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8時。
窗外的光亮把我喚醒了。我睜著眼睛,非常分明地看到了兩種景象:窗外的世界一片光亮,窗內的世界一片昏暗。剛好,我睡在光亮與昏暗之間。我突然想起,自己與那個叫眼鏡蛇的網友說過的話。他問我面對光明和黑暗,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我俏皮地告訴他:我會站在光明與黑暗之間,右眼望穿黑暗,左眼望穿光明。
也許事情就是這樣。我沒想到自己說過的話,在這樣一個早晨靈驗?,F在,我躺在床上,我的左眼透過窗戶,看到了樹,看到了天空,樹上的鳥兒已鬧騰過了,不知到什么地方覓食去了。唯獨天空里,呈現出一種不可名狀的姿態。太陽低調地隱在云層里。
在右眼望透的昏暗里,是我的書桌、書柜,還有一箱子運動器具。可是它們全是死的。沒有一樣具有活的生命可以讓我觸摸到它們身上生命的溫暖。
我已經習慣了我的處境。在我眼里,今天與昨天不會有什么兩樣,今天就是昨天的復制品,包括我的生活,我的動作,我的一切,一切都是重復的。重復昨天,自然從我起床,拉開窗簾,然后上洗手間,直到我擦亮眼睛,腦子真正活起來開始。
中午12時15分。
我仍然呆在屋子里。
屋子里沒有聲音。想想我已經半天沒說一句話了,突然想給朋友打個電話。掏出手機一看,沒電了。走到外面的座機旁,抓起話筒,撥號,看到號碼在顯示屏上跑動,才記起了它的留號功能。我把話筒放下了。我不想讓爸爸媽媽知道我給人打過電話。重新回到我的房間里,回到我的書桌上。《小王子》、《呼嘯山莊》,還有《少年維特的煩惱》躺在桌上,我卻拿起了劉墉的《螢窗小語》。我也有一扇窗子,可是我的窗子沒有螢火。
客廳的電話一響,我的肚子就有些餓了。我斷定是爸爸打來的。假期的中午,一般由爸爸為我提供食物。我接了電話,果然是爸爸。他讓我到桃花嶺去吃飯。我說我不想去,我只想呆在我的屋子里。爸爸說不行。我再三推諉,也無濟于事。這時,一只鳥落到我的窗臺上,朝我叫著,好像也在催促我去吃飯。我只好聽從了它的話,放下電話出去了。
大人都在桌上坐好了。爸爸一一向我介紹了他的朋友。都是文藝圈的人,他們的頭發都比我長。爸爸介紹完他們就開始介紹我。我知道他會說我的作文和電腦繪畫。可是,他沒說,卻說到了我一篇日記的內容:“父母對自己永遠只能關愛,他們永遠不能體會我?!薄靶愿癫皇怯裳蜎Q定的。而是由人的靈魂決定的,血型只是靈魂的打工仔?!卑职终f完了這些,很得意,我卻很反感。他沒征得我的同意,就把我的內心公布于眾。爸爸的朋友異口同聲說我有一顆哲學家的頭腦。我聽了煩得要命。因為,在我心里,哲學家一文不值,我的理想只是當一個動漫高手,或者一個電子商人。
但是,我必須微笑著,從一上桌到離開,我除了重復地說了幾聲“你好”之后,就再沒說任何話。很多話爸爸替我說了;還有很多話,爸爸的朋友幫我猜測出來了。所以,根本就無需我說話。我的聲帶與我的思想,此時,仍然在離這兒很遠的地方。
晚上9時。
我和爸爸媽媽坐在沙發上。
爸爸把我攏在懷里,還拉著我的手。我覺得自己像一條網在網里的魚。
電視里正在轉播女籃。我的眼睛和我的心,全部在美國與澳大利亞的決賽上。美國隊打得非常流暢,澳大利亞的泰勒也打得非常不錯。美國人在上半場快結束時,超過了澳大利亞人8分??墒?,我希望澳大利亞人贏。我的心懸到屋頂上了。
正在這時,爸爸握握我的手,突然說:“我的仔仔長成男子漢了,真好。”媽媽聽了,也朝我笑笑,一臉的自豪。我覺得有點悶,爸爸把我摟得更緊了。他還發現了我臉上有一顆和他相同的痣。這讓他非常高興。澳大利亞人投了一個3分,分差縮小到5分。我更著急了。爸爸說這顆痣是福痣,和孫悟空的金箍棒一樣,是大海的定海神針。美國隊接連打了兩個快攻,得了4分,我焦急萬分。
媽媽突然大聲說:“杜僅,快去屋里把剪刀拿來?!蔽覜]動。澳大利亞人又追上了美國人,只差一分就平了。媽媽再次發話,讓我去拿剪刀。分數剛剛持平,美國人又投了2分,我簡直急暈了。媽媽第三次發話了。我只得站起身去拿了剪刀,遞給媽媽??墒俏覜]有讓她一下子就拿走剪刀,因為我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我的手緊緊握著剪刀的柄。
我想發怒,但是我沒有任何表情和聲音。
往后的事情,又開始重復昨天。爸爸媽媽想睡覺了,起身關掉了電視機,讓我的眼睛呆滯在黑糊糊的熒光屏上。我想,如果我說一句“籃球比賽也不讓看”的話,爸爸媽媽會用一百句話來屏蔽我,什么長高呀大腦發育呀保護眼睛呀明天的作業呀……
我只好走進我的屋子,上了床,然后打開隨身聽。胡嗎個的聲音立刻灌滿了我的耳朵:
我的外地口音,我的外地口音,我的外地口音,我的外地口音呀……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