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人坦率、正直,凡事都講求一個“真”字。他的博學多聞,以及中西兼備、古今融通都是人們所公認的。
吳宓對自己的性格思想有一個著名的“二馬之喻”,說自己是兩足分踏在兩匹并馳的馬背上,兩手分握二馬之韁,強欲驅之比肩同進。而他一生的波瀾起伏中,不難窺見這二馬的痕跡。
吳宓對于自己心中的矛盾早有認識,然而這種內心沖突卻是相伴他一生的。從他的一生來看,他更“愿以維持中國文化道德禮教之精神為己任者”,這并非為了俗世理解的功名,雨僧先生的坦率真誠、渴望行動,無疑充分顯示了他浪漫的精神天地。
正因為吳宓有此認識,為了使中國文化學術在西方新方法下(自然包括西方的新知)積極發展,先生是踏在馬背而不能下,強行前進,行之多年,行之一生,至死而不悔。他所謂的兩面,歷多年之踐行,在他身上已趨于統一,即所謂“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因此,可以理解,吳宓一生,除了授業、著述、詩文自娛之外,任事甚多,諸如:創辦清華國學研究院并擔任主任一年,創業之難,積聚一身;代王文墾為清華大學外文系主任,其所規劃,為大學的外文教學奠立可行之章;創辦《學衡》,幾乎是獨力苦心經營12年。
當年有人這樣描述清華園中風華正茂的吳宓:
但是雨僧(吳宓的字)的臉倒是一種天生的稟賦,恢奇得像一幅諷刺畫。腦袋形像一顆炸彈,而一樣的有爆發性,面是瘦黃,胡須幾有隨時蔓延全局之勢,但是每晨刮的整整齊齊,面容險峻,額骨高起,兩頰瘦削,一對眼睛亮晶晶的像兩粒發光的煤灰———這些都裝在一個大長的脖子上及一副像銅棍那樣結實的身材上。
吳宓是當時清華園里最有資望和最受歡迎的教授之一。他為人坦率、正直,凡事都講求一個“真”字。他可以與上至校長,中至職員、學生,下至工友都“合作共業切磋融洽”。他學識淵博,但絕不居尊自傲。對于他認為比他高超的人,總是以敬仰的感情和語言對之。例如對于摯友陳寅恪先生,他就將其奉為己師并這樣寫道:“始宓于民國八年在美國哈佛大學得識陳寅恪,當時即驚其博學,而服其卓識,馳書國內諸友,謂拾中西新舊各種學問而統論之,吾以寅恪為全中國最博學之人。今時閱十五六載,行歷三洲,廣交當世之士,吾仍堅持此言。”對于他以師相待的黃節(晦聞)、姚華(茫父)諸先生,對與他共事多年的王靜安、梁任公、柳詒征等,亦莫不如是。即便對于自己的學生,吳先生也能做到禮賢下士,他出《吳宓詩集》,除請柳詒征、陳寅恪等作序言外,也不忘請自己的學生錢鐘書寫一首序詩。
吳先生當年在清華園的寓所———藤影荷聲之館(即工字廳本客廳)曾是園內“名庠”,正所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那里經常聚集著園內外的高雅之士,論學盤道,吟詩命對。有許多清新的雅句流傳,故如纓鉞的《清華園訪雨僧兄》:“一雨長新綠,蕭然生夏涼,故人有佳趣,邀我過名庠。蟬噪屋逾靜,荷開風自香。臨窗容小坐,已覺是羲皇?!比缬崞讲摹度缮甏喝昭缂促浻旯罚骸懊鳠舸傧プ茣r,為惜蘭言酒不辭。偶憶廿年塵夢淺,藤影攤卷日初遲?!钡鹊龋两褡x之令人神往。
吳宓的浪漫“英雄”氣質在他主編《學衡》雜志十余年(1921—1933)間也展現無疑。他幾乎獨當一面,事必躬親,卻不以為苦反以為榮。一份在歷史上留下深刻影響的學術文化雜志,自創刊到落幕,十余年間竟無經費來源和同人捐助,“所有辦大小事,需用之款以及每次開會之茶點費,紙張筆墨,尤其郵票,全由宓出錢付給。故謂:“《學衡》雜志竟成為宓個人事業者,亦非誣也?!边@實在算得20世紀中國學界的奇觀之一了。這種奇跡大概也只有靠吳宓先生的浪漫天性才創造得出來。
1943年《清華周刊》暑期增刊所載《教授印象記》中有一段代表了當時學生們對吳宓的心聲的話:“假使20世紀還有一位Thomas Carlyle來寫英雄與英雄崇拜的話,無疑地,吳先生很有被列入的資格。我們對這一位學者的敬仰,如若為他的思想與學問,寧說為他做人的態度……吳先生學術上、思想上以及做人的一切主張,我們可以從民十一發刊而至今尚繼續出版的《學衡》雜志上窺出一斑。吳先生所耗于這雜志上的精力是難以計量的。這里面的聲光與意義深深地襯托出一位學者為自己的理想而奮斗的印跡?!秾W衡》明顯的標識是對我國固有文化的擁護及對新文學的抗爭,其為一般人所非難,自也意料中事。但我們在這里所得到的教訓不是事實本身的是非,而是吳先生的那種始終不屈的精神。”
1933年冬,當吳宓先生著手把自己的部分詩文匯集起來準備印行《吳宓詩集》時,他的尊人吳建常(仲旗)先生把自己曾用以自勵的一則座右銘賜子為訓,聯曰:
好學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這副集聯既是對吳的前半生(吳宓時年40歲)行跡的中肯的評價,又是對他以后歷程中持身立業的原則。而吳也確實終身恪守這一庭訓:“雖言危行殆,但屹立不動?!痹谥袊幕泛腿宋镒V上,均留下了光輝的篇章。
吳宓無疑是一位智者,他的博學多聞,以及中西兼備、古今融通都是人們所公認的。
他的詩文,總是洋溢著某種“哲氣”,或曰“睿氣”,或曰“經典氣”,而且非?!霸缡臁薄K脑娢暮髞砭庉嫵杉瘯r,能做到“有作必錄,毫無刪汰,且均本當時所作,過后未改一字”(非絕對如是,詩文偶有不同程度的改動,但不傷原意),并不單是“觀念”問題,而是表現出他很早就具備深厚的根底和功力。
他八九歲即讀經史,且過目成誦;14歲學作詩,15歲在宏道高等學堂讀書時,即與一些伙伴創辦《陜西雜志》,并曾把自己的詩作“勉為《雨生詩稿》”,準備出版印行。此外還曾模仿狄更斯筆法著手寫一部長篇記事小說《雙城記》(成七篇而中輟)……所以少時亦有“神童”之美譽。
入清華后受名師經常指導,文才大進。在校6年,他一直是班內以至全校最杰出的“秀才”和校內最突出的“專欄作家”之一,只詩詞一項,即得130余題不下200首,題材廣泛、視野廣闊、情趣盎然,或針砭時政,或評畫人物,或酬作,或寫景,總之是“所見、所聞、所感、所思、所行、所受,盡入詩底”。這些詩詞后來都收入其自編《吳宓詩集》中。此外,這時期他還寫過一大批文章,包括序跋、言論、詩評、小說等。這些文章和上述詩品合起來,就是這位才華洋溢的少年的全部“感情生活”的真實記錄。吳宓此時期詩文最有代表性的是他的系列詩話《余生隨筆》,加上他后來完成的《空軒#8226;詩話》,被認為是我國近現代同類作品中的佼佼者。
1916年夏,丙辰級畢業,但吳宓因體弱未能通過清華嚴格的體育測驗而未隨級一起放洋,曾因此一度消沉。但1917年7月,吳宓終于與同級畢業生一起留洋,由周詒春先生親自護送赴美,這使他年來抑郁心情為之一掃。抵美后,他在選擇攻讀專業上,差一點走上邪路。后來,他在一篇文章里,曾談起這件事:“又對于選科之事,始則欲習應用化學,繼則欲習新聞業,以為文學非今世所急需。又以為文學可以自己研究,不必到美國學之。此種見解,過后方知其誤,而竟未走入邪路,實為極幸?!?/p>
抵美后,他先入弗吉尼亞大學,后改入哈佛大學攻習西洋文學,師從新人文主義大師白璧德(Lrving Babbitt)。他當時對白十分崇拜,認為白的學說是“綜合古今東西的文化傳統,是超國界的”,認為白璧德是他理想中的導師。直到1935年他編《吳宓詩集》時,還把他歌頌蘇格拉底的一首詩大字排出端放在白的巨幅像下,可見其影響之深。
1921年,他獲得哈佛碩士學位后回國,歷任南京東南大學和沈陽東北大學教授,1925年1月應聘回歸母校清華。
吳宓返校后的第一個職務是出任國學研究院主任。從1925年至1929年存在四年左右的清華國學研究院,是當時國內最重要的國學教育和研究機構之一,院內大師云集(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李濟等),原擬請王國維出任院長,但王推說院務紛繁影響教學和研究而不肯就,于是校方就改變主意,設辦公廳,聘“中西匯通”、國學根基深厚的吳宓出任主任。他商承校當局和諸大師,親手擬定了教學方針和課程安排,并撰寫了《清華開辦研究院旨趣及經過》、《開學日演說詞》及《研究院發展計劃意見書》等文。但因他認真不妥協的態度,在擘劃院務方面尤其是在辦院方針上,逐漸與校方和個別導師產生了意見分歧,終于在主持院務一年之后,“未能暢其志而被迫辭職”。
從1926年3月起,他就專任大學部外國文學系教授之職,并兼任國文系主任至1928年。這時,外國文學系剛剛建立,系主任王文顯適值休假,校方請他暫代系主任職,并負責擬定辦系方針和課程計劃。從此,吳宓便專心致志地為辦好清華外文系而盡力了。在他的努力下當年的清華外文系逐漸成為國內同類系科的典范。系內師資精良,學風嚴正,曾為我國培養出眾多的“中西匯通的博雅之士”,以及深諳外語、外文和外事活動的人才。
吳宓的博聞強識,還可以在他的課堂授課過程中可略見一斑。好多人都曾回憶指出,包括長篇巨著《紅樓夢》在內,他在課堂上講話引用詩從來不用帶書本或紙條之類,總是憑記憶一字不漏地寫在黑板上。他所主張的讀書方法是:“固須博覽,多看雜書。但無論何書,皆必須:(1)一直連續到最后一面、一行;一書未讀完,不換第二;(2)……讀書有一字之音義不明。必須立刻查出;(3)查出之后,有某句的意思仍不全了解,必須請老師或朋友指教,直到滿意為止。”
“有時你看到吳先生獨自呆呆地立著,嘴角浮漾著輕微的笑影,那笑,無形中由苦笑而至癡笑而有時竟至非哈哈大笑不可的神情,但剎那間,像在荷葉上飄過的輕風,一切終歸沉寂,他畢竟意識到自己是個學者,笑影俱散,剩下的是那儼然不可侵犯的矜持的面相。”
這也是20世紀30年代清華學生對吳宓的“癡”的形象描寫。的確,就像一切才華橫溢而又浪漫激情的傳奇人物一樣,吳宓一生留下了大量的“逸聞逸事”。如果把它們搜集起來,足可以編成一本厚厚的集子。正所謂“大智若愚”,或者如吳先生“落花詩”中所云“造物何心似巧顛”。
吳宓在昆明時,有人曾見他來一個起名“瀟湘館”的飯館去大鬧一場,原因是它侵犯了《石頭記》里林妹妹的“名譽權”。當然,確如一位先生所說,當人們談論這些“笑料”時,“雖也不無笑他過于天真、方正,以至迂闊的意思,但主要是欽佩他的道德文章的真義,因為這些表現正是他極其可貴的品質,所以人們在談論時,非但絲毫沒有貶義,而且是充滿了敬意”。
他的婚姻、戀愛方面更是充滿話題。20世紀70年代初,許多朋友出于對他的“關心和愛護”,建議他與離異多年、但始終未斷聯系的前夫人陳心一女士復合。他對此十分懊惱,在給友人的一封信中說:“近來親友仍多勸余復婚,余憤甚,無計可施,乃于靜夜在室中焚香禱神,咒詛其人速死。并一一列舉姓名:某某已死,某某經咒詛后身患癌癥,不久當死……猶可恨者老友××亦有信來,勸余復婚,宓當年和毛彥文戀愛及與陳心一離婚,××當時極表同情,且加贊助。今乃出爾反爾,更不可想,因于神前咒之;繼知為其夫人之意,××為媚后妻,故作違心之論,情似可原,但余咒詛已出無法收回,伯鷹近已重病住院,生命危在旦夕耳。惟于吾兄并未咒詛,蓋當時痛斥毆擊,(按指這位友人有一次曾以此事規勸,遭他反目,以拳擊其背)憤氣已消,但吾兄終不應出是言,此次住院,(按指這位友人當時恰因病住院)乃上蒼略示薄罰耳……”此信當時曾遍傳成都朋友,莫不引為笑談。某女士閱之笑曰:“此信倘以嵌諧書之,尚不失為雅謔。偏雨僧以鄭而重之寫出,不謂之神經病不得也?!?/p>
又據一位外國學者調查所得,有一次,昆明發生了一起一對青年情侶雙雙服毒裸體死在床上的事,一般人知之,莫不引為笑談,獨吳先生知道后熱淚盈眶,喃喃嘆說:“真美,真美……”
正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對一位不了解吳宓或對他當時景況知之不深的人而言,當然可以將這些似癲狂之舉視為“雅噱”、“笑談”甚至“神經病”,然而或許只有吳宓本人才知道隱藏在其中的有多少辛酸和涕淚!這一切,又何嘗不是一位性情中人,在借他人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呢?
1917年吳宓從清華畢業赴美,其后友人朱君毅向他提起杭州的陳心一女士,“陳女士系一舊式女子,做賢妻良母最為合適。皮膚稍黑,性情似很溫柔,倘吳想娶一能治家的賢內助,陳小姐似很恰當……”不久他就同陳“越洋訂婚”。1921年吳宓歸國后,便同陳結婚,婚后定居南京,五年間生有三個孩子。
但吳宓心中其實一直忘不了朱君毅的表妹毛彥文女士,早在清華讀書期間吳宓就對她有了好感,但那時朱、毛二人感情甚篤且訂有婚約。然而1917年朱君毅自美國歸來后移情別戀,與毛彥文解除婚約。吳宓早就對她心向往之,認為毛這樣的女子,才是他理想的“海倫”。在朱、毛二人感情破裂后,吳宓開始同毛彥文相戀,而且很是摯熱。從毛給吳宓的系列書信中可以看出,“先生當記得我們在東北大學相處的日子,先生在東北大學任教,彥文若不是真心愛先生,會有到東北去看望先生那一舉一動嗎?”“我把先生送出門外,先生離開了我,一直往前走去,沒有再回頭看我一眼。我一直站著,到看不見那消失了的先生的身影,才獨自回來,把門關上?!?/p>
1929年9月,吳宓最終“決心改變生活,而與陳心一女士離婚”(其女吳學昭語)。凡是與吳宓相近者無人不反對,湯用彤、吳方吉、陳寅恪等人都紛紛致信或相勸,然而吳宓用心堅決,認為“宓之為此,乃本于真道德,真感情,真附和人文主義”。據說此刻,毛彥文對吳宓的態度也已經開始冷淡,多次向吳表示反對,并指出吳陳婚姻的破裂“如果說他們是錯誤的結合,這個錯誤是吳宓一手造成的”,“吳應對此負完全責任”。
然而,吳宓一方面對于離婚態度堅決:“……然予婚前婚后,乃均不能愛之(陳心一)。予之離婚,只有道德之缺憾,而無情意之悲傷?!绷硪环矫嫠麑γ陌V情有增無減。他的執著、激情和理想主義,與毛對他的逐漸淡漠,或許注定了事情的悲劇性。毛自南京金陵女子學院畢業后,任教于一中學,1929年赴美深造。期間吳宓仍不斷對她進行“通訊追求”,但結果似乎并不理想。
一直到1934年,吳宓都沒有放棄過對毛的追求,為她寫了許多情詩,癡情一片。然而,毛或許對感情看得更為現實,她曾預言:“縱令海倫與吳宓教授勉強結合,也不會幸福。像陳心一女士常常逆來順受,不予計較,這點海倫是做不到的,說不定會再鬧仳離?!?934年她終于決定與比她年齡大得多、鰥居多年的熊希齡結婚。
這一突變對吳宓的打擊可想而知。據知情者云,吳宓“吞聲飲泣,埋首書齋,聊遣愁懷。以詩文抒發其丟失的戀情”,但他仍然愿意為之“誠心祝?!薄G襾砜纯磪清祵ψ约旱膬刃钠拾祝?/p>
予恒言,道德乃真切之情志,戀愛亦人格之表現。予于德業,少所成就;于戀愛生活,尤痛感失敗空虛。然予力主真誠,極惡偽善,自能負責,不恤人言,且敬事上帝,篤信天命。對日記萬事,一切眾生,皆存悲憫之心,況于親交之友(如已硬之碧柳)及深愛之女子(如別嫁之海倫),豈有不婉解由諄,而為之誠心祝福者哉……
這正是,人生自是有情癡,此事不關風與月。
凡是見過吳雨僧先生的人,總難忘他那踽踽獨行、喃喃自語之狀。他一個人低著頭走,不看前面的道路,不看左右周圍的人群,惟喃喃自語,一似重有憂者。先生憂的是什么?憂的是世道人心,憂的是中國文化學術。
吳先生首先是一位“純正的儒士”,他終生不渝地“確信中國儒道之正大,……雖言危行殆,但屹立不動”。早在20世紀20年代,他就全面地闡論了“孔子之價值及孔教之精義”,毫不含糊地指出:“孔子者,理想中之最高人物也。其道德、智慧,卓絕千古,無人能及之,樂為圣人。圣人者模范人,乃古今人中之第一人也?!钡^不屬于那種迂腐的“衛道者”之列。對于孔子思想,他仍抱“批判地繼承”的態度,提出:“理論方面,則須融匯新舊道理。取證中西歷史,以批評之態度、思辯之工夫,博考詳察,深心體會,造成一貫之學說,洞明全部之真理,然后孔子之價值自見,孔教之精義乃明?!彼詤清档摹昂V信儒家思想”實有其深刻的研究所得作為后盾。
吳宓既是智者,也是仁者,所以當然也是一位勇者。他的勇,首先就表現在“注重根本,養浩然之氣”方面?!爸獝u近乎勇”,吳宓的能“知恥”,非個人得失榮辱之小恥,實國家興亡、文化道德學術存亡的大恥,是以他的“勇”也是那么“雖言危行殆,但屹立不動”。
最能反映他勇者本色的,莫過于中年時“逆潮流”而動,堅持獨辦《學衡》,以及晚年時公開反對“四人幫”“批孔”鬧劇。前者后來幾乎到了單槍匹馬的境地,但“縱有攻詆之者,莫能撼動”,“雖言危行殆,但屹立不動,絕不從時俗為轉移……”而后者所表現的大智大勇,足以震撼人心。在“四人幫”最為狂獗,舉國上下幾無法理可言的日子里,他竟敢于堅決反對批孔,凜然宣布“漢字斷不可廢,孔子斷不可批”,成為全國十億人口中三個公然反對批孔的知識分子中的一員,并且甘冒殺頭或者坐牢(實際上他當時已經在坐牢)的危險,在日記中寫下“叫學生造反等于拿小刀給孩子玩,沒有不傷手的”;“姚文元在江青的卵翼下……”等“反動言論”,所以他的老師兼朋友柳詒征用這樣的語言來概括他的為人:“不盜人,不賊天,掉臂游行,獨來獨往,一顰一嘆,一波一磔,皆吾肺腑。與人無與,人知之可也,人不知亦可也……”
雨僧先生晚年命途多舛,更在迫害之中,含冤離世。但他的才學、癡情和品格,已經永遠書寫在歷史之中。
(選自《告訴你一個個真實的歷史人物》/楊嵩 編著/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4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