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創立科舉制,對此后中國社會的發展和政治制度的演進產生了重大影響。但是,唐代的科舉,制度上還不是十分嚴密,是否金榜題名,往往不是取決于考試成績,而是取決于名人推薦。所以,考試之前,找門路,托關系,成為當時應試舉子的一大景觀。但是,名士對這種權力也很慎重,他們愛惜自己的名聲,不會輕易答應推薦誰,應考者必須拿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來打動對方。這種把自己最好的作品送給名人請求推薦的做法,當時有一個專用詞匯,叫“行卷”。
唐朝科舉行卷廣為人知的例子,是白居易的故事。白居易在長安應考時,曾向著名詩人顧況投遞作品。請他推薦自己。顧況初不為意,這種名人,找他推薦的人太多了,而值得推薦的卻很少。當他聽到白居易這個名字后,帶有幾分揶揄,拿白居易的名字打趣調侃,說:“米價方貴,居亦弗易。”但當顧況打開詩卷,讀到《賦得古原草送別》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句,立即拍案驚嘆:“有句如此,居天下有甚難?”于是極力推薦,使白居易一舉及第。
與白居易的故事相仿,著名詩人杜牧,科考得中也得力于太學博士吳武陵的推薦。當時,禮部侍郎崔郾主考,吳武陵贊嘆杜牧的才華,專程趕去對崔郾游說,聲稱自己在太學教書時,有一天見到十幾個太學生在那里“揚眉抵掌”,讀文章讀得津津有味,神采飛揚,過去一看,原來正在讀杜牧的《阿房宮賦》。他把這篇文章拿來反復閱讀,感到此人確實是王佐之才。這次應考,他擔心崔郾公務繁忙,無暇讀及這篇奇文,所以前來推薦。接著,吳武陵把《阿房宮賦》瑯瑯讀來,陰陽頓挫,鏗鏘有力,崔郾大為驚奇。一篇讀罷,吳武陵就對崔郾直言不諱地說:如此才華,必須授予狀元才能相稱。崔郾皺著眉頭不肯答應,說:可惜啊,狀元已經內定有人了。吳武陵一聽,改口說:事不得已,那就錄在前五名。崔郾還在猶豫,吳武陵緊逼一步,稱:不給前五名,你試寫這么一篇賦看看。直到崔郾應聲,吳武陵方才滿意而歸。
在這種推薦風氣下,有些主考,為了更準確地選拔人才,往往請自己熟悉的文壇名流協助自己評判試卷,鑒定優劣。唐德宗貞元八年(792年),宰相陸贄擔任主考,請來他的好友、時任補闕一職的梁肅為他推薦考生。梁肅一口氣向陸贄推薦了八個人。同時,陸贄還請時任郎中的好友王礎(另一記載為王杰,“杰”與“礎”的繁體字相像)協同自己確定及第名單。這一科,陸贄在兩位好友的幫助下,共錄進士二十三人。其中包括賈陵、歐陽詹、韓愈、李觀、李絳、崔群、王涯、馮宿、庾承宣等一批久負文名、譽滿天下的青年才俊。其中賈陵第一名,歐陽詹第二名,韓愈第三名。錄取后,有十余人很快便在政壇嶄露頭角,不過數年,官至臺省。尤其是韓愈,雖然仕途不太順利,但學問人品都被世人所稱道,人稱“道濟天下之溺,文起八代之衰”,在歷史上留下了長遠的名聲。由于這一科所錄取的人員一個個都不同凡響,因而,人們把這一榜進士稱為“龍虎榜”。
這一次,不是韓愈自己找人推薦,而是主考請朋友幫忙推薦。這種推薦也有一個專用名稱,叫“公薦”。韓愈當時并不知情,后來才了解到梁肅、王礎協助陸贄主考的功績。他曾感動地說,陸贄考察文章的準確,對待梁王二人的信任,梁王二人舉薦的得當,各種因素湊在一起,成就了這么一段佳話(見《韓昌黎集》卷三《與祠部陸員外書》)。韓愈自己在文章里能夠發出“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感慨,很有可能同他的這段經歷有關。
從此,“龍虎榜”就成為科舉取入浸盛的別稱。作為考官,也以取士贏得“龍虎榜”的美譽而自豪。但是,真正要做到選拔準確,評價至公,需要主考者和推薦者的識鑒品行保證。一旦沒有這種道德上的保證,“行卷”和“公薦”就有可能成為徇私舞弊的途徑。在唐代,那些擁有舉薦權的名流大多數都非常看重名譽,舉薦十分慎重。如果舉薦不當,往往會遭到輿論的抨擊。所以,才能留下“龍虎榜”這樣的佳話。而如果沒有這種個人信用和社會評價機制,就有可能出現問題。到了宋代,為了防范作弊,干脆取消了舉薦,“一切以程文為去留”。制度上的漏洞堵塞了,但“龍虎榜”式的效果也消失了。就連大文豪歐陽修,在嘉祐二年(1057年)當主考,極力校正科舉中“相習為奇僻,鉤章棘句,浸失渾淳”的現象,也招來了眾多攻擊,“澆薄之士,候修晨朝,群聚詆斥之,街司邏卒不能止。至為祭文投其家,卒不能求其主名置于法。”(《宋史》卷155《選舉一》)連歐陽修都因為科舉取士而在街頭被人糾纏不休,落榜者給他家里投匿名辱罵帖子。于是,科舉制度開始由原來以積極地選拔才俊為目的,開始向消極地防范考生作弊演變。
盡管“龍虎榜”不復再現,但人們對“龍虎榜”依然有所希冀。一直到清代,在鄉試放榜時,往往選在寅日或辰日進行。這是因為按照十二地支的排列,寅屬虎,辰屬龍,寅辰兩日暗含龍虎之意,選在此時放榜以取吉利,可以說是世人對“龍虎榜”的一種下意識追憶。
“龍虎榜”的故事,至今還值得我們在選拔評價人才時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