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 紅拂

紅 拂 楊素的歌舞伎，后為道姑

李 靖 隋末英雄，后為唐開國功臣

虬髯客 俠士，后為海外扶余國國君

楊 素 隋煬帝時的權臣，官居司空

現場演奏的男女樂俑數人

序幕

[本戲擬用四個舞臺表演區，其中三個用花道連接。

[抒情的京腔音樂漸起，中心表演區：演員在作最后的化妝，隨著導演詢問亮相造型后下場。

[導演旁白：紅拂，好了沒有？李靖，虬髯客，到二號臺去！楊素，準備。琴師，上三號臺！開演！

[表演二區和三區，男琴師和女樂俑們分別坐在古樸的椅子上，演奏著悠悠動聽的京劇傳統曲牌，音樂彌漫著一種歷史滄桑感。

[隨著音樂的提升，中心表演區的造型光漸漸收去。

[幕后女聲獨唱：

隋末起風暴，

往事已蒼老。

昔日紅拂惱，

至今情未了。

[高臺表演區定點造型光漸起，一男樂俑盤坐其上，吹奏起蒼涼古樸的塤樂。

[中心表演區造型定點光起，紅拂女一身雪白的道姑打扮，手持半把殘碎的紅拂塵，端坐其中。

紅拂（淡然地）

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叫人生死相覓！

[表演區二定點造型光起，唐代開國功臣李靖一身戎裝打扮，手捧另一半殘碎的紅拂塵，伶仃而立。

李靖（漠然地）

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叫人生死相依！

[表演區三定點造型光起，一身扶余國君打扮的虬髯客威武而立，同樣也手握著一縷殘碎的紅拂塵。

虬髯客（凄然地）

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叫人生死相惜！

[四女樂俑：（無伴奏清唱）

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叫人生死相憶！

紅 拂（舉起手中殘碎的紅拂塵，深情地）

紅拂塵啊紅拂塵，沒有那日司空府的相遇，哪會有今日的萬般思念！

李 靖 紅拂塵啊紅拂塵，你伴我南征北戰，立國開疆，但不知何時才能讓你物歸原主！

虬髯客 紅拂塵啊紅拂塵，你的女主人現在何方，我的一妹她在哪里呀！

紅 拂 好留戀司空府的月夜繁星！

李 靖 好惦記司空府的一見鐘情！

虬髯客 好難忘司空府的刀光劍影！

[三個表演區的定點造型光依次熄滅，只留下高臺表演區的男樂俑還在演奏塤樂。

[音樂逐漸變奏，演奏樂器的聲音越來越豐富，逐漸轉變成熱烈歡快的旋律。

初見

[表演區一：司空大人楊素府邸，奢貴豪華。舞臺靠后中間放一寬大坐榻，扶手雕工精美，墊靠鋪設華貴。后景為黑色紗幕，上掛一襲京劇旦角的戲服，珠翠環佩，異常奪目。黑紗幕后，掛幾件京劇中常用的姬妾戲服。燈光時而從前面打在黑幕上，看不見后面的姬妾戲服；時而從后面打在姬妾戲服上，形成姬妾環侍的場面。

[楊素倚坐在榻上，一副踞傲的樣子。

[音樂如夢如仙。

楊 素 哦，哈哈哈哈。

（唱）

昨夜笙歌畫梁繞，

醉眼樓臺舞步搖。

起看曉風燭煙裊，

猶疑紅姬翠袖飄。

楊 素 紅拂哪里？我的紅拂，你在哪里？

紅 拂 來了！（內唱）

珠歌翠舞愁春曉，

[紅拂紅妝玉佩，飄然而上，邊歌邊舞。

紅 拂（接唱）

宿酒醒遲美人嬌。

欄桿憑暖佳麗笑，

低按秦箏音漸高。

[紅拂手執紅拂塵，翩翩如蝶。

[表演區二光起：司空府門口，放一石獅。

[虬髯客以楊府家丁打扮侍立石獅旁。

虬髯客 唱得好哇！只聞其聲未見其人，不知你長得何等模樣。

[表演區三光起，李靖上場登門求見。

李 靖 唱得好哇！一進這司空府，一派歌舞升平。（走入表演區二）山西布衣李靖求見司空大人。

虬髯客 大人正在聽歌賞舞，等著吧。

楊 素 好一個“宿酒醒遲美人嬌”。紅拂啊，昨夜你的酒喝多了。

紅 拂 妾的酒量怎比得上大人您啊。

楊 素 怎么比不上？

紅 拂 大人您的酒量，裝得下整個江山，妾的酒量么，只裝得下小女子的心思。

楊 素 紅拂，你真會講話。

李 靖 大哥，現在可好稟報么？

虬髯客 莫急，我來問你，為何求見司空大人？

紅 拂 大人過獎。只是大人乃天下之權重望崇者，切莫因酒色誤了天下大事啊！

李 靖 天下有事，我向司空大人獻策來了。

楊 素你怎么也學了那多嘴的侍妾，天下大事豈是你們管得的。

虬髯客 這天下大事他豈會聽你我百姓的啊？

李 靖 我還未說，怎見得他就不聽啊？

紅 拂 呀！昨晚的酒又涌上來了，胡言亂語，望大人切莫怪罪紅拂。

虬髯客 只怕是大人要怪罪呀。也罷，我這就與你稟報，候著。

李 靖 多謝了。

楊 素 (不悅）你去花園醒醒酒吧。

紅 拂 是。（走下）

[虬髯客走入中心表演區。

虬髯客 大人。有山西布衣李靖求見！

楊 素 又是山西人，掃興！你們這些一文不名的山西人都來投靠于我，怎么山西大名鼎鼎的虬髯客就不來呢？你說，這虬髯客不來見我，是不是有眼無珠？

虬髯客（對觀眾）我就在他面前站著，他卻有眼不識。（對楊素）這才是真正的有眼無珠啊。啊！司空大人，這李靖……？

楊 素 讓他等著。

虬髯客 是！（邊走邊自言自語）唉，又來了一個傻瓜！（面向李靖）司空大人讓你等著。

李 靖 敢問要等多久？

楊 素 （自語）這李靖是何許人也？

虬髯客 從早等到晚，你要是等不及就走人！

楊 素（轉念一想）來呀！喚李靖進見。

虬髯客 是。李靖，司空大人喚你呢。

李 靖 謝大哥！

[李靖進入中心表演區，恰與步履蹣跚的紅拂相撞。

紅拂 哎呀！你怎么撞我呀！

李 靖 對不起，哎呀，對不起！

紅 拂 哎，你是誰？來干什么？

李 靖 在下李靖，求見司空大人。

[紅拂與李靖相視，仿佛似曾相識。

李 靖 呀，天人也。

紅 拂 咦，真英雄。

李靖天人魂飛散，

（唱）看一眼

紅拂英雄情迷亂，

李 靖 腳步 繩索翻。

（唱）兒被那

紅 拂 心尖 紅絲牽。

李靖來此了夙愿，

（唱）全忘掉我

紅拂身在司空邊。

[紅拂嘻嘻一笑，進入堂上。

楊 素 紅拂！你去屏風后面避一避。

紅 拂 是！

李 靖 李靖拜見司空大人。

楊 素 進來！

李 靖 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公為帝室重臣，須以收羅豪杰為心，不宜踞見賓客。

紅 拂 嘿，他還有點男子漢的氣概。

[虬髯客暗上，站在門外偷聽。

虬髯客 這李靖怎么有點兒書呆子氣？

楊 素 嗨，還沒人敢這么跟我說話的。看

我耍耍這個自大的李靖，讓他知道該怎么跟我說話。

[楊素斂容而起，端坐在上。

楊 素 李靖，你來見我有何事啊？

李 靖 司空大人，李靖前來獻策。

楊 素 哦，你有什么奇策要獻？說來老夫聽聽。

李 靖 司空大人。（唱）

當今天下亂紛紛，

各路英豪捷足登。

放眼看時局紛亂須謹慎，

大人是當朝的棟梁重臣。

若要保大隋帝業根基穩，

須收拾渙散人心為皇門。

歸麾下英雄豪杰勢如陣，

到那時太平盛世謝隆恩。

紅 拂 他說得多好！

虬髯客 陳詞濫調！

楊 素 哦。以你之見，這人心么如何收拾？這太平么又如何迎來？

虬髯客 這隋朝已經爛到根上了，如何收拾？

李 靖 司空大人，李靖有《治世策》獻于大人。

楊素（手拿《治世策》唱）

朝綱倦整國事亂，

偏有這一介貧士來進言。

無非是討個官兒了心愿，

敗壞我輕歌曼舞醉紅顏。

楊 素 好，好。你且留下住址，待老夫看了，過幾天你再來見我，我給你安排個什么官做做。

紅 拂 哎，他又在耍弄李靖了。我還以為是要重用他呢。

李 靖 多謝司空大人。

虬髯客 我且去大門口等著他！（下）

[楊素示意退下。李靖退出，在外面被虬髯客叫住。

虬髯客 恭喜！恭喜！你有官做了。

楊 素 我怎會收留這樣的狂徒？掃我的興致！

紅 拂 大人，這李靖出口成章，胸懷韜略，是個可用之材！

李 靖 大哥，楊大人讓我留下住址。

虬髯客 說吧，你住在何處？

楊 素 什么可用之材，狂妄浮躁之徒！

紅 拂 呀！待紅拂看看是怎樣的狂妄之徒！（走到門后）

李 靖 白衣巷觀云客棧。

虬髯客 哦，伯侯巷官運客棧。

紅拂（偷聽）啊呀，是白衣巷觀云客棧，還是伯侯巷官運客棧？

李 靖 錯了。是白衣巷觀云客棧。

虬髯客 知道啦。跟他說笑，還當真，呆子！

（故意地逗李靖）白衣巷觀云客棧。

紅 拂 哦，白衣巷觀云客棧。

[燈光漸滅。

論劍

[緊接前場。

[表演區二：琴師坐在椅子上拉京胡，曲牌音樂慷慨激昂。

楊 素 紅拂，來，來，來，與老夫上花園，我要看你舞劍。

紅 拂 是。（取劍）

[楊素隨紅拂走入花園（表演區三）。

[李靖隨虬髯客走到大門口（表演區二）。中心表演區燈暗，坐榻上撤去靠墊，成一長凳。

李 靖 大哥，告辭了。

虬髯客 等等，你聽他又在聽歌賞舞了。

李 靖 果然是她在歌舞。

紅拂（邊唱邊舞）

昔有佳人歌舞妙，

寒光繞劍白云飄。

來如閃電星月照，

收似冰山鎮海濤。

出鞘翩飛樊素貌，

藏鋒翻旋小蠻腰。

曲終舞罷珠汗澆，

妾意誰知愁難消。

楊 素 舞得好！舞得好！

李 靖 唱得好！唱得好！

虬髯客 怎么？你也叫起好來了？

李 靖 唱得好，自然是要叫好的。

虬髯客 我問你，你來的時候，司空大人在干什么？

李 靖 在聽歌賞舞。

虬髯客 你走的時候他又在干什么？

李 靖 還是在聽歌賞舞。噢，你是說他

……

虬髯客 對了。

紅 拂 多謝大人夸獎，只是小女子的劍舞得再好，也不能替大人沖鋒陷陣。

楊 素 哈哈哈哈。你只管舞劍與我看，這沖鋒陷陣自有男人去做。

紅 拂 大人，剛才來的那個人，倒是可以為大人沖鋒陷陣的。

楊 素 紅拂，你看見大門口放著的長凳了么？

紅 拂 看見了。

楊 素 那就是給他們這種人坐的。

虬髯客 來，來來，你在這長凳上坐下。

李靖（坐下）敢問大哥，你來司空府上多久了？

虬髯客 也就一個月吧。

李 靖 哦，司空大人就讓你當他的家丁？

虬髯客 哎，是他門下的俠客。什么家丁，多難聽。

李靖（站起）哦，俠客，俠客，也算是個衣食飯碗。

虬髯客 怎么，你也想來端這個衣食飯碗？

李 靖 倒也衣食無憂，只可惜這男兒腰中的劍了！

虬髯客（拔出劍來）這劍怎么就可惜了呢？

李 靖 放著不用，豈不可惜？

虬髯客 說得好啊。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也要來坐這冷板凳啊？

[李靖一驚，猛然坐下。

紅 拂 啊，大人，既然你把他晾在一邊不用，何不干脆回絕了他，讓他死了這份心呢？

楊 素 這你就不懂了。當今天下正亂，倘若這李靖果真有些本事，我這里回絕了他，豈不是把他趕到叛軍那邊去了？

紅 拂 這我就更不懂了。你何不用他一用，也能看清楚他究竟有沒有真本事么。

楊 素 用他？剛才他當面頂撞于我，我豈能用他！

紅 拂 你宰相肚里能撐船，何必計較這點過錯呢？

楊 素 你為什么總是替李靖說話？

紅 拂 我這不是替你挽留人才么。

楊 素 紅拂，府里歌伎眾多，我卻獨獨地喜歡你。你替李靖說話，老夫要吃醋了。

紅 拂 大人。

虬髯客（用指彈劍，吟唱）

長鋏歸來兮食無魚，

長鋏歸來兮行無車。

李 靖 啊，既然如此，大哥你為什么還要留在這里做個家……門下俠客呢？

虬髯客 我是要走的。

李 靖 敢問大哥去往哪里？

虬髯客 東南數千里之外，日后你若有所聞，便是我功成名就之秋！

李 靖 哦，大哥既有如此雄心，為何等到現在才走？

虬髯客 我是給你留出位置呀。

李靖（拔出劍來）大哥，你看我這劍可是為謀衣食的？

虬髯客 正好謀個衣食飯碗。

李 靖 大丈夫何患無衣無食，只患不能建功立業。

虬髯客 錯了。大丈夫也得有口飯吃，有件衣穿，才能去建功立業。

李 靖 只怕是衣食無憂，男兒的雄心也就無有了。

虬髯客 看來還不是個傻瓜，待我點撥點撥他。啊，李靖請坐。

李 靖 俠士請坐。

虬髯客 我是不坐了。李靖，你可知這長凳的來歷？

李 靖 這長凳么，想是司空大人求賢思渴，讓拜見他的天下英豪在等候的時候能夠坐上一坐。

虬髯客 你可知有多少英豪一次又一次地來此，坐在這長凳上等啊等，等白了頭發，坐塌了腰背，也沒有換來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

李 靖 啊？

虬髯客（唱）

好男兒建功立業是本性，

怎奈是造化常弄人，

你須防他的冷板凳，

多少人消磨了壯志豪情。

楊素（唱）

等，等，等，

一條凳坐盡了天下人，

官，官，官，

一頂帽套住那英雄心。

李靖（唱）

我建功立業一賢俊，

卻似那孤雁失群天上行。

手撫長劍難自禁，

常嘆你鋒芒藏鞘少知音。

紅拂（唱）

青鋒劍舞身似影，

紅袖牽動女兒情。

眼看他遭冷遇是何心境，

卻無計可施眉黛顰。

[表演區二：四女樂俑合唱：

四個人四種心境，

種種心事都難平。

無眠

[表演區三：琴師拉京劇曲牌，深沉壓抑。

[夜半。表演區一：舞臺上仍放著那寬大坐榻，但鋪設成紅拂的床榻，黑紗幕后，掛著楊素的司空官袍。燈光在后面直接打在司空官袍上，顯得很壓抑。

[紅拂臨窗望月，沉思良久。

紅 拂 好亮的圓月！

[李靖在表演區二，白衣巷觀云客棧院內踱步，抬頭望月。

李 靖 好圓的月亮！

紅 拂 只是不知李靖在做什么？

李 靖 今日在司空府里，見一美麗女子，令我難忘。

紅 拂 難忘他英氣勃發，一表人才。

李 靖 哎，她定是司空大人的寵姬，你想她何用！

紅 拂 可惜，司空大人不用他。

李 靖 司空大人不是許諾過幾天給我安排么？

紅 拂 可要是司空大人忘了，我豈不是見不著李靖了嗎？

李 靖 這個……（唱）

看窗外夜風拂面月如鏡，

紅拂（唱）

映照出無處躲藏相思情。

李靖（唱）

自幼我父母雙亡黃連命，

紅拂（唱）

孤苦女只知姓蔣苦伶仃。

張山哥青梅竹馬情純凈，

李靖（唱）

今日里見佳人怦然動心。

又思她是寵姬我心歸水靜，

紅拂（唱）

遇強人兩相離散失知音。

入教坊學藝歌舞苦受盡，

李靖（唱）

不想她才下眉頭又上心。

紅拂（唱）

一朝選入司空府，

常執紅拂得此名。

千般恩愛說不盡，

托付終身心未平。

今日當面見李靖，

英氣激昂動我心。

趁夜色自擇夫婿終身定，

小女子一生相愛托知音。

[李靖若有所思，回到房里。

[紅拂去收拾行囊，準備離府找李靖。

[表演區二：虬髯客巡夜。

虬髯客（唱）

司空府夜深人靜，

我按劍獨自巡行。

一月來思緒難定，

心中疑問未分明。

數月前，我與瓦崗寨英雄飲酒，承他們厚愛，將刺殺楊素的重任托付與我。我這才隱姓埋名來到司空府，當了一個門客，尋機行刺那楊素。不料，我偶見那紅拂一面，仿佛是我的義妹蔣小蘭。一月來，我屢次尋找機會摸清她是誰，終究未能一睹她真容，與她聊上一句心里話，卻耽擱了行刺楊素的大事。哎呀，此事不能再耽擱了！趁今夜巡行，我去將那楊素殺了！

[紅拂披紫色斗篷，背行囊，推門出院，恰與虬髯客碰見。

[虬髯客躲避不及，只得先發制人。

虬髯客 誰？

[紅拂急避，以斗篷掩面。

紅 拂 你是誰？竟敢夜闖司空府！

虬髯客 我乃司空府上門客，奉命巡夜。你是何人？

紅 拂 紅拂。

虬髯客 哦！原來是紅拂姑娘，冒犯了。

（自語）真是天賜良機！待我看個仔細。

[虬髯客故意走近，欲看清紅拂的臉。紅拂以斗篷掩面，不讓他看清。

紅 拂 大膽！你竟敢如此無禮，待我明日告訴司空大人！

虬髯客 哦，我也正要稟報司空大人，如此夜深，姑娘為何出門？

紅 拂 這個？

虬髯客 啊？

紅拂（冷笑）嘿，嘿。我去院里練劍，難道不可？

虬髯客 這個？

紅 拂 怎么，不信么？

虬髯客 豈敢。只是既然是練劍，為何身披斗篷？

紅 拂 夜深天涼，難道不該披斗篷？

虬髯客 姑娘披斗篷練劍，小人怎敢多嘴。只是姑娘須防斗篷里掉下東西。

[紅拂一驚，忙捂住行囊。

[虬髯客趨近查看，月色下看不分明。

[紅拂急忙回避。

紅 拂 你要做什么？

虬髯客 小人只是奉命巡夜。

紅 拂 你巡夜便巡夜，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偷窺，是何居心！

虬髯客 回稟姑娘，我從未見過紅拂是何模樣，怎知你就是紅拂？

紅 拂 怎么？我這個紅拂難道也有假？

虬髯客 不敢。姑娘既要練劍，小人這就走。這府上到處是巡夜人，姑娘就放心練劍。

[虬髯客匆匆走了。

[紅拂長舒了一口氣。

紅 拂 這府上到處是巡夜人？他這是何意？呀，莫非他已看出我欲離府夜奔？這可如何是好？我還是先回屋去。

[紅拂回到屋里（表演區一）。

[虬髯客出現在表演區二。

虬髯客 哎呀，她怎么回屋不走了？

紅 拂 我可怎么辦哪！

虬髯客 我本意是放她出走，再尾隨而去，查問清楚她的身世。若她就是我的蔣小蘭，正好搭救于她。若不是我的蔣小蘭，也算是做了好事一樁！可是，她卻回屋不走了？

紅 拂 不，我一定要走！

虬髯客 今夜不走，更待何時？

紅 拂 只是如何避開那個巡夜人？

虬髯客 罷！待我動手殺了那楊素，她可趁亂而逃，豈不是一箭雙雕！

紅 拂 對！我何不放一把火，把他引開！

[紅拂在東院點燃火。火光沖起。

虬髯客 火！（恍然大悟）我正好趁亂去殺那楊素！

[虬髯客迅速離去。

[紅拂閃身出來，亮相，轉身匆匆而去。

[內喊：起火了！

[表演區三：楊素聞驚而起，恰與面遮黑布的虬髯客相遇。

虬髯客 看劍！

楊 素 哎呀！來人，有刺客！

[虬髯客與楊素開打。

[內喊：不要走了刺客！快去保護司空大人！

[楊素落荒而逃。

[虬髯客無心戀戰，迅速離去。

私奔

[表演區一：紅拂披斗篷，背行囊，一路行走，來到白衣巷觀云客棧。

[表演區二：琴師拉行走節奏的曲牌。

[燈光從前面打上去，看不見司空官袍。舞臺后部中央放著的床榻，此時已光禿禿的，十分寒酸。李靖沉睡在床榻上。

[紅拂在客棧里一個個看過去，最后找到李靖的房間，敲門。

[李靖睡得正香，被敲門聲驚醒。

李 靖 誰呀？

紅 拂 是我，紅拂。

李 靖 紅拂是誰？

紅 拂 哎呀，你開了門不就知道了嗎？

李 靖 夜半三更，我不給不認識的女子開門。

紅 拂 你認識我。

李 靖 我認識你？

紅 拂 我們白天見過面。

李 靖 喔，白天見過面？

紅 拂 我是楊司空府上的紅拂。

李 靖 楊司空府上的？（急急開門）

紅 拂 你總算讓我進來啦。

李靖（沒認出她）你是……

[紅拂脫衣去帽，露出佳麗姿容，朝李靖深深一拜。

紅 拂 妾，楊家之紅拂伎也，拜見李靖公子。

李 靖 哎呀，李靖何德何能，敢勞姑娘深夜探望。

紅 拂 妾在楊司空府上久矣，閱天下之英雄豪杰，皆不如公子。故此前來造訪。

李 靖 承蒙姑娘看重，只是不知為何深夜而來？

紅 拂 你說呢？

李 靖 莫非司空大人要見我？

紅 拂 你在他心里沒這么大分量！

李 靖 莫非你是司空大人派來的？

紅 拂 不是。

李 靖 你，你是私下而來？

紅 拂 正是。夜里司空府失火，我趁機出府前來。

李靖（又喜又懼）哎呀呀，姑娘乃真天人也！想我李靖，一貧士耳，何故引天人下凡來也？

紅 拂 公子不必自謙。白日在司空府一見，便知公子雖貧，卻有鴻鵠之志。我雖一女流，卻也為之心動，故此前來一敘。

李 靖 好，好，這一敘么，

（唱）

風清月白茅店景，素手敲門宿鳥驚。敢問嫦娥碧空靜，風塵一路有誰聽？

紅拂（唱）

心事茫茫難入寢，竹林小院覓知音。可憐一曲難自禁，曉月霜天夜夜心。

李靖（唱）

雄雞一叫夜將盡，殘夢不堪怕動情。一介寒士居無定，彩云歸去何處尋。

紅拂（唱）

云繞山峰煙籠井，道是無晴卻有情。絲蘿纏樹花葉并，一片癡心照月明。

李 靖 紅拂！

紅 拂 李郎！

[燈光照亮司空官袍。楊素突然出現，望著李靖獰笑。

楊 素 哈哈哈哈。

李靖（吃驚）司空大人。

楊 素 李靖，你白天給我獻什么《治世策》，黑夜卻來拐我的歌舞伎紅拂，你好大的膽子！

[楊素將李靖獻上的《治世策》，憤怒地扔在地上。

李 靖 我……我與紅拂真心相愛，還望司空大人成全。

楊 素 真心相愛？紅拂，你且說與他聽聽。

紅 拂 是。妾受司空大人之命，前來與李靖會面，并不曾有愛慕之意。

李 靖 紅拂，你剛才說的都是違心之言么？

紅 拂 還望李公子見諒。

楊 素 李靖，你若是喜歡紅拂，只管說與老夫，不過是一玩物，我可以將她賞賜與你，何必偷偷摸摸，成何體統！

李 靖 司空大人，紅拂乃絕世美人，她若是不對我表示愛慕之心，李靖怎敢造次？

楊 素 你是說，她是主動的？

李 靖 不，不，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是我主動愛上她的。

楊 素 這么說，你是承認誘拐了我的歌舞伎紅拂？來人！把他押起來！

李 靖 啊呀！

[李靖跌坐到地上，燈光驟滅，只有紅拂和背景上的司空官袍被燈光照亮。

[紅拂愣愣地看著李靖，燈光漸亮，李靖也愣愣地站著。

紅 拂 公子，李靖！

李靖（自語）啊，原來是胡思亂想。（對紅拂）姑娘若無其他的事么，還請早早回去。

紅 拂 什么？你讓我回去？

李 靖 姑娘還是早早地回府，免得司空大人派人來呀。

紅 拂 你是怕楊素么？

李 靖 呃，楊司空權重京師，我乃一介貧士，他要是派人來找你，這，這可如何是好呀？

紅 拂 他呀，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氣，不足畏也。

李 靖 哦，這么說，你不是受司空大人之命而來？

紅 拂 你呀，這半夜三更的，楊素他怎么會叫我前來？公子若是再這么多疑，便傷了紅拂的心呀。

（唱）

公子為何心多病，莫非你不解紅拂一片心？昔有文君奔相如，坦坦蕩蕩女兒情。今夜紅拂見李靖，真心相愛重人品。若是真愛遭嫌棄，我血染劍鋒拼一個香消玉隕。

[紅拂拔出劍來，李靖急忙上前阻攔。

李 靖 紅拂。

（唱）

不是我生性多疑惜性命，這京城楊素勢力密如林。怎不愛你紅拂花容月影，怎不感你夜奔一往深情。無奈你我卻如籠中鳥，就算是插翅也難飛寸步也難行。

紅拂（唱）

只要你愛我心心相印，何懼他楊素布下追兵。我這里盜得了司空牌令，趁夜色出城門人去遠行。

李 靖 妙啊，令牌在手，我們走！

出城

[表演區一：紅拂披斗篷，李靖背行囊，急急行路。

[背景依然是黑色紗幕，前面掛兵士盔甲，后掛司空官袍。開場時，燈光只照著兵士盔甲，形成兵士嚴守城門的氣勢。

[表演區二:虬髯客換一身黑衣，匆匆而行。

[紅拂、李靖摸黑潛行。紅拂腳下一滑，險些跌倒，李靖急忙扶住。突遇兵士，兩人轉身躲藏，繞過再走。

紅拂（唱）

轉眼間天色微熹星月淡，

李靖（唱）

望前方已是那城門旗幡。

虬髯客（唱）

殺楊素未成我出城須趁亂。

紅拂（唱）

你且去出令牌放心坦然，

李靖（唱）

持令牌出城門無人能攔。

虬髯客（唱）

只可惜未將紅拂細察辨，

紅拂（唱）

恍惚中楊素就在城門邊。

[燈光照亮了幕后的司空官袍。楊素從司空官袍后走出，又消失了。

[以下是楊素的旁白，人則飄忽出現，

與紅拂周旋。

楊 素 紅拂，你這是要到哪里去呀？

紅 拂 出城。

楊 素 這城池千年修成，你一個女人出得去嗎？

紅 拂 我盜得你的令牌，守城的士兵不會阻攔。

李靖（唱）

她怎么忽忽悠悠腳打絆？

虬髯客（唱）

楊素他搜查刺客封城關。

楊 素 你入府三年，我對你寵愛有加，你卻盜我令牌私奔。你對得起我嗎？

紅 拂 我愛上了李靖，我要和他在一起！

李靖（唱）

叫一聲紅拂你莫打顫。

虬髯客（唱）

我須要快步趕在他前。

楊 素 你只和他一面之交，如何能托付終身？

紅 拂 你如何懂得少年人的愛呀。

[楊素消失。紅拂猛然醒悟。

紅拂（大聲）李——（輕聲）郎！

李 靖 噓！

[守城士兵發現了他們。

[內喊：什么人？

李 靖 我奉楊司空大人之命出城！

[內喊：可有令牌？

李 靖 令牌在此！

[傳來開城門的聲音。李靖和紅拂出了城門。

[虬髯客爬上城墻，飛身而下。

紅拂（唱）

一出城門我身輕如燕，與李郎同行步履翩翩。

李靖（唱）

大野茫茫風吹面，問紅拂路漫漫去向哪邊？

紅拂（唱）

你有治世策將天下細細辨，怎問我建功立業干一番？

李靖（唱）

大丈夫不知怎應變？一句話問得我汗顏。

紅拂（唱）

眾英雄競逐鹿風起云現，

李淵父子他起兵在太原。招賢才納良將令人堪羨，投世民建功業路在眼前。

李 靖 啊呀，紅拂姑娘真是慧眼看天下，賽似女諸葛。

紅 拂 李公子，我們趕路吧。

李 靖 對對對，我們趕路。呃，敢問姑娘姓甚？

紅 拂 啊，你我同行了這么長時間，敢情你連我姓什么都不知道？

李 靖 請姑娘見諒，是李靖失敬了。

紅 拂 我，姓張。

李 靖 在家排行？

紅 拂 最長。

[兩人相依相偎，情愛綿綿。

[表演區三：四女樂俑歌隊合唱：妾學文君覓知音，不知相如是李靖？

[表演區二：琴師端坐著，演奏京胡曲牌，旋律纏綿悱惻。

投店

[表演區一：旅店。舞臺靠后中間放一寬大床榻，樸素甚至有些寒酸破敗。舞臺前有一小爐，爐上燉著一陶鍋羊肉。

[舞臺背景仍是黑幕，上面綴著幾個不同的花臉臉譜。

[李靖和紅拂住在旅店。紅拂立在床榻上梳頭，長發委地，煞是好看。李靖手執紅拂的斗篷，立于一旁。

李 靖 美哉！

紅 拂 呆子，我梳頭有什么好看的？

李 靖 紅拂乃真天人也！李靖不意得之，真是又喜又懼。

紅 拂 哦？你喜的什么？

李 靖 想我李靖乃一介貧士，得此紅顏相愛，怎能不喜？

紅 拂 那又懼的什么？

李 靖 怕我一覺醒來，不見了紅拂你呀！

紅 拂 我會到哪里去啊？

李 靖 這門外有馬，你騎上馬這么一跑，不就沒影了么？

紅 拂 好啦。要不是有這兩匹馬，我們還不會這么快就來到靈石。這里離太原不遠了，你還是去好好地刷刷馬，趕明兒我們就上路。

李 靖 我不刷馬，馬刷干凈了，你騎上它跑了怎么辦？

紅 拂 公子對自己要有信心。

李 靖 我哪里有什么信心喲。

紅 拂 好啦，你到屋外刷馬，我在屋里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李靖（無奈地）好吧。

[李靖去屋外（表演區三）刷馬。

紅拂（唱）

翩翩少年俠客劍，獨上酒樓斗十千。窗外青山云雨變，醉眼彈刃豪氣添。黃金買醉非心愿，白馬絕塵逐中原。他日出鞘鋒耀眼，旌旗號角震九天。

[表演區二：虬髯客騎驢而來，聞歌駐足。

虬髯客 好歌！（忽有所悟）好熟悉的歌喉啊！（唱）

殺楊未成紅拂未見，且向家鄉去太原。忽有歌聲荒村店，余音直上九重天。我這里側耳仔細辨，莫非紅拂又出現？待我進去一看！

[虬髯客沖進房間，見紅拂梳頭，被其美麗吸引，投囊于爐前，取枕欹 臥在榻上，看紅拂梳頭。

[李靖在屋外發現，欲進屋，被紅拂用眼神制止。

虬髯客（唱）

小妝未了看素面，眼角眉梢英氣添。

李靖（唱）

我將莽漢趕出店，沖冠一怒為紅顏。

紅拂（唱）

他雖粗魯城府不淺，休莽撞摸清他由緣。

虬髯客（唱）

恍惚間當年情形又再現，莫非她就是我的蔣小蘭？

[紅拂不露聲色地梳頭。

虬髯客 美哉！美哉！

[紅拂不理他，繼續梳頭。

虬髯客 美人，我剛才在屋外聽你唱的好歌，哎，這會兒若是邊梳頭邊唱歌，豈不是美不勝收？

李 靖 豈有此理！

紅拂（向李靖搖手示意）不知俠士想聽什么歌？

虬髯客 就唱一支梳頭歌如何？

紅 拂 你若是想聽我唱歌，就坐到地上去。

虬髯客 若是我不去呢？

紅 拂 那我就不唱歌。

虬髯客 好。（一個翻身坐到地上）

紅拂（唱）

青絲梳洗臨溪溝，行到中間遇石頭。流水無意奴欲走，恨不相逢閨中守。

虬髯客 好！唱得好！

紅 拂 這歌也唱完了，頭發也梳好了，你該走人了吧？

虬髯客 是啊，這頭發也梳完了，歌也唱過了，哎，可是你還沒跳舞呢？

[李靖沖進屋來，仗劍就刺，虬髯客拔劍抵擋。

李 靖 你欺人太甚！

虬髯客 果然是你！

李 靖 是你？莫非你受他指使前來？

虬髯客 他是誰啊？

紅 拂 慢著！你們認識？

李 靖 豈但認識，他還狠狠地教訓我一番。到頭來，不過是楊素的一只鷹犬。

紅 拂 李靖，你且去刷馬！

李 靖 可是……

紅 拂 去呀。

李靖（不情愿地）好吧。

紅 拂 請問俠士尊姓？

虬髯客 姓張。

紅 拂 啊呀，妾亦姓張，合是你的妹妹。

（遽拜之）

虬髯客 你也姓張？

紅 拂 我姓張，家中最長。敢問張大俠，家中排行第幾？

虬髯客 第三。

紅 拂 李郎！快來見過你三哥！

李靖（不情愿地行禮）什么三哥，我還叫過他大哥！

紅 拂 這是我的夫婿李靖。

虬髯客 啊呀，李靖，你什么時候娶了我一妹呀？（獨白）我怎么和她結拜起兄妹來了！

李 靖 這……

紅 拂 今日得遇三哥，不可不飲。我去取酒來。

虬髯客 慢來！喝酒之前，可否問你一聲，你可是紅拂？

紅 拂 正是。

虬髯客 你可知道我是誰？

紅 拂 楊司空府上的門客！

虬髯客 你怎么知道的？

紅 拂 你闖進門來，便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那是要和我的畫像作一比較。你又提出要我唱歌，要我跳舞，那是因為我是司空府上的歌舞伎，你要逐一核對。

虬髯客 一妹真是聰明過人！

李 靖 紅拂，不要和他多嗦了，我和他拼了！

紅 拂 慢！三哥既是為紅拂而來，就請三哥綁了一妹而去！

[造型，燈驟滅。

[表演區二：琴師再次演奏京劇曲牌，旋律緊張，扣人心弦。

對飲

[緊接前場。表演區一：舞臺背景仍是黑紗幕，幕前后掛著司空官袍、 臉譜和旦角彩衣。

[黑暗中，虬髯客哈哈大笑，燈漸亮。

虬髯客 哈哈哈哈！這世上哪有剛剛結義兄妹，這當哥哥的便把妹妹綁了去邀功的？

紅 拂 我也早就看出三哥不是這樣的小人！

虬髯客 一妹，你結拜兄妹這一手，著實地厲害呀。

紅 拂 你的一看二聽三問，也厲害得很吶。

[三人相視而笑。

紅 拂 三哥，我們可曾在哪里見過？

虬髯客 一妹可還記得夜間出來舞劍，遇到巡夜之人？

紅 拂 噢！你就是那個巡夜人？

虬髯客 正是。

李 靖 三哥，我這心里還是不解，這一個結義兄妹難道就讓你住手了？你這么空手而回，如何向楊素交代？

紅 拂 李靖！

虬髯客 我只說放過一妹，沒說放過你呀。

李 靖 看來我們之間是免不了一戰！

虬髯客 慢來。剛才我們已經比試過武功，

現在么不妨比試一下文韜如何？

李 靖 不知三哥要問什么？

虬髯客 李靖，我來問你。你本是來向楊素獻《治世策》，謀官職以求仕途，怎么反倒和紅拂一起私奔？莫非你是見色棄義？

李 靖 三哥差矣。紅拂不僅美貌，更是聰慧。是她提醒我，楊素是個活死人，無扶危持顛之心，不值得為他效力。請問，我隨紅拂而來，怎是見色？我離楊素而去，怎算棄義？

虬髯客 說得好！

[表演區二：四女樂俑伴唱：昔有佳人歌舞妙，寒光繞劍白云飄。來如閃電星月照，收似冰山鎮海濤。出鞘翩飛樊素貌，藏鋒翻旋小蠻腰。曲終舞罷珠汗澆，妾意誰知愁難消。

紅 拂 紅拂敬三哥一杯。喲，酒空了。

李 靖 我去打些酒來。（下）

紅 拂 三哥。紅拂見你滿臉曲胡子，倒像一個人。

虬髯客 哦，什么人？

紅 拂 虬髯客！

虬髯客 啊！你喚我什么？

紅 拂 我叫你虬髯客。

虬髯客 哈哈哈哈，我就是虬髯客也！

紅 拂 你果真是赫赫有名的虬髯客？

虬髯客 正是。

紅 拂 如此，一妹就不明白了。三哥既是江湖有名的虬髯客，為何要去司空府做一個小小的門客？

[李靖端酒興沖沖而來。

李 靖 酒來……（躲在一邊偷聽）

虬髯客 此事說來話長。我本與青梅兩相伴，怎料戰亂起百姓遭殃。遇賊兵父母被殺小蘭被搶，我年幼力小難抵強梁。幾年來我劍俠江湖到處尋訪，終不知小蘭她在何方。遇那瓦崗寨英雄豪強，我受重托去把那門客當，尋機行刺楊素重振乾綱。不料府上偶見你一面，仿佛是義妹令我掛肚牽腸。為解疑惑我數月周旋，把那刺楊之事拖延宕，今日才知你姓張不姓蔣。唉！只可惜，那夜殺楊素功虧一簣，虬髯客徒有其名，我張山實難承當！

紅 拂 你，你就是原陽的張山？

虬髯客 是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紅 拂 我本姓蔣，為惦念著我的張山哥，故此改姓張！

虬髯客 蔣小蘭？

紅 拂 張山哥！

李 靖 啊呀，原來紅拂是他的舊時海棠！

（跌坐在地）

虬髯客 想我在楊司空府中，不止一次地聽到你的歌聲，如此美妙動人，卻無緣得見一面。

紅 拂 哦，我唱歌跳舞的時候，總有一人在門外走動，原來是你！

李 靖 哎呀，這下我可如何是好？

虬髯客 小蘭，這四年來，我找得好苦啊！

紅 拂 我也一直想你啊！

李 靖 啊呀！想紅拂夤夜投奔于我，自是卓文君再世，我有何德何能，自比于司馬相如？

虬髯客 那夜楊府起火，可是你放的？

紅 拂 這么說，你是趁火起去行刺那楊素？

虬髯客、紅 拂 哈哈哈哈。

李靖（無奈地）我還是退出吧。（大聲地）來了，酒來了！

紅 拂 我替三哥滿上。

虬髯客 多謝一妹。

李 靖 我敬三哥一杯！

虬髯客 干！

[三人一時無語。

[表演區二：四女樂俑合唱：相對無語頭暈眩，新愛舊情來眼前。

虬髯客（唱）四年離散今日里重相見，九囀低徊情愛在亂心間。

紅拂（唱）我是那苦心蓮紅塵舊念，花已謝蓮蓬生情續無緣。

李靖（唱）與紅拂一夜情突然生變，難敵他四年相思情綿綿。

虬髯客（唱）抬頭望不見明月銀盤，心里唯有那藕斷絲連。

紅拂（唱）往事如煙眼前兒現，柔情似水心兒里添。

李靖（唱）思前想后無主見，情到深處多疑端。

紅拂（唱）一聲對不起，怕對三哥言。

虬髯客（唱）斷情須揮劍，根根心相連。

李靖（唱）難入情人眼，紅拂乃天仙。

紅拂（唱）欲開口，心如煎。

虬髯客（唱）心如煎，強自掩。

李靖（唱）強自掩，怨蒼天。

紅拂（唱）蒼天！

虬髯客（唱）心怨！

李靖（唱）絲連！

紅拂（唱）難煞我情義如何兩顧眷，

虬髯客、李靖（唱）做一個男兒把愛藏心間！

李 靖 三哥，我剛才進來聽得你們在說，你們從小認識，如今失散了四年又相見，可是真的？

虬髯客 是啊，我找得好苦啊。

李 靖 如此，我該敬你一杯，祝你們今日團聚！

虬髯客 這杯酒我喝。不過，我也有一句話要對靖弟講。

李 靖 哦，什么話？

虬髯客 吾觀你儀形器宇，也是個真丈夫！一妹更是天人之姿，蘊不世之藝。你可要好好地護著她喲。

李 靖 哎，你從小就護著她，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虬髯客 我與她剛才結為兄妹，我自然是要盡到做哥哥的責任。

李 靖 哎，剛才你不知道她就是你要找的蔣小蘭，你們那個結拜兄妹不算。

虬髯客 怎么不算？

李 靖 不算不算，你們這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虬髯客 如此說來，你們這是文君相如千古佳話。

紅 拂 你們就別說了！（唱）猛聽得他二人如此多變，不由我百感交集在心間。三哥他四載情義沉甸甸，只是我愛李郎難對他言。怎料想你推他讓令我厭，難道文君錯把那相如牽？我的愛我作主我無悔無怨！小女子定將這情愛彈新弦。

紅 拂 李郎，你可還愛我？

李 靖 愛。可是三哥找了你四年，他更愛你。

紅 拂 張山哥，你可還愛我？

虬髯客 愛。可是你能和他一起走，你更愛他。

紅 拂 哈哈哈哈，這么說你們都不愛我了。

李靖、虬髯客 不！

紅 拂 你們為什么就不問問我，我選擇你們哪一個？你們就在那里讓來讓去，難道我只是個尤物，隨你們送來送去么？

李 靖 紅拂！

虬髯客 小蘭！

紅 拂 好啦。李靖，我不顧一切與你夜奔，想不到落得個如此結局。

李 靖 紅拂，我……

紅 拂 張山哥，你要是早點找到我就好了，可惜那夜你我都沒認出來。

虬髯客 小蘭，我……

紅 拂 既然無緣，我們不如就此分手。（一甩手中紅拂塵，扭身欲走。）

[李靖和虬髯客痛苦不堪，一起用力抓住紅拂手中的紅拂塵。

李 靖 紅拂！

虬髯客 小蘭！

[三人相牽著紅拂塵，定格造型。

（四女樂俑合唱起）：誰錯了，誰錯了，你看天低云兒飄。誰錯了，誰錯了，你看天低云兒飄。

[紅拂無奈地看著李靖和虬髯客，狠心甩動紅拂塵，欲離二人而去。李

靖和虬髯客緊緊抓住不放，三人用力一扯，紅拂塵拆散成三瓣，

[紅拂拖著殘碎的一瓣紅拂塵掩淚而下。

李 靖 紅拂！

虬髯客 小蘭！

（切光）

[表演區二光起，一女樂俑懷抱琵琶，忘情地彈奏起激烈的京劇曲牌音樂。

追紅

[緊接前場。表演區一：舞臺背景仍是黑紗幕，幕后掛著司空官袍，燈光打在幕前，看不見它。

[紅拂騎馬而上。

紅拂（唱）心如飛云情已斷，再不見月光如水戀巫山。白駿馬它與我相依為伴，細思量分手原為哪一般？

[幻想時空中，楊素騎馬緊追紅拂。兩人作騎馬舞。為什么女子尋愛討人厭？為什么男人作主情纏綿？為什么愛到深處反疑念？為什么情為何物難如天？

楊 素 紅拂，我的女人！

紅拂（唱）白馬啊，西施出自情人眼，怎奈何西施終被范蠡嫌。蒼天啊，文君本將司馬戀，卻原來文君也須相如牽。

楊 素 紅拂！回來吧！

紅拂（唱）恍惚間楊素他笑我癡怨，我，我，我去往哪一邊？

[紅拂騎馬來到河邊，馬徘徊嘶鳴，不肯過河。紅拂揚鞭催馬，馬沿著河岸向前奔去。楊素亦隨前往。

[表演區二：李靖騎馬、虬髯客騎驢，你追我趕。

李靖（唱）一馬離了荒涼店，

虬髯客（唱）騎驢如飛我趕上前。

李靖（唱）悔不該我自己把自己絆，

虬髯客（唱）辜負了一往深情我心慚。

李靖（唱）眼看他騎驢跑在我前面，追趕紅拂我躍馬再揚鞭。

虬髯客（唱）他害得紅拂凄凄又慘慘，我怎能再讓他跑在我前。

[李靖、虬髯客兩人互不相讓，驢馬交錯，奔向前方。

[表演區一：紅拂騎馬狂奔。楊素緊追而來。

楊 素 這千年修成的城池，女人是出不去的！

紅拂（唱）縱然是千年城池男人建，我也要沖出城尋那自由天！

[李靖、虬髯客相撞而從坐騎上摔下來，馬、驢狂奔而去。兩人坐在地上，仍不相讓。

[紅拂騎馬揚鞭。楊素緊追不舍。

[表演區三：四女樂俑合唱：才相見又分手，才分手又回眸。才相讓又相斗，人遠去驀抬頭。

楊 素 紅拂！紅拂！

[馬失前蹄，紅拂一聲驚叫，從馬背上摔下。楊素消失。

[四女樂俑奔向表演區一，圍著躺在地上的紅拂。

四女樂俑 道長，是一個女子從馬背上摔下，昏迷不醒。

[內說：將她抬入白云觀！

四女樂俑 是。

[四女樂俑抬起紅拂，走下。

[李靖、虬髯客似乎聽到紅拂的叫聲，不再爭執，從遠處趕來。

李 靖 紅拂！

虬髯客 小蘭！（忽有所悟）紅拂！

[二人都若有所思地捧起手中殘碎的紅拂塵，切光。

[表演區二光起，女琴師坐在光區中，哀怨地拉奏著一曲傳統的京劇曲牌。

結局一：重逢

[表演區一：舞臺背景黑幕上，懸掛著武將大靠和若干臉譜。

[舞臺后部中央仍放一寬大坐榻，紅拂一身道姑打扮，盤坐在上，焚香彈琴。琴聲忽而如鐵騎奔騰，忽而如萬船齊發，忽而又如思婦夜泣，忽而又如雨打西窗。

[表演區二：李靖將軍率軍與楊素的隋軍交戰，楊素落荒而逃，李靖乘勝追擊，來到白云觀。

楊素（念）沙場追殺旌旗亂，深山忽見白云觀。待老夫進去躲上一躲。

[紅拂不再彈琴，正遇上楊素進屋。

楊 素 哎呀，道姑救命！

紅 拂 你，你是司空楊大人？

楊 素 正是楊素，道姑救我。

紅 拂 你，你認不出我是誰了？

楊 素 哎呀，原來是紅拂！快救老夫啊！

紅 拂 你快去里面躲起來。

[楊素躲了起來。

[李靖追來，看見白云觀。

李靖（念）一路追來蹤影斷，且進深山白云觀。

[李靖與紅拂相遇。兩人皆感意外。

李 靖 紅拂？！

紅 拂 李靖！？

李 靖 你如何成了道姑？

紅 拂 你，你是來追殺楊素的？

李 靖 正是。怎么，他躲在觀里？

紅 拂 李靖，道觀內怎能刀光血影？

李 靖 也罷，且容他逃生去吧。

紅 拂 那你走吧。

李 靖 紅拂，你讓我好找啊！你與我一同走吧。

紅 拂 這個么……

[李靖與紅拂攜手出觀。

楊 素 唉，當初我若是聽她之言，怎會有今日下場？

[楊素長嘆，拔劍自刎。劍落地有聲。

[紅拂聽見聲音，急忙返回，見楊素已死，心情復雜。

紅 拂 司空大人！

[表演區二：四女樂俑合唱：劍斷一聲心難靜，卻原來未曾忘卻當年情。

[表演區三：琴師拉開場時的那首京劇曲牌，音樂彌漫著濃濃的歷史滄桑感。

[導演旁白：怎么搞的？演錯了。重來！

[燈暗。

結局二：歸來

[表演區一：舞臺背景同前。紅拂一身道姑打扮，盤坐在上，焚香彈琴。

[表演區二：虬髯客身為扶余國國君，前來白云觀進香。

虬髯客（念）海外歸來念舊想，白云觀里且進香。哎呀，這琴聲如此耳熟。

[虬髯客進屋，見紅拂彈琴。彈畢，紅拂起身問候。

虬髯客 哎呀，果然好曲！

紅 拂 多蒙扶余國君夸獎，請坐。

虬髯客 我聽你的琴聲里似有無盡的哀怨。

紅 拂 你說重了，是無盡的思念。

虬髯客 哦？不知你思念什么？

紅 拂 思念一個老友！

虬髯客 不知這個老友又是何人？

紅拂（念）一曲原來舊情釀，不知扶余客過江？

虬髯客 莫非你還思念我，紅拂？

紅 拂 紅拂已經不在，貧道乃一清是也。

虬髯客 你如何成了一清道姑？

紅 拂 道可道，非常道。這一個道字么，如何道得？

虬髯客 如此說來，這多年的情份也是不可道來？

紅 拂 請問客官，你是扶余國國君還是那俠士虬髯客？

虬髯客 這個……

紅 拂 國君，您走好。

虬髯客 紅拂，你就看在我從海外歸來的情份上！

紅 拂 不送。

[虬髯客無奈地走出白云觀。

虬髯客 小蘭！

紅拂（低聲）張三哥！

[表演區二：四女樂俑合唱：驀然一聲心難靜，卻原來未曾忘卻少年情。

[表演區三：琴師拉開場時的那首京劇曲牌，音樂彌漫著濃濃的歷史滄桑感。

[導演旁白：怎么搞的？又演錯了。重來！

[燈暗。

結局三：思念

[表演區一：舞臺背景同前。紅拂一身道姑打扮，盤坐在上，焚香彈琴。

[表演區二：李靖已是元帥，仿佛聽見紅拂在彈琴。

[內說：師父，夜已深了，請歇息一下。

[紅拂不再彈琴，起身走到白云觀外，抬頭看天上的明月。

紅拂（念）明月曾照茅屋上，如今孤影一身霜。

[表演區三光亮：已是海外扶余國國君打扮的虬髯客，手捧紅拂的殘碎紅拂塵，仿佛遙遙地眺望著紅拂。

[虬髯客若有所思，拔劍看之。

[內說：主公，歌舞藝伎獻上。

虬髯客 她可會舞劍？

[內應：會。

虬髯客 讓她舞劍。

[內應：遵旨！

[表演區二光亮：李靖將軍打扮，站立定點光區內，仿佛在遠方靜靜地傾聽紅拂的彈琴。

[李靖悵然若失，手捧紅拂的殘碎紅拂塵。

[內喊：將軍，皇上派人送來了美人。

李 靖 她可會彈琴？

[內應：會。

李 靖 讓她彈曲。

[內應：遵令！

虬髯客 讓她舞劍。

李 靖 讓她彈曲。

虬髯客 讓她舞劍。

李 靖 讓她彈曲。

[內此起彼落地呼應：遵旨！遵令！遵旨！遵令！

[高臺表演區特殊定點造型光起，男琴師再次拉奏起開場時的那首京劇曲牌，音樂彌漫著濃濃的歷史滄桑感。

[琴聲突變，如泣如訴。

[中心表演區內紅拂手執紅拂塵翩翩如飛。

[兩邊表演區的李靖和虬髯客慢慢坐下，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之中。

[激烈之際，琴弦突然崩斷，高臺表演區投射琴師的特殊定點造型光切光。

[中心表演區的紅拂悵然若失，紅拂塵從手中緩緩地滑落地上，發出驚心的聲響。

[兩邊表演區的虬髯客、李靖仿佛看到和聽到了這一切，齊步向前關切地遙望。

[幕后女聲獨唱：弦斷一聲心難靜，卻原來未曾忘卻女兒情。

[導演旁白：“老天！怎么把三個結局全演了，你讓觀眾認可哪一個？”

[燈暗。

[高臺表演區特殊定點造型光起，一男樂俑吹奏起凄唳的塤樂。

紅 拂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覓！

李 靖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依！

虬髯客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惜！

[四女樂俑：（無伴奏清唱）

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叫人生死相憶！

[一聲凄涼的陰鑼，使三人同為一驚。

[三個表演區的定點造型光依次漸暗。

[舞臺上只留下高臺表演區的樂俑在吹奏最后的尾聲。

[樂止燈滅。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