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網絡上最熱鬧的事件恐怕要數“韓白之爭”了。爭論雙方都是當今文壇頗有影響的人物,一方是“80后”中的明星作家韓寒,一方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常務副會長白燁先生。論戰起因是白燁寫了一篇《80后的現狀與未來》的評論,始發于《長城》雜志2005年第6期,后擱入白燁建于新浪網的名人博客,文章認為,“80后”作家充其量只能算是“文學票友”,尚未進入文壇,因為他們很少在文學期刊上亮相。該文一出,立即引起“80后”作家韓寒的強烈反應,他在自己的博客中寫了一篇題為《文壇是個屁,誰都別裝逼》的文章,對當前文壇及文學期刊的弊病進行了猛烈抨擊。該文被多家網站轉載,受到眾多網民的關注,白燁因受不了大量韓寒的支持者在他的博客上對他進行的攻擊,關閉了自己的博客,這成為中國首個被關閉的名人博客。隨后,解璽璋、陸天明、陸川、高曉松等名人紛紛參戰,爭戰不斷升級,火藥味越來越濃,甚至揚言要對簿公堂。
需要指出的是,這本是一場關于文學、文壇、文學期刊的正常的學術爭鳴,爭戰之初,雙方都提出了一些頗為獨到的見解。遺憾的是,由于韓寒少年氣盛,言辭過激,且使用了不少污言穢語,使得后續的爭論偏離了原先的學術爭鳴的方向,而把焦點集中在韓寒是否使用污言穢語對白燁進行人身攻擊上,雙方鬧哄哄吵了一個多月,而沒有解決任何問題,不能不說是一大憾事。
現在,讓我們穿越紛繁復雜的表象,回到這場爭論的起點,看看雙方觀點撞擊所產生的思想火花對于當前困境中的文學期刊有何啟示?
一
文學期刊是文學的主要陣地,它集中反映了當代文學創作的總體水平,它也是作家的搖籃,是文學創作者走向成功的必經之途,當代許多著名作家,如余華、蘇童、莫言、王朔等,最初都是通過在文學期刊上發表作品而為世人所知的。隨著出版業的發展和網絡的興起,文學的發表渠道日益多元化。少數已經功成名就的作家可以越過文學期刊直接出版單行本以獲取更高版稅;網絡的興起也為寫作者發表作品提供了無限自由而廣闊的天地,韓寒說:“每個寫博客的人,都算進入了文壇。”盡管如此,文學期刊依然是主流文學主要的發表渠道,其遴選文學精品、發現和培養文學人才、引領文學潮流的功能是任何其它渠道不可替代的。白燁所說的沒在文學期刊上亮過相,便不算進入了文壇,雖有點絕對,但文學期刊對于文學事業的重要性于此可見一斑。
作為文學陣地的文學期刊,在經歷了上世紀80年代的輝煌之后,如今卻無可挽回地衰敗了:鼎盛時期發行量達到幾十萬甚至一百多萬的品牌文學期刊《人民文學》、《收獲》、《當代》、《十月》、《花城》等,現如今發行量很少能達到10萬,大多數只有區區幾萬。其它一些級別較低、知名度不大的文學期刊是舉步維艱,朝不保夕,發行量只有幾千甚至幾百的,不在少數。隨著我國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行政撥款不斷減少,更是令不少文學期刊的經濟狀況雪上加霜,辦刊經費捉襟見肘。
對于當前多數文學期刊陷人窘境的原因,研究者幾乎一致認定是受市場經濟大潮沖擊所致:影視、網絡、報紙、通俗類雜志等大眾傳播媒介的快速發展搶走了文學期刊的注意力資源;工作、生活節奏的加快使人們不再擁有細細品嘗文學作品的從容心態;大眾整體文化素質的偏低使得嚴肅、高雅的文學作品曲高和寡,等等。不錯,這些都是事實,但是,如把一切都歸結于外部環境因素,而不從文學、文學期刊自身尋找原因,就會如韓寒所說:“小說賣不好,肯定又要覺得這年代閱讀風氣出了問題。絕對是便秘怪馬桶。”
時代永遠需要文學。君不見,《國畫》一出,盜版四起。優秀文學作品的巨大市場需求量于此可見一斑。問題的關鍵在于:我們的文學期刊能否滿足讀者的閱讀需求。
讀者閱讀文學作品的目的,不外乎“求知審美”。優秀的文學作品通常匯集了大量的社會知識、人生經驗,并以形象的方式傳達給讀者。讀者在接受具體可感的形象時,被其所展示的藝術境界、生命感悟所吸引,沉浸其中,獲得了超越于自身視野之外的審美經驗,達到審美愉悅的極致。我們的文學期刊如能滿足讀者的這一需求,定能贏得讀者的青睞。遺憾的是,當前我國多數文學期刊自身的缺陷使得它們無法滿足讀者“求知審美”的閱讀需求。
以下結合“韓白之爭”所涉及的部分觀點對當前文學期刊的兩大通病作一表述:
(一)圈子現象所導致的閉門造車、孤芳自賞
韓寒在文中對文壇的圈子現象表達了極度的痛恨,認為它使文學期刊陷入了“一百人手淫,一百人看”的怪圈。
以形象反映廣闊社會人生為己任的文學,曾幾何時,成了小圈子里孤芳自賞的玩物,某些文學期刊也因此成了“圈子刊物”。圈子化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某些作家人類責任意識淡薄,主動放棄了社會與歷史的使命,割裂了個體和群體、個人和社會、主觀和客觀之間的內在聯系,閉門造車,關心的只是敘事技巧,一味賣弄才情,而漠視公眾領域存在的問題,使文學成了自說自話的私語、無病呻吟的形式空殼。這類文學作品遭到廣大讀者的冷漠是必然的,而刊載這類文學作品的某些文學期刊出現“一百人手淫,一百人看”的怪現象也就不足為奇了。
(二)“注水”現象嚴重
暢銷書《亮劍》、《血色浪漫》的作者都梁在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說:“我避免沾染這個圈子里的一些習慣……有職業作家說我的東西太密,如果注點水就可以寫兩部三部,可我不想學那套”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當今文壇,給文學“注水”是很普遍的。
韓寒在文中也對當今文壇的“注水”現象進行了猛烈抨擊,他說,很多純文學作品“行文羅嗦晦澀”,動不動就“花去一萬字描寫一棵樹”。
“注水文學”的泛濫不可避免地使很多文學期刊成了“注水刊物”。
在生活節奏不斷加快、時間比金錢還寶貴的今天,閱讀篇幅巨大的文學作品已經是一件很奢侈的行為了,如果再往里面注入大量水分,那就更令廣大讀者對文學、文學期刊望而生畏、敬而遠之了。
從以上所分析的當前文學期刊的兩大通病來看,很多文學期刊是無法滿足讀者“求知審美”的閱讀需求的。與現實人生嚴重脫節的閉門造車、孤芳自賞之作,“求知”無從談起;大量的水分則使讀者感到厭煩,無法在閱讀過程中體驗到審美愉悅。
與大多數文學期刊的萎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刊載紀實文學和微型小說的刊物卻日益繁榮。以發表紀實特稿為主的《家庭》、《知音》的月發行量能達到四五百萬份,《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的月發行量也能達六七十萬份。紀實文學和微型小說繁榮的原因是它們能部分地滿足讀者“求知審美”的閱讀需求。紀實文學匯集了大量真實人物的人生經驗,滿足了讀者“求知”的需求;微型小說以其短小的篇幅、奇巧的構思、精練的語言講述一個個富有新奇性和哲理性的故事,能讓讀者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最大的審美信息量。這從一個側面進一步說明能否滿足讀者“求知審美”的閱讀需求是文學期刊贏得市場之關鍵。以刊載短、中、長篇小說為主的文學期刊本應在滿足讀者“求知審美”需求方面比紀實文學、微型小說更具優勢,如今卻拱手將市場讓給別人,不能不令人深思!
二
文學期刊要走出目前的困境,在推動文學事業發展的同時贏得市場,必須改變過去以作家為中心的意識,樹立以讀者為中心、為讀者服務的意識,切實滿足讀者的“求知審美”需求。同時,文學期刊作為人類靈魂工程的載體,也應得到社會各部門的共同關注和支持。
(一)確立可讀性與藝術性相結合的用稿標準
廈門大學易中天教授在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節目中曾說到,小說的一大特征就是好看,是能躺在床上看的東西。所謂“好看”,就是可讀性。從以上所分析的文學期刊的兩大通病來看,當前大多數文學期刊的可讀性是不強的。原因是長期以來,我們的很多文學編輯總是有意無意地將文學作品的可讀性與藝術性對立起來,覺得可讀性強的藝術性肯定不強,藝術強的可讀性肯定不強,把文學弄得像“皇帝的新衣”似的,讓人看不懂的才是高深莫測的。當然,可讀性強的不一定藝術性就強,藝術性強的不一定可讀性就強,但是,流傳廣泛而久遠的優秀作品肯定是可讀性與藝術性的高度統一。文學期刊應確立可讀性與藝術性相結合的用稿標準,為廣大讀者奉獻更多膾炙人口、雅俗共賞的精神食糧。近些年來,一些文學期刊在保持藝術性的前提下,作了提高可讀性的有益探索,如《北京文學》提出“好看小說”的口號,呼喚“靈肉飽滿、生命廣闊的杰作”,推出“精彩閱讀”等欄目。這些舉措,使《北京文學》在文學期刊不景氣的今天仍能保持勃勃生機。
(二)實現文學期刊與網絡文學的優勢互補
網絡以其空間的廣闊和交流的便捷性為人們實現文學夢提供了全新的方式,任何作者只需鼠標一點,就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把自己的作品傳送給廣大網民,并及時與讀者溝通。但由于在網絡上發表作品沒有任何門檻,導致網絡文學良莠不齊、魚龍混雜,缺少精品。文學期刊可與網絡文學優勢互補,利用網絡傳播的廣泛性和快捷性擴大自己的影響;利用網絡的互動性及時了解相關作品的反饋信息。文學期刊也可從網上搜索優秀作品并加以轉載,以發揮自己遴選文學精品的功能。2001年由新浪文化頻道首發的小說《蒙面之城》在網民中廣受好評后,被《當代》轉載,隨后又發行了小說的單行本,即是一例。
(三)實現文學期刊與影視的雙贏
文學期刊是影視改編取材的巨大寶庫,張藝謀的很多蜚聲海內外的電影,如《紅高粱》、《秋菊打官司》、《大紅燈籠高高掛》、《菊豆》、《活著》等都是根據原載于文學期刊的小說改編的。影視的強勢媒體地位也往往使原本默默無聞的作家、作品經改編后一夜成名。當前處于困境中的文學期刊尤其需要借助影視這一強勢媒體給自己打一針強心劑,而我國目前的影視作品大多內容淺薄,缺乏深厚的文學基礎,也需要借助文學期刊提高自己的品位。文學期刊的編輯在這方面應更主動一些,平時注意多刊發一些富有創意、內容飽滿、情節曲折生動、語言睿智幽默、較適宜改編成影視劇的作品,并及時推薦給相關編劇、導演。同時,國家應制定相應法律保護文學期刊的版權,改變當前影視制作者改編文學期刊上的作品,可以不經文學期刊的允許而無償使用的現狀,切實保護文學期刊的正當權益。
(四)與高校合作辦刊
2002年在上海交通大學召開的“全國期刊研討會”上,學者謝泳提出了和高校共辦文學期刊的想法。他認為,文學期刊的讀者需要培養,而最具潛力的群體則在高校中。2003年7月《上海文學》的改版,就蘊涵著這種思路。改版后的《上海文學》與復旦大學出版社合作,以期利用復旦大學出版社在全國各高校中成熟的發行網絡,快速進入高校,在高校師生中開辟新的市場。
西方很多大學設有“駐校作家”制,通過拉近作家和大學生的距離,提高大學生的人文素養和寫作水平。與高校合作辦刊后,文學期刊可利用自己作為作家和讀者之間的橋梁的有利地位,加強作家和大學生之間的溝通,為促進高校的教學工作作出自己的貢獻。可謂一舉兩得。
(五)國家財政應給予適當資助
白燁在文中提出了一個頗有創意的新名詞,“文學票友”,借用京劇中的“票友”一詞,用以比喻文學創作愛好者。
任何一項事業的健康發展都需要廣泛的群眾參與基礎,文學也不例外,僅靠少數活躍在一線的作家是難以撐起文學的整片天空的。“文學票友”則是文學的群眾基礎中最堅定、水平最高的部分,同時也是作家的重要后備力量,是文學實現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源泉。
我國目前有八百多家文學期刊,八百多家文學期刊對于市場來說是太多了,能夠在市場競爭中脫穎而出的畢竟是少數,大多數在市場競爭中處于劣勢的文學期刊所分到的少得可憐的市場份額根本無法維持生存。但對于一個有著13億人口的大國的文學事業來說,八百多家文學期刊并不算多。那些無法在市場競爭中取勝的文學期刊也有存在的必要,它們可以作為“文學票友”的發表園地,為文學事業培養后備人才。這些刊物雖然很難實現經濟效益,但也同樣發揮了不可忽視的社會效益。國家應把它們作為公益事業的一部分,在財政上予以適當資助。
責任編輯 辛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