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匈事件與劉少奇訪蘇

師哲／回憶 李海文／整理

蘇聯緊急通知

1956年是極不尋常的一年。

這年2月，蘇共召開二十大，赫魯曉夫在會上做了秘密報告，全盤否定斯大林。美國人從波蘭人手中搞到了赫魯曉夫秘密報告的復制本，并于6月4日將全文公布，在世界各國引起軒然大波，尤其對東歐國家共產黨人造成了嚴重的沖擊，使不少人對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信仰發生動搖、懷疑。波蘭、匈牙利的局勢甚至開始動蕩起來。

6月，波蘭波茲南機械廠的工人要求增加工資和減少稅收，遭到機械部長的拒絕。工人們舉行罷工和示威游行，和警察發生沖突，當地政府又出動警衛部隊和坦克鎮壓，造成死74人、傷900多人的嚴重事件。這就是著名的波茲南事件。

事件發生后，全國嘩然，波蘭統一工人黨受到極大壓力。鑒于斯大林以往的做法剛剛受到嚴厲批判，地方黨和政府在這件事情上的處理又明顯錯誤，波蘭黨政領導人不得不公開出來承擔責任。6月30日，他們批準并出席了為事件受難者舉行的葬禮，并且宣布退還部分稅收，以滿足工人們的要求。

為了避免出現類似事件，平息群眾中由此引起的強烈不滿情緒，波蘭統一工人黨于7月間迅速召開了七中全會，決定實行經濟合理化和政治民主化，并改善人民生活。這次會議及上述決定，很快引起了黨內不同意見的激烈爭論。許多人甚至公開要求徹底改組黨的領導機構，讓兩年前剛剛被釋放出獄、被指責犯有右傾民族主義錯誤的前總書記哥穆爾卡出來擔任黨的第一書記。

波蘭黨內爭論的公開化，導致了10月八中全會的召開和政治局的改組。這一事態的發展，引起了蘇聯方面的嚴重關切和不安。

10月19日，蘇聯駐華大使尤金將蘇共中央給中共中央的一個通知交給劉少奇。尤金說：波黨中央將要召開八中全會，蘇共中央在他們準備的過程中知道了。波黨中央內部對于一些根本性政策產生了嚴重意見分歧，而這些政策是關系到蘇聯、東歐的根本利益的。波黨中央一些人還準備改組政治局，要把羅科索夫斯基等人開除出政治局。人所共知，作為波蘭國防部長的羅科索夫斯基本來是蘇聯元帥，是蘇聯方面在1947年波蘭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把他派回到他出生的這個國家來加強波蘭黨的。

蘇共中央對波蘭黨八中全會的傾向表示擔憂，懷疑波蘭有脫離社會主義陣營，投入西方集團的危險。尤金說，蘇共中央已于18日預先派了一個代表團到達波蘭，代表團由赫魯曉夫、莫洛托夫、米高揚、卡岡諾維奇四同志組成。尤金沒有告訴我們的是，蘇聯此時已出動了軍隊，對華沙形成了包圍的態勢，形勢十分緊張。

19日，波黨八中全會開幕，增選了哥穆爾卡為中央委員，并決定哥穆爾卡以中央第一書記候選人的身份參加和蘇共代表團的談判。兩黨代表團從19日上午談到20日清晨。波蘭領導人解釋說，他們實行政治民主化只是一種革新，是為了給波蘭人民更好的政治制度，并不是要破壞華沙條約，并強調波蘇友好是波蘭對外政策的基礎。鑒于這種情況，蘇共代表團也作出讓步，同意不干預波黨政治局的改組，保證命令部隊退回基地。

21日，波黨八中全會作出《關于目前的政治和經濟任務的決議》。這次會上，羅科索夫斯基最終還是沒有被選入政治局。蘇共中央對于這一結果顯然感到意外。得知這一消息的當天，蘇共中央就發來電報，通知我們說，他們到波蘭去了，談判了，波蘭情況極為嚴重，事關重大，東歐各國都極為關心，希望中共派一個代表團到莫斯科去商談，并希望劉少奇或周恩來去。還有其他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代表也將到莫斯科，準備開個會。

當天，中央召開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研究、討論了波蘭形勢和蘇共中央的來電，決定派代表團去莫斯科，由劉少奇、鄧小平、王稼祥、胡喬木組成，我擔任翻譯。

會議結束后，毛主席同尤金進行了談話，次日又談了一次。

主席一面表示將派代表團去莫斯科，一面對波蘭的問題談了些意見。主席說：我們也有一批材料，說明波蘭這種事件，既有反革命分子參加，也有廣大群眾參加，看來還不像馬上要脫離社會主義陣營，但是要改組政治局是堅決的。對這件事，蘇聯方面、社會主義陣營方面所采取的辦法和方針，無非是軟的和硬的兩手。所謂硬的辦法就是派軍隊去，把它壓下來，比如武裝干涉。軟的辦法就是勸他們，如果他們不聽，則向他們讓一步，承認哥穆爾卡為首的中央，經濟上還是援助他，在平等的基礎上同他合作，這樣可以爭取波蘭留在社會主義陣營里面。

另外還談到蘇共中央批判斯大林的問題。毛主席說：斯大林是需要批判的，但是批判的方式我們有不同的意見。還有若干問題，我們是不同意的。我們認為應該采取的方法是，在保護斯大林的前提下，批判斯大林的錯誤。這樣不至于丟掉斯大林這個武器。對斯大林的評價應該是三七開，或者是二八開，功大于過。錯誤原因主要是主觀主義，而不是個人作風粗暴的問題。斯大林的粗暴就表現在不做過細的調查研究。斯大林錯誤的責任問題，不應推到斯大林一個人身上，其他人也應承擔責任。

主席一再講，斯大林是個武器，可以用來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各種敵人。一個列寧的武器，一個斯大林的武器，是掌握在蘇聯人民手里面，全世界無產階級手里面，全世界共產黨手里面，是要以此來反對帝國主義的。現在把武器說成不那么很好，斯大林有缺點，可是這把刀子如果根本不要它、毀壞它、丟掉它，結果敵人就會拿這把刀子來殺我們，我們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尤金用電話將毛主席的兩次談話內容報告給了赫魯曉夫。

這時，匈牙利也出現了政局不穩的情況，先是10月14日匈牙利黨迫于輿論壓力，恢復了納吉的黨籍（納吉曾經是匈牙利部長會議主席，1955年被指責犯有右傾錯誤，不僅撤銷了他的黨內外職務，而且開除了他的黨籍）。緊接著，又發生了群眾集會、游行，一方面聲援波蘭，一方面提出恢復納吉的黨內外職務，徹底改組黨政領導，乃至撤走蘇軍等要求。

赫魯曉夫只身一人迎接劉少奇

形勢緊迫，任務重大。劉少奇率代表團于10月23日一早自北京起飛，我作為翻譯隨團前往。

飛機當日午后抵達莫斯科伏努科夫機場。機艙門剛一打開，我們就看到赫魯曉夫已等候在那里。他親自出馬到機場迎接外賓是個例外。奇怪的是在機場上又只有他一人，為什么不要別人陪同？

我們走下飛機，只握了一下手，任何寒暄的話都未來得及說，他就把少奇拉到他的汽車上。我隨少奇剛一上車，他立刻關上隔音玻璃板，開始“咬耳朵”。在車子行駛中，他的談話雜亂無章，還夾雜著抱怨、訴苦。他那心慌意亂的樣子，看來是在如何處理事變方面完全亂了套。

這恐怕是赫魯曉夫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如此嚴峻的考驗，落入如此的窘境。他丟開了一切禮節，不顧客人的疲勞，就在車上無休止地對少奇講情況，談苦衷。

我們一下子也摸不清他的意圖，只好邊聽邊問，耐心地等他把情況介紹完，再作道理。

到了代表團下榻的別墅，赫魯曉夫顧不上讓客人盥洗，飲茶，休息片刻，就拉著少奇坐到一張圓桌旁，繼續訴說事態的發展變化。他談到民族問題、東歐問題，也談到國內黨內干部問題。看來其根本的意圖是：希望中國黨能夠支持他，向他表態，給他出主意。

只是在服務員的再三催促下，赫魯曉夫才請我們去進餐。

據赫魯曉夫介紹，他們在最初的時候對波蘭事件有一些沒有根據的懷疑，懷疑波蘭要走到美國方面去，脫離社會主義陣營，因此采取了粗暴的辦法，調動了軍隊。但蘇共代表團到了華沙，同波蘭領導人談了一天，經過激烈的爭論，發現自己的懷疑是沒有根據的，所以改變了方針，準備承認波蘭的新領導。不過他說：蘇聯對波蘭不大好講話，你們中國是好講話的，波蘭同志對你們比較信任，對你們好，希望中國同志能夠勸勸他們，那樣對蘇聯、對社會主義陣營都有好處。談話中間，赫魯曉夫也作了一些自我批評。

考慮到蘇共處理波蘭問題的方針，已與中共中央大體一致，劉少奇、鄧小平當即表態說：我們支持你們。這一下，赫魯曉夫心中的千斤石頭落了地，立刻喜形于色，挺起胸脯，不無幽默地回過頭來問胡喬木：“宣傳家同志，你同意剛才說的政策嗎？它可行嗎？你支持我們嗎？”他說完就著急想走。

少奇讓他坐下，說：“話還未說完。”

就在談話中間，赫魯曉夫接到匈牙利黨中央第一書記、政府總理格羅的電話。格羅說他不想到莫斯科來開會，因為國內離不開，問是不是可以不來。

赫魯曉夫答應他可以不來。

又談了一會，朱可夫來電話。他在電話里說：布達佩斯的群眾已走上街頭，沖進黨政機關。警察拒絕保護，國防軍派了一個營去維持秩序，結果被群眾繳械。因此匈牙利的國防部長給他打電話，要求蘇聯派紅軍去援助（在布達佩斯城外百八十里的地方有蘇聯的軍隊）。朱可夫對匈牙利的國防部長說：“你是國防部長。如果要請幫助，這不是軍事問題，而是政治問題，請你們黨的中央跟我們黨的中央談判。”

大家聽了都感到意外，因為格羅在電話中并沒有提到這個問題，只提到他是否可以不來莫斯科。

又過了約一個小時，朱可夫第二次來電話。當時赫魯曉夫表示，出兵問題主席團要討論，如果是匈牙利政府請求的話可以考慮。

放下電話，赫魯曉夫對少奇說：匈牙利這些情況你們完全不知道，我們現在也不征求你們的意見了。明天主席團開會，請你們參加。

在談話中劉少奇同赫魯曉夫談到斯大林問題。劉少奇說：列寧、斯大林是兩把刀子，現在丟掉一把不應該。

赫魯曉夫對此既不理解，也不以為然，臨走時說：這把刀子應該丟掉，沒有用了。你們今天不知道，斯大林時期在肅反問題上犯了多大錯誤，殺了100萬。現在匈牙利事情很緊急。說完，就走了。

劉少奇向蘇共主席團慷慨進言

第二天（24日），我們到克里姆林宮參加蘇共主席團會議。會議中間，赫魯曉夫介紹了一下匈牙利的情況，稱蘇軍已經出動，進入了布達佩斯，社會秩序已基本上恢復。只有廣播電臺、人民日報的印刷所、一個大旅館等幾個據點沒有拿下來，其他問題都已解決了。人民歡迎蘇聯紅軍，歡迎蘇聯的坦克。他希望中國同志理解，這是完全必要的步驟。他說，波蘭是黨內問題，是正確與錯誤的問題，而匈牙利已出現了反革命的征兆。因此對匈牙利問題的處理不能跟波蘭一樣，希望中國同志了解。并說主席團意見是一致的，莫洛托夫、布爾加寧、馬林科夫都講了話，而米高揚已親臨前線某地。

劉少奇做了長篇發言，達兩個多小時。講話義正辭嚴、有聲有色，有事實、有理論、有批評，也有建議，完全是同志式的。批評也是為了引起他們對問題的重視，希望他們能夠自己改正。

少奇首先轉達了我黨中央對波蘭事件的意見，就是毛主席對尤金講過的意見，我們同意蘇共中央對波蘭采取的方針。接著他說，波蘭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但還是要分析事態的原因，要總結經驗教訓。

在分析原因方面，少奇指出：社會主義國家之間有一個相互關系的問題，相互之間的關系要依據什么原則來處理？大國的黨，較老的黨，最先取得政權的黨，理所當然應多承擔義務，做出較好的榜樣。蘇聯長期以來誠心誠意地幫助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包括波蘭、匈牙利、中國在內，而且幫助很大。但是關系還是搞不好，波蘭還是發生這樣的事情，匈牙利也發生這樣的事情。因此，就值得研究一下，是不是一切事情已做得盡善盡美，是不是其中還有一些缺點或者還有一些錯誤。請蘇聯同志考慮：蘇聯在斯大林時期，是不是犯有大國沙文主義、大民族主義的錯誤，致使社會主義國家相互之間的關系處于一種不正常的狀態。這也是波蘭事件、匈牙利事件發生的根本原因之一。

少奇說，我們中國也要引以為戒。“八大”時就公開提出了反對沙文主義、大民族主義，在人民中間廣泛進行教育。

少奇說，有不少蘇聯同志處理許多國際事務時有缺點、有錯誤。有些國際會議不是采取認真協商的方式，甚至于常常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人。有時也有協商的形式，但明天甚至當天就要通過決議，人家沒有時間考慮。事先既沒有個別談話，又不作集體商談，只有強加于人，就是要別人聽你們的話，不聽，你們就要整人。在世界工聯、世界婦聯、世界青聯、世界和平運動中，都有這種情況，特別是世界工聯。講到這里，少奇看著什維爾尼克說：什維爾尼克同志，很多事情我們是不同意你們的，但是我們舉了手，舉手是勉強的。試問，如果中國代表不舉手，你們怎么辦？就很難辦了吧。

少奇還批評說：你們隨便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批評外國的兄弟黨，如1950年1月《關于日本形勢》一文，批評日共。這種文章是不應該發表的，不適當的。這回《真理報》批評波蘭，也在波蘭引起很大反感。何必這樣呢？這種事情要很慎重，這種方式要改變。必須學會同兄弟黨、兄弟國家間協商、合作、協同動作；只想到自己，只考慮自己而不考慮別人的做法，是極其嚴重的錯誤，會給我們的共同事業帶來極大的害處和惡果。

少奇在發言中建議他們在同各兄弟黨之間的來往關系中，多進行磋商，多征求對方的意見，聽取各方面的呼聲；建議他們主動地作自我批評，主動地設法消除相互關系中存在的不健康成分或某些不良現象，充分表明自己謙虛謹慎的態度，讓兄弟黨無拘無束地講出自己的意見，講出自己的心里話。不要老是自以為是，不要覺得超人一等，凌駕于他人之上。要堅持互相學習，各取所長，補己不足，互幫互助，互相合作，平等互利，不干涉他人內政等原則，要把共產主義、國際主義精神的準則貫徹到兄弟黨、兄弟國家間關系的全部實踐中去。

少奇的發言具有強烈的說服性和感染力。我翻譯時站起來如同自己講演一樣，也慷慨激昂。赫魯曉夫低下頭只顧聽，所有的人也都注意地聽著，有的還作筆記，似乎有所觸動。只有福爾采娃聽不下去，坐不住了，想退席，但剛要站起來，就被赫魯曉夫嚴厲的目光所制止。是啊，他們哪里聽到過這樣的批評。

少奇最后講，無論國際形勢有怎樣的變化，或者我們之間有什么不同的意見，我們保證中共會跟蘇共站在一起。國際共運的中心只能是你們。陶里亞蒂曾提出一個多中心的議論，我們跟意大利同志談過，我們不贊成這個多中心。中心只有蘇聯，十月革命四十年，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經驗最多，工業化程度最高。帝國主義最怕蘇聯，不怕中國，不怕波蘭。但是，有不同的意見，我們應該講清楚。兩黨的團結是壓倒一切的大原則，大方向。如果我們兩黨的關系破裂了，帝國主義就要大加利用，大肆進攻。我們正是從這個大局出發，才在會議上舉手同意你們的決議。

少奇的發言講得在理，赫魯曉夫等也不能不承認他們過去確實有強人所難和搞大國沙文主義的地方。赫魯曉夫還當場表示：兩黨關系不能再建立在這個基礎上，否則，長久是一定會破裂的。

這時，少奇主動接過赫魯曉夫的話茬，笑著說：不會的，就是有更大的問題，我們也還是站在一起的。因為這是決定世界形勢的問題。為了社會主義的利益，為了反對帝國主義的利益，我們需要站在一起，這是壓倒一切的大原則、大道理，其他的爭論都是小問題。

最后赫魯曉夫講話，表示完全同意少奇所提出的意見，并說他可以舉出更多的例子、事實，來證明少奇講的都是對的。他表示以后還要繼續交換意見。

回到別墅后，王稼祥對我說：你今天譯得真好、真流利、真出色。我偶然到少奇房間里辦什么事，他雙手扶著我的雙肩說：你真棒，譯得真流利。可是過了二十幾分鐘，他又見到我時，卻告誡我：不要驕傲了。

因為赫魯曉夫表示要就大國沙文主義的問題進一步交換意見，代表團回到駐地后為此做了準備。

25日等了一天。26日蘇共中央主席團開會，又請劉少奇及代表團同志出席。赫魯曉夫介紹了波蘭、匈牙利的情況，又談到亞洲一些國家的情況，但卻閉口不談大國沙文主義的問題了。

赫魯曉夫說哥穆爾卡和他通了電話，要羅科索夫斯基休息兩周，大約要撤羅科索夫斯基的職。少奇的意見是，最好不要撤，如果哥穆爾卡要做得漂亮些的話。因為這會牽扯到很多人。最好對逮捕、審判過哥穆爾卡的人不要報復，報復就不好了。

赫魯曉夫說，這些話他們不好講。

少奇說，我們中國同志好講，但問題是要找個什么機會講。

蘇方提議少奇等到華沙走一趟。

少奇表示需要請示北京，看北京是不是同意，還要看波蘭是否高興。

宣言的產生

10月29日，赫魯曉夫、莫洛托夫、布爾加寧到別墅來看望中共代表團。他們說，最近波蘭、匈牙利都要求蘇聯軍隊從它們國家退出，而退出的問題涉及到整個華沙條約，如果其他國家也要求退出，那整個華沙條約就垮了，這只會對帝國主義有利。

少奇也明確表示：蘇軍最好不要退出，還是要保持華沙條約。他還談到要保護羅科索夫斯基，以及警惕反革命等問題。

蘇聯同志接著談到少奇去華沙的問題。

說話中間接到北京電話，少奇接完電話后向他們轉達了毛主席的意見：希望蘇聯對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在政治上、經濟上一律平等，更加放開些，駐軍也應該撤離，讓這些國家獨立自主。

赫魯曉夫解釋說，現在一切都是平等的了，如果說經濟上不平等，那實在是冤枉得很。如有不平等，就是人家揩我們的油，甚至掠奪我們，是我們吃了很大的虧。我們盡心盡力地幫助他們，還說不平等！講到同波蘭劃界的問題，他說，這對波蘭有利，使波蘭成為了工業國。他任烏克蘭第一書記時，就經手過此事。至于大國沙文主義，他說，以前有，現在沒有了，已完全平等了。

莫洛托夫、布爾加寧也都表示：大國沙文主義，以前有，現在沒有了，完全平等了。

少奇說：一切都平等了，那就好啊。少奇轉而提到派到兄弟國家的顧問問題。

赫魯曉夫對此更是叫苦不迭，說是冤枉得很，我們所有的顧問都不愿去外國工作，完全是憑黨性才去的。顧問要撤回來很容易。

少奇最后建議說：你們是不是可以發表一個聲明，宣布所有社會主義國家都是平等的，顧問可以撤回，因為人家要求的就是政治上、經濟上平等嘛。毛主席講過，社會主義國家之間也可以實行和平共處的五項原則。如果不讓步、不撤軍，人家退出華沙條約怎么辦？比如匈牙利，如果退出華沙條約的政府取得群眾的擁護，你們怎么辦？這個責任可要加在你們身上。

這次談話一直進行到夜里兩點。他們最終還是同意了我們的意見，表示政治上可以放手，經濟上可以放手，軍事上也可以放手。華沙條約國家可以召開會議，重新商量，哪個國家不愿在它的國家駐軍，他們可以撤回來。他們也同意起草一個宣言。赫魯曉夫在與劉少奇就發表時機問題交換了看法之后，當場對在座的尤金和謝皮洛夫說，你們馬上就起草，明天就討論。謝皮洛夫這時已接替莫洛托夫擔任了外交部長。

30日傍晚他們將宣言草稿送來，宣言的題目是《關于發展和進一步加強蘇聯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友誼和合作的基礎》。我邊看邊翻譯給少奇等同志聽。宣言的內容基本上是少奇講的話，甚至有的詞句都完全一樣。

晚上八點，少奇等再度出席了蘇共主席團會議。這次會議討論通過了這個《宣言》。盡管少奇建議等幾天再發表，但蘇方沒有采納，當場決定晚上就廣播。第二天，即11月11日，蘇共機關報公開刊登了這個《宣言》。

提出對匈牙利事件的處理方案

還在10月30日上午，蘇方就曾將米高揚關于匈牙利事件的報告送給少奇看。報告上講，由于納吉24日出任了匈牙利政府總理，27日要求蘇軍撤離布達佩斯，蘇軍坦克部隊已于29日撤出。結果，納吉政府進一步解散了保安部隊和保安機關，人民民主專政制度迅速瓦解，勞動人民黨也隨之解體。布達佩斯乃至整個匈牙利的局勢嚴重失控，大批反革命分子得以出獄或從國外回來，掀起了反蘇反共的浪潮，許多黨員、保安部隊人員被暴亂分子絞死甚至燒死。匈牙利眼看就要轉入西方集團，變成法西斯統治，實行白色恐怖了。因此，米高揚提議，必須從根本上考慮對匈牙利的方針問題了。

由于一直不太了解匈牙利的情況，看了這個報告，中共代表團深感意外。少奇、小平、稼祥、喬木等整整討論了一天，研究分析了兩種辦法：一是蘇軍撤出來，讓反革命分子在那里統治，結果是多少萬人頭落地，那種情況我們是經歷過的；二是蘇軍不撤，參加到群眾中去，采取進攻的政策，把反革命鎮壓下去。由于兩種辦法都有利有弊，大家討論了一天也沒有結果。因此，晚上少奇打電話請示毛主席。主席表示，可以把兩種辦法都向蘇聯提出來，跟他們商量。他傾向于進攻，但以為最好等反革命多暴露一些，在人民看得更清楚的時候再行動為好。

當晚，根據中共代表團的建議，與蘇共領導人舉行了緊急會議。少奇在發言時明確表示：對匈牙利的局勢，是不是還有挽救的機會？不要就這樣放棄了，放棄了可能要犯錯誤。

小平更是直截了當地提出：先要掌握住政權，不讓政權落到敵人手里。蘇軍部隊應當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去，堅決維護人民政權。

代表團的意見很清楚，匈牙利的問題已不同于波蘭問題，性質上已是反革命的了，必須想辦法加以挽救。

但赫魯曉夫表示非常為難，他說，出兵就意味著要對匈牙利實行全國占領，那樣我們就變成征服者了。我們已經考慮過，大家都認為這樣很不利，因此一致主張退讓。

鑒于蘇方已有一致意見，中共代表團的同志不好再說什么。少奇只是開玩笑說：昨天我們勸說你們從匈牙利撤軍，你們不同意；今天你們又來勸說我們非撤不可。會場上的人都笑了起來。少奇接著告訴他們，我們決定明天晚上回北京。

31日晚上，少奇接到蘇方電話，要求代表團成員提前一個小時到達飛機場，同赫魯曉夫、布爾加寧、馬林科夫、卡岡諾維奇、謝皮洛夫再度會談。

赫魯曉夫一見面就告訴少奇：今天主席團開了一整天的會，又有了新的決定，準備在匈牙利采取進攻的方針。蘇聯有那么多的軍隊在那里，如果在這個時候，在這種情況下撤退，放棄匈牙利，讓反革命取得勝利，全世界的革命者、共產黨員都要罵我們，說我們是傻子。所以，我們決定采取進攻的政策。

少奇聽了笑著說：你們今天的講話又跟我們昨天的講話一樣了。我們很高興你們這樣做。不過，這里還有一個時機問題，什么時候辦？一是要有政府邀請才好去；二是要有群眾基礎，群眾贊成才好去。只有納吉政府的反動面目完全暴露了，群眾也有很多人看清了，你們的出兵才容易得到諒解。

說完后，少奇就率代表團登機啟程回國了。而實際上，蘇聯紅軍這時已經出動了。到了11月2日，隨著以卡達爾為首的匈牙利社會主義工人黨臨時中央委員會宣告成立，請求蘇軍援助，蘇軍的干涉更有了正當的理由。在蘇軍強有力的干預下，納吉政府迅即垮臺，以卡達爾為首的匈牙利工農革命政府宣告成立。數日之內，匈牙利的形勢穩定了下來，結束了混亂的局面。

（選自《中外之間》/楊天石 主編/上海辭書出版社/2005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