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初行
趙客縵胡纓,
吳鈞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
颯沓如流星。
——《俠客行》
我們的馬隊在日落時分從伊犁野果林三隊進山了。這是一個飄滿蘋果清香的小鄉村,田里歸來的牧人扛著又長又彎的鐮刀,好像古代的俠客,而我們的哈薩克向導吐力根背著一個老式的旅游帳篷,折疊起來是一個大大的圓盤,從背后看酷似一負著盾牌的大將。
野果林三隊的路兩旁布滿了野生蘋果樹,剛結出青色的小果;偶爾也穿插一些石榴樹,吊著紅色燈籠狀的果實,還未長飽滿;黃色的野杏已經熟過了,很多已經摔落在地,和泥土混合在了一起。這里有中世紀遺留下來海拔在1000~1600米的歐亞最大最密集的原始野生果林,面積達10萬畝,樹齡大都在100~500年不等,約占全世界野生果林面積的70%。除了野蘋果、野杏、野石榴外,還有野櫻桃、野核桃、野薔薇、沙棘等樹種,遍布在離我們穿越路線較遠的深山里,恣意生長。
我們騎乘的是哈薩克土馬,這種馬的前身是烏孫馬,體質結實粗糙,脖子長短適中,持久力強,很適合山路騎乘。鬃毛又長又亂,尾巴又長又多一大把,下山的時候經常掃地。登山背包在馬背上無法固定,我們把所有裝備和食品裝入從新源縣城買的麻袋中,每人兩個,用繩子綁好搭在馬背上,我的馬比別人多背了一個紅色的搭褳,顯得很可愛。搭褳里可以放一些路上隨時可以取用的物品。

到野果林三隊的后山上天色已近垂暮,由于下午耽擱了四個小時,我們無法在天黑前到達目的地了,此時遇路邊一平整草地,有水源,是一處理想的宿營地。但馬夫擔心營地距村莊太近,馬匹夜里有丟失的危險,另外馬的夜草情況不佳。于是在短暫的休息后我們再次整裝,在夜色中趕往預計中的高山牧場營地,照吐力根的話說,在那里,“人也高興,馬也高興”。
漫漫夜騎
晚九點半,我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夜騎經歷。黑暗中,五匹馬相跟而行,能見度很差,我們都不可見彼此的身影,只得靠聲音相互照應。而馬的視網膜對光的感受是普通光照的兩倍以上,馬可以在夜晚清晰地辨清蜿蜒的山路。放開韁繩,讓馬一路按照它自己的意愿行走。
夜色更重了,充分信任自己的坐騎,讓它帶著我們行走在夜天山清冽的空氣中。周圍看不到任何景色,只是在接近達坂時,稀疏的樹木在夜幕下顯出孤獨的輪廓。一顆流星從夜空中墜落,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落到了黑色樹影的另一邊。一些千年古樹,筆挺高大,需仰視才可見其沖入星空的樹梢。
快接近達坂的地方有幾戶牧民,他們的牛啊羊啊正在打瞌睡,一動不動臥在路邊,有時我們以為路過了一塊大石頭,但走過了才發現是一頭安靜地站著的牛,并且怪異地扭頭盯著我們。
偶然抬頭,驚詫于布滿天幕的繁星。星星有明有暗,有的在孤獨地閃爍,有的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匯成一條閃亮的河流。在馬背上仰頭面對繽紛的星空,身體隨著馬步的節奏一悠一悠,心思感到已經迷亂了,不知是因這夜色讓我感到沉醉,還是因馬背的晃動而暈眩。這時理解了為什么凡高的名作《星空》要把天空畫成旋轉的漩渦狀,原來大自然的奇跡已經讓我們的感受不再真實。

驚險涉水
次日從名為“大沙孜”的開闊牧場營地一出發,就遭遇了視覺的綠色風暴。眼前的山體被綠色鋪滿,遠近高低錯落有致的山體像一波波潮水般向遠方涌動。我們的馬隊穿行在綠潮中間,雙眼被從周圍蔓延過來的明亮而濃郁的綠色充溢。
中午時分到達恰普河,這是鞏乃斯河的分支,流向正西,經過新源縣的夏牧場匯入鞏乃斯河。河面只有一支獨木橋搭到對岸,人在上面都很難維持平衡,別說駝著行李的馬了,于是我們決定涉水而過。馬工先騎了其中一匹膽大的馬試水,讓其他馬在水邊站著觀看。水不算太淺,淹到馬肚,馬工順利地到達了對岸。我第二個下水,眼睛盯著湍急的水面感覺一陣暈眩,馬在水中一步步向對岸走去,開始覺得走得很順利,距離對岸越來越近了,可是怎么河中心本應在我右邊的淺灘也越來越近?這時岸上的隊友大聲呼喊:“逆著河水走!不要順著河水走!否則會被沖走的!”我心里一虛,加上馬腳下踏的水底的石頭有點滑,馬一個急閃,我差點在水中落馬。調整重心后,我急忙把韁繩朝左,也就是逆流的方向拉,馬終于穩步上了岸。
這次涉水也積累了一些騎馬過河的經驗,一是眼睛要看對岸,不要盯著水流看;二是一定要迎著河水的方向走,否則如果水的流速較大,很容易被河水沖走;三是最好把腳從馬蹬中取出,如遇緊急情況落馬不會被脫蹬。之后的幾天我們又涉過了無數條小溪,我的馬也很勇敢,帶著我都一一順利通過。
純美高山湖
次日我們拔營后即前往旁邊的扎斯庫勒高山湖。這是隱匿在深山谷底的一汪碧水,岸邊開滿鮮花,各色花瓣溫柔地輕輕撫過馬肚,可馬兒卻不客氣,一撇嘴就把花兒拽了下來。藍天、松林、湖水,散發著純美的氣息。
一路和幾頭拉柴的牛并行。由于草原上沒有樹木,牧人日常生活使用的木柴得要趕著牛去山里拉。幾個哈薩克用來趕牛的樹枝長長的,枝頭帶有零星的樹葉,一路打著呼哨吆喝著牛群。他們的快樂很簡單很單純。
海拔3124米的達坂我們走得很艱辛,出于體恤馬匹,我們都下馬,牽馬徒步翻越達坂,一路上還不時費勁地拉起貪吃路旁青草的馬兒,讓它專心走路。一越過達坂,就進入了確鹿特高山牧場。密林的旅程結束了,眼前是開闊的草原,夕陽下蜿蜒的河流似一條閃亮的銀帶在草原上盤結。走進一戶炊煙繚繞的氈房,女主人用剛做好的馬奶子招待我們。酸酸涼涼的馬奶子很解渴,但是喝多了容易醉,每人幾碗下肚后都像喝醉了酒似的。
牧場生活
接下來是修整的一天,在我們扎營的確鹿特牧場有五個高山湖,登高眺望便可以盡收視野中,不過這里的高山湖少了扎斯庫勒高山湖那種隱秘感,其中有兩個幾乎長得像魚塘。老劉和柳庭位上山拍照去了,我和孟文備了兩匹馬,沒上鞍子,墊了個氈子就騎了出去。第一次騎光背馬,騎起來比較像平時脫蹬的感覺,不過比騎在鞍子上要硌一些。
這是全程中最快樂的一天,我們一會兒和一群孩子一起騎馬在草原上飛奔,一會兒去看在草原上支著織布機勞作的少女,一會兒又去幫哈薩克大媽擠馬奶,或是打馕,我們甚至還吃到了從草原的馕坑里端出的第一批新馕,松軟香脆。周圍的氈房都知道來了幾個自己“搭房子”自己做飯吃的人,我拿著相機挨個氈房給他們拍照。女孩子們穿上了最好的衣服,男孩子們爭著干家務活其實是想搶鏡頭。在這個交通不便的牧場,照片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到他們手里,但是拍照的過程,已經讓他們非常幸福非常滿足。每年七月到九月他們住在這里,秋天就轉場到冬窩子了。

艱辛達坂
從確鹿特湖前往海拔3737米的確鹿特達坂,這是全程中翻越的最艱難的一個達坂,達坂上寸草不生,上山路是由大塊的碎石堆成的,而且非常松散,很多地方一踏上去石頭就向山下滾落一片。狹窄的馬道成之字形向山上盤升,我們還是牽馬徒步上山。孟文的腳上午不小心崴了,雖然有當地牧民給他按照傳統方法做了“魔鬼按摩”,但腳一沾地還是疼得他齜牙咧嘴,這個達坂對他來說是個艱苦的考驗。我的馬有時候比我走得快,但是它會停下來等我,有時我在前面走的時候它停下來喘氣,但只要我回頭和它四目相對,并動動韁繩,它還是邁步繼續爬升。不過奇怪的是,要是我不回頭只是拉韁繩,它居然置之不理!看來它也需要被重視。
突然柳庭位的馬受驚了,在碎石坡上狂跳起來,身上的行李都抖落在地。等將其穩定后,再重新搭上行李才得以繼續上路。和單純的徒步旅行不同,馬背旅行的時候多了一個同伴,它替你負擔行李,但同時也需要你的照料,人和馬形成了一種相互依存的關系,只有人馬同時到達,才是真正的到達。
達坂頂上還留有部分的積雪,風光無限,這里是伊犁哈薩克自治州與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分界線達坂之一,一邊是新源的確鹿特牧場,一邊是巴音布魯克廣袤的草原,越過達坂就進入了南疆地區。
穿行花海
蒙古人的草原和哈薩克的草原風格迥異。哈薩克的草原多在山地,伴有溪流、松林,而蒙古人的草原則是一馬平川,放眼望去只是若干起伏平緩的山丘,多了一些荒涼悲壯的意味。山坡上長著一些野生的小麥,如果有時間在這里放牧,將能給馬提供上好的草料。行走很久也不見一戶牧民,偶爾遠處有騎馬路過的人,是這個季節在草原上抓旱獺的蒙古人,草原上有很多旱獺洞,馬要是有時候不小心踩進去還容易傷了蹄子,蒙古人抓旱獺是為了把旱獺皮拿去賣錢。
整整一天一直在花海中穿行,漫山遍野生長著紫色的花朵,這是一條延綿幾百公里的花毯,其中還夾雜著白色和黃色的小花,我們又遭遇了一次紫色的視覺風暴。
旅程結束在花坡的盡頭,我們從巴音布魯克折返回新源的那拉提,從蒙古人荒涼寂寞的草原又回到了哈薩克人藍松白雪溪水長流的草原,給旅程畫上了一個甜蜜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