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

戈平終于決定和同居三年的女友小米結(jié)婚了。在小米之前，戈平有過幾任女朋友，在幾任女友之前，戈平還有過一段不算太長的婚史。他一直猶豫著，不談婚論嫁，這是那些女孩主動離開他的原因。后來戈平認(rèn)識了小米。小米是那種沒心沒肺的女孩子，無論好笑不好笑的事她一律張著大嘴傻笑。和前幾任女友比，小米長得不算漂亮，但戈平喜歡小米省心不叫人累的個性。這也是他和小米處到三年最終要進(jìn)婚姻天堂的原因。當(dāng)然，如果僅僅是小米的個性，戈平不一定跟她結(jié)婚。戈平之所以下了要娶小米的決心，是因為楓葉從日本回來了。

楓葉是戈平的前妻。她嫁了個日本人，成了日籍華僑。在朋友圈里，戈平對楓葉的好是出了名的。楓葉是跟戈平學(xué)畫畫的，算是他的學(xué)生。這是戈平寵愛她的原因。楓葉長得很甜很純，頭發(fā)從小就留著，已長至背部以下，打開披掛下來，在背后形成夢幻般的煙霧，令戈平沉迷得不能自拔。他常常捧著楓葉的長發(fā)深呼吸、親吻，真似那句老話說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戈平畫畫惜時如金，可是他從來不叫楓葉做家務(wù)，也不讓她到菜場，在戈平的意識里，戈平的女人是不能拋頭露面跟菜販打交道的，更不能把纖弱的手指浸泡在放了洗潔劑的洗碗水里。戈平對楓葉的好不是一般男人對女人蜜月的好蜜年的好，是一生一世的，哪怕楓葉離開他。

戈平開了一間畫廊，雇著伙計經(jīng)營著。他不是每天都到畫廊去，但要去必是帶著楓葉。他和楓葉形影不離。這樣了三年。他們一直不愿要孩子，也不養(yǎng)寵物。在戈平的意識里，楓葉就是他惟一的寵愛。在他們結(jié)婚三周年的那個秋天，一個海外畫商來到戈平的畫廊，長達(dá)半年的時間，那個畫商幾乎就泡在他的畫廊里，希望通過戈平能買到新畫派幾位知名畫家的作品。他對戈平的焦墨國畫也贊不絕口，他還希望戈平幫他收集民間藝人的剪紙作品。看來這個畫商是鐵了心要讓戈平賺錢了。

戈平的畫廊一直不太景氣，這次自然不肯放棄機會，就把精力全用在購畫上了。這是戈平惟一一段忽視楓葉的時刻。等他忙了三個月，胡子拉碴地從江南江北轉(zhuǎn)了一圈回來，楓葉已是個在咖啡廳喝到很晚在歌廳唱到很晚的女人了，而她每次回家，必是那位畫商用小車親送。事情的結(jié)局是，戈平的確從畫商那里賺到一大筆錢，而楓葉，在戈平蘸著數(shù)錢的口水還未干透時，就孔雀東洋飛了——楓葉追隨的人就是畫商。他是個日本人。

失去楓葉的戈平過著很頹廢的生活，他把從日本人那里賺來的錢全花在朋友身上了。那段時間，他家里高朋滿座，宴請不斷。其實朋友們心里都清楚，戈平放不下楓葉，除了楓葉，其他女人戈平很難入眼。這種局面一直持續(xù)到戈平和小米同居三年后，楓葉從日本回來。

如今想來，楓葉要是早點回國，戈平的幸福時光就會早點到來。而這個狠心的女人，居然近十年才回一次國。聽到楓葉回來的消息，戈平坐臥不安，朋友勸他和楓葉見一面，他又死不肯。楓葉打戈平每個朋友的電話，希望和戈平見面，就差直接找戈平了。在楓葉離國的前一天，朋友們終于在酒吧把戈平灌醉，然后打電話給楓葉。

凌晨時分，戈平酒醒了，音樂像水一樣從周身漫過，他揉揉眼睛，看見包間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女人。燈光不太亮，他一時不知這女人是誰，警覺地問道：“你是誰？”“我是楓葉。”女人說著，叼上一支煙，吐出一股煙霧。戈平吃驚地看著那個說自己是楓葉的女人，有些迷惘。楓葉的頭發(fā)打理成煙花燙，眼圈畫得很黑，臉又尖又小，滿身的灰塵，身材雖沒發(fā)胖，可是整體給人一種往下垮的感覺。那是皮肉在歲月里松弛的結(jié)果。

這不是楓葉，楓葉不是這樣的。他心里念叨著，一臉的呆相。而這呆相，恰恰被眼前的女人以為是相思成災(zāi)。

我對不起你。楓葉以道歉的方式開始了她沉重的傾訴。她到底在說些什么，事后戈平一點也記不起了，他只知道她早已離開了那個畫商，另嫁他人。沒有孩子，生活不富有，這是她一直沒有回國的原因。戈平望著女人不停翻動的雙唇，如同看到空中飛過的兩片枯葉。女人因為專心訴說，停止了抽煙，可是戈平還是看到一片藍(lán)色的煙霧從女人的頭頂升起，彌散到空中。煙靄里，一個長發(fā)女子裊裊飄升，一直升到戈平看不到的地方。

楓葉一定打聽到戈平這些年對她的不忘情，她的語調(diào)充滿了悲憫和傷懷。而戈平顯出的木訥相，更讓楓葉信以為真。戈平怕楓葉會對他實施現(xiàn)實關(guān)懷，比如撲到他懷里，把眼淚涂抹到他衣服上。戈平害怕得一動不動。

楓葉畢竟是一個聰明絕頂?shù)呐恕Ｋ涝僖膊豢赡軓倪@個死心塌地愛過她的男人身上找回丟失的寵愛了。她失望地站起身，一個人走了出去。戈平本想送她，或?qū)λf些什么，可是，面對這個陌生的叫楓葉的女人，他的嘴怎么也張不開。戈平走出酒吧的時候，不由長長地吁出一口氣。那口氣，好似在他心里存放了若干年，現(xiàn)在終于得以釋放。戈平?jīng)]打車。一個人搖搖晃晃走回家。小米哭紅了眼睛，可這個省心的女孩硬是不承認(rèn)自己哭過。戈平一把抱住小米說：“你不是要結(jié)婚嗎？我們馬上就結(jié)。”小米不相信地看著戈平，證實他不是說酒話后，這才放開喉嚨實實在在地重新哭了一場。