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
一道冷峻的燈光照在舞臺上,映出分坐兩側的演員,隨著淡淡的煙草香和魔幻曖昧的音樂,多媒體舞劇《群鬼探戈》拉開了’06亞洲當代戲劇季的序幕。自由、真理、愛情,當人類的這些永恒話題走進亞洲戲劇工作者的視野時,“永恒”被賦予了更為多元的含義。9月11日至24日,在上海話劇藝術中心所搭建的表演平臺上,一個融學術、戲劇和時尚于一體的亞洲正在精彩上演……
音樂中的幸福敘事
——中國臺灣外表坊時驗團《銀河鐵道之夜》
這是一出名副其實的音樂劇,以音樂為出發點,隨之展開相應的形體動作。導演李建常說,這個作品更重要的是音樂形式。“當音樂制作完成后,我們覺得已無需太多的言語,音樂已經表達了一切。所以在臺灣演出前,我們修改了劇本,刪去大部分臺詞,更加突出音樂的敘事效果。大提琴、小提琴、豎笛與薩克斯等的現場演奏,使整個舞臺充滿了靈動的音符,帶領觀眾走進一個意味深長的童話故事。”
自1997年開始接觸音樂劇以來,櫻井弘二已積累了豐富的制作經驗,在現場顯示出對音樂的超凡掌控力。“在這個作品中,我不希望音樂僅是用來給戲劇伴奏的,音樂和樂手也是演出的一部分。我選用了音色不同的大提琴、小提琴和管樂器進行現場伴奏,并加入了不少電子音樂,這樣聽來既有古典韻味,又富有現代感。”
當然,僅有美妙的音樂是不夠的。制作人張楊婷玉在策劃時就考慮要結合戲劇、影像、演員等元素來制作一臺特別的音樂節目,讓視覺效果與音樂相得益彰。而觀眾與演員的空間關系則類似觀看T臺走秀,窄長的舞臺兩旁坐著觀眾,演員則可進行三面表演。舞臺上方還懸掛有多個液晶電視,展示的內容與舞臺表演形成互補,營造了完整的空間感。環繞劇場一周的幕布在多個投影儀的照射下,將劇場裝扮成布滿群星的銀河,使觀眾身臨其境。
演員出身的李建常外形俊朗,他曾師從臺灣戲劇藝術家賴聲川,深諳如何把握藝術與商業的平衡點。但在戲劇理念日益成熟后,他對邊緣劇場的創作更感興趣,不想單純為了商業利益去娛樂觀眾。由他組建的外表坊時驗團成立已有6年,它始終堅持自己的藝術追求,開創更多劇場演出形式,帶給觀眾富有新意的舞臺劇。“每個人都會經歷很多風浪,比如親人的離別等,傷痛往往要過很久才能復原。我想通過這出戲鼓勵活著的人再次尋找幸福,堅強地走下去。”
該劇從去年9月在臺北首演至今已近二十場,觀眾從中感受到了一群年輕人對藝術的執著,他們在共同尋找幸福,也把幸福帶給觀眾。音樂是有感情的,它引領觀眾的心去體會、去翱翔。在節奏的變換中,觀眾甚至能感受到列車行進的快慢和銀河星系的美景;在歡快的音樂中,觀眾的心跟著演員一同起舞,遺失已久的童年微笑不經意地掛在臉頰;在憂郁的音樂中,觀眾體會夜晚的傷感,模糊不清的愁緒漸漸彌漫在空中……

人在旅途
——韓國Party表演坊《旅行》
韓國Party表演坊帶來的小劇場話劇《旅行》講述了這樣一個生活片斷:曾經的小學同學因參加一場葬禮而重新聚首,這群本該知天命的成年人,碰到一起時卻如同孩子般哭笑打鬧,那些曾經熟悉卻淡忘的人和事在這一刻被不斷提及、想起和懷念。
在今年的首爾電影節上,這出安靜的戲憑借其現實而細膩的風格獲得了編劇、演員、舞臺設計和出品四項大獎。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該劇幫助人們拾起了人生中的一些細節,生與死的聚合,笑與淚的交融,就像硬幣的兩面,無法分開。
主人公太宇的經歷仿佛就是編劇孫陽熏本人的寫照。“在高速發展的現代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基本感情聯系已經喪失。一般情況下,大家是不會聚到一起的,難得的相聚竟然是通過葬禮這種特殊形式,這也算是對社會的諷刺吧。這部戲是感性的,特別強調人的內心感受,我們通過音效、燈光等手法來表現人內心的空虛和恐懼,傳達了《旅行》這個劇名的雙重含義。”
在韓國做個戲劇人非常幸福,因為話劇是當地觀眾非常喜歡的藝術形式,僅首爾就有70多個話劇劇場和100多個劇團。孫陽熏是韓國藝術大學的教授,也是Party劇社的創始人之一,身兼編劇和導演兩職,劇社大部分作品都出自他手。大約十年前,孫陽熏和一群朋友在派對上討論一部叫《kiss》的戲,隨后大家就有了成立一個劇社的想法。因為抱著開放、自由的創作心態,實驗之作《kiss》竟獲得了很好的票房,劇社從此聲名遠揚。
從《kiss》到《旅行》,Party劇社一直都以細膩簡潔的風格讓觀眾一起來感受生活。他們的作品不是一種正面的爆發式宣泄,而是通過描寫人物的內心感受,比如失落、同情等,讓大家認識到日常生活中常常被忽略的各種微妙情感。

簡單戲,暢快游
——新加坡實踐劇場《游·戲》
“哎呀,我們干嘛什么東西都這么嚴肅,玩吧。”于是就有了《游·戲》。之所以把“游”和“戲”分開,因為它本身是游戲,既是游,也是戲。
今年正好是郭寶先生逝世四周年紀念,談及父親對自己戲劇創作的影響,編劇郭勁紅說:“我們生活的空間、遇到的人會交織成一張大網,很難拆解,父親對我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這是父親去世后的作品,所以在潛意識中不自覺地與死亡相關聯,父親離去的沖擊力比我想象中更大。我們做到最后時忽然轉念一想,如果死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一切又會怎樣?”于是,搞笑的自殺和殺人游戲就上演了,詼諧幽默又不失真實,眾人為之捧腹。
這既是一場游戲,也是戲劇觀演雙方的共同游歷,戲中對演員的要求是精準,他們不需要過多的聯想,更多的是關注自己的身體。對于“游戲”的理解,主演艾瑪一語中的:“永遠沒有答案,我就是來玩的。”據說在選演員時,郭勁紅特意選了四個馬來人,因為“他們對生活比較淳樸,不像我們在25歲就考慮養老保險”。
白色的帷幕,四位著白色長袍的演員,透明的充氣塑料袋。簡單的舞臺布景,簡單的演員服飾,簡單的故事情節。一切,回歸原始的簡單。“為什么戲劇一定要復雜、有意義?我就是要簡單,簡單的時候最清晰,而創作往往來自混亂,是一個整理、尋找答案的過程。而所謂的答案,又如同六面魔方,不止一個,是觀眾賦予了戲劇意義,而不是編劇。編劇如果太清楚自己要表達的東西,把這些強加與演員和觀眾,比較容易自溺。”郭勁紅說。
舞蹈演員出身的郭勁紅之前一直從事現代舞,兩年前才排演了自己的第一個劇目《靜歌》,因為戲劇中有吸引她的東西,剛好可以填補舞蹈語言的不足。現在她正努力將戲劇與舞蹈完美結合,很多人“太過美化舞蹈”,而她則要把舞蹈還原,讓肢體得以更原始的呈現。所以在她的創作中有許多即興的創作,只要仍在戲劇情境中,演員們可以隨意擺動自己的肢體而不是優雅的舞蹈。“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于演員身上,身體和節奏到位了,觀眾自然有空間想象。”

美麗的夕陽手工業
——中國臺灣無夢樓劇團《李爾的假死游戲》
整出戲的源頭,來自編導詹淳惠閱讀大衛·丹比《華麗的探險——西方經典當代閱讀》中一篇關于李爾王評述時的感受。從此她便戀上了《李爾王》,并做了大量研究和探索,對人性中的親情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在落筆創作時,詹淳惠又把自己與父母的經歷加入其中,給全劇增添了一絲女性的細膩。在臺北演出時,許多女性觀眾往往會在演出結束后與主創人員進行交流,這對詹淳惠來說也是另一種收獲。
在某種程度上,該劇的形式感是令人震撼的。首先是它的戲劇結構。現代時空與《李爾王》的戲劇時空片刻交疊,再加上局部戲中戲的構造,使本劇在插科打諢之余顯出些詭異甚至恐怖的意味。就是在這種情境中,導演和演員們試圖拷問自身與觀眾的心靈,讓人們從一個新的角度來審視親情。形式感之二是該劇的舞美設計。詹淳惠表示,因為資金規模的關系,舞美設計很難從“大”和“繁”中取勝,但也不能過“空”,她所追求的是一種“精致的美”。此外,貫穿全劇的多媒體背景設計也都出自詹淳惠之手,不但渲染了氣氛,還起到了表情達意的作用。給人印象最深的要屬舞臺上那一塊紗布和一張簾席了,它們仿佛割開了現實與夢幻、此刻與歷史,薄,但有厚重感,在舞臺空間處理上很見功力。
制作人兼主演劉小令畢業于臺大金融系,大學時沒有任何戲劇經歷。工作后,她抱著“玩”的心態開始接觸戲劇,之后便一發不可收拾,演戲成了她緩解工作壓力和獲得快樂的最佳途徑。一邊上班一邊玩戲,兩者自然不能兼得,好在劉小令遇上了一個好老板,給了她足夠的時間來投入戲劇工作。
劉小令曾搞過電影發行,也制作過多部小劇場話劇,對于演出運營很有經驗。談到小劇場在臺北的生存現狀時,她有些無奈,如果計算成本與回收,即便所有人事開銷為零,也是穩賠不賺,因此只能靠補助和贊助,才能勉強打平。雖然戲劇工作并不賺錢,但劉小令卻由此認識了許多朋友,對于兩岸戲劇界的民間交流與合作也起到了不小作用。
劇團中的每個人都是多面手。新聞系出身的詹淳惠經過五年磨練,編劇、導演、演員、燈控、音控、服裝,樣樣都曾親力而為。“規模小,沒辦法。”詹淳惠的回答無奈中有著一絲自豪,劉小令亦然。夕陽手工業因此顯得如此美麗。
又見“小王子”
——EX-亞洲劇團《我要上天的那一晚》
郭寶的劇本看似簡單,卻蘊含著深刻的哲學意義,關鍵就在于用何種舞臺手段去詮釋它。全劇除了對“我”的部分稍加改變外,還加入了一條副線——生活中形形色色的失去自我的人們,當他們戴上面具時,扮演的是社會大眾,摘下面具就是自己。這一設計使全劇更加豐滿生動,凸現了主題,同時更具實驗工作坊的性質。
小王子是個極為出彩的人物,雖然我們常常聽不懂他的語言,但是那孩子般純真的神情、略帶夸張的動作依然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對于這一人物獨具匠心的處理,導演林安說:“小王子是一個非真實的人物,它存在于‘我’的潛意識中,與‘我’合二為一。雖然他說著聽不懂的語言,但觀眾卻可以通過其他角色的反應和‘我’的解釋來了解他的意思。由于飾演小王子的演員是馬來人,因此我們也把小王子裝扮成馬來人,說著一口馬來話。”
小王子一心要保護他的玫瑰不被小羊吃掉,又不愿為玫瑰安柵欄去限制它的生長,為此他來到地球尋求答案。這個簡單的童話故事在劇中也被賦予了特殊的寓意:玫瑰象征每個人的idea,小羊即社會大眾,每個人都被那么多的觀念、信仰所包圍,你的個人主張是什么?它是否可以存活?林?安認為:“只要你不被自我迷惑,別人就不能動搖你,就像劇中的玫瑰并不需要保護,因為它有堅硬的刺,小羊無法吃它。它們并不矛盾,可以共存。”
1994年至2000年,作為金枝演社社員的林安開始接觸小劇場話劇并嘗試各種工作坊。2006年,她創辦了EX-亞洲劇團。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許多關于戲劇的英文詞匯都以“EX”開頭,如實驗、交流、探索等,而這些詞匯也正是劇團的特色、觀念與追求的目標。雖然劇團成員橫跨亞洲各地,但他們并不擔心交流障礙,因為很多人都會說三種以上的語言,而且之前也都做過國際合作交流。“其實沖突本身也很有意思,比如排練時,劇組成員將語言、肢體和第三者的幫助等交織在一起,這就促使我們更加認真地去聽,去感受,去交流。最好的跨國交流就是這種過程,而非在舞臺上展示的那一個多小時。”
林安的戲劇理念深受郭寶啟發。記得剛進校時,班上有同學問:我們每個人都來自不同的國家,畢業后又都回去了,有可能以后不會再見面,那您教學的意義是什么呢?郭寶回答說:“你們每個人都是一粒種子,畢業后回到自己的國家再與別人合作,就是一種擴散,人多了,就會形成網絡。”林安之所以創辦EX-亞洲劇團,也就是為了建立一個相互交流與學習的網絡,以“全新與全心”的理念創造無語言障礙、無負面誤會的劇場語匯,從中找到一個辨識自身、認知外界的嶄新表達經驗。“當然,傳統的寶藏不能丟,也不能隨便改變,只能通過轉化使之與現代相結合,并行發展。”
This moment, we're together
——香港進劇場《舞至愛之終結》
導演兼主演陳麗珠畢業于香港芭蕾學院,舞蹈是她詮釋生命的最好載體。在首次聽到連略·高云(Leonard Cohen)的音樂后,她就被其特殊的律動所吸引,繼而又去讀了高云所有的詩。高云那一波三折的人生引起了陳麗珠的創作沖動,她回憶道:\"我想起在10年前看過的小說《流浪者之歌》,覺得高云一生的尋求與小說的主人公薛達很像。漸漸地,兩者形象融合在一起,經過大約5個月時間,我們借助姿態、動作、節奏、聲音和燈光等舞臺語言,讓腦中幻象變成真實。”
“人的一生會有很多經歷,不要有太多恐懼,鼓起勇氣去尋找你的方向;尋找的過程中會遇到錯誤、失敗,但錯誤會帶你進入一個新的旅程,從而有新的體會和收獲。”這是陳麗珠想通過該劇傳達給觀眾的人生信念。薛達一生努力超越自己,雖然生長在優越的環境中,卻不顧父親的反對去流浪,加入苦行僧的行列,擯棄一切欲求,希冀身體與自然同在。但真的到達至高境界后,薛達卻發現這并不是當初尋找的答案,于是又回到世俗的懷抱。經歷了盲目的愛,懷揣過愚蠢的心事,當他的角色從兒子變為父親,體會了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后,對生命真諦的理解終于得到了升華。
香港進劇場成立十余年來,常以文學作品為創作源頭,并在制作過程中結合形體、文本及視覺等元素,配合工作坊的形式進行,其中像《暖大衣》、《蘇格蘭人報》等劇都在愛丁堡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進劇場很注重與觀眾的交流,希望他們在劇場所度過的時光是一個享受生活的過程。“This moment, we are together!”(這一刻,我們在一起)陳麗珠很喜歡用這句話來形容觀演雙方的關系,她覺得和觀眾交流是件甜蜜的事,不同的交流會帶來不同的心靈感受,這也是她在戲劇道路上不斷探索前行的動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