啊，我們就廝跟著一塊進城，你給我和小玫當保鏢。你二叔不自然地笑了笑，說好好好。我紅著臉沒吭聲，當時沒想別的，認為這是巧合。事后才知道，是他和黃大奶事先商量好的。就這樣，我們一起上路了。在城里，我們逛了公園，看了一場《神秘的侶伴》的電影，中午在飯店吃了豬肉扁食，隨后去了百貨大樓。在賣鞋的柜臺前，黃大奶給我挑了一雙黃色膠鞋。我穿上試了試，大小正合適。一問價錢，傻眼了，我的錢兒不夠。就在我愣神的當口，你二叔已把鞋錢給打發了。我著急地對黃大奶擠了擠眼睛，黃大奶裝作沒看見，笑嘻嘻地把膠鞋收起來讓你二叔拿著。我忽然間好像明白了什么，因為這次來城里的所有花銷都是你二叔給打發的。我又羞又悔，同時又恨黃大奶不該欺瞞我。我賭氣一路上沒理她和你二叔。

回來上車時，你二叔手中的一只黃膠鞋掉到了鐵軌上，而這時火車已經啟動了。你二叔愣了一下，卻把手中的另一只黃膠鞋也扔了下去！我吃了一驚，心說難道他見我不高興，生氣了？可也不該這樣啊！一雙黃膠鞋起碼是他們一家一個月的開銷。這樣一想，心里又后悔不迭。等坐到座位上后，黃大奶忍不住數落你二叔，說你真是個二桿子，說丟就丟一只算了，干嗎把另一只膠鞋也扔下去？你二叔憨厚一笑，說這樣好，經過這段鐵軌處的人，就能得到一雙黃膠鞋了！黃大奶張嘴結舌，說不出什么來。我心里一熱，一下子對你二叔充滿了好感，用你們現在年輕人的說法就是愛上了。

從城里回來等到黃大奶問我話時，我就痛痛快快地答應了。大姐說傻小玫，樹林有啥吸引你的地方？我說就因為那雙黃膠鞋！大姐說黃膠鞋？我咋沒見你穿呢？我和你二叔結婚那年，大姐也與一個城里來的下鄉青年舉行了婚禮。沒多久，大姐就離婚了，后來又草草嫁到鄰村去了，經常與姐夫吵嘴，日子過得很是惶。

聽了二嬸的敘述，我好半天沒說話。

情 懷

母親的兒子大兵是個兵，一個消防兵。大兵是母親唯一的親人，遠在幾百公里外的省城，探親的機會很少，母親經常念叨的就是他。母親每月都能收到一封大兵的平安家書，這時候就是她老人家最快樂的時候。這天，母親又收到大兵的來信。大兵在信里說，他在部隊很好，讓母親別牽掛，要她多保重身體等等。隨后又說，他的戰友小劉在一次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光榮負傷，臉部的燒傷面積達80%，盡管經過精心的治療，還是失卻了本來面目，形象也十分不雅。他不想給首長添麻煩在部隊吃閑飯，可他是個孤兒，無家可歸，在沒找到工作前，一時又沒地方去……所以大兵請求母親，他想讓小劉去和母親做伴，問母親愿不愿意。母親沒看完信，就抹著眼淚自言自語地說，可憐的孩子……傻大兵，即便不是你的戰友，只要他愿意來，當媽的也會收留的。于是，母親很快就給大兵回了一封信，說母親隨時歡迎小劉的到來。

等把信發走，母親才想自己忘了一件事，就是沒跟大兵的女朋友商量。大兵的女朋友叫曉芹，心地善良，美麗大方，隔三岔五就去幫母親做做家務，聊聊天。碰巧曉芹有好多天沒來了，順便也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母親轉乘了幾路車來到曉芹租住的地方。母親想不到，曉芹對她的到來不冷不熱的，沒有了往日的熱情。母親再三追問，曉芹才一邊淌著淚一邊告訴母親，說大兵提出與她分手了，大兵在部隊又找了一個女朋友。起初母親不相信，但當她看了大兵給曉芹的最后一封信后，才明白曉芹說的是真的。母親很生氣，說要去部隊找大兵討個說法。曉芹就又反過來勸母親，說強扭的瓜不甜，說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母親消了氣后，安慰了曉芹一番，才悶悶不樂地坐車返回了。

母親回到家里還不死心，打算去部隊質問大兵，曉芹這么好的女孩他為何要放棄？可是，母親又怕錯過小劉來她家的日子，想想也就罷了。

盡管母親有思想準備，在見到小劉的那一刻，她還是給嚇了一跳。小劉的臉被燒得慘不忍睹，但兩只眼睛還是十分明亮的。他說，大媽，我的樣子很嚇人吧？如果您后悔了，我現在就走。

母親回過神來，忙嗔怪道，傻孩子，我怎么會后悔呢？你就把這里當成你家好了。小劉說謝謝大媽。母親看到小劉說這話的時候，眼里汪著亮晶晶的淚水。她忙拉小劉坐下，給倒茶水、洗水果，然后親熱地坐在他身邊不住地噓寒問暖，對他那張面目全非的臉似乎不再感到害怕了。面對母親關切的問候，小劉就把受傷的經過給她講了一遍。小劉說，有一天晚上，在接到一棟家屬樓失火的報警電話后，他和戰友們以最快的速度趕赴現場。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好在樓內的居民都已疏散，他和戰友們便在外圍用高壓水槍、滅火器等器械開始滅火。當聽說樓內還有一個小女孩時，他第一個沖進去，小女孩得救了，他卻身上著火被燒昏了過去……聽著小劉的敘述，母親不停地擦著眼里涌出的淚水，她為大兵有這么出色的戰友感到驕傲。她冷不丁地問小劉，說大兵這次沒去救火嗎？小劉說大兵去了，還榮獲了一個二等功呢。說罷就從隨身帶來的提包里掏出了大兵的獲獎證書。母親欣喜地接過獲獎證書，認真地端詳了一陣，滿意地點點頭，說真是好孩子。母親想起什么似的，轉移了話題，說大兵在部隊又找了個對象？小劉點點頭，說大兵在部隊那個對象是個優秀的女孩，兩個人的感情很好，又說大兵讓他告訴母親，在這件事上，希望母親能夠原諒大兵。母親嘆了口氣，沒說話。

就這樣，小劉在母親這里住了下來。幫母親打掃院子做家務，陪母親聊天，給她講部隊的趣事，講發生在大兵身上的事。母親待小劉像對待大兵一樣，照顧得細心周到無微不至，從沒有厭煩的表示。每當大兵有信來的時候，小劉就聲情并茂地給母親讀，這時候母親就一邊聽一邊看著小劉，眼睛里除了歡喜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愫。

后來有一天，母親對小劉說我給你找了個對象，人家聽說了你的事情后很感動，不嫌棄你的長相。小劉起初不同意，說他不愿意連累別人。母親就不高興了，說你總不能讓大媽照顧你一輩子吧？小劉這才垂首低眉無話可說。

第二天，母親就迫不及待地把曉芹帶來了。曉芹對小劉的形象一點也不驚訝，反而對他盈盈一笑。倒是小劉張嘴結舌吃了一驚，不解地看看這個望望那個。母親慈祥地笑了，說孩子，你不滿意？小劉說大媽，這、這……母親臉一沉，說大兵，別“大媽”了！小劉這才意識到母親已認出了他就是大兵。他正在迷惑，母親撲哧一聲笑了，說傻孩子，哪有母親不認識兒子的？你的聲音沒變，你的眼睛沒變，你的背影沒變……

大兵轉向曉芹，說你真的不后悔？曉芹嗔了他一眼，說實話，我在接到你的信后，恨透了你，沒打算原諒你……你回家后，媽認出了你，就瞞著你給我說明了真相，讓我原諒你……我對媽說，我不但原諒了你，還要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大兵動情地走上前，一手挽著母親的胳膊一手挽著曉芹的胳膊，那淚就像小溪一樣在他的臉上恣肆流淌。

小姐墮落軌跡游戲

華局長從報紙上看到一篇一個高官為了一個小姐走上犯罪道路的文章后，為這位高官感到委屈和不平，責罵小姐不是東西，說一切都是小姐的錯……華局長無心繼續瀏覽報紙，就喝了口茶，玩起了電腦。他打開了“游戲”菜單，無意識地發現竟然有“小姐墮落軌跡游戲”。顯示屏上的文字說：這是一個記錄女孩如何墮落成小姐歷程的游戲。你在不斷的選擇中，是否會變成小姐？不妨一試。

華局長頓時來了興趣，于是點擊“開始”，顯示屏上的文字說：“張梅花出身農民，一家里沒別的經濟來源，只有兩畝責任田維持著全家人的生活。她的母親常年有病，家中一個哥哥三十多歲了還沒成親。因貧困，她初中沒畢業就輟學回家了。經媒人說合，村里同樣一個貧苦的家庭愿意和她家換親——張梅花給這一家的瘸腿兒子當媳婦，這一家的閨女嫁給張梅花的哥哥。”這時，顯示屏下面出現了供選擇的兩個方框：嫁人、進城打工。華局長可不愿意就這么早早地嫁出去，手中的鼠標立即選擇了“進城打工”。

下一步：“張梅花進城后，發現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無奈。她沒有文憑，沒有技術，只有出苦力的份兒。”這時，顯示屏上出現了兩個供選擇的方案：到建筑工地掂水泥、去酒店里刷碗。在建筑工地日曬雨淋誰愿意？華局長略一思索，就選擇了“去酒店里刷碗”。

下一步：“張梅花在‘新天地酒店’里刷碗洗盤擇菜打掃衛生，每天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可以說在酒店里活計算是最重的，但是她的工資卻不高，還沒端盤的、陪酒的服務員拿的工資高。”這時，顯示屏上出現了三個供選擇的方框：繼續干原來的工作、端盤、陪酒。華局長認為陪酒免不了會遭到客人的騷擾，于是就點擊了“端盤”。

下一步：“張梅花從事端盤的工作后，感覺輕松不少，工資比過去高了許多。有一次，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趁她往桌子上端菜的時候，竟伸手抓了她的胸脯，她面紅耳赤心驚肉跳……”這時，四個選擇框的內容是：罵客人或打客人耳光、起訴客人、辭去這個工作、忍氣吞聲。華局長覺得，在酒店工作免不了被騷擾的，沒必要小題大做，便點擊了“忍氣吞聲”。

下一步：“一次，一客人要張梅花喝一杯酒，喝一杯酒給她50元。張梅花想，家里一個月賣雞蛋的收入也沒這么多。”這時，華局長就在“喝、不喝”之間選擇了“喝”。

下一步：“工程公司的劉經理要張梅花陪他喝酒，喝一杯酒給她100元。張梅花想了想就同意了，結果喝醉了。她酒醒后，發現她赤身裸體地和劉經理在一個床上。她哭哭啼啼要尋死覓活……劉經理不耐煩地甩給了她一萬元。在她不知怎么辦才好的時候，爹打電話向她要錢，說一個寡婦答應嫁給梅花的哥哥，但條件是必須把家里的新房蓋起來。”這時，四個選擇框的內容是：自殺、報案、收下一萬元、辭職回家。華局長嘆了一口氣，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收下一萬元”。

下一步：“再有客人對張梅花提出需要特殊服務時。”這時，兩個選擇框的內容是：同意、拒絕。華局長覺得，既然已經走了那一步，沒什么可顧忌的了，于是華局長就點擊了“同意”。這時，電腦顯示屏上出現了一行醒目的黑體字：張梅花已經成為一位名副其實的“小姐”了！

華局長吃了一驚，悵然之余就點擊了“取消”。當他再點擊“下一步”，顯示屏上說：“游戲結束。你如果是張梅花，也會墮落成小姐的。”華局長目瞪口呆失魂落魄，心說怎么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