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博物館
自己是最便宜的模特兒。
身后留下八百四十多幅油畫、一千多幅素描以及大量水彩畫、版畫和速寫的他,在創造力十分旺盛的一八八六年,卻窮得只能一幅、一幅地畫自畫像。
色彩明快、鮮亮。借宿的巴黎對他來說卻是暗淡的。
筆下短短的十年,他竟開辟了這么豐富、這么奪目的大師畫廊!
我們的十年哪?
此刻,在他那些被阿姆斯特丹滿城張貼的、令世人不得不承認的自畫像前,我們也在畫著自己的慚愧和對他的敬仰。
天鵝咖啡館
天下的天鵝不都是白的。
革命家的出身有窮,也有富。
馬克思、恩格斯在布魯塞爾的市政廳旁邊,策劃著暮色濃重的一八四五年。
五層樓的啤酒大廈里:買單的肯定是那一位。另一位連經濟來源也沒有了。
《共產黨宣言》的作者也許沒有想過:自己的“剩余價值”究竟有多大?
馬克思故居
不知他躺在何處了。
再偉大的無產者都是站在他肩膀上的、
他的力量來源于摩澤爾河經過的歐洲最古老的小城特里爾,紅色幽靈常駐的橋大街十號-
我們遲早要去見他的,
見到他的第一句話,該說些什么?
巴爾扎克墓地
這位文學上的拿破侖,墓前攤開的書,怎么這么小、這么薄?
也許是《人間喜劇》中的哪一部?
恩格斯稱之為“提供了社會各個領域無比豐富的生動細節和形象化的歷史材料”,
一支勞累過度的蘸水筆斜臥著;
筆下塑造的歐也妮·葛朗臺、邦斯舅舅和高老頭都已走進了一代代舞臺,并且活躍在游客們互留的網址中。
一位比利時游客對我說:他們那里三十歲以上的女人,都想成為巴爾扎克式的女人。
維納斯雕像
它那任參觀者聯想的雙臂,在羅浮宮3024編號里,指著某些人說:
“你們去模仿吧,你們去復制吧,我那有些粗糙的一筆,反而成了我那個世紀的驕傲,”
蒙娜麗莎畫像
仰慕她的人實在太多,太多,
她只能躲進鏡框里了?
地把微笑勻給了四面八方。
任何一個角落都別想獨占她。
地成了“等距離外交”的典范:
“菲利浦·波之墓”雕塑
黑闈巾里的他們故意不露臉。
—條走不完的路死死地壓在他們肩上。
八位仆人每個人低頭的角度、抬手的姿勢都是不同的.
也許雕塑家的觀察是第一位的。
那么,先于觀察的究竟是什么呢?
“魔鬼石”
其實,魔鬼最容易自以為是。
他搬啊搬啊,搬到這塊巨大的石頭時,才發現這里將要蓋起的,并不是他巍峨的美夢。而是他最恨的那種森嚴。
他不可能再搬了。因為眼前已無利可圖。
他就把石頭扔在了門口——作為怨的問聲,作為他下地獄前的一段坦白。
也有人說,他是搬起這塊石頭砸向這片曾纖夢思的“天堂”,最后的落腳點卻在此地、
反止,這座城市新出生的孩子,都要到這塊石頭上來滑一下,“避避邪”。
孩子啊,任何用石頭壘起的建筑,都是為了寄托自己不想滅掉的欲望。
這塊成為罪證的石頭,倒是魔鬼的一句提醒:僅僅為個人營造,往往是陷入深淵的開始。
又見那位老太太
她很倦。只有眼神,說明她是有所期待的。
聽我女兒說,她就這么呆呆地坐過一年四季:
她的衣服不臟、她的頭發不亂。
她腳邊的水跡,是昨夜飄下的雪花,還是今晨撒下的雨點?
她沒有子女?
每天圍在她膝下的,就是一大堆新的垃圾:
人們送來的過期報刊、空瓶和舊易拉罐;
此刻的亮點,倒是誰特意留下的那只鮮嫩的蘋果和一枝晃著露珠的小小的玫瑰。
不知道在她身邊進進出出的祈禱.是否能改變她的命運?
她的存在,已經成為大家的習慣廠、
就像習慣飛來的鴿子會停在那里一樣.
人被扔到這個角落,她還這么不邋遢,應該說是一種有力量的表現。
金色外衣里的黑人
披著金色的外衣,戴著中世紀的獸頭面具。他佇立成了皇家花同旁邊的一柱高大的風景。
藍天白云下,他怎么會突然彎下了腰?
原來拉動他腰桿的是路人擲下的錢幣。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腳邊有一個小盆。
他完全埋沒了自己。只有面具里的那雙眼睛,才時時刻刻睜大著。
腰彎得越頻繁他越高興。
等到夕陽收起了大幕,路人漸漸少了,僵直的他終于脫下了整套的偽裝——他是一個個子不高的黑人,腳下墊了塊厚厚的木頭。
他站得好苦。
聯想到地鐵過道上配有混響的小樂隊,以及廣場酒吧前的情侶賣唱:女的亮歌喉,男的緩緩地拉著手風琴。琴聲中不免帶著一些憂郁。
人,最先要戰勝的是饑渴啊。
可這里的一口水也標著價。
于是,他們的乞討都付出了最大的成本:
時間、體力和那么一點讓人駐足的藝術。
“皇家花園”隨想
我們的房地產市場中,是不是有些偷偷購置的“皇家花園”?
樹葉長成的墻,也是平刷刷地綠。
嫵媚的雕塑,也是一組組栩栩如生。
對別人關閉的人工湖里,也有時時悠然游動的晨昏……
它們的主人,是不是也會來這里“考察”?
是不是也會來這里心有余悸地慶幸?
他們,是不會來買中國打下者的小車上0.4歐元一個的冰淇淋的。
但留學生對我說:“他們買起勞力士手表來,卻是發瘋似的:高級賓館的床上,常常扔下一大堆裝手表的精美的盒子。
我在想:那一些“皇家花園”,何時向公眾免費開放呢?
手表店的老板
他聽著露天廣場上周末樂隊的演奏,樂曲像清一色的樂手一樣風流倜儻。
但在音樂的天空里,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他望著樹一般張開的大傘下,纏纏綿綿的情侶們在盡興地聊天。
但在消愁的啤酒里,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他看著對面的書店掛出了各式各樣的二○○六年的新掛歷,歲月真是讓人愛不釋手,色彩怎么比想象的還要瑰麗?
但在記事欄空格里,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他低低頭:櫥窗里高高低低的瑞士表,多么像一張張路人的臉啊。
有的正擺闊,有的已瘦身。
成了一種身份及地位的象征。
下午四點。他緩緩地拉下了卷簾門,在門邊的小洞里咔地一聲上了鎖。
表一塊一塊的,還在淺藍色的燈光照射下,悄悄地走著秒針。每一秒都標著價。標著每個人手上不同的價。
激動的雨,只瀉了一分鐘。
此刻,重新猛烈的陽光,正照在他只有幾根白發的禿頂上。
隱隱約約的肯尼·G的《回家》,在旋律的巔峰上一步一步滑下來。
人生的花季,若能一圈一圈地輪回,該有多好?。〉O碌臅r間不多了。
明天,誰來買他留下的一秒、一秒……
維也那:最后一班地鐵
麗莎小姐在月臺上,靜靜地等她的那個他,
她的頭發染成了草綠色;
連手指甲也很隨意地染成了草綠色。
音樂之都、她認為:“發展音樂,必須優秀?!?/p>
作為去過上海的樂手,地對我說:“那些清早,是自行車的鈴聲鬧醒了上?!?/p>
隨著最后一班地鐵的到站,她對我的回答也到達了終點。
因為:他來了,穿著墨綠色的風衣。
她那么優雅、那么溫柔地被他吻了一下。
這一吻,吻綠了上海的視線,也吻綠了維也那的零點三十四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